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所有媒体都没有报道这一消息,溪川甚至因此存了一丝侥幸。等她赶到重症病房看见全身插满各种导管戴着氧气面罩的明樱,才不得不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他们怎么知道是自杀?”
轩辕沉吟了一下,看着溪川的眼小心地说:“以160码的速度直冲向路障,撞上建筑物。虽然事故导致车毁得很严重,不过刹车管倒没损坏,可是……现场没有刹车痕迹,车上也没有其他人。”
“是吗。”溪川有点哽咽,“可是就算这样我也不相信她会自杀,像她这样的人……”
“是绝对不会自杀的。”轩辕接了口。
溪川诧异的眼神看向他。
“虽然自责这种情绪足以毁掉一个人所坚持的全部信仰,但涟在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人。唯一能让她绝望的是没法给父母报仇,可现在虽然处境艰难,但从复仇的角度来说,反而已经到眼看就要成功的地步,她怎么会放弃呢?”轩辕顿了顿,又苦笑了,“不过也许只是我主观上不愿相信罢了。”
溪川突然奔到明樱左侧,把手靠上玻璃,脸也快要贴上去。
“怎么了?”轩辕跟过来。
溪川紧蹙眉头的脸转向轩辕:“明樱的手表,不见了。”
男士宽表带银色手表。
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即使溪川根本不知道其中的意义,但从明樱从不摘下的重视程度也可以看出它的重要。
“可能在易理事长那里。抢救的时候肯定会摘下,当时易理事长在场。”
“老爷子在?”
“对媒体封锁消息的也是他。没看见上来的电梯口有人守着吗,是你们公司的人哪。”
由于太心急如焚,溪川完全没有留意:“这是为什么?”
“因为老爷子身体吃不消,刚走,吩咐他们保护着涟在。”轩辕没找到这问题的重点。
“不是,我是问,明樱每次出事老爷子都异常关心,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涟在的母亲吧。”
溪川的脑海中迅速筛选出关于这答案的全部信息:“陈澄吗?和易新诚有什么关系?”
“你出生之前的事,他们恋爱了整整7年。”
每个人接受悲剧的方式不同。
当最爱的人离去时,有些人会由爱生恨,让这恨意在真的或假的仇人身上找到落点,放纵它肆意蔓延,最后非要针锋相对来个决一死战方能释怀。
另一些人,独守着爱把回忆封存,酿成陈年的甘露,不断在别人身上寻找与逝者相似的点滴。
和他相似的个性。
和她相似的声息。
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哀——内心那么疼痛,记忆却依旧清晰。
生命体征一度全部消失。
脑部和脏器都受到撞击,伤势严重,深度昏迷,只能依靠呼吸机维持着最后一丝气息,很可能就此永远沉睡下去。
据说植物人是有一部分意识的,所以明樱这种现状连植物人都算不上。手术后48小时能苏醒的话就是侥幸逃过一劫,可72小时都过去了她也没有醒来。
90%的可能性,直到脑死再也不会醒来。
面对这样的噩耗,溪川愣愣地把指甲掐进皮肤里,流不出眼泪。
是死去的人更幸运,还是看着人死去的人更幸运?
一遍又一遍地体会过后,心里早有答案。
溪川觉得从小到大,现在是自己最冷静的时候。
“离开对累了的人来说未尝不是解脱。家人、爱人,现在是朋友,全都死在了我眼前,可是这其中,明樱是唯一一个我不想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的人。我想抓住的只是真相。”
从理事长处借来的“明樱的遗物”,多少给了溪川一些线索。
手机。
当时在场的巡警回忆道,从毁损的车里被救出来时明樱耳朵里还塞着手机的耳机。手机同样受到损坏,已经无法开机了。可能是想求救,但却昏迷了。
拜托轩辕用非常规手段查了明樱的通话记录,车祸发生前四个小时没有任何通话。排除了因为边打手机边开车分神而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可是她又明明是在听电话。
好吧,可以理解为想拨打电话求救却没能成功。
那么之前的几个号码呢?
