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噩耗像长着翅膀一样迅速传播开来,然而君士坦丁堡的范围广大,使得一些边远地区,因不知自己已国破家亡,而暂时处于幸福之中。但是,处于这种普遍存在的恐慌之中,处于为自身或社会的焦虑之中,处于攻击的混乱和喧嚣之中,一个难以成眠的夜晚和清晨已经转瞬而过。我也不相信有许多希腊妇女会被土耳其新军将她们从深沉而安详的睡眠中惊醒。等到居民确知大难临头时,很快从所有住宅和修道院逃走。战栗的居民就像一群胆怯的小动物,成堆聚集在街道上,好像众多的弱者在一起就会产生力量,再不然怀着自我安慰的希望,认为个人躲在群体之中就会安全或是不会被人看到。从首都的每一个角落,大家拥入圣索菲亚大教堂,在一个时辰之内,内殿圣所、唱诗台、中殿以及上下廊道,全都挤满了父亲和丈夫、妇女和孩童、教士和僧侣以及童贞修女,大门从里面被闩住,寻求神圣的殿堂给予保护,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感到十分痛恨,将它视为渎神和不洁的建筑物。他们的信心来自一个宗教狂热分子或骗子的预言:有一天土耳其人会进入君士坦丁堡,追杀罗马人直到君士坦丁的石柱,位于圣索菲亚大教堂前面的广场。这里是灾祸的尽头,一位天使会手拿宝剑从天而降,把解救帝国的责任连带天神的武器,交给坐在石柱底下的一个穷汉。天使会说:“拿起这把宝剑为上帝的子民报仇雪耻。”大家会为振奋人心的言辞所鼓舞,土耳其人立即被打败逃走,胜利的罗马人会将他们驱出西部,从整个安纳托利亚地区赶到波斯的边境。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杜卡斯带着几分幻想和更多真理,对希腊人的争执和顽固大加指责,这位历史学家哀叹道:
就在希腊人期待天使降临而天使迟迟不来的时候,大门已经被斧头劈开,土耳其人没有遭到任何抵抗,而他们那不曾展开杀戮的手,便用来挑选和保有大批俘虏,年轻、美貌和看上去富有的人是选择的对象。至于他们之间的所有权问题则在于攫取的先后、个人的实力和长官的命令。只用了一个小时的工夫,男性俘虏都被绳索捆绑住,女性则用她们的面纱或腰带捆住。元老院的议员和奴隶、高级教士和教堂的门房,全部不管身份高低拴在一起;平民阶层的年轻男子也与贵族少女绑成一堆,这些少女平常不轻易露面,就连最亲近的家属也很少见到她们的脸。在一大群的俘虏当中,社会的地位没有人理会,血亲的关系全部被砍断,凶狠无情的士兵对于父亲的呻吟、母亲的哭泣和孩童的哀号根本无动于衷。这些俘虏之中哭声最高的人是那些修女,她们衣衫不整、伸展双手、披头散发被从祭坛旁边拖走。我们非常虔诚地相信,她们之中很少人愿意放弃修道去过后宫的生活。这些不幸的希腊人就像驯服的家畜,一串一串被粗暴的动作赶过街道,征服者急着回去抓更多的猎物,他们在鞭打和叫骂声中不得不加快蹒跚的脚步。就是在这个时候,首都所有的教堂和修道院、所有的宫殿和住宅,都在进行类似的抢劫活动。城市里面再没有一个地方,无论是多么与世隔绝,能够保护希腊人的人身和财产的安全。这类虔诚的民众大约有6万人被从城市运到营地和舰队,完全凭着主子的意愿或利益将他们交换或出售,成为奴隶分散到奥斯曼帝国遥远的行省。
