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造访五角大楼。凯利感到很不安,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穿那套军士长的咔叽军服,不过现在已不是他该穿那种服装的时候了。结果他穿了一套蓝色军便服,翻领上有一个缩小的海军十字勋章。到达车辆过道,他走上一个斜坡,想找到这幢巨大建筑的指示图。他很快弄清楚要走的路线。五分钟后,他走进了要去的办公室。
“有事吗?”一位军士长问道。
“我是约翰·凯利,麦斯威尔将军约我来的。”于是他请凯利坐在一张椅子上稍候。咖啡桌上有一份《海军时报》。离开部队后,他一直没再读过它,但是凯利控制住了怀旧冲动。报上的内容与他过去读过的东西没有什么差别。
“凯利先生请进。”一个声音喊道。他站起来,走进已经打开的门。他走进门后,“请勿打扰”的红灯亮了,告诉别人别进来。
“现在身体感觉怎样,约翰?”麦斯威尔首先问道。
“很好,长官,谢谢你。”身为平民也好,身为军人也好,凯利在这位海军将官面前不禁有点心情不安。当另外一扇门打开,走进另外两个人时,凯利更加紧张了。进来的两个人之中,一位身穿便服,另一位是海军少将,也是位飞行员,凯利从他的荣誉勋章可以看出,也使他更加感到敬畏。麦斯威尔做了介绍。
“我听说过很多你的事,”波杜尔斯基说道,同时握住这位年轻人的手。
“谢谢,长官。”凯利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卡西米尔和我都喜欢回忆过去,”麦斯威尔看到凯利的窘状,便接着介绍,“我得到十五个,”他指着挂在墙壁的飞机机板上的标志说。“卡西米尔得了十八个。”
“都有影片为证,”波杜尔斯基补充说。
“我一个也没有得过,”葛莱说,“但我也没让氧气搞坏我的脑子。”这位将军除了身着便服以外,手里还提着地图箱。他从箱子里拿出一块飞机机板,与他家中墙上挂着的那块相比,这一块上面的标志更多。接着,他又拿出一张照片,凯利看了看扎卡赖亚斯上校的面孔,这次更清楚了一些,和葛莱将军放在旁边的那张扎卡赖亚斯的身份证照片十分相似。
“我曾经到过离那儿不到三英里的地方,”凯利说,“没有任何人告诉我……”
“那时它还不在那儿。这是个新地方,成立还不到两年,”葛莱解释道。
“还有其他照片吗,詹姆士?”麦斯威尔问道。
“只有一些SR-71拍的垂直和大角度倾斜的空侦照片,没有什么新内容。我已经叫人检查有关这一地区的每一张底片。是个不错的小伙子,空军退役人员,他只向我报告。”
“你要变成一个老练的间谍了。”波杜尔斯基笑着说。
“他们那里需要我,”葛莱答道,轻松的语调中包含着严肃的意味。凯利看着面前的三位将军。在水手当中开玩笑不会是这样,那语言绝不像现在这样文明。接着,葛莱转身面对凯利问道:“你谈谈那道河谷的情况。”
“那是个好地点,很容易避开……”
“首先说一下你是怎么救出小达奇的,讲一下每一步的做法,”葛莱下令。
凯利讲了约十五分钟,从他离开美国军舰鱼号开始,一直讲到直升机把他和麦斯威尔上尉从河口载到小鹰号航舰上为止。这故事讲起来很轻松。使他吃惊的是三位将军不断交换的眼神。
凯利当时还不能理解这些眼神。他并不认为这些将军已经年迈,甚至认为他们是和芸芸众生不同的一种人。他们是将军,像神一样,是一些永远年轻的生灵,他们做出重大决策,永远是一种表情,即便是那位身着便服的也是如此。凯利也不认为自己还年轻。他亲眼目睹过战争,每个人在战争之后都变了,但他们的观点各不相同。对麦斯威尔、波杜尔斯基和葛莱来说,这位年轻人与三十多年以前的他们没有多大差别。一眼就可以看出,凯利是一位战士,在他的身上,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们那些诡秘的眼神很像一个祖父看着自己的孙儿在客厅的地毯上蹒跚学步时所表露的神色。不过他现在要迈出的步子要大得多、重要得多。
“那件事不容易,”凯利讲完后葛莱说道。“那么说这个地区人口很稠密喽?”
“你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长官。我的意思是,它不是个城市,但有一些农庄之类的村舍。我曾经听到也曾看到公路上有车辆行驶,但汽车不多,有很多自行车和牛车。”
“军车不多吗?”波杜尔斯基问道。
“将军,那种东西是走另一条公路,”凯利指着地图说。他看到那儿注有北越军事单位的符号。“你们计划如何进入该区?”
“这不容易,约翰。我们在考虑用直升机渗透,甚至可以从水空两路发起攻击,控制住这条公路。”
凯利摇了摇头。“太远,公路不容易守住。长官们,你们必须知道,越南是一个全面武装的国家,真正做到了全民皆兵,每个人都是军人,他们手中都有枪。从这条路进攻,那里会有许多带枪的人造成阻碍,使你永远不能成功。”
“人民真的支持他们?”波杜尔斯基问道,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一点。但凯利相信。
“老天,将军,你可以想一想我们为什么会在那儿打这么久?为什么我们的飞行员被击落之后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那里的人和我们不一样!这是我们永远不能理解的。但是,如果你让海军陆战队攻占了海滩,没有任何人会去欢迎他们。长官,放弃控制这条路的想法吧!我曾经去过那里,那根本算不上什么公路,甚至比照片上的样子还差。几棵树就可以把它堵塞住了。”凯利抬起头。“还是得使用直升机。”
他可以看出自己的话并不受欢迎,但不难理解其中的原因。那个国家的这一地区布满了防空高炮群。很难将一支突击队送进去。面前这三位将军,至少有两名当过飞行员。如果说他们认为地面进攻有希望,那么,解决那些防空炮兵阵地这个问题要比凯利预计的难得多。
“我们可以压制那些高炮。”麦斯威尔认为如此。
“你指的是B-52轰炸机吧!”葛莱问道。
“新港新闻号几周以后就要回来。看过它射击吗,约翰?”
