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合十,仰望天空。
我们每天许下愿望无数,大部分都成为美好的海市蜃楼,给我们在辛苦中生活下去的勇气。幻想对我们何其重要。
然而,真相更为重要。如果没有真相,我们就像无根的树木,双脚离地,无法伸进土壤吸收养分维持生存。
至少有些人是这样认为。
Brandy这个人本身就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真。从发现疑问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表现得比任何人更希望接近真相——
“百里娱乐,现任理事长百里安,三年前继承公司。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敏锐度有限。
另一些人,足够睿智,也足够敏感,本该早就揭开真相,但他们在每次即将接近终点时都迟疑着刻意放慢了步伐,并且紧张得无法作为。因为他们知道真相不同于幻想,它不可能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的性质,注定了它残酷无情的本质。
溪川只是需要有个人来催促她去接近真相。
“她是从兄长手里继承百里娱乐的。7月13日,百里娱乐前理事长百里超与夫人乘坐的私人飞机在日本境内发生爆炸,两人死于非命。事故发生后,律师公布了百里超生前遗嘱,宣布百里安继承百里超所有财产。”
“看这条新闻,提到百里超的女儿。”
“这就是问题所在,百里超自己有女儿,却不仅把公司而且把所有财产全部归在了妹妹的名下,没有给女儿留下任何东西。”
“7月18日,百里夫妇下葬,可是他们的女儿却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不合理的地方很多。百里超去世时才四十一岁,就算是出于有钱人的谨慎,也没理由这么早就立下遗嘱。”
“如果他没立过遗嘱的话,继承人应该是他女儿,肯定没他妹妹什么份。”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溪川脑海里:“看年纪的话,很有可能……百里涟在会不会就是百里超的女儿?”
“你这么说起来的话……我突然想到一个巧合,7月13日这天我第一次见到百里涟在。那天我们第一张专辑录制完毕,绝对不会记错。”
“这里……‘百里安称,百里超先生的女儿因为与父母的矛盾离家出走,目前行踪不明。’我总觉得百里安这个人和那份遗嘱很蹊跷。”
“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会觉得那份遗嘱有问题,而她又在这时候公布合理的继承人‘因为与父母的矛盾离家出走’,好像急于想给这份遗嘱找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溪川在一篇怀念百里夫妇的报道中忽然找到了另一条线索:“百里超的夫人,居然是陈澄。我记得是妈妈辈很当红的歌手吧,只是在娱乐圈待了没几年就在最红的时候宣布告别歌坛嫁人了。”
“这有什么问题?”Brandy没反应过来。
“还记得L-EthER出道时父母辈怎么称呼那时身份不明的主唱吗?”
Brandy印象有些模糊,支着脑袋苦思冥想。
溪川提醒道:“小陈澄。他们都叫她‘小陈澄’。虽然听着更年轻,但她的声音实在太像陈澄了。”
“我没听过陈澄的歌。”Brandy深表遗憾。
“我也没听过,明天去找一找,也许专辑还有卖。但现在问题是,L-EthER的主唱的明樱却没出现。”
“我脑袋彻底混乱了。”Brandy无奈地望向溪川,“你的推测是?”
“只是设想,明樱也许并不是L-EthER的主唱,而百里涟在才是。”
“为什么这么说?”
“在L-Ether是什么意思?”
“大气,太空,以太,气氛,苍天,乙醚?”
“当然不是乙醚,不管它是什么意思,它只是一个意象。关键是L。你觉得L代表什么?”
Brandy陷入思索。
“你也许不够了解L-EthER。我所知道的成员,是明樱、轩辕辙、韩棕,经理人辛安,外加一个扑朔迷离的百里涟在。你认为L代表的是谁?”
“明樱啊。主唱,而且又叫Luna。”
“Luna是在YXC公司出道之后的艺名,在那之前她只是季明樱。”
“那么,毫无疑问,百里涟在。涟在首字母L。”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可我还是不明白,明樱的声音却和当年L-EthER主唱的声音很像,而且唱的歌也是一个风格。”
“这我也不明白,也许是刻意模仿。先不管这个,我们现在只考虑百里涟在。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几月几号吗?”
“8月22号晚上。8月23号早上OMORRO的酒吧找她。但8月24号早报上刊登了前一夜tOMORRO发生火灾的消息。那段时间的事情我因为自责记得格外清楚。”
“从此以后,百里涟在再也没出现?”