最后的号码,回拨过去,是明樱的律师。
当轩辕询问他与明樱的谈话内容时,他表示不能透露。
想至少让半生深受流言蜚语迫害的明樱清净安宁地走完剩下的一小段路程,她受伤濒死的消息在YXC的控制下至今对外封锁。
轩辕不想横生枝节,没有再摆明真相对律师追问下去。
和律师有关的事,与商业有关,与百里娱乐有关,与复仇有关。轩辕猜测到这里就觉得可以对此线做个小结暂时搁置了。
倒数第二个号码,是花店。
位处郊区的一家。
轩辕特地驱车去了一趟。店的门面也不大,里面只有一个女孩在守店。虽然开始时也表示要对客户信息保密,但在轩辕订了1000朵百合后立刻松了口。
明樱订了三个花束,其中两束让店里代送。
轩辕扫了一眼记录本上的地址,知道是送到时笙莜和岑时墓前的。
按照这个逻辑,不难猜测第三束花的去向。送到墓地,还要亲自送,是给父母的。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么晚她会在那条偏远的路上撞车,应该是正从墓地回市区。
明樱的事即使对景添也保密了,这使得溪川的行动大费周折。完成一天的通告后,被景添送回家,又不得不自己开车回到离电台更近的医院。
走进病房看见满屋的百合花,轩辕已经守在一边睡着了。
溪川推醒他:“手机通话记录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几乎没有。只知道她订了花送给故人。”
溪川环顾一下四周:“你也订花给明樱了?”
“不是给明樱是给你的,不过你几乎不回家,都待在这里,所以放在这里了。”
溪川有点意外地挑挑眉毛:“为什么送给我?”
“因为想从花店打听事情,买了这些,但是涟在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要送百合啊。”
“她不是不喜欢百合,是不喜欢所有的花。”
溪川没再出声,凑近一朵花闻了闻。不喜欢花的明樱,却在花香里脱颖而出,她站在巨大的发光球体舞台上随之升高,满身伤痕却异常耀眼,台下绵延成银白色的月光海洋,那种穿透宇宙的歌声好像依然萦绕耳畔。
的确,非常鲜活的,不是眼下脸色苍白毫无知觉的明樱,不适合百合花,不适合所有的花。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明樱‘自杀’的直接原因。”
溪川的这句话让轩辕猛然起身。
“她包里的药,除了抑制心脏病的,还有一种,你知道是治疗什么的吗?”溪川回头看向轩辕,没等他回答继续说下去,“抑郁症。”
屋内静了十几秒。
溪川叹道:“明樱患上抑郁症我一点也不奇怪。”
让人立刻就明白“脱胎换骨”前半句“远离欲望”的意味。
——为什么身边的人总在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远离欲望?
——为什么站在最高舞台上的你总是露出忧愁的神情?
——为什么本该笑得最开怀的时候你却惶惶不安?