凯利点点头。“当然。我们在沿海附近工作时它帮过我们两次忙。那些八英寸口径的大炮威力可真大。长官,现在的问题是,究竟要有多少先决条件才能使这次任务得以成功?事情越复杂,越容易出问题,而且即使是一件事也可能是十分复杂的。”凯利靠在沙发上,提醒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不仅是供将军们参考的。
“达奇,五分钟后我们还有一个会,”波杜尔斯基不很情愿地说。这次会晤并不成功,葛莱和麦斯威尔没有多大信心。他们了解了一些情况,这还是有些价值的。
“我可以问一句你们为什么要对此保密吗?”凯利问道。
“真叫你猜到了。”麦斯威尔看着对面的葛莱将军,点了点头。
“西江行动失败了,”葛莱说道,“我们本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我们通过自己的一个渠道了解到,对方事先得知了那次行动,至少他们有所怀疑。他们预计我们的行动还要再迟些。最后,我们攻击那个地方时,他们已将战俘全部转移了,但他们的伏击还没布置好。所以那次行动是好坏参半。但另一个月的大头针行动他们就没有预料到。”
“我的天!”凯利倒抽了一口冷气。“这里有人出卖了他们吗?”
“欢迎你参加真正的情报行动,军士长,”葛莱带着严肃的微笑说。
“可是为什么?”
“如果我遇见那位先生,我一定问他。”葛莱看着其他人。“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有用的引子。查对一下那次行动的记录,就像一般的低调研究,对吗?”
“他们在什么地方?”
“埃格林空军基地,大头针行动人员的训练地。”
“我们派谁去?”波杜尔斯基问道。
凯利可以感到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他的身上。“长官们,请记住,我只是一个军士长。”
“凯利先生,你的车停在什么地方?”
“在城内,长官。我来这里坐的是公共汽车。”
“随我来。这里有一辆交通车,你可以坐它回去。”
他们默默地走出大楼。葛莱的水星轿车停放在河流入口处的一个游客停车位内。他请凯利上车,然后直奔乔治·华盛顿公园路开去。
“达奇抽调了你的档案,我读过了,给了我很深刻的印象,孩子。”葛莱没有说的是,在他的入伍智商测试中,他三次测验的平均分数为一百四十七分。“你的每一个指挥官都对你赞不绝口。”
“我的上级都是些好人,长官。”
“看来是这样的,他们之中有三个人想把你弄进军官培训学校。达奇问过你这档事。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接受那笔大学奖学金。”
“我厌倦了学校生活。而且那是一笔游泳奖学金,将军。”
“我知道,在印第安纳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你的成绩完全可以得到一笔学术奖学金。你进的是一所很好的预备学校……”
“那也是靠奖学金的。”凯利耸了耸肩。“我的家人中没有一个进过大学。战争期间,我父亲在海军中服过役,我想他也只是为了找个工作干。”服役是他父亲最失望的一件事,他从未向任何人谈过这件事情。
葛莱考虑过这一点,但没有找出答案。“我指挥的最后一条船是一艘潜艇,叫做丹尼尔·韦柏斯特号。那条船上的军士长,也是首席声纳员,曾获得物理学博士学位。很棒的小伙子,他对他的工作比我对我的工作都熟悉,但并不是领导人物,他不想当领导人,所以避开了它。你没能回避得了,凯利,你想逃避,但没能办得到。”
“听我说,长官,当你出门在外,事情发生了,总得有人去做,去完成。”
“并不是每个人都那样想,凯利。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需要别人告诉他去做些什么,另一种人自己独立思考要去做什么。”葛莱说。
路标指示凯利没有看清,好像不是中情局。他尚未弄清方向,车便来到了一个相当庞大的警卫室前。
“你在那边时和情报局的人打过交道吗?”
凯利点点头。“有一些接触。我们……啊,你知道的,凤凰计划,对吧?我们是其中的一部分,一小部分。”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其中有两三个人相当不错。其他的……你想听真话吗?”
“正是如此,”葛莱肯定地说。
“其他人大概就像上好的马提尼鸡尾酒,摇匀,不要搅拌。”凯利的话说得很平静,葛莱则大笑了起来。
“是呀!这里的人的确喜欢看电影!”葛莱找到自己的停车处,打开车门。“跟我来,军士长。”这位便服将军领着凯利走进前门,给了他一张特别通行证,是那种需要有人护送的通行证。
对凯利来说,他仿佛是一位旅游者,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异国。这里的建筑物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感觉。虽然中央情报局的总部是一座普通且相当新的政府办公大楼,但却有一种特殊的气氛,不大像我们接触的实际世界。葛莱看到凯利脸上的表情,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把他领到一座电梯面前,最后来到他在六楼的办公室。关上了那扇木制门之后,他才说道:
“你下一周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
“很灵活,我现在没有什么缠身的事情,”凯利谨慎地回答道。
詹姆士·葛莱点点头。“达奇也向我说过,真对不起,军士长。但是我现在的工作涉及到二十个人,除非我们完成任务,否则他们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了。”他把手伸进办公桌抽屉里去。
“长官,我现在真有点迷惑不解了。”
“噢,我们做这事可难可易。难的方法是由达奇打个电话,把你召回复役,”葛莱严肃地说道,“容易的方法是,你到我这里来工作,作为一名普通顾问,我们付给你车马费,数目超过一个军士长的薪资。”
“要我做什么?”