“再也没有出现。”
“这边关于百里娱乐后来的所有报道,也再没出现过百里涟在的消息。啊!这里,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关于她的消息——一直无人居住、闲置了近一个月的百里超的别墅于8月23号晚上突然发生火灾,起火原因不明。”
“与tOMORRO同时起火?”
“我感觉不是巧合。”
“之后呢?还有没有后续报道?”
“没有。这下真的彻底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了。”
“奇怪啊。这个人就从2003年8月23日起彻底从地球上蒸发了。”
溪川一惊:“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她人间蒸发了,怎么了?”Brandy莫名其妙。
“我是说前半句。”
“奇怪啊。这个人就从2003年8月23日……”Brandy只好再重复一遍,但被溪川打断了。
“也就是说,百里涟在从2003年消失。”
“可以这么说,”Brandy不明白,“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一个疑点我始终没太在意。Brandy,如果在网络上搜索你的本名‘李承泽’会出现什么?应该除了艺人资料外还有些出道前的个人生活轨迹吧?”
“的确呢。”
“就我自己来说,小学初中的校友录、获得过的作文竞赛奖项的名单、高考自主招生的名次都可以通过名字查到。”
“每个人都差不多。”
“但有个人例外。我以前无聊的时候把每个认识的人都查过一遍,明樱在网络上的一切资料都是从2003年开始的,小学初中的信息根本就完全没有。可以说,季明樱这个人是从2003年出现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百里涟在和季明樱究竟什么关系?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怎么会容貌个性完全不一样?”
“我觉得有点害怕。”
Brandy拍拍她的肩:“好奇会战胜恐惧的。你再仔细查查百里娱乐的高层。”说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突然,目光被架子上当天的娱乐早报头条吸引。
男生没法把目光从那上面移开,机械地推了推埋头苦干的女生:“溪川,不用再查。”
“哈啊?”女生莫名地抬头仰望男生。
男生用手指了指那张引人注目的报纸:“真相自己出现了。”
有时真正令人恐惧的是好奇心。
总有些人为了真相而不择手段。
当郑理事在上班路上接到助理的电话被告知“您的办公室昨晚遭入室盗窃”时,他已经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不顾危险连闯两个红灯后把车扔在公司门口,直冲向办公室,警方已经介入了。
满屋狼藉,门锁被撬坏。
但是公司大门没有被撬,安全警报也没有启动。是公司内部人干的。
关键是,丢失了什么?
郑理事走向办公桌边,腿软得站立不住,脸色惨白,助理不得不上前搀扶住他。警察询问道:“你确认一下,丢失了什么?”
“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郑理事只能勉强维持话语的通畅。
好奇是致命的。
如果没有派GIN去调查的话……一切就不会发生。
装着关于公司当红艺人Luna季明樱的首要机密的档案袋,不见了。
会发生的吧?
郑理事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八点整。
恐怕已经发生了。
警察处理过现场后走到郑理事身边:“请您跟我们回去做一下笔录。”
郑理事心乱如麻地跟着出门。就在警察好奇地搭话“丢了什么啊?看来真的很重要啊”的同时,他突然看见一伙公司里的练习生小姑娘嬉笑着从身边走了过去。
“哎!你等一下。”郑理事靠着墙站住。
一群小女孩转过头,其中被郑理事指着的那个怀疑地反问一句:“我吗?”
“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季向葵。”女生一眼就认出这位公司高层领导,郑重地正色道。
“很好,你先去吧,我今天会再找你。”这一刻,郑理事的脸上重新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警察折回来:“可以走了吗?”
“可以。”脸上已经完全变成愉快的表情。
“怎么又这么高兴了?”
“我突然想起,我夫人送我的结婚周年礼物,我并没有把它放在办公室,而是……别的地方。”男人的脸上展现出从容的微笑,“那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警察耸了耸肩,算是表示认同。
即将被突然推向飓风中心的日子,季明樱正毫无察觉地照常生活,但也有突发奇想。
起床后翻找了半天,自己喜欢的那顶帽子当初搬家时遗忘在学校宿舍了。女生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去拿回来,因此与一小时后聚集在公司宿舍和公司门口的大量娱乐记者擦肩而过。
上楼梯时,看见面熟的女生正从上一层下来,明樱还在发愣。对方已经立刻认出了明樱:“呀,Luna你怎么回来了?”
“拿点东西。”明樱挤出个笑容。其实正在为怎么也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而懊恼。出道后工作太忙,又被特许不必在学校上专业课,和同院系的同学几乎完全断了联系。
“可真是难得见到你。你现在可是大红大紫了。哦,对了,今天院里有晚会,你来唱首歌吧,你一出场那绝对是重量级的!”
