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谁想出来的点子,我们学校的活动特别多,据说它是这个地区最为活跃的学校。
几个月前总统竞选的时候,学校也进行了一项类似的演练,让我们对那几个总统候选人,进行模拟投票。尽管我们的选票狗屁不顶,可是还得正儿八经地选择自己赞成的人。
老师说,这是对我们的民主意识和民主生活的训练。
我们学校经常进行类似的教育,据说这是有历史传统的,我想可能正因为如此,爸爸和妈妈才把我们送到这所学校里来。
这不,戴安娜又要去“游行”去了,说是为了纪念历史上那个著名的独立日。为了这次游行,她准备了好几天,首先是代表造反一方的那套红袍子。
只有她这种抠门儿的人,才想得出那种馊主意。她在她那堆破东烂西里,搜罗出一个大红纸袋。我记得,那个纸袋是圣诞节后的处理品,降价75%,也就是说这个纸袋,她才花了不到一块钱,我当时问她:“圣诞节都过去了,你买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她说:“明年你就不过圣诞节了?”
她总是在各种各样的节令后,缠着妈妈或是阿丽丝,带她到各个商场去捡便宜货,攒起来留作下一年的节日礼品。在这一点爱好上,她和阿丽丝可以说是臭味相投。
这些减价的剩余物资对她来说也是宝贝,别看她储存了这么多应景的物资,到了,可能还会把自己用过的东西当礼物送人。那年圣诞节,她送给爷爷一个花里胡哨的笔记本,爷爷刚打开包装,还没看礼物卡上的签名,就说:“谢谢你的礼物,戴安娜。”
还用看签名?除了戴安娜,谁能把用过的东西当礼物送人?!
她和女孩们一起去游泳,买了饮料后,店家忘记找零。谁也不好意思去要,戴安娜去为大家要了回来。
这不,还没等到明年圣诞节,那个大红纸袋就派上了用场,算她有先见之明。
妈妈说:“如果你做家庭作业也有这份能力就好了。”
为此,戴安娜又张开大嘴,“嚎啕”了几下。我只能说是“嚎啕”,不然那么大的声音,用“哭”来说明是不到家的。到学校后,我把如何运用这个词儿的想法,告诉了文学课老师,老师却没有表扬我,只是微笑着说:“我儿子也经常这么干。”
戴安娜又在那个大红纸袋上端,挖了一个窟窿,恰好钻进她的头。她套上那个红纸袋后,奓着两只手往那儿一站,活像一个木偶。还说:“这就是我作为造反方的红袍子。”
不过这件所谓的红袍子,肯定会让她与众不同。
然后又在google上查找那个时代的食物,据她说,仅制作当时食物这一项,就能为她的历史课加上五分。
她的历史课不怎么样,不过她的烹调技术尚可。要是我的历史老师,也能把不论足球、橄榄球,还是冰球的得分,都算到历史课的分上就好了,有这几项球类运动的加分,我的历史成绩绝对不会那么糟。
投票之前,我问过妈妈——并不是我不尊重爸爸,谁让他总不在家,就是我想向他请教,也找不着人呢——“你打算投谁的票呢?”
其实我不应该问这样傻的问题,我早就知道她的倾向,她肯定会投奥巴马的票。
与其说我是问妈妈,不如说是问自己,因为我知道爸爸肯定会投麦凯恩的票。
因为妈妈说:“从你爸爸很少注意把可以回收的垃圾和不能回收的垃圾分放的行为,就可以知道他的政治取向。”
反正我知道爸爸喜欢布什,他对妈妈说:“想当初人们也像欢迎奥巴马这样欢迎布什……如果没有布什,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次911呢。鼠目寸光、只看眼前、感恩之情的缺失……都是人性的弱点。看吧,要不了多久,人们就像抱怨、指责布什那样,开始抱怨、指责奥巴马了。”
什么叫人性?为什么人性要有这样的弱点?难道我将来也必须如此吗?
不过我想爸爸说的这些,真比垃圾的分类更重要。
对911,我好像还有点印象,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像失去了亲人般的沉痛。爸爸的书橱里,现在还保存着那个时候的报纸,他说,我们现在还不能看那些报纸,因为太过残酷,等我们长大了再看。
我们每天不是都在长大吗?什么时候才算长大,截止日期在哪儿?
不过现在,除了爸爸,我再也没听见谁还提那件伤心事了。
目前,我还不太懂“垃圾回收”和选谁做总统有什么关系,妈妈所有的话,都像比较复杂的数学题,绕来绕去。
妈妈回答说:“不要管爸爸投谁的票,也不要管我投谁的票,你自己想投谁的票,就投谁的票。你当然不愿意自己的脑袋成为别人主意的仓库,即便那个人是上帝也不行,是不是?”