“你飞往埃格林空军基地,经过新奥尔良和阿维斯,我想是这样。这个——”葛莱扔给凯利一个折好的证件,“凭这个你可以查阅他们的档案。我希望你仔细阅读那些行动计划,作为我们这次行动的参考。”凯利看着证件上的照片。他们居然搞到了他过去在海军时的照片,那照片只是一个头像,与护照上的那种一样。
“等一等,长官,我没有资格……”
“事实上我认为你有,但从外面来看,你似乎没有。不,你只是一名初级顾问,为一份不很重要的报告搜集资料,给一些不重要的人阅读。我们个倒霉的情报局所花的钱有一半就是这样出去的,只是没有人会说出去而已,”葛莱说道,他对中央情报局工作的愤怒使他有点夸大其辞。“所以看起来,我们的一切都按部就班,但毫无目的。”
“这件事你是认真的吗?”
“军士长,达奇·麦斯威尔愿意为那些人牺牲自己的前程,我也是这样。如果有办法救他们出来……”
“和平谈判的情况怎样?”
我怎么向这个小伙子解释呢?葛莱问自己。“从官方文件上看,扎卡赖亚斯上校已经死了。越方是这样说的,甚至登载了他的尸体的照片。有人去拜访他的妻子,还带去了基地的一位随军牧师和另外一位空军的妻子,以便使事情进行得顺利些。接着,他们给了她一周时间搬出军官宿舍,以使事情合乎规定,”葛莱补充说。“根据文件记载,他已经死亡。我和一些人非常认真地谈过,我们……”下面的话很难说下去。“我们的国家不会为了这种事影响和平谈判。我们拥有的照片,加上放大的,不宜于拿到法庭上去,这就是大家都在使用的标准。我们不能提供这种公认的标准和所需要的证据,做出决策的人了解这一点,他们不想使和平谈判走入歧途,如果必需用这二十个人的生命来结束这场倒霉的战争,他们也会那样干的。这二十个人正在被放弃。”
凯利简直不能相信。每一年美国有多少人被牺牲?他们并不都是军人,对吧?有些人是在自己的家里,在美国各个城市之中。
“情况真的那么糟吗?”
葛莱脸上露出明显的倦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接下这项任务吗?我要退休了,我已经服役期满了,我指挥过舰艇,完成了我的使命。我可以享受舒适的住宅,一周两次高尔夫球,站在边上提供一点参考意见,知道吗?军士长,很多人到这里来,现实生活对他们只是一种备忘录。他们集中精力研究‘程序’,但忘了在那一连串的公文旅行的背后还有人的问题。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重新复出的原因。必须有人试一下把一点现实放回这些方法程序之中。我们现在搞的是一个‘黑’项目,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不,长官,不知道。”
“这是人们造的一个新名词,意思是说它不能放到桌面上来。简直是疯了,本不应该这样,但事实确实如此。你参加不参加?”
新奥尔良……凯利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大约有十五秒钟,最后他慢慢点了点头。“如果你认为我可能有帮助,长官,那我愿意参加。我还有多少时间?”
葛莱露出一个微笑,把一个证件夹丢给凯利。“你的身份证使用的名字是约翰·克拉克,很容易记。你明天下午就起飞。回程机票时间未定,但我希望下周五能看到你。希望你工作顺利,马到成功。我的名片和专线电话号码都在证件夹内。现在去收拾东西吧,孩子。”
“明白了,长官。”
葛莱站起身,陪凯利走到门口。“记住每样东西都要收据。为山姆大叔干活,每个人都应该得到合适的报酬。”
“一定按你的吩咐去做,长官,”凯利笑着说。
“你可以乘坐蓝色的交通车回五角大楼。”凯利离开之后,葛莱又开始工作。
他走上交通车停车处后,不一会儿车就来了。车上有一半是军人,另一半是文职人员。没有任何人交谈,似乎彼此点个头打招呼,或对华盛顿参议员队继续在美国棒球联盟垫底之事发表一点评论会破坏这里的安全一样。他笑了笑,摇摇头。后来他想到自己的秘密使命,葛莱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任务。凯利靠在自己的座椅背上,两眼望着车窗外面,而车上的其他乘客都正襟危坐,两眼直视前方。
“他们真幸福,”皮亚吉说道。
“我都对你说过,老兄。上等好货在街上就很好卖。”
“不是每个人都高兴。有的人囤积了两百公斤法国毒品,而我们因为得到了特别介绍费便把价格压低了许多。”
塔克大笑起来。这位“老卫兵”多年来一直高价卖出,垄断着这儿的价格。人们会把这两个人当成商人或律师,因为这儿距新的加马茨法院大楼不到两个街区,店里有不少商人和律师在这里吃饭。皮亚吉今天穿得很考究,是一件意大利丝绸衣服。他想向亨利介绍自己的裁缝。至少这家伙已经学会如何打扮自己。下一步他还要学习如何不要穿得太花哨。穿着得体才符合要求,才不会引起别人的特别注目。衣着太鲜艳花哨,像那些皮条客一样,就是在玩危险的游戏,实在愚蠢至极。
“下一批货是这次的两倍,你的朋友能够处理吗?”
“那容易。费城的人会特别高兴,他们的主要供应者出了点小问题。”
“是的,我看了昨天的报纸。粗心大意。他们那帮人太多了,是吧?”
“亨利,你现在是越来越精明了,但不要聪明过头了,懂吗?这是忠告。”皮亚吉嗓门不高,意思却明白无误。
“你说的没错,托尼。我要说的是,我们自己不要犯那种错误,好吗?”