“晚会?”又不逢年过节,开什么晚会?
“嗯,是啊,剑桥来了四个交换生,开个欢迎会。你就来吧!”
女生笑笑,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还是算了。对不起啊,最近状态不大好。”
“……还是因为酒后驾车事件?哎,想开点啦,谁不犯点小错。”
女生还是笑,用有点疲惫的眼神望着对方。
“那就算了吧。你要好好休息啊,我看你瘦得要命,脸色又不好,要注意身体哟。”
女生点点头谢过了对方的好意,就此告别。
而此时,看见真相的人正在秘密解决问题。
金振宇一早被带到SKh酒店的一个房间,满腹狐疑地走进去,里面坐着一个男人。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他转过头,金振宇认识,是YXC公司理事长,易新诚。
老爷子笑眯眯地让他面对自己坐下:“要请你可费了点周折啊。”
“您可以直接通过公司联系我。”
“如果我说这事没必要让你公司知道呢?”老爷子露出捉弄般的表情,“只是你我之间一点私事。”
“私事?”金振宇不知道自己能和这位理事长大人的生活有些什么交集。
“不久前你和我旗下一个艺人向媒体公开了恋情吧?”现在知道了,这男人最惯常的表情就是笑,且笑得让人心里发虚。
这明明不是我和你的私事吧?“是。我和SEAL的季明樱在交往。”
“真的在交往吗?据我所知,你们似乎已经至少十天没有见面了吧?”
金振宇略作思考,答道:“我们俩都是当红艺人,工作比较繁忙,但每天都通电话。而且,这是我和季明樱的私事,我不知和理事长先生有什么关系?”
理事长不理会金振宇的反问,按自己的方式继续话题:“当天你就是在这家酒店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吧?”
金振宇无奈地点头。
“一小时之内,季明樱就在电台做出了回应。她当时反应这么积极,却从此以后没和你联络过,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金振宇无言以对。
“你是知道的吧。她根本一点都没有和你交往的意思,是你设下局把她逼到这个地步。”
金振宇笑了笑:“理事长您何来这种想法?”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何来这种想法。”理事长拿起遥控器开启电视机,按下录相播放键,屏幕中出现了明樱在电台承认恋情时泪流满面的画面。
金振宇的心不由得抽了一下,低下头:“我只是太爱她。你根本不明白,我有多么爱她。我不想失去她。”
理事长笑出了声音:“真好笑,你让她这么伤心难过,还好意思说爱她。你的爱太自私,恕我不敢恭维。一口一个‘爱她’,你为她做过什么?”
金振宇抬起头,看见对面这个男人的脸色终于变得阴鸷。
“如果真的爱她,就马上主动宣布:你们已经分手,是因为你变了心。”
金振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还想假借爱的名义束缚她到什么时候?”理事长连声音都变得严厉。
“不。不可能。我爱她,不可能放开她,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她。”
得到预料之中的答案,理事长冷笑了一下:“你错了。如果我说,世界上恰恰有一个人比你爱她多一点呢?为了她,做什么都可以。”说着将一叠材料丢到金振宇面前,“等这个人为她办好一切,到时候你不要后悔。”
金振宇将材料转向自己的方向,只看一眼,就立刻面如死灰。
封面上赫然写着:
YXC收购程氏企划案。
总有些人比其他人幸运,无须煞费苦心费尽周折,最想知道的真相自己送上了门。
hisky早晨八点开始录制自己新的个人单曲的宣传节目,但到得稍微早了些,来回在电视台大楼里转悠,遇见各种熟人,打招呼,当看见一位编导时突然想起一件事:“啊,等一下,PD李,我们迷醉全员在愚人节做的节目的特别企划那个音频还在吗?郭俊想要个拷贝留作纪念,因为很有意思。”
PD大人却换出一副苦相:“别提愚人节了,那天一大早录完你们和tFY的节目之后,不知道谁恶作剧把录音键按下没关,结果录了整整一天乱七八糟的声音。你要是能找到你们那段音频就自己找吧。反正我前两天找tFY的音频未果,为此还挨了批。”
“那我试试看。”hisky看了一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开始工作,正好打发时间。
坐进录音室戴上耳机,按下播放。
“……小马,你快把那个备份给我,我要疯了。朱丁丁真是头猪,她把母带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不是。
“为什么天天吃盒饭!我郁闷我郁闷我郁闷!下一次加餐什么时候?”