因为荣光、名利,都不是永恒的,它们终有一天会舍你而去,可是它们,却已经是你仅剩的可以从中获得生存勇气的东西了。
“怡诺思缓释胶囊。盐酸文拉法辛的副作用,她自己也许都不知道,是会让人失去方向感。用药期间不宜驾驶车辆、操作机械或高空作业。说明书上会写,但我觉得以她的性格不会耐心把那个看到底。”
明明在自己视野里是保持着高速向前行驶,而实际上,已经从之前的哪个地点开始,没有岔口的直路,你莫名其妙地,远远地偏离了正常车道。
之前的一切都很顺利,明樱也许从没有想过为讨还公道所意外牺牲的无辜人会这么多。
接二连三的死亡。
“只想要唯一的那个人偿还血债,不想其他无辜者受到牵连。”这像一只嶙峋的手直接地无情地抓向了她的心脏。
可这只是明樱的思路。是她的自责让她钻了牛角尖。
换成旁人,也许不会这样看待这些人这些事。
“我在想,如果没有岑时和时笙莜的死,明樱也许不会患上抑郁症,也不会出意外。可以说一切悲剧都是从时笙莜事件开始的。可是,连时笙莜事件我都觉得蹊跷。”
轩辕等她继续分析。
“这个事件最初并不是被主流媒体报道出来,而是先从网上造势的,让无论是百里娱乐还是YXC这些对主流媒体有控制力的公司都无计可施,只能任由它像瘟疫一样蔓延。”
轩辕静下心仔细反思这事件,发现正如溪川所言:“而且网上的流传从一开始就把时笙莜的死归咎于涟在,如果不是刻意为之,谁能将两者联系起来呢?任何初次听说时笙莜的事的人,应该也只能想到‘底层艺人生活艰辛压力大’这个层面。”
“没错,这次风波无疑是有个始作俑者。时笙莜死了,固然可惜,但她终究是个没有什么名气的新人,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是她狂热粉丝的可能性不大。我觉得这人要么是现实生活对时笙莜爱到极点的人,比如她的家人。”
“要么是对涟在恨到极点的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轩辕的脊梁掠过一阵凉意,很迅速地反应过来:“网络阴谋的彻查就交给我吧,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技术方面完全难不倒轩辕。几乎立刻就水落石出了。
其实更是因为心里早有特定的嫌疑人。
百里玲。
用了一种不沾血的方式把明樱推向了绝路。
找到了罪魁祸首,轩辕和溪川却觉得内心更加沉重。父母被她害死立誓要复仇的明樱,最后还是在她制造的“积毁销骨”中毫无知觉地走向了死亡。
不甘心,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无法代替明樱复仇。
无法替明樱复仇。
就这么让她逍遥法外了吗?
这时的溪川才有了那种强烈的愿望,想紧紧地抓住明樱不放手,无论付出什么,都想换回她生命的延续。
想到这里,突然忆起:“如果你和明樱的孩子没有死去就好了。”
“孩子吗?是明樱的没错,但不是我的。”
“什么?”
轩辕歪过头看着她惊讶得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怎么会是我的呢?我碰都没碰过她。引产时近四个月了吧,往前推算四个月,我人在香港还没毕业吧?”
溪川半张着嘴发了呆。
四个月前,轩辕不在身边。
四个月前,还是SEAL的成员,日程很紧而且和溪川形影不离,几乎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虽然外界传闻她生活放荡,但溪川最了解她和自己一样循规蹈矩。
不是想不到答案。
曾经亲口承认过“我和hisky的关系就像你和夏新旬”。
但这答案虽然合理但几乎没有可行性。
身为迷醉成员的hisky一样过着集体生活,和明樱见面的机会都少之甚少。何况双方都是娱乐记者乐于跟踪的对象,如果偷偷幽会被跟拍,即使公司对外封锁消息,身为同组合的自己也应该会知情。
究竟是谁的孩子?
虽然再追究这件事对已经徘徊在死亡线上的明樱是极为不尊重,但强烈的好奇心迫使自己不得不绞尽脑汁回忆揣测。
一生都没有得到多少幸福的女孩,谁是她最爱的人?
是谁给过她完完整整的爱情?
过了一星期,轩辕接到明樱律师主动打来的电话。
“季小姐交代过如果她发生意外就和您办理一些手续。我现在有点不太确定失踪算不算意外,她自从2月29号和我商量过确权事宜后就突然和我失去了联系。她联系过你吗?”
“什么……噢……她的确交代了一些事情,我忘了,我重新确认一下再联系你。”
轩辕阖上手机,神情恍然,溪川在一旁问“怎么了”。
“很久以前,明樱跟我说如果她发生不测就去银行保险柜取一些东西,只有当她发生不测的时候能取,我有钥匙,现在你一起去吗?”