皮亚吉放下心来,喝了一口啤酒。“你说得对,亨利。我要说,和一个会组织的人做生意很令人高兴。很多人很好奇,想知道你的货从哪里弄来的?我都为你遮掩过去了。今后,如果你需要更多的钱……”
塔克的眼睛突然一亮:“不,托尼。现在不要,将来也永远不要。”
“现在没问题,但应该想一下未来。”
塔克点点头,显然不想说下去,但他搞不清楚他的这位“合伙人”究竟有什么动机和打算。干这种事,信任是一个可变量。他信任托尼会按时付款,他答应了皮亚吉的优惠条件,他也从中得到了好处,这只鹅下的蛋就是他生活的保障。他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即使有哪一次收不到钱,也不会使他的业务受到损害。只要他有稳定的上好海洛因来源,他们就会实实在在地做生意,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和他们搞在一起的原因。但是,他们之间没有真正的忠诚,一旦他失去用处,就不会再有信任。亨利从未有过更多的希望。但是,如果他的合伙人开始向他的货物渠道施加压力……
皮亚吉怀疑自己是否逼得有些过分,怀疑塔克是否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控制整个东海岸的销售,建立缜密安全的组织,那犹如要实现一个梦想。他肯定需要更多的资金,他的合伙人已开始询问是否需要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但他也可以看到塔克并不懂这种询问的意义。如果他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拒绝他的好意,那会使事情变得更糟。于是,皮亚吉回去吃午饭,决定暂时把这事放一边。真糟糕,塔克是一个非常精明的零售商,但究竟只是一个零售商。也许他已学会发展自己的事业,但亨利永远不会成功,永远不会变成一名可信赖的人物,他只能做这个组织中的一个重要成员。
“下礼拜五,好吗?”塔克问。
“好,不要声张,放精灵点。”
“放心,老兄。”
这是一次极平常的飞行,一架皮德蒙特737客机离开了友谊国际机场。凯利乘坐的是二等舱,空中小姐给了他一顿简单的午餐。飞越美国完全不同于他的其他空中经历。他惊异地看到下面有那么多的游泳池。不论你飞往哪里,离开机场之后,甚至飞过田纳西州那些起伏的山丘时,头上的太阳光都会映照在绿草围绕中的一些小块的碧蓝水池上,闪烁出耀眼的光芒。从空中看去,他的国家是如此美好、如此舒适的一个地方。至少,你不用担心有被高射炮弹击落的危险。
在阿维斯租车公司的柜台旁有一辆车等在那里,还有一张地图。现在看来他本可以飞往佛罗里达的巴拿马城,但他觉得飞往新奥尔良也不错。凯利把两个手提箱都扔进车后的行李厢内,然后向东开去。这很像在驾驶他的游艇一样,尽管稍为紧张一些。他的大脑又开始工作,思考各种可能性和方法。他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车辆,但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东西,他开始微笑,脸上挂着淡淡的、安详的表情,他从未想到会这样,同时他把今后几周的工作做了个审慎有度的计划。
自飞机降落后,他已开了四个小时的车,经过了密西西比河和亚拉巴马河的下游地区,最后把车停在了埃格林空军基地的大门口。这真是个训练大头针行动人员的好地方,这儿的温度和湿度和他们最后要进入的国家完全一样,又热又潮。凯利站在岗哨外面,等待一辆蓝色的空军轿车来接他。车到达后,一位军官走下车来。
“是克拉克先生吗?”
“是的。”他递过自己的证件。这位军官向他行了一个军礼,这对他来说真是一种新鲜的经历。很显然,人们对中央情报局确实另眼相看。这位年轻军官也许从未与中央情报局的人打过交道。当然,这次凯利也不嫌麻烦地系了一条领带,希望看上去尽可能的体面一些。
“请跟我来,先生。”这位年轻军官——格里芬上尉——把他领到单身军官宿舍的一间底层房间里。这种宿舍有点像一个中等水准的汽车旅馆,背面靠近海滩,十分宜人。那位军官帮助凯利收拾好行李之后,又陪他走到军官俱乐部。他对凯利说,作为客人,他有权进出该俱乐部,他仅需出示自己的寝室钥匙就可以了。
“我不能辜负你们的款待,上尉。”凯利觉得应该买杯啤酒请格里芬上尉。“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吗?”
“我也做情报工作,”格里芬答道。
“也属于大头针行动吗?”像在电影中一样,那位军官回答之前先看了看周围。
“是的,先生。我已经把你需要的所有文件都准备好了。我听说,你在那边也是为特别行动工作。”“不错。”
“我有一个问题,先生,”上尉说道。
“说出来。”凯利边喝啤酒边说,从新奥尔良到这里的长途驾驶使他感到十分口渴。
“你知道是谁毁掉了那次行动吗?”
“不知道,”凯利答道,但突然又补充说,“我也许可以从资料上得点什么启示。”
“我的大哥可能就在那个训练营里,要不是为了那些事,他现在早该回家了……”
“混帐家伙,”凯利顺口说了句粗话,上尉的脸色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你认出了他,那会怎么样?”
