征服者把法兰西这个名字强加在他所统治的国土之上,提到法兰西的一般状况和变革,就要举出一个行省、一个主教辖区或是一个元老院议员家庭的特殊例子。高卢所有独立的国家和城邦之中,奥弗涅从前一直维持着卓越的地位,勇敢进取和人数众多的居民保有一件非常独特的战利品,那就是恺撒本人的佩剑,是他在热尔戈维亚的城墙前面被击退时留下的。由于都是特洛伊人的后裔,他们认为与罗马人的联盟是一种手足之情。若每个行省都能效法奥弗涅的勇气和忠诚,西部帝国就不会灭亡,至少也可以拖延一段时日。等到他们抱着勉强的态度宣誓效忠西哥特人,也始终能够紧守自己的诺言,当他们最勇敢的贵族在普瓦捷战役中捐躯沙场,他们毫无抵抗地接受了胜利的正统教徒统治者。
克洛维的长子狄奥多里克轻易完成了征服行动,收获极为丰硕,但遥远的行省与他统治的奥斯特拉西亚两相分离,中间还有苏瓦松、巴黎和奥尔良王国,在他父亲死后为三个弟弟所继承。巴黎国王奇尔德伯特对邻接的奥弗涅那富饶的国土起了觊觎之心。奥弗涅的高地区域从南部慢慢升起直达塞文山脉,显现出森林和牧场丰富多彩的景象,山坡的两侧覆盖着葡萄园,每一处山巅都有村庄或是建造的城堡。奥弗涅的低地部分,阿列河流过优美而宽阔的利马涅平原,土壤极其肥沃,能够不停供应产量庞大的作物。根据一份伪造的报告,说是合法的统治者在日耳曼被杀,奥弗涅的城市和主教辖区被西多尼乌斯·阿波利纳里斯的孙子出卖,奇尔德伯特为运用秘密手段获得胜利而窃喜不已。
然而在整个民族即将进行勃艮第战争时,狄奥多里克生性自由的臣民提出威胁之词,要是他一味只顾发泄个人的愤恨,就要抛弃他的旗帜脱离他的阵营,但法兰克人很快为国王雄辩的口才说服。狄奥多里克说道:
跟随我去攻打奥弗涅!我会带领你们前往那座行省,在那里你们可以获得黄金、白银、奴隶、牲口和华贵的服饰,能够满足大家的愿望。我再次向各位提出承诺,我会将那里的人民和他们的财富当成猎物赠予你们,让你们心满意足带回自己的家园。
为了达成他的承诺,狄奥多里克失去了一个民族对他的忠诚,何况这个民族已成为亟须毁灭的对象。他的部队在日耳曼最凶狠的蛮族增援下,使奥弗涅产物丰盛的田园化为一片赤土。只有一座坚强的城堡和一个神圣的神龛,这两处地方在蛮族烧杀掳掠的暴怒中获得保全和救赎。梅罗利阿克堡坐落于险峻的山岩上,从平原拔地而起高达百英尺,整个工事范围之内有个巨大的蓄水池和若干可耕种的土地,法兰克人带着羡慕和失望的神情注视着无法攻克的堡垒。他们突击了50余位落伍的人员,俘获的人数众多,使他们感到供应的压力,于是开出微不足道的赎金,让这些可怜的受害者在生死之间可以做个选择。残酷的蛮族原本想把他们看作是反抗的守备部队,全部杀光一个不留。还有一支特遣部队挥军深入布莱维斯或布里尤德,当地居民带着值钱的财物,前往圣朱利安的圣所寻求庇护,教堂大门紧闭,可以抵抗攻击的队伍。有个勇敢的士兵从唱诗班的窗户翻进去,为同伴打开进入的通道,教士和民众及祭坛上神圣的法器,全部被当成战利品掳走,在离布里尤德不远的地方进行亵渎神圣的分赃。但克洛维信仰虔诚的儿子,对于这种大不敬的行为施以严厉责罚,处死罪孽深重的为首分子,其余查不出姓名的从犯只有留给圣朱利安报复。他将这些俘虏全部释放,送回被抢劫的物品,扩大庇护的权力,将神圣殉教者坟墓周围5英里的地面都包括在内。
奥斯特拉西亚的军队从奥弗涅撤走之前,对于这个只能靠着畏惧来限制他们产生愤恨之心的民族,狄奥多里克坚持要求他们立下将来为其效忠的誓言。于是一队出身高贵的青年被选出,他们都是元老院最重要议员的儿子,将他们解送到征服者那里充任人质,作为奇尔德伯特和他的同胞诚信的保证。等到战争爆发或是有阴谋活动的谣言在流传,这些无辜的青年立即被贬为奴隶,其中一个名叫阿塔卢斯,他的冒险事迹值得我们加以叙述。等他被送到特里夫地区为主子养马后,他的祖父是朗格勒的格列高利主教,派出密探经过辛苦搜寻,终于发现孙子在担任下贱的工作。但格列高利主教提供的赎金,受到贪婪蛮族的严词拒绝,他们要求主教支付10磅黄金的天价,才肯释放出身高贵的俘虏。