“当然。”
溪川掂着手里像遗嘱一样措辞严谨的公文:“股权转让书,是怎么回事?”
“你错过的事太多了,简而言之,涟在本打算逐步从岑时那里骗取百里娱乐的股权,但是没想到岑时死了,他的石油期货从150元跌到50元,这样,股权自然用作抵债。等于说,经过法律确认后,通知各理事,召开理事会,涟在就取代百里玲成为百里娱乐的理事长,这件事本该在29号那天发生。但是……”
“明樱发生了意外。”
“明樱完全失踪,生死未卜,所以律师也开始着急了。这份转让书一式两份。另一份在律师那里。我没想过明樱会事先就留好后路。”
“我还是不很明白,把股权又转让给你,这有什么用?”
“用处吗?”轩辕稳当地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启动了车,“帮她报仇。”
4月,溪川结束了大人气剧集之后的短暂休假,在一部电影中出演女二号。虽然只是女二号,但却是预见会为她赚得不少人气的角色。
此时离明樱陷入昏迷已经近两个月。
所有喧嚣,终于都归于平静。
在郊区取景,拍摄地离当时明樱出事的地点只有不到1公里的距离。但是溪川却没有过去故地缅怀。
溪川把身体往前倾,放低头抬起视线看车窗外迅速后卷的景色。
无云的天空很高很透明,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寂寥。
日光毫无阻碍地直接投向人的眼眸,连瞳孔深处也变得暖洋洋。
既不孤单,也不再不安。
反倒心怀感激。
虽然车里也可以很清晰地看见行道树上青翠的新发嫩叶,可溪川还是让司机停下车。
“阳光很好,我想走一段。”
景添没有阻拦,从副驾驶座上向后递过阳伞:“别晒伤了。我们在前面加油站等你。”
郊外的空气异常清新,溪川深呼吸几次,忽然想起,明樱已经呼吸不到这样美好的空气了。
两个月时长的销声匿迹,让那些曾经愤慨地将最恶毒的语言砸向她的人索然寡味调转了兴趣,也让那些曾经袖手旁观她的孤立无助的粉丝们重新念起她的好,她富有穿透力的天籁之音、她令人惊叹的舞姿、她写的抒情曲和舞曲都那么震慑人心予人力量。
只是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呼吸不到这样美好的空气了。
依赖呼吸机勉强在世间作最后徘徊。
生命正一点一滴地从她的身体里流逝干净。
溪川有时想这也许是明樱送来的最后的温暖,不再是突然地死亡,换成这种渐行渐远的方式,给了溪川很长时间的缓冲。不再需要撕心裂肺地斩断,而是慢慢把她留在自己记忆中的声息重复着、弱化着,直到最终从容道别。
每隔一天去医院探视成了常态,当她离开之后也许会因为不习惯而感到失落,但这远比毫无准备的痛彻心扉要好得多。
这么想着,空旷的马路上,对面车道迎面来了一辆红色跑车,经过与自己平行的位置又迅速刹车在身后,拐了个急弯调了头。
溪川在红色的阳伞下微眯起眼,等在人行道上。
“有一阵没见你了。在忙公司的事?”收起伞坐进车里后溪川问道。
轩辕俯身替她扣好安全带。距离太近,看不见表情,但声音听起来是笑着的。“公司的事倒还好,除了个别人不能接受百里娱乐的理事长姓轩辕。烦恼的是,难得有个休息日还得去应付我爸给我安排的相亲。”
“怎么样?喜欢对方吗?”
