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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名字?”

        “不。”艾斯勒摇了摇头。“伤口是老的。外科手术的结果。手艺不错。12小时以前死的。或者再靠后一些。”

        “谁发现了他?”

        拉特卡指了指肩膀后面。

        “把它从水里拽出来吧”马赫转过来,“到叫醒这个睡美人的时间啦。”旁边拉特卡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朝湖边走去。一个巡警站了起来,伸直胳臂:“嗨,希特勒!”

        那个穿运动服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最多不超过18岁。由于雨淋,浅棕色的头发紧贴着粉红色的头皮。马赫注意到这孩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不去看它。

        “医生先生,您的看法。”

        一定是这样。马赫想。没有什么案子是这么简单的。又是探险解秘的一天。

        “当时你看见别人了吗,约斯特?”马赫用和蔼的口气问道,听上去像这孩子的叔叔,而不是一个秘密警察。

        “一个小时前,先生。我们当时正快要下班,正巡逻到尼古拉湖的时候接到了电话。一级优先处理。我们5分钟就到这儿了。”

        在前面路旁还停着三辆车。两辆车的司机在睡觉,第三辆属于普通民警,或者像德国老百姓通常的称呼,“奥波”(Orpo)。这是“Ordnungspolizei”的缩写。车里是空的,车顶上的警灯一亮一灭,照着路旁的森林:蓝,黑,蓝,黑,蓝,黑。

        “党卫队队员赫尔曼·约斯特,先生”他说话带有萨克森土音,听起来畏畏缩缩的,又有点巴结,“泽普-迪特里希党卫军学校学员。”马赫知道这座学校,就在东边不远的施拉特湖,是座50年代修建的修道院式建筑。混凝土,丑陋。“我每天早上跑步都经过这里。当时天还很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只天鹅。”这个年轻人怯生生地说。

        一旁的拉特卡擤了下鼻子,一脸不屑的表情。马赫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党卫军士官生!怕一具尸体!难怪乌拉尔那边的战争会没完没了地打下去!

        “螺旋桨?”马赫问道。他以前看过类似的景象,从泰格尔湖或施普雷河这些繁忙水道中捞出的尸体,还有从汉堡的阿尔斯特港捞出来的那些死人,看上去都像被虐待狂的屠夫砍过似的。

        U艇的天气!

        这个死老头穿着一条蓝色游泳裤衩,一直褪到膝盖。在冰冷湖水的浸泡下,生殖器缩成一团,就像黑色鸟窝中的几个鸟蛋。

        “我要在这儿拍一张,还有那边”,马赫比来划去。施派达尔又骂了一句。闪光灯又亮了两次。

        马赫42岁,但是没有发福,身材还很好。灰色头发,深灰的眼睛——和柏林的铅灰天空倒很搭配。大战时期,宣传部给潜艇官兵创造了个昵称,叫“灰狼”,对于马赫来说这倒是个很般配的外号。但从本质上说,马赫的性格并不适合当一只狼。他不喜欢成群作战,经常单枪匹马地工作,使用大脑的时间也远远多于使用肌肉。所以真正了解他的同事都管他叫“狐狸”。

        二级突击队大队长(Sturmbannfuhrer)是党卫队的军衔,差不多等于国防军的少校。因此拉特卡——他有一副老狗似的忠心耿耿的眼神——此时显得特别殷勤。马赫知道这种人:三次申请转为刑警,三次被拒绝;一个尽职的老婆,为元首生了一足球队的孩子;一个月200帝国马克的收入。典型的小公务员。

        他看了看表。刚过7点。

        马赫四下寻找奥波的巡警,最后发现他们聚集在下面的湖边,蹲在一棵矮柳树旁边,他们脚旁有一堆浅色的东西。旁边一个树桩上坐着个年轻人,穿着一套黑色运动服,胸前口袋上有党卫军的双闪电徽标。他的脑袋埋在膝盖之间,双手捂着脸,看起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没人,先生。那边野餐区有个电话亭,一公里半远。我跑到那儿打了电话,之后就回来一直坐在这里,直到巡警出现。这期间没一个人从这里经过。”