“哈雷彗星再出现的时候。”
也不是。hisky听着笑起来。
看了眼门外,原来是整层楼唯一的大型饮水机所在地。人群集散地。看来想找到那一小段不到十分钟的采访节目真是有点难度。
再快进。
“我很爱你。”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
hisky笑着摇摇头,居然还有在愚人节这天表白的?不是开玩笑就是做节目吧。
刚想按下快进,手突然僵住了。
是自己无比熟悉的声音。
“哥,对不起。”
明樱?这么听起来的话,那男人好像是金振宇啊。
hisky紧张得屏住呼吸,扶住耳麦。
“我现在没有时间考虑恋情。”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俩不是彼此相爱,后来公开恋情了吗?
“就算有时间,我和哥也不可能。因为——”
因为什么呢?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只剩下她的声音。
——在我心里,有比哥更加重要,比任何人都更加重要的人。如果明天地球会毁灭,今天我要去寻找、和他在一起的人。
——即使不能在一起,却任凭谁也替代不了的人。
——即使只能远远观望,我也愿看一辈子的人。
——可以替他死,却不可以看他受伤的人。
——可能死无数次,都不可能忘记一次的人……
为什么你没有早一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柔软的触点,藏进了她最深的内心?
比世界上其他人更重要,无可替代的你。
在世界最中心的舞台上耀眼,迫使她无法靠近,却甘愿远远观望一辈子的你。
遭遇一场车祸受了轻伤,却换来她几乎能够汇成威尼斯水域的眼泪。那么深厚的爱,为什么你没有早一点注意?
即使名字不同,个性不同,容貌不同,所有的一切不一样。无法想象她经历过怎样的劫难,像涅槃。却依然记得你朝她摊开掌心、在生命线上写下名字、告诉她——你在这里。
为什么你没有早一点醒悟?当你第一次在喷泉边遇见她,从此离不开,割不断,那一瞬便是永劫。
她朝你摊开手,空白一片,没有任何字迹,没有任何言语。于是你黯然垂首,悲伤离去。忘了世界上有这样的偈语——
——如果明天地球会毁灭,今天我要去寻找、和他在一起的人。
——如果明天地球会毁灭,今天我要去寻找、和她在一起的人。
可曾记得那是何年何月,春日午后睡意正浓,趴在课桌上半梦半醒,听见无限的寂静中传来老师唯一的诵读声: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人间别久不成悲。两处沉吟各自知。
两处沉吟各自知……
明樱站在风里,定定凝视着报刊亭醒目位置的晨报。原本只是等出租车时不经意的一瞥,却在一瞬间将自己推向了万丈深渊。
几乎覆盖半张报纸的巨大标题:
在那下面,过去和现在的自己,截然不同的自己,被放在一起。两种面孔,只有一张笑颜。
之前做出的那么多努力,隐匿自己,勉强自己,委屈自己……全部因此化为灰烬。
那一刻她感到世界在身后崩塌。
——我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可是我注定没有容身之所。
明樱低头看了一眼左手上的男式宽表带银色手表——亲人留给自己唯一的遗物。时间上午八点半。闭上眼睛深呼吸,转身奔向了上班高峰期奔腾的车流。
据说人在死亡前的一瞬间,脑海里会闪现自己的一生。
她的一生并没有如预料的那样出现。她只是在恍然间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涟在”。
百里涟在。
她想那个声音应该属于父亲。
无数次梦见母亲,却一次也没有梦见过父亲。
因为她无须凭借幻觉去缅怀,他一直就留在自己大脑皮层最深处,他的声音一秒也不曾模糊。那么痛,那么清晰。
祖父生命的最后阶段犯了许多致命的错误,他把投资范围拓展得太大,建私立学校、购置地产、经营医药、做股票投资等等等等,他想构建一个商业帝国。
但是他离世时百里集团已经变得四处亏空千疮百孔。他把唯一赢利的汽车制造公司留给了大儿子。而留给小儿子的百里娱乐其实负债累累。至于小女儿,只得到一大笔钱,没有任何实业可继承。
很多朋友去劝说父亲宣布破产。可是父亲没那么做,他说百里娱乐是祖父留给他的最宝贵的遗产,再苦也必须支撑下去。虽然这么说,但他不会止步于“支撑”,事实上,他创造了一个商业神话,让一个濒临破产、负债累累的企业在短短五年内迅速崛起为国内娱乐业四巨头之一。
父亲是个帅气的男人,身材高大,脸的轮廓像欧洲人。当他遇到麻烦时总是习惯性地抿嘴,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情绪和动作,他做事果断而不武断,生活的节奏很快,每天都像上战场一样,因此每天解决的事情也很多。在父亲面前,没有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是个帝王般的人物,说一不二,不容背叛,不可忤逆。唯独对涟在万般宠溺。
对于这个总是任性胡为的女儿,父亲从没有表现出家长应有的担忧,他任她自由发展随心所欲,有时候他也在某些方面稍作引导。
比如,跆拳道。涟在起初对此不能理解:家里明明有那么多保镖。