“我连我爸都不喜欢了。”
溪川弯起眼睛掩住嘴。车内有些闷热,溪川把窗户放下,轩辕瞥了她一眼,索性把车顶收起来。变成敞篷跑车后,温和的风平行地扫过头顶,长发像柳枝一样向后飘扬。
气氛变得很奇妙。
“你就打算这样把我拐跑吗?公司的车在前面加油站等我啊。”
“嗯。我看见了,来的路上先看见车,以为你在车上,所以已经和景添打过招呼,他们先回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
“下个月,我得去四川拍外景,大概离开两周。有点舍不得……”溪川看向轩辕,等对方也同样看向自己时又把目光迅速移向别处,声音忽然放得很低,“担心万一在我离开的这段的时间里,明樱……”
气氛又变得沉闷了。
过了片刻,轩辕说道:“想到她有一天会死,我好像不再会感到悲伤了。类似于如果告诉我‘涟在明天结婚’,我会兴奋高兴,可是如果告诉我‘涟在在人生中的某一天会结婚’,情绪就变得波澜不惊。虽然那是必然发生的悲喜,但因为模糊了发生时间,所以没那么容易随之大喜大悲了。”
“我也是这种感觉,这是明樱的善良。”
“所以不能辜负她的善良,不要只想着感伤,需要开始认真地过自己的生活了。”轩辕放慢车速,从后座取过礼盒,“溪川,生日快乐。”
女孩愣住,眨眨眼睛,眼眶突然红了一圈。
“你怎么知道?”刚问出口就发现没有问的必要。
轩辕淡然一笑,没回答,而是反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没再过这个生日的?”
“我变成柳溪川之后,就只能过她的生日了。户口上、身份证上的生日,不知情的大家都给我庆祝那个日子,我也懒得在另一个日子独自庆祝了。”溪川拆开礼盒上的绢纱蝴蝶结,“现在可以吃吗?我饿了。”
“不用吹蜡烛吗?”轩辕看见她不管不顾的动作,笑起来,“不要等已经拆开了再请示。”
“鲜奶好吃!”溪川取出工具割开一小块,用叉子送到轩辕嘴边,“吃吗?”
轩辕眼睛看着路况,直接张开嘴。
“哦对了,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溪川暂时搬开自己腿上的蛋糕,从包里找出一个精致的小方盒,“喏。”
“是什么?”
“钢笔。收到歌的那天就让助理去买了,但一直因为各种突发事件没机会给你。”溪川把小盒子放在车前的台面上,“以后继续帮我写歌可以吗?不管是变成百里娱乐的理事长还是轩辕财团的理事长,都只做我一个人的音乐人,可以吗?”
轩辕笑起来:“都已经又吃又拿了,能不答应吗?”
“现在我们去哪里?”
“你猜啊。”
溪川懒得动脑筋,往座椅靠背上一躺,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反正不是你家就是我家或者医院,我才不高兴猜,总之不可能把我卖了。”
轩辕笑了笑:“你现在这身价谁买得起?”
车进了市区,上了内环高架,一些车在下面跑,弯成蛇形。
好像不停地在转圈,到最后有点头晕了。
“有点奇怪,我一直叫她‘明樱’,轩辕你一直叫她‘涟在’,谁也不肯妥协。我们每次关于她的对话都像在谈论两个人。”溪川边吃蛋糕边歪过头问,“为什么非要叫她过去的名字?为什么要给我过以前的生日?”
“我觉得最初的自我很重要。说起来,我在你妈妈那里曾经看过你小时候的影集。”
溪川惊讶地瞪大眼睛:“你经常去见我妈妈吗?”
“你妈妈的泡芙店在我家和百里娱乐之间。不过这不是重点。你小时候怎么全是寸头啊?像个男孩。脑袋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
“我爸妈懒得给我洗头梳头,骗我说留长发的小姑娘肚子里会长蛔虫。”
轩辕笑着:“据说人改变发型后个性也会随之改变,你会吗?”
“我也是最近才感觉到自己个性变了很多,倒不是改变发型的缘故,我觉得是受到明樱的影响,做人想事思路都和她相似起来。
“我和她朝夕相处那么多日子,经常会异口同声说同样的话,看见有趣的事脑袋里的感想也一样。
“我大概永远也没法像明樱那样活得张扬快意、无所顾忌。
“但是,我性格里也融进了一些明樱的特质。
“一个人的存在,不可能对周围的人没有意义,你说是吗?”