“不在我的部门,”凯利答道,很后悔不该说刚才的话。“我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上午,克拉克先生,但文件都在我的办公室。”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房间,一壶咖啡,或者再加一点三明治。”
“我想我们可以安排,先生。”
“那就让我开始工作吧。”
十分钟后,凯利如愿以偿。格里芬上尉给了他一本黄色的便条纸,一盒铅笔。凯利开始研究第一套侦察照片,这些照片是由一架RF-101巫毒式侦察机拍摄的。像绿色发报机的情况一样,西江战俘营的发现完全是一次偶然事件,原来以为那儿是一个次要的军事训练站,结果无意中发现是一个秘密战俘营。在战俘营的院子里,有人在泥土中踩出了一些字线,或用石块或晾衣竿拼成了一些字母。比如说字母K表示“快来救我们逃出这儿”等等,还有其他一些符号和标记都是在哨兵的眼皮底下搞出来的。所涉及的名单是一个特别行动团体的真名真姓,凯利只是因为这些人的名声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这个战俘营的结构与他现在感兴趣的这一个没有多大不同,他做了适当的笔记。有一份材料使他感到非常惊喜,那是一位三星将军给一位两星将军的备忘录,说明西江行动尽管本身很重要,也是为实现某个目的的一种手段。那位三星将军想要证实自己有能力组织一支特别行动队深入到北越去,他说那样可以开辟各种可能性,其中之一就是占领一个带有发电室的堤坝……唔,凯利突然明白了。这位三星将军想得到许可,拨几个小分队到乡村去,玩一场与二战期间美国战略情报局在德国战线后面玩过的相同游戏。备忘录末尾有一个注解,说是政治因素已使这次北极圈行动——这是后来成为大头针行动的最初几个代号之一——的最后部分变得十分敏感。有的人会认为它会导致战争的扩大。凯利抬起头,喝完他的第二杯咖啡。这件事与政治家们有什么关系呢?他想不出来。敌人可以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情,但我们这一方却总是害怕被别人看成在扩大战争,在这个问题上他已经看到一些端倪。凤凰计划,有意把敌人的政治基础结构当作打击的目标,是具有最大敏感性的问题。简直是胡说八道!他们穿着军装,不是吗?一个人在战争地区穿军装,在任何地方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难道不是吗?另一方可以把村长拖出来示众,把学校教师弄出来,野蛮地折磨至死。战争进行的方式具有双重标准。考虑这个问题很头痛,凯利把它放在一边,转向第二份资料。
组织突击队和规划行动花了很长时间。当然,召集来的都是精兵悍将。布尔·西蒙斯上校,他只是听人说过,知道他是一名最勇敢、最精明的军队指挥官;迪克·梅多斯是一个同一类型的年轻人。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给敌人带来伤害和痛苦,而且善于以少胜多和在暗中消灭敌人。他们一定非常渴望参加那次行动啊!凯利心里这样想着。但是他们还必须小心谨慎……凯利查看了十份珍贵的资料,它们都是呈报给更高一级当局的,主要说明这次行动一定会取得成功的理由,似乎一份备忘录就可以决定这样严酷的战斗行动的胜负。后来,凯利累了,不想再看下去。这些文件使用的语言几乎相同,他怀疑一定是由某个单位的职员事先写好了一个范本。可能是有人江郎才尽,写不出什么新词,于是每次都使用了相同的词语,以表示一个军士对那些自己动不了手的上司的蔑视,他希望他这样做不会被人发现,结果确实如此。凯利花了三个小时在埃格林和中央情报局的大批文件中搜寻着,了解那些身穿绿色军装的人发疯的圆桌会谈所关心的事情和那些也许戴着领带睡觉的人们所提出的“有益”的建议。当然所有这一切都要从那些带枪的人的行动中得到印证……就这样,大头针行动从一个相对次要的戏剧性的渗入任务,发展成了一个多次提交白宫审查的像西塞尔·B·德米尔的史诗一样冗长的行动报告,受到总统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人员的注意。
凯利一直工作到凌晨两点半钟,终于在下一批文件面前败下阵来。他把所有文件资料锁在一个箱内,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留下了一个字条,要求在七点钟把他喊醒。
在有重要工作需要完成的时候,你会惊奇地发现自己需要的睡眠很少。电话在七点钟唤醒了凯利,他从床上跳起来。十五分钟后,他已经光着脚,身穿短衣短裤奔跑在海滩边上。他并不是一个人跑,他不知道埃格林空军基地究竟有多少人驻守在这里,但他们与他没有多大区别。有些人好像也是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但到底是什么任务他也只能去猜测。从他们那些宽阔的肩膀上,你也许能够看出一点蛛丝马迹。跑步只是他们训练活动的一部分。他们的眼神相遇,彼此打量着对方,评估着对方,面部表情的交流使大家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多么强悍。真的吗?这是一种自动的脑力练习。凯利对自己微笑着,觉得自己也成了这个充满了竞争团体的一部分,他欣赏并尊重这种竞争的气氛。一顿丰盛的早餐和长时间的淋浴又使他感到精神焕发,足以使他回到自己的伏案工作上去。在他走回办公大楼的路上,他吃惊地问自己,他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家园。归根究底,在离开了印第安纳波利斯之后,那是他所知道的唯一真正的家啊!
时间一天天在继续。有两天他让自己睡了六个小时,但吃饭从未超过二十分钟,而且自从那次喝过啤酒之后,竟是滴酒未沾。但是他的运动时间每天都增加到了几个小时。他对自己说,这主要是为了保持身体的健康。但真正的原因他从未承认过。他希望自己成为那些早上在海滩训练的人中最强壮的一个,而不只是这个精锐小团体中的一员。凯利又变成了一名海豹突击队员,不仅如此,还是一头牛蛙,甚至他又开始变成一条蛇。到了第四天早晨,他看到了变化。他的面孔和身影已经变成了晨间锻炼中大家所熟悉的内容。大家彼此不认识更好一些,不然别人看到他身上的战斗伤疤,一定会怀疑他哪里曾经出过毛病,或犯过什么差错。那样他们就会想到,他仍然在干这一行,而不知道他已经退役,而且是毫无遗憾地退了役。
阅读文件令人吃惊地富有刺激性。他过去从未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他发现自己具有这方面的天赋。他看到行动计划制订得很完美,只是由于耽误了时间和过多的繁文缛节,使它最后失掉了机会,就像一个美丽的少女被嫉妒的父亲长期关在屋内一样。每一天,演习者都要把西江战俘营的实体模型竖立起来。每一天,有时不止一次,又要把它放倒,以免被苏联的侦察卫星发现,这让战士们感到十分恼火。事情拖得如此之久,战士们在这里演习了又演习,而那些上层人物却在那里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过分考虑情报资料……以致最后消息走漏,战俘被转移了地方,贻误了战机。
“真该死!”凯利低声骂了一句。本来这次行动不该被出卖的,主要是时间拖得太久了……也就是说,如果行动被泄露,泄露者一定是最后的知情者。他把这一问题用铅笔做了一个记号,暂时放在一边。
那次行动本身计划得十分周密,每件事情都做得不错,一个主要方案,几个预备方案,队员的每一步行动都进行了充分培训,每个人都十分熟悉自己的职责,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会出错。使用大型西科尔斯基直升机直接降落战俘营,让突击队立即攻击目标,使用小型武器像用链锯锯掉小树一样拿下营地的岗楼,不用什么巧计,不用偷偷摸摸,不用电影中的那套胡说八道,只用军队进行直接的野蛮的攻击。后续行动的报告说明,营地守军很快就被消灭。在行动的最初几分钟,由于进展比预计的顺利得多,队员们十分高兴,可是后来,当他们听到无线电中反复传来“否定项目”的呼号时,他们又是多么吃惊、多么痛苦失望啊。“项目”是用来表示美国战俘的一个简单代号。那天夜里,一个战俘也没有被救出来。突击队员们的攻击只解放了一座空营房。不难想象飞机在飞回泰国的过程中,飞机上是多么安静,每样事情、每一步骤都准备的那么充分和完备,结果却以令人垂头丧气的失败收场。
然而,从中还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凯利记着笔记,手指写疼了,铅笔也用了好几支。不管大头针行动有什么样的结果,它都是一个十分宝贵的教训。他看到,其中很多地方是做得不错的,都可以加以仿效,而不会有任何害处。它之所以失败,实际上是时间的问题。具有那种素质的军队应该早些行动。在行动方面,尽管对那些年纪较大或已失去青春活力与机警的队员提出了较高的要求,但并没有要求他们做到十全十美。任务结果失败,并不能责怪布尔·西蒙斯,迪克·梅多斯或那些戴绿色贝雷帽的特种部队士兵,他们每个人为了解救那些素不相识的人都会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生命。任务的失败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人,他们害怕牺牲了自己的前程,丢了自己的乌纱帽。对他们来说,这些东西自然要比那些在遥远的异国浴血战斗的人们的鲜血和生命重要得多。西江的情况代表了整个越南的情况,尽管它是一个几分钟就可以说完的事,一支经过精心训练的特种部队失败了,他们不仅是被隐藏在联邦官僚机构中的某个叛逆或走入歧途的人出卖了,也是被那些繁琐的程序和延误的过程出卖了。
绿色发报机绝不会这样,凯利对自己说。正是为了这种原因,所以它现在是作为一个私人游戏在进行。如果这次行动的真正灾难是粗心大意,那么为什么不消除这种粗心大意呢?