后来是利奥坚持不懈的计谋才使他获得解救,而利奥是在主教厨房工作的奴隶。一个不知情的奴隶贩子很轻松地就把利奥推荐到阿塔卢斯主子的家中,蛮族用12个金币买下利奥,当知道凭着他的手艺可以享受主教餐桌的奢华和美食时非常高兴,于是这个法兰克人说道:“我在下礼拜天要宴请邻居和亲戚,你要拿出本事来,让他们见见世面,享受国王的宫廷都得不到的招待。”利奥向主人提出保证,只要提供足够数量的家禽一定会达成要求。主人真切希望获得好客的名声,贪吃的客人对他的烹调赞不绝口,手段高明的利奥逐渐获得信任,负责管理家事。过了一年后,他很谨慎低声地将他的计划告诉阿塔卢斯,嘱咐他在次晚准备逃走。到了午夜,这些酒醉的客人都离开了餐桌,利奥陪伴法兰克人的女婿到他的居处作长夜之饮,好将他灌醉以免误了大事。这个胆大包天的奴隶在完成各项危险的安排以后,进入主人的寝室把他的长矛和盾牌拿走,到马厩把跑得最快的两匹马牵出来,拔开门闩,打开沉重的大门,勉励阿塔卢斯要想逃得性命和获得自由,就要不顾一切迅速飞奔。
他们后来担心被发觉,就把马匹留在默兹河的岸边,游泳渡过河流,在邻近的森林里走了三天,靠着偶然发现的一株野生李子树维持生命。他们躲在浓密的灌木丛中,听到马群经过的声音,对主人满面的怒容感到惊怖,听到他的宣言更是忧虑不已。要是犯罪的流亡者被抓到,有一个会被他用刀当场砍成肉泥,另一个会用绞架吊死。最后,阿塔卢斯和忠心耿耿的利奥到达兰斯一个友善改信者的住所。主人用面包和葡萄酒恢复他们衰弱的体力,把他们藏匿好免得被敌人搜出来,安全引导他们越过奥斯特西亚王国的边境,抵达朗格勒的主教府邸。格列高利带着眼泪和欢笑拥抱他的孙子,全家人都感激利奥把阿塔卢斯从奴隶的枷锁中拯救出来,然后赐给利奥一座农庄,使他的余生过着幸福和自由的生活。这个很独特的经历是阿塔卢斯亲自告诉他的表弟或侄儿,所以情节非常真实而且动人,而他的表弟或侄儿是第一个法兰克人历史学家。图尔的格列高利生于西多尼乌斯·阿波利纳里斯死后60年,所遭到的情况非常类似,都是土生土长的奥弗涅人,都是元老院议员,也都是主教。因此,两者风格与感情的不同呈现出高卢的衰落,而且很明确显示,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人类的心灵已经丧失了多少活力和教养。
各种矛盾对立或有意为之的讹传,能够缓和或夸大高卢的罗马人在墨洛温王朝统治下所受的压制,我们现在有办法识别其中的不实之处,可以不加理会。征服者从未颁布过任何有关奴役或籍没罗马人的普遍性诏书,但是一个堕落的、会用文雅与和平这些冠冕堂皇的名目来为自己的软弱找借口的民族,在凶狠蛮族的武力和法律之下,他们的财产、自由和安全必定会受到无礼的侵犯。某些人受到的伤害是极个别的、非常规的,绝大多数罗马人在变革以后还能幸存,仍旧保有财产和市民的特权。他们的土地有相当大部分为法兰克人强行取走,能够保有剩余的产业并豁免贡金倒也是件好事。同样无法抗拒的暴力扫过高卢的各种行业和生产制造,摧毁皇家专制政府精心策划和所费不赀的行政体系。省民经常为《萨利克法典》或《里普利安习惯法》的野蛮司法制度而痛心不已,但是与私人生活有密切关系的婚姻、遗嘱和继承,还是遵从《狄奥多西法典》的规定。