溪川转头向自己一侧的窗外:“所有离开的人在我性格里留下的印记,我都不想割舍,所以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现在的自我。”
明明眼前有最爱的人,
明明身边有最亲密的朋友,
却始终活在回忆里,去复仇,不择手段,最后牺牲无辜者更伤害了自己。
明樱辞世的时候应该是没有意识了,可如果有的话,难道不会感到遗憾吗?
“记忆力太好有时候反而是缺陷,如果我下定决心忘记一些东西,应该还是能忘掉的吧。”
“为什么今天这么多深思啊?”轩辕想挽救一下过于沉重的气氛。
“因为我好像猜到明樱孩子的爸爸是谁了。”
这次轮到轩辕大吃一惊,就差没踩刹车。
溪川说下去:“前几天在明樱家整理东西,发现她MP3里一首自己的歌也没有,全是迷醉天音的歌。明樱的手机修好了,我正用着,才突然想起车祸时未必是在打电话,也许是在听资料库里的歌,但却发现里面也没有歌,只有一条非常奇怪的录音,是迷醉天音宿舍答录机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说话的是……你知道迷醉天音的队长吗?”
“嗯。是他?”
“当初是我帮犹豫不决的明樱做出‘离开他’的决定,回想起来,也许我和明樱都错了。我想,我去四川之后,就由他代替我陪着明樱吧。相爱的人在生命的最后应该在一起不是吗?所以我打了越洋电话,请他回来。没想到迷醉天音的经纪人说他上个月就已经请假回国了。我再打他国内的手机,果然是通的。因为担心明樱才回来的,可我们理事长对外封锁了明樱的一切消息,他不知道明樱出了事,还一直在想办法打听明樱的下落。”
“为什么没联系你呢?”
“因为先前看见我在电视节目中‘声讨’明樱,后来又不断看见一些我和你的绯闻,误会了我和明樱的关系。这不怪他。”溪川叹了口气,“我已经把一切向他解释,并把医院地址和病房号告诉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强烈的预感,在自己离开的时间里,格局会被再次打破。
现在所拥有的又会失去。
和明樱三年的友情似乎也要走到尽头。
生命中的这些人,笑了又哭,聚了又散——
跑车在靠近人行道的路边停下。溪川有些错愕:“泡芙店?”
轩辕为她松开安全带:“诞生日不该感谢母亲吗?即使你不再在乎最初的自己,最初的那个你对某些人来说还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唯一。”
既然这样,就好好珍惜伸手时能触及的每一点,每一滴。
同样的,轩辕也有这种预感。他通知了明樱仅有的几个朋友。当年L-EthER乐队所有成员集齐在明樱的病房里。
辛安伏在明樱的被子上哭个不停。
从英国回来的韩棕和轩辕沉默着站在一旁。
作为乐队核心的主唱,深陷在昏迷中,可能不久就要告别人世。再也听不见她缥缈空灵的声音。
曾经这么多这么多的关怀和爱,竟然也留不住她。
他们的乐队以她的名字命名。
L是涟在的涟。
溪川在九寨沟完成最后的拍摄后,乘飞机回北京。
始终没听到什么噩耗,却也无法松一口气,料想即使有什么变故,轩辕也不会打电话过来通知自己影响工作。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抵达北京,景添把她直接送回家,说接下来可以休息一天。
溪川一刻不停地打电话给轩辕,一方面告知他自己已经回来了。另一方面也想问问明樱的状况。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溪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零点几秒之后又反悔了,“不对不对,还是先听好消息。我怕我先听了坏消息悲伤过度心肌梗塞一命呜呼,听不到好消息了。”
“好消息是……”轩辕卖关子地顿了一下。
“明樱刚醒了。”
“什么?”溪川突然间觉得难以呼吸,脑袋里什么思绪也没有,好像只剩一个温热的光团,接着它扩散开,成为暖流游遍了全身。
“刚才明樱醒过来了。”轩辕确定地说道。
“可、可是……那么,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她什么也看不到。”
“哈啊?什么叫……什么也看不到?”