“上尉,你这次帮了我很大的忙,”凯利说道。
“找到了你需要的东西吗,克拉克先生?”格里芬问道。
“是的,格里芬先生,”凯利回答道。他不自觉地使用了海军对年轻军官的称呼。“你对第二战俘营的分析是第一流的。如果不是受到其他人的干扰,这几个人的生命可能已经得救了。就我个人而言,如果我去执行这种任务,我希望有你这样的情报人员为我们工作。”
“我不会飞行,先生。我应该尽力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格里芬回答说,为凯利的称许感到不好意思。
“你做得很好。”凯利把自己的笔记交给他。那是一个用红蜡封好的信封。“把这包东西按照上面的地址发出去。”
“是,先生。你应该休息一下了。你的睡眠时间很少吧?”格里芬上尉问道。
“噢,我想我在新奥尔良会休息一下,然后再乘飞机回华盛顿。”
“对,新奥尔良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先生。”格里芬陪凯利走到车旁,凯利的东西已经装好。
凯利把汽车开出后,心里想,情报工作的某些方面原来也十分容易。他在空军基地的宿舍中有一本新奥尔良的电话簿,使他感到惊喜的是,其中有一个名字正是他在中央情报局詹姆士·葛莱的办公室时决定要找的人。
这批货将使他声誉大振,塔克一面想,一面看着李克和比利把货装好。有些货要运往纽约。时至今日,他一直是一个无照经营者,一个野心勃勃的局外人。为了使人们对他本人和他的合伙人发生兴趣,他已准备了足够的海洛因。除此之外,他拥有合伙人这一事实也增加了外界的兴趣。但是现在,情况更不同了,现在他正在采取行动要成为这个帮派中的一员。他很快就会被看成是一个认真的商人,因为这批货将能满足巴尔的摩和费城的所有需求。他估计至少一个月内没有问题。当然,如果他们的销售网畅通无阻,也许供应不了那么长时间。剩下的货将开始用来满足纽约日益增长的需要,因为那儿历经过一次重大损失,需要给予帮助。在经历了长久的小本经营之后,终于有了这次大宗的买卖。比利打开收音机收听体育新闻,却听到天气预报。
“我很高兴我们现在就要走了,暴风雨很快就会来临。”
塔克看了看外面,天空依然晴朗无云。“我们不用担心,”他对其他人说。
他很喜欢新奥尔良,这是一个具有欧洲传统的城市,既有老世界的魅力,也有新世界的活力。它有丰富的历史遗迹,曾先后归属于法国人和西班牙人,但它从未失去自己的传统。它甚至保留了一部法典,其他四十九个州几乎都不能理解,这经常成为联邦当局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当地的方言也是如此,很多人谈话中混杂了许多法语,或者他们干脆就称那是法语。皮埃尔·拉马克的祖先曾经是阿卡迪亚人,他的一些远房亲戚仍然居住在当地的河流附近。但是,对旅游者来说古怪有趣的风俗,和在别人眼中富于传统的舒适的生活,拉马克都没多少兴趣,他只把它作为一种参考,一种区别同类人的个人标志。他的职业往往需要衣履光鲜,和一种个人的风格,但对他来说要做到这一点是相当困难的。为了突出自己的独特性,他身穿全套亚麻西服,内配背心和一件白色长袖衬衫,并系上一条深红色领带,把自己打扮成一位可尊敬的或者说浮华的当地商人模样。这一点同他那辆蛋壳形的白色凯迪拉克倒十分相配。他不像其他皮条客,在汽车上搞了过多的装饰,如一些无用的排气管。有人说,特克逊甚至在他的林肯车上装饰了一些长角牛的牛角,但这个人实际是来自亚拉巴马下流社会的一个贫穷的白人,一个不知道如何对待他的姑娘们的小伙子。
在对待女孩子方面,拉马克具有极高的天赋,他对自己这一点十分满意。他为自己最新得到的猎物打开车门,这次是一位十五岁的女孩,最近才被他搞到手。她具有天真无邪的面容,文雅端庄的举止,足以使她成为拉马克所拥有的八名妓女中最能赚钱和最有吸引力的成员。在这一天的早些时候,她用自己特殊的服务赢得了老板的特殊青睐。豪华的车子发动了,才七点三十分,皮埃尔·拉马克就出发去进行另一夜的工作了,因为这个城市的夜生活开始得很早而结束得很晚。城内有一个各种批发商人的集会,新奥尔良吸引了许多集会。透过这些来来往往的商人,他可以了解他这一行的资金流动情况。这天晚上一定是一个温暖的、有钱可赚的夜晚。
凯利想,在一个街区之外,开着一辆租用车的那个人一定是他。有谁会穿三件一套的西装,由一个身穿紧身迷你裙的年轻女孩陪伴呢?肯定不会是保险业务员。那女孩的首饰从远处就可以看出是一些外观花哨的廉价品。凯利加大马力,跟随它行驶。他靠在椅背上想,这里会有多少白色的凯迪拉克呢?驶过桥后,前面有三辆车开来,他一面用眼睛盯住前面的目标,一面注意其他车辆。偶尔,他不得不冒被罚款的风险闯过刚亮起的红灯,除此之外跟踪还算顺当。那辆轿车停在了一家大型旅馆的门前,他看见那女孩下了车,朝门口走去,她走路的样子显得很老到,但也有些无奈。他不想靠近去看清她的面部,担心那样会引起他痛苦的回忆。这不是一个抒发感情的夜晚。感情给了他现在的生命,如何完成它必须使用其他东西,那将是不断的斗争,而且这次斗争他必须争取成功,凯利这样告诫着自己。因为归根到底,这是他今天夜晚来到这儿的原因。