        马赫没有搭理他,径直穿过泥泞的湖边草地,走到现场。

        尸体的左脚没有了。

        “名字,二级下士?”眼睛没离开尸体,马赫对旁边向他敬礼的那个民警问道。声音很温和。

        马赫狠吸了最后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它“嘶”的一声在泥地里熄灭了。

        两个民警一人抓住死尸的一条胳臂,和马赫一道把它拖上了岸。马赫注意到约斯特的脸色非常不自然。

        艾斯勒向前走了几步,脱下一只手套,用手指摸索着断肢的边缘。尸体的左脚从脚踝的部位断掉了。

        他们聚集到水边,只有艾斯勒独自站在一旁,举着一把古旧的黑伞,无意同别人分享。施派达尔把一个灯泡旋进闪光灯插座,右脚小心翼翼地踏上一堆粘土,以便取景。他的鞋子很快陷了下去。“操!”他骂了一句,闪光灯亮了一下,一刹那间似乎将四周的景象都凝固了下来:苍白的面孔,银针一样的细雨,黑黝黝的树林。一只天鹅游了过来,在几米之外的湖中游来游去,好奇地巡视着人类的奇异活动。

        马赫又看了看尸体。它非常胖。大约110公斤。

        “在保护她的窝。”年轻的党卫队学员解释道。

        “都来搭把手!”

        看着尸体,马赫点着了又一支香烟。他向下望去。尸体的那只眼睛空洞地回瞪着他。闪光灯闪了一下。那只天鹅扇了扇翅膀,向湖心游去。

        雨下大了,湖对岸的克拉多夫已经完全被雨雾遮没。雨水落在树枝和树叶上,然后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上。雨中有一股很大的泥土味道,夹杂着青草、树叶和腐烂的蔬菜气味。马赫的头发也被打湿,雨水顺着头皮流进了脖子。他没有注意到。对马赫来说,每个案子,不论其结局多么平淡,开头的阶段总是最有趣、最有挑战性的。

        扎维尔·马赫,第三帝国刑事警察柏林分部的凶案侦探,叹了一口气,钻出了他那辆大众牌汽车,走进雨中。他对这雨的味道非常熟悉。这是从北方波罗的海飘过来的雨,寒冷,闻起来有海的味道,甚至有点咸。有一阵,他觉得自己回到了20年前,仿佛正站在指挥塔上,指挥他的U艇,在夜雨中悄悄驶离威廉港。

        这是一个老年男人的尸体。冰冷,肥胖,无毛,惨白。离远了看,还真像一座扔到泥地里的雪花石膏雕塑。尸体上有一些污泥,背部朝下,上半身搁浅在岸上,两臂大张。尸体的一只眼睛紧闭,另一只则无神地凝望灰色的天空。

        他走上路肩,打开一辆白色斯科达的车门,车里的暖气迎面扑来。“早,施派达尔!”车里是刑警总部的摄影师。马赫抓住他的肩膀,“出来淋浴喽!” 施派达尔还没完全睡醒,露出了一脸苦笑。

        “好吧,拉特卡”马赫继续用温和的声音问道,“什么时候发现它的?”

        马赫弯下身,抓住尸体的腋窝。死尸的肉是硬的,还很滑,像硬橡胶。

        浓厚的云层像毯子一样整晚笼罩在柏林上空,直到清晨仍然没有散去。在城市西方的哈维尔湖一带已经下起了细雨,雾气迷蒙,水天交织成灰色的一片。

        另一辆斯科达的车窗自己摇下来了。“好了,马赫,好了!”刑警总部的病理学家奥古斯特·艾斯勒用带有威严的语气说,“把你那兵营笑话留着给别人说吧。”

        “拉特卡,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

        马赫对施派达尔比了个手势:“再拍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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