“也就是说,虽然明樱醒过来,但是她却失明了。”
因为aiti-fan制造的外伤,左眼留下后遗症,而右眼则疲劳过度。
常年舞台强光刺激,两次严重车祸引起脑部损伤,被大型器械撞伤、坠台,长期酗酒服药,精神衰弱,抑郁症……
不知道哪个才是导致她双目失明的直接原因,或者说,都是。
精选专辑的封面照上,这双深邃的眼睛里流下墨汁一样的泪水。竟成了悲剧的预言。
明樱的眼泪依然是透明的,可在溪川看来却是黑色的。
溪川紧紧抱住她:“只要活着,我就觉得是种幸运。”
明樱苍白的脸下藏着盛大的悲恸,泪水从她无神的眼睛中淌出来:“我发誓要为爸爸报仇,可是他却背叛了我!他亲口对我说过,背叛是不能原谅的罪过。可是他最后却背叛了我!把我像垃圾一样丢掉!”
溪川听得莫名其妙,一边尽力安抚情绪激动的明樱一边看向身旁的轩辕。轩辕却也摇头耸肩满脸茫然。
2月29日这天,明樱在花店订过花,将准备亲自送到父母墓前的花放进车里。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要事需做。
按照约定再一次来到百里玲家,可双方的心情和表现却已经和上一次截然不同。
明樱不等她开口大方地在沙发上坐下,面无表情,与之前的佯装恭敬不同,此时的语气给人一种阴森之感。“是你导演的这一切?利用时笙莜的自杀作导火索,在网路上兴风作浪对我攻击。”
注意到对方因潜意识里的得意而扬起的下巴,明樱冷笑着扬起眉,扫了眼别在她手臂上的黑袖章:“这下得到报应了?”
百里玲捏紧拳,声音变得尖利:“这不是报应!身败名裂才是你的报应!我知道,我女儿的精神失常,你绝对要负全责!就是因为你这狐狸精勾引轩辕辙,她才会情绪失控!”
相比起来,明樱的语气平缓得多,透着一种胜券在握的气势:“没错,我是勾引轩辕辙,我还勾引了岑时,你不知道吗?”
百里玲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我勾引了岑时,岑时把百里娱乐的股份都押在我这里了。这你也不知道吧。”
百里玲作势就要爆发,明樱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你35%加岑宛5%的股份是40%,这就是你手上的全部家当了,可你知道我有多少吗?岑时的30%,轩辕辙帮我购入的散股10%,40%。”明樱顿了一顿,才笑着说,“噢,差点忘了还有您为了让我进百里亲自给我的3%,真是谢谢您,拜您这慷慨解囊所赐,很快我就是百里娱乐的理事长了。怎么样?这是报应吗?”
百里玲冲过来要打她,却被已有心理准备的明樱轻松挡开。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错!”明樱这才露出凶狠的神色,“蛇蝎心肠的女人是你!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你这种女人,狠毒到会为了钱害死自己的亲生哥哥,会为了钱追杀自己亲生哥哥的女儿!现在发生的一切全都是报应,不,是报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吗?就是那个被你毁了一切的百里涟在!”
百里玲半张着嘴,完全不敢相信,一句话也说不出,整个人好像中了什么咒似的,以怪异的姿势跌坐在沙发里。
“失去一切的滋味怎么样?你害死我父母,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儿女的滋味!还有钱、这家公司,你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全都一并失去的滋味怎样?我不会杀你,我就是让你经受我曾经受的一切,茕茕孑立!孤独终老!”