凯迪拉克继续向前行驶了几个街区,在一个破旧而浮华的酒吧间附近停了下来。那地方靠近那些漂亮的旅馆和商店,出出进进十分方便,而且也不乏安全和舒适的享受。连续不断的计程车流告诉他,当地这方面的生活具有坚实的组织基础。他盯住那家酒吧,在相距三个街区的地方把车停下。
把车停在距离目标这样远的地方,具有双重的目的。沿着狄凯特大街散步既可以使他领略这儿的风味,又可以找寻采取行动的合适地点。这肯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一些穿短裙的女孩子向他微笑,那笑容犹如交通灯的变换一样机械。但他继续向前走,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周围,而他的耳朵里却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向他呼唤,使他想起了这一类的表示。他用一种更现实的想法驱逐了那个声音。他的衣着很随便,很适合目前这种潮湿炎热的气候和沉闷的气氛,颜色深暗,式样宽松,既舒适高雅,又不过分炫耀。他的步履告诉人们,他不是一个可以随意轻视的人物,而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人在夜游风化区。
八点十七分他走进野猫酒吧,他产生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到处充满烟味和噪音。酒吧的一端,一支小型但热情的摇滚乐队正在演奏,旁边有一个舞池,大约有二十五平方英尺,里面有一些年龄同他相仿或更年轻的男女在随着音乐移动。皮埃尔·拉马克和几个熟人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边。从那几个人的举止来看,都像是拉马克一类的人。凯利走进男厕所,一方面是需要,另一方面他想趁机查看一下这个地方的情况。旁边还有一个入口,但这个入口距拉马克的桌子比刚才凯利进来的入口要远些。通向白色凯迪拉克最直接的路要通过凯利所在的位置。凯利选定自己的座位,要了一杯啤酒,侧着身观察着乐队的演奏。
九点十分,两个年轻女人来到拉马克身边,一个坐在他的大腿上,另一个在他耳边嘀咕着什么。桌边的另外两个男人没有表情地看着两个女人把一样东西交给了他。凯利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正朝着乐队观看,不可能一直注意拉马克那个方向。拉马克很快解决了问题,不出所料,是现款,他把钱卷成一卷。炫耀有钱,凯利曾特意了解到这是这些皮条客在公共场合中表明自己形象的重要标志。头两个女人离开后,接着又来了一个,形成了一种间歇性的人流。凯利看到同桌的另外两个人也是同样的情形,一边喝着饮料,付着现金,一边同服务的女招待开玩笑,或偶尔去摸一下她们的身体,然后又表示道歉,送给她一大笔小费。凯利不时地移动着身体,他脱下外衣,挽起袖口,以此来表现出和这个酒吧的顾客不同的形象,并把酒量限制在两杯啤酒以内,这是他努力养成的习惯。尽管非常枯燥乏味,但他不顾这些,密切注意着事情的变化。这些来来去去的是些什么人?谁走了?谁留下?谁在一个地方待着不动?很快凯利便开始确认这些人的行动方式和他们每个人的特点。当然,他观察的重点是拉马克,他从未脱下自己的外衣,总是背靠墙壁而坐,他和两位同座亲切地交谈着,但那表情并不像是熟悉的朋友。他们的玩笑矫揉造作,手势动作有些过分,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与钱有关。凯利想,就是皮条客也有孤独的时候,尽管他们可以找到同伙,但他们之间并没有友谊,而只是一种例行的联系。他把自己这种富于哲理的思考放在一边。假如拉马克始终不脱掉外衣,他身上一定带有武器。
刚过午夜,凯利穿上外衣,又去了厕所。在马桶间内,他把自己藏在运动裤内的自动手枪掏出来,系在皮带上。四个小时喝了两杯啤酒,他想自己的肝脏应该已经清除了自己身体内的酒精,即使没有完全清除,两杯啤酒对他这样一个健壮的人来说也不会有多大影响。这一点很重要,他希望自己没有说谎。
他的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凯利在镜子中看到门打开了,他的第五次解手。他只看到那人的后脑,但是在黑发下面是白色的西装。凯利等待着,直到听到撒尿的声音。这家伙还挺爱干净的。那人转过脸,他们的目光在镜中相遇。
“对不起,”皮埃尔·拉马克说。凯利让开洗手池,用纸巾擦着双手。
“我喜欢那些姑娘,”他悄悄地说。
“嗯!”拉马克至少喝了六杯啤酒,他的肝脏已经承受不了,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在那肮脏的镜子里欣赏自己尊容的兴趣。
“就是找过你的那些姑娘,”凯利更压低自己的声音。“她们为你工作吗?”