在铺满细碎阳光的道馆里,年仅十五岁的女生一次次被前辈摔倒在地,而父亲就威严地坐在场边,神情严肃地看着这一切。
拖着伤痛的躯体回到家,因为委屈而大哭。可是父亲似乎对此漠不关心。
当涟在终于无法忍受,冲到父亲面前吼出自己疑问的时候,父亲把她硬邦邦的身体拉到眼前,将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擦去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迹。
他说:“靠自己保护自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你妈妈谁也做不到,连生命都给你。”
一瞬间的错愕。随即被漫天的感动覆盖。
记起了初中时参加全国歌唱比赛最高奖的少年组角逐。
拥有无可比拟的嗓音,涟在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决赛。可是在这个舞台上并不仅仅唱得好就能胜出,冠军必须是音乐领域的全才。
涟在没有过人的才艺,突击一个月的小提琴并不能达到对手苦练十年的水平。女生左手在弦,打起水泡,又生了茧,剥落之后是更天翻地覆的疼痛,通宵练习直到右臂根本无力抬起,无数次急得哭却没有办法练出一个高难度的和弦。
父亲问她:“那么想在这次比赛中得到冠军吗?”
最初定下的决心,在音乐里找到自己的世界。
大人们是无法理解的,自己多少次迷失在地铁站匆匆而过的人群里,在最繁华的市中心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中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无数摩天大楼刺穿云朵在身边拔地而起,终日生活在不见天日的罅隙。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宇宙空间那么大,有没有属于我的一小块天地?期待未来这种事究竟能不能寄托希望?
迷茫,并且感伤。
女孩一脸坚定:“我要找到属于我的世界。”
可是,相比起决心,能力还是不够。
对手的表演是完美的,找不出任何破绽。紧张让女生原本就不纯熟的技巧再打折扣,一首世界名曲被演绎得支离破碎。弓离弦的一瞬,知道一切都完了,鞠躬许久不敢抬起头,涟在所能做的只有让眼里的泪水自由落体。
希冀中的那个世界原来真的不存在呢。
还是自己太天真,竟有那么多奢望。不禁苦笑起来。
但接下去发生的一切却让自己反应不过来,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现场一百余位评委无一例外地为自己亮起了最高分,对手目瞪口呆。彩色礼花从自己头顶倾泻而下。在最后一次表演性的歌唱中,女生的声音达到前所未有的天籁般的境地。
那个世界里,充满大片大片恍惚的彩色光线。
女生的声音让那个混沌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
这个舞台就是属于我的地方吗?
I to o win?
依旧有怀疑。
在门外偷听父亲和助理的谈话,听到为了买通所有评委而付出的钱的数目,女生差点瘫坐在地。恨自己,也恨父亲。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打断他们,把水晶奖杯摔落在地,歇斯底里。
父亲让助理退出去,冷静地看着她发泄。
须臾之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女生再没有力气,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以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却竟是海市蜃楼而已。
那一刻,父亲将手放在她肩上,用从未使用过的温柔语气对她说了一句话。
即使整个世界分崩离析,也永生不忘的一句话。
即使其中字词碎成残像,也能重新连成丝线串起温暖绕在心上,包裹住所有伤痛的一句话。
“为你,打造一个世界都可以。”
——全部都给你,连生命都给你。
——为了你,打造一个世界都可以。
然而,这温情却有个令你想要永远封印不愿回忆的结局。这个连生命都可以给你的人,怎么可能未到半百的年纪就立下遗嘱宣布他的一切与你无关?怎么可能立遗嘱的同时忘记自己最爱的妻女?怎么可能放弃离家出走的你,没有安排人去寻找,而突然乘私人飞机走向了死亡?
如你所见,你和你最亲的人遭遇了这世界上最残忍的阴谋。
为了活下去,为了给最爱的人报仇,她不惜亲手埋葬过去的自己,整容,改名,叫季明樱。从此世界分割成黑白两色,无法消解的浓烈恨意因爱而起。
她拥有音乐的耳。
能辨别任何一种声音与其他声音的差异。
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声音她记得最清晰,其中之一是——
“我再问一遍,照片上这个女孩在哪里?”
另一种则是——
“为了你,打造一个世界都可以。”
应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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