百里玲盯着明樱的脸看了足有十几秒,最后失控地爆发出疯子般的大笑:“真是滑稽,这种像杂草一样的女人居然好意思口口声声‘讨还血债’!‘我爸爸’?‘女儿’?你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吗?不错,我是害死了哥嫂,也追杀过你,现在我恨当初没有一追到底留下你这个畜生!百里娱乐是你的吗?我杀了人,可遗嘱是百里超亲自写的,当着我,当着律师的面,亲自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把百里娱乐的一切都留给我是他真实的意愿,我只不过把日期提前罢了。”
“出了车祸的女儿被送到医院,才发现血型和自己和妻子都不一样。你百里涟在不是杂种就是个科学史上的奇迹了。怎么可能让这样一个外人将来继承百里娱乐?”
明樱难以相信,可又不得不怀疑。脸上早露出动摇的表情。
父母都是单眼皮,而自己却是双眼皮。
还有自己独有的下巴上浅浅的“美人沟”。
虽然曾经听说都是显性遗传,可却没有认真去查证过。
而自从自己当时出车祸之后父母不断地吵架、父亲对自己的态度骤然改变,回想起来也是完全能够作为证据的。
百里玲笑对神情慌乱的明樱:“如果要证实的话,我可以现在就叫律师过来。蠢女人,说到底最可悲的人是你。”
爱一个人,需不需要条件?
那个曾经信誓旦旦“为了你,打造一个世界都可以”的人,竟为了血缘推翻了对你所有的爱。
明樱把手表摘下,放在父亲的墓前,转身离开,再也没回过头。
“我没法再相信爱了。我最爱的人背叛了我,我付出自己的所有去替他讨还血债,到最后被愚弄到可悲境地的那个人居然是我。
“我眼睛快瞎了,虽然现在偶尔能看得见一点点模糊的影子,但医生说手术如果失败就会完全失明。
“我的事业也一败涂地,身败名裂到了谷底,我再也打不起精神去从头努力。
“我整个人,从身体到心理全垮了,和死人没有区别,没有人救得回来。
“所以,浩轩,你走吧,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hisky无言以对,心痛到底。
沉默在病房里缓慢扩散,连时间也好像稠得流不动。
溪川和轩辕心情沉重地面面相觑,退到一旁。
“如果是五年前的我就会做这样的选择。”
明樱突然冒出这么奇怪的一句话,让hisky瞬间从伤感变成匪夷所思。
明樱微笑起来,接着说下去:“而现在,将来,我再也不会那么愚蠢。有这样一个女人,眼瞎嘴贱,心肠狠毒,几乎找不到可爱的优点,被亲人背叛,被fans背叛,被这个世界背叛,她本该一个人离开,去黑暗里舔自己的伤口度过余生,可是她却决定留下来,因为不想再失去她唯一的爱,只想紧紧抓住这手边的珍贵幸福,所有的坎坷想和最爱的人一起经历而不是一次次把他从身边推开。她的生命会比一般人短暂,也不能为你生儿育女,和她在一起你还要失去很多fans。明知如此,她也不想再放开手,这么自私。这么自私,你还敢和她在一起,还愿给她一个家吗?”
苍白的四面墙,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视界中心这个小小的女孩在应该泪流满面的时候微笑起来,比谁都更勇敢倔强地笑起来。
如果明天地球会毁灭,今天我要去寻找、和她在一起的人。
为了爱被深深伤害却不会放弃的人。
即使她这样那样把自己说得一团糟,可那么多附加条件和面前这个她比起来都无足轻重。
最重要的人,哪怕她名字、容貌全都改变,依然有她独一无二的特质等你去辨别。
hisky把她揽进了怀里。
是谁的声息绕在耳畔永不消失?
“涟在,我们回去。”
我们回去。
眼前忽然拓出一小圈微光,它逐渐向四周氤氲,好像某种幻象,他的眉眼,他的脸,还有身边的朋友,轮廓全都越来越清晰——虽然失去了很多,但幸福还剩下不少——这就是属于我的世界。
因为你的声息,这个混沌的世界从此有了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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