“可以那么说,朋友。”拉马克掏出一把黑色塑胶梳子,梳理了几下他的头发。“你问这干什么?”
“我也需要几个,”凯利不好意思地说。
“几个?你肯定能搞这种事吗,朋友?”拉马克问道,脸上挂着狡猾的笑容。
“我城里还有一些朋友,一个在过生日,所以……”
“开晚会,”拉马克高兴地说。
“对。”凯利故意做出难为情的样子,但表现得很笨拙。这种情况反而帮了他的忙。
“唔,那你刚才为什么不那样说呢?你需要几个,先生?”
“三个,也许四个。我们到外面去说好吗?空气好些。”
“当然。让我洗洗手。”
“我在前门外面等你。”
街上很安静。尽管新奥尔良是一个繁华的城市,现在仍没到周末,人行道上虽说不是空无一人,但也说不上拥挤。凯利等待着,从酒吧的门口望着远处。突然,一只友好的手摸了一下他的背。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大家都应该有点欢乐,尤其是我们远离家乡的时候,对吧?”
“我会出高价,”凯利答应说,脸上挂着不安的笑容。
拉马克笑笑,像一个饱经世故的人,让这位胆小的乡巴佬放心。“我这些姑娘,你不会吃亏的。你还需要其他东西吗?”
凯利咳嗽两声,向前走几步,拉马克高兴地跟在后面。“也许可能,比如说对晚会会有帮助的。”
“我也可以提供,”拉马克说道。他们已走近一个巷子。
“我想我以前见过你,两年前。我记得那个女孩,她的名字是……帕姆。对,是帕姆,身体很瘦,黄褐色头发。”
“噢,对,她很有趣。她现在不在我这儿了,”拉马克轻松地说。“但我有了更多的,那些人喜欢年轻的、新鲜的,我向他们提供……”
“我知道,”凯利说,伸手去摸他的背部。“她们都有……我是说她们都用那种东西……”
“好东西,朋友。所以她们永远都有参加晚会的兴致。一位姑娘应当有适当的举止。”拉马克停在巷子的入口处,朝外面看了一眼,也许是担心被警察看见。这种情况正适合凯利。他的背后是一道黑暗的、灯光稀少的巷子,两面是砖墙,巷内堆满了垃圾筒,住着找不到家的野猫。巷子的另一端也通马路。“我们来算算,四个女孩,晚上剩下的时间,帮助把晚会搞起来……五百美元差不多。我的姑娘不便宜,但你的钱……”
“把手举起来!”凯利说道,自动手枪离那人的胸口只有十二英寸的距离。
拉马克的第一个反应是一声迷惑不解的惊叫:“老兄,这样做很愚蠢……”
凯利的语气一本正经。“和枪辩论更加愚蠢,老弟。转过脸去,一直朝前走,你甚至可以回到酒吧再喝一杯睡前酒。”
“你一定是很需要钱才做这种蠢事,”皮条客说道,暗含着威胁的口吻。
“你那卷钱,不值得你为它去死吧?”凯利问道。拉马克考虑了一下得失,转过身去,朝阴影走去。
“站住!”走出五十码后,凯利喝道。他们仍在那家酒吧的大墙后面,也许是另外一家的背后。他用左手抓住那人的颈部,推他贴在砖墙上。他用眼睛朝巷子两头看了三遍,耳朵在搜寻着不同于车辆和乐队发出的声音。此时此刻,这是一个安全和安静的地方。“把你的枪交出来……小心点。”
“我没有……”枪机扳动的声音离他的耳朵很近,他不会误会那可怕的声响。
“你骗得了我吗?”
“好,”拉马克说,声音失去了原有的流畅和锐气。“我们大家都冷静一点,只是为了钱嘛。”
“这样很聪明,”凯利满意地说。一把小型自动手枪露了出来。凯利右手的食指扣紧了扳机,他并不想扣响手中的武器,他这样的机会很多。尽管此时此刻他十分小心谨慎,他的这一行动仍然十分危险。他把那人的手枪放进自己的衣袋中。
“再把钱交出来。”
“在这里,老兄。”拉马克开始失去信心。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说它好,因为只是抢劫而已,说它坏,因为一个惊慌失措的人可能会狗急跳墙。凯利不仅没感到轻松,反而觉得更加紧张。
“谢谢你,拉马克先生,”凯利有礼貌地说,为的是使这个男人安静下来。
正在这时,那人动了一下,他的头转过了几英寸。大概是他今晚的六杯啤酒劲已过,头脑又突然清醒起来。“等一等……你说你认识帕姆。”
“是的,”凯利答道。
“可是为什么……”他转过脸,在黑暗中看着面前的这张面孔,但只看到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周围是一团白色的脸的轮廓。
“你是毁灭了她的生活的那帮人中的一个。”
“不,老兄,是她来找我的。”
“但你让她吸毒,以便更好地控制她,对不对?”凯利的语调变得像游魂一般。拉马克几乎不可能记住面前这个人此刻的模样。
“那是生意。这么说你遇见过她,她不错,是吧?”
“她当然不错。”
“我应该把她训练得更好一些,你可以再把她买走……”
“她死了,”凯利告诉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衣袋。“有人杀死了她。”
“什么?不是我做的!”拉马克觉得自己仿佛面临着最后的考试,但他不知道考试的内容,考试的规矩他也不懂。
“这一点我知道,”凯利说道。他把消音器安在手枪上。拉马克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看见了凯利的动作。他的声音变成了哀鸣。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他迷惑不解,叫不出声来。他对出现这种局面思想上毫无准备,想到在离酒吧只有四十英尺的这堵无窗砖墙的前面,他的生命历程就要结束,这令他感到四肢瘫软。但他想知道为什么,想得到一个答案。那比逃跑更为重要,因为他知道逃跑是徒劳的。
凯利考虑了一两秒钟。他可以有很多种回答。但他决定,把真情告诉他是公平的。随着那迅速的最后一声枪响,他说道:
“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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