最后我投了奥巴马的票,因为他长了一身运动型的肌肉,我猜想,他一定喜欢运动,而我也喜欢运动。
可是不久,我就在电视里听到奥巴马的对手,也就是麦凯恩选举结束后的演讲。
爸爸边看电视边对我说:“麦凯恩当过兵、打过仗,是一个英雄,一九六七年在北越上空执行轰炸任务时,飞机被越南航空部队击落,他被俘后受到长达五年的囚禁。当越南人知道他的背景后,劝说他如果承认美国的侵略罪行,就可以被提前释放。但他拒绝这样做,说是要和其他美军战俘同甘共苦……”
妈妈立刻接茬说:“这要分开说,侵略就是侵略。拒绝提前释放的机会,和其他美军战犯同甘共苦,自然是品格高尚。”
妈妈多少和爸爸有些不同,虽不是事事如此,但也属于经常。这也是他们吵架的原因之一。
上个周末他们又拌嘴了,为的是大家开一辆车、还是两辆车,或是乘火车到市里去。如果乘火车去,妈妈的落地长裙如何是好?也许应该带一只箱子,到了旅馆再换正式的晚礼服?
你记得我说过,他们几乎没有一个周末不去参加party。
就为这件事,他们从早上争论到下午,后来还是爸爸让了步,说:“我们能不能像成年人那样,好好谈一谈?”
如果一个人脑袋顶上的头发都快掉光了,还说“我们能不能像成年人那样谈一谈”,我什么时候才算成年人?想起这个我就烦,我真的希望赶快成人,那他们就管不了我那么多了。
除了模拟选举之外,各个年级还进行了年级主席的竞选,这倒不是演练,而是实打实的。
威廉在我们竞选年级主席上的表现,让我非常瞧不上眼。
妈妈问我为什么,我说:“他的竞选演说,完全是照抄奥巴马的,还得到许多人的赞美。那些人肯定没有认真听过奥巴马的演说,如果认真听过,就不会这样赞美他了。这么说来,学校对我们的民主意识和民主生活的训练,真管用吗……还到女同学那里拉选票。”
“那你对竞选年级主席有什么想法?”
“我对当个什么东西没兴趣。”
“因为你没兴趣,就对竞选有看法?可是哪个想当头儿的人不拉选票?奥巴马也得拉选票。”
“我对奥巴马没有意见,对想当年级主席的同学拉选票,也没意见,我只是觉得一个人抄袭别人的智慧,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为什么大家没有觉得这样做不好?而且点火柴那件事,就是他嫁祸于我的。”
“原来,你反对他并没有什么正当的道理,只是因为他曾经嫁祸于你?”听得出来,妈妈不高兴了。她一不高兴,声音就变得阴阳怪气。
“不是,当然不是。”
不过那件事我至今不忘,不是我鼠肚鸡肠,而是因为那是不能原谅的一种行为,不管是不是对我来的。
上科技课之前,威廉对我说:“你恐怕没有勇气划着一根火柴。你敢试一试吗?”跟着,就对全班的同学做了一个鬼脸。
“来吧,伙计。”
“来吧,嘿,来吧。”不少同学也跟着起哄。
的确,我从来没见过火柴,更没见过火柴如何点燃,或是燃烧的样子,可是我不能在这么多“鬼脸”面前退却。
于是我鼓足勇气,划了一根火柴,而且居然点燃了……原来这也没有什么难的。
同学们立刻欢呼、鼓掌、吹口哨,从他们的欢呼中,我猜想,他们当中很多人也像我一样,没有点燃过火柴。从此,他们可能也会像我一样,试着点燃一根火柴,甚至试一试我们缺乏自信的事情。我为自己做了这样的事而自豪。而且从此以后,我知道,对我们不甚了解的事情,是可以试一试的。
正在这个时候,上课了,老师进来了,虽然火柴已经熄灭,可是那股味道仍然弥漫在教室里,没能及时散去。
老师说:“请问,我能知道吗,这是谁的实验?”
威廉立刻出卖了我:“是詹姆斯。”
我也没客气地说出了事实:“是威廉让我干的。”说罢,我还巡视了一下全班的同学,看看谁敢撒谎。没有,没有人敢撒谎,可以说,几乎每个同学,都参加了煽乎我点火柴的事。
回家以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妈妈,爸爸说:“你只能回答说有人让你这么干的,而不应该说出他的名字。再说,就是有人点燃了火柴,想逃避是逃避不过去的。”
我说:“我不同意。”
爸爸说:“为什么?”
我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他很不够意思,总而言之,这件事使我明白,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做朋友。
妈妈说:“我也不同意。对一个出卖他人的人,是不能以礼相待的。他在出卖詹姆斯的那一刻,就不是他的朋友了。对一个不是朋友的人,我们没有义务为他承担任何不幸。不过,你为什么让别人控制自己的脑袋呢,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多次了,是不是?”
当然谈过。真的不好,很不好,我是说我自己,为什么老犯同样的毛病?