一个心存不满的罗马人能够表明个人的愿望,可以追求或是屈就蛮族的头衔和地位,可以获得国家的荣誉以满足个人的野心。罗马人的教育和禀性使他们特别有资格担任政府的职务,很快产生好胜之心重燃对军事的热情,可以与胜利的日耳曼人一起在队列里行军,甚至率领一支部队。我不打算列举将领和官员的名字,来证实墨洛温王朝宽容大度的政策。勃艮第最高指挥官的职位加上大公的头衔,连续委任给三位罗马人,最后一个是权势极大的马摩卢斯。他在拯救了君主政体的同时,也带来了动乱不安,出任奥顿伯爵这个职位时排挤他的父亲,后来在金库留下30泰伦的黄金和250泰伦的银块。在几个世代里,生性蛮横和大字不识的蛮族,被排除在教会的高位和神职之外。高卢的教士几乎为土生土长的省民所包办,有些甚至高居尊贵的主教职位,傲慢的法兰克人不得不俯伏在臣民的脚下。
战争中损失的权力和财富在宗教的迷信中逐渐恢复,在与尘世有关的事务中,《狄奥多西法典》是教士通用的法律,而蛮族的司法制度可以放心地用来保障个人的安全。一个副辅祭就抵得两个法兰克人,安特卢斯逊与神父受到同样的尊重,而主教的生命远高于一般标准,受到重视的程度可达900金币。罗马人用基督徒的宗教和拉丁人的语言与征服者建立联系,但相较于奥古斯都时代和使徒时代的简明纯洁,他们的语言和宗教已经堕落到极为不堪的地步。迷信和野蛮的发展迅速而普遍,对圣徒的崇拜蒙蔽了平民的眼光,让他们不再注视基督徒的上帝。条顿语的字句和发音,使农民和士兵粗俗的方言受到影响而产生讹误,然而像神圣的宗教仪式和社交的往来仍然使用拉丁语言,这就根除了出身家世和战争胜利带来的差别待遇。高卢的民族在法兰克人徒有虚名的政府统治下,逐渐变得无所适从。
法兰克人与高卢的臣民混杂以后,能够提供人类最有价值的礼物,就是法治的自由精神所形成的体系。国王的继承来自世袭但权力受到限制,在他之下,首长和律师可以在巴黎原来恺撒居住的宫殿进行讨论。邻近的场地是皇帝校阅佣兵兵团之处,现在被用来召集自由人和武士举行立法会议。在日耳曼的森林里勾画出的简陋的模式,可以借重罗马人在民治方面的智慧加以修饰和改进,但小心谨慎的蛮族要保障个人的自由独立,对政府的苦心投以轻视的眼光,每年3月的年度会议只有无疾而终。高卢的征服造成民族的分裂,几乎到达完全瓦解的程度。这样一个君主体制在司法、军备和税务方面没有留下任何建树,克洛维的继承人在人民放弃立法行政的权责后,既没有决心也没有实力推动这方面的工作,只是利用皇家的特权任意地掠夺和谋杀。喜爱自由使得毫无王法的法兰克人藐视秩序,而又期望享有不受惩罚的赦免权,这使得个人的野心受到鼓舞,带来耻辱的后果。
在克洛维死后75年,他的孙子勃艮第国王贡特朗,派遣军队侵入哥特人据有的塞普提马尼亚或称朗格多克地区。勃艮第的部队、贝里、奥弗涅和邻近地区都为有希望获得战利品而兴奋不已。这群乌合之众在日耳曼或高卢伯爵的旗帜下进军,攻击的力量极为衰弱以致毫无成效。然而无论是友善还是敌对的行省,在不分好坏的狂暴行动下变得残破不堪。麦田、村庄甚至教堂都被放火烧毁,居民遭到屠杀或被拖走成为俘虏。在秩序大乱的撤退中,5000名缺乏人性的蛮子死于饥饿和自相残杀。等到虔诚的贡特朗谴责首领们的罪行和疏忽,威胁要对其即刻处以极刑而不是合法的审判时,他们将不幸的状况归咎于民众无可救药的堕落和腐化。这些首领说道:“没有人再畏惧或尊敬国王、公爵或是伯爵。每个人都爱做坏事,毫无顾忌地从事犯罪的勾当,稍为加以纠正就会立刻激起暴乱。如果行事鲁莽的官员竟敢指责或制止这些叛逆的臣民,很难活着逃过他们的报复。”就是这同一个民族,用令人发指的恶行显示出过度滥用自由的结果,后来却能用荣誉和人道的精神来弥补过失,现在服从一个绝对权力的君主,从而获得安慰和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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