我们在他们中间可以看到一些极为出众的人物。历史学家法兰扎是首席寝宫总管和御前大臣,他的家庭也遭到相同的命运。在忍受4个月艰辛的奴役生活之后,他恢复自由,翌年冬季冒险前往哈德良堡,从马厩总管的手里赎回他的妻子,但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孩儿被抓去侍候穆罕默德二世本人。法兰扎的女儿死于后宫,很可能保住了贞操;那个15岁的儿子,宁死也不愿受辱,就被身为最高统治者的情人,因爱生恨亲自用刀将他刺死。像这样惨无人道的行为,不能用个别的人情或慷慨来抵消。苏丹从菲勒福斯那里收到一首拉丁颂歌,知道这位诗人的妻子来自一个高贵的家庭,就把从那里掳来的贵妇人和两个女儿全部释放。穆罕默德二世要是抓住罗马的使节,大可满足他的骄傲或残酷。机智的红衣主教伊西多尔避过搜捕,穿着一套平民服装从加拉塔逃走。外港的铁链和入口仍旧被意大利的商船和战船所控制,他们在围攻期间已经表现出过人的英勇,趁着土耳其水手分散在城市四处抢劫,他们抓住机会开始撤退。正当船上的水手升起船帆时,海滩上挤满乞求和哀号的群众。运输的工具有限,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只挑选自己的同胞。虽然苏丹做出最动听的保证,加拉塔的居民还是带着最值钱的财富,抛弃家园登船离开。
在一座大城陷落和遭到洗劫的时候,总有历史学家重复一些反复发生的大灾祸的场景,同样的激情产生同样的结果。要是说这种激情无法控制可以任意滥用,哎呀,那么文明人和野蛮人又有多大差别呢!在偏执和憎恨的微弱叫喊声中,土耳其人并没有受到滥杀基督徒的指责。但是根据他们的规则(这是古老的规则),战败者丧失生存的权利,征服者合法的报酬来自男女俘虏的劳役、出售的价款或赎金。君士坦丁堡的财富全被苏丹赏给赢得胜利的军队,一个小时的抢劫胜过多年辛苦的工作,但是战利品的分配没有规定适当的办法,每个人得到的分量并不取决于他的功绩。奖励英勇作战的酬劳被一群营地的混混趁火打劫偷走,这些混混却一直逃避战场的辛劳和危险,叙述他们的抢劫行为非但让人厌恶也不能产生教诲的作用。即使帝国已经处于非常穷困的时期,掠夺的总额依然达到了约400万达克特金币,其中有一小部分是威尼斯人、热那亚人、佛罗伦萨人和安科纳商人的财产。这些外国人的股本在迅速和不停的流通中增值极快,希腊人的财富用来炫耀宫殿和衣饰,或是兑换成锭的金银和古老的钱币深藏在地下,唯恐被政府为了保卫国家而从他们的手里拿走。
教堂和修道院受到亵渎和劫掠,引起最令人痛苦的怨恨。圣索菲亚大教堂极其雄伟的建筑物,人间的天堂、巨大的苍穹、天使的华盖、上帝的宝座,多少世代的奉献全被搜刮一空,那些金银财富、珠宝饰物、花瓶器皿及神圣的物品用邪恶的手法供人类使用。那些在异教徒眼里稍有价值的东西,上面的圣像被擦掉或刮除以后,剩下的帆布或是木料便被扯碎、打烂、烧毁或踩在脚下,要不就极其恶毒地用在马厩或厨房之中。不过,他们这种亵渎神明的做法,完全是从君士坦丁堡的拉丁征服者那里学来的。基督、圣母和圣徒从罪孽深重的正统信徒那儿所得到的待遇,被狂热的穆斯林用在偶像崇拜的纪念物上。或许哲学家不会随着公众一起喊叫,反而会说,在艺术趋于没落的时代,技巧不可能比作品更有价值,而一大批新出现的显灵和奇迹很快被狡猾的教士和轻信的人民更换。他真正感到悲痛的可能是,拜占庭的图书在这场全面的变乱中被毁和散落。据说有12万部手稿或抄本不知去向,1个达克特金币可以买到10卷书,同样低廉的价格对神学的书籍来说还嫌太高,亚里士多德和荷马的全部著作也受到这种待遇,要知道这是古希腊最伟大的学术和文艺作品。我们或许能高兴地想到,古典文化的宝库中极大部分无价珍品安全存放在意大利,何况日耳曼有个城镇发明了一种技术,可以用来抗拒时间和蛮族的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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