爸爸说:“那么由谁来承担责任呢?在责任面前,谁也不能推却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妈妈说:“这里有法律责任和道德责任的区别,尽管我们不得不遵从法律,然而法律毕竟是狭窄的。”
在我听来,好像他们俩都有理。可是爸爸又没词儿了,也或许他根本就是让着妈妈。他最喜欢的形象,就是“绅士”,为了这个“绅士”,他只得经常让着不那么绅士的妈妈。
接着,爸爸岔开了话题,说到什么民主党、共和党……可我还是不懂。
但正像爸爸说的,所有这些,我长大以后肯定会懂。
不过我听懂了麦凯恩的演讲。他说道:“……一个多世纪前,一九○一年,老罗斯福总统第一次邀请一位黑人学者布克·华盛顿到白宫进餐,受到了很多人的唾骂,但是今天,那种残酷而可怕的偏见已经远离我们,奥巴马当选总统,就是这个进步的最好证明,他为自己和他的国家做了一件大事,我为此向他祝贺……我们国家正面临着巨大的困难,我向他保证,我会帮助他,为带领我们走出这一困境而鞠躬尽瘁……
“这场竞选,过去是、将来也必定是我生命中的荣耀,我对这一经历,对美国人民在决定他们把今后四年治国的荣誉,交给奥巴马参议员和我的老朋友拜登之前,所给予我的公平听证,充满感激之情……今夜,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让我对这个国家和他所有的公民,充满热爱,无论他们支持我,还是支持奥巴马参议员。
“我衷心祝愿他,我从前的竞争对手和即将成为我的总统的人,一切顺利……美国人,不要在目前的困难面前垂头丧气,要坚信美国的承诺和伟大,因为,在这个国家,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
演讲会上,麦凯恩还多次制止了自己的支持者对奥巴马的嘘声。
我当时就明白了文学课上总也不明白的一个词儿:感动!
一个失败者的演讲,却让我感动得快要流泪了,这是我直到目前为止,最为正经的眼泪。
谁说失败的人就不是英雄?
我有点后悔,当时为什么不选他?后来明白,我就是投他的票,我们的票也没有效啊,不过这倒让我明白,将来如果真有了投票的资格,一定不能光看谁的肌肉发达。
我对妈妈说到这些,妈妈却云山雾罩地回答说:“对人对事,我们首先是相信。然后,是留心那个人是否说话算数,以及那件事的真假。”
这是哪儿和哪儿啊!
我说:“这个技术可太不好掌握。”
妈妈说:“……就是成年人也不好掌握,可这就是人生。”
上个月的活动是向家长募捐。
为了让他们觉得自己的捐赠确有所值,走廊里到处是展示区,展示着我们在学习、比赛、绘画、音乐等等方面的成就,而每一项展示栏里都可以看到我的踪影——不好意思,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表现的人,但事实如此。
同学们的父母差不多都来了,他们站在我的绘画前面,不知道为什么大笑不止。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我又不是毕加索。
我那幅绘画的题目叫做《我的未来》,当然画的就是我:戴副眼镜,头发向上呲着,眼睛底下两个大黑眼袋儿……你知道,就是爸爸星期日早上起来的那个样子。
他们一边笑一边说:“这可真是詹姆斯的未来。”
或是:“其实,孩子们的观察力无与伦比。”
或是说:“詹姆斯只不过有那么一点儿眼袋儿,不过长大了就会变黑,也会变得像他爸爸那么大。”
家长们差不多都是我们的邻居,对我爸爸可以说所知甚多。
当然,他们也在另一个展示台前,看到了我值得骄傲的成绩。最近我们班参加了全国同年级的“语言艺术”(也就是词汇的反义、对比、相近、配对)比赛,我们班在比赛中夺得了全国第一,而我,据文学老师说,在这次比赛中“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二十道题我答对了十八道,最为精彩的是:镇上的报纸,还刊登了我的照片。我也奇怪,我的临场发挥总是特别好,比平时难以想象的好,包括球赛。
几个老师立马对我另眼看待,这反倒让我不太舒服。
那天的报纸还是艾克斯的妈妈送来的,而不是我妈妈发现的。
爷爷来访的时候,爸爸给他看了那张报,爷爷非常郑重地将那张报纸保留起来,在这之前,妈妈不过把那张报纸夹在她那些菜谱当中,放在厨房的台子下,也许她觉得那张报纸,就像她那些菜谱一样珍贵。
这就是我从来不对她抱很大希望,也是我和她非常投机之处。就像我为我们冰球队进入一级队,打进了两个球,但我从来不像有人——比如说戴安娜那样显摆。做了就做了,赢了就赢了,有什么好多说的!
妈妈说:“这才是个男人的样子。”
她真的非常“酷”,虽然她总认为我不听她的话,我心里还是很崇拜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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