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到了。邦蒂沼泽的恶性热病——疟疾在城里肆虐起来。7月末8月初,教皇的近臣中间没有一天不死掉一两个。
近日来,教皇惊惶不安,情绪沮丧。不过折磨他的倒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很久即已开始的对卢克莱西娅的思念。他以前也曾产生过某种不可遏制的强烈渴望,那是一种盲目的和无法消除的欲望,类似于疯狂的精神状态,因此他很害怕这种精神状态:他觉得假如他不能立刻满足这种欲望,他就要被窒息而死。
他给她写信,哀求她来看他,哪怕是只待上几天也好,指望等她到来之后强制她留下来。她回信说,她的丈夫不放行。为了铲除最憎恨的最后一个女婿,老博尔吉亚本来可以不惜采取任何暴行,就像他已经铲除了卢克莱西娅另外那几个丈夫一样。可是费拉拉公爵却非同小可:他拥有全意大利最优秀的炮兵。
8月5日,教皇到阿德里安枢机主教在城外的别墅去了。晚餐时,尽管医生有所警告,他仍然吃了他所喜欢的富有刺激性的菜肴,喝了浓烈的西西里葡萄酒,晚上在外边欣赏夜景的时间过长,罗马晚上的空气虽然很清新,但也很有害。
第二天早晨教皇感到身体不舒服。后来,他走到开着的窗前,同时看见两起出殡—— 一起是他的一位侍从,另一起是胡利埃莫·赖蒙多。两个死者都是肥胖的人。
“一年的这个季节对于我们肥胖哥们来说是很危险的。”教皇说。
他刚说完,一只斑鸠飞进窗里,撞到墙上,撞蒙了,掉到教皇的脚下。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他嘀咕道,脸色煞白,立刻回到卧室去了。
夜间,他感到恶心,呕吐了。
医生们对疾病做出不同的诊断:有人认为是三度热病,有人认为是胆汁溢出,还有人认为是“中风”。全城流传着教皇中毒的传闻。
他日渐衰弱起来。8月16日,决定采用最后的治疗方法——服用由捣碎的宝石调配的药。可是病人服过这种药之后病情更加恶化。
一天夜里,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开始在衬衣里摸索。亚历山大六世多年来一直佩戴着一个小巧的球形金质圣餐盒,里面装着“天主的血和肉”。占星术士为他占卜,说他只要随身佩戴它,就不会死。是他本人把这个圣餐盒丢失了,还是他身边有人希望他死而把圣餐盒偷去了——始终是个谜。他知道在任何地方都无法找到圣餐盒了,便合上眼睛,绝望而又温顺地说:
“就是说,我得死了。”“当然是!”
8月17日早晨,他感到濒死前的虚弱,让所有的人都退下,把他所宠爱的医生瓦诺泽主教叫过来,提醒他一个犹太人发明的疗法,医生曾经用这种方法给英诺森八世治病,这种疗法就是将三个婴儿的血液注入濒死者的血管里。
“圣上,”主教表示不赞同,“您清楚试验的结果如何?”
“清楚,清楚,”教皇嘟哝着说,“可是,没有成功也许是因为那些孩子已经七八岁了,据说得要最小的吃奶婴儿……”
主教没有回答。病人的眼睛暗淡了。他已经在说呓语:
“是的,是的,最小的……白白的……他们的血液干净,鲜红……我喜欢孩子……Siniteparvulos ad me venire.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不要禁止他们……”
基督全权代理人嘴里发出的这种呓语,甚至让最沉着的对一切都习以为常的主教感到全身一阵抽搐。
教皇单调地移动着手,仿佛是一个落水者绝望而疯狂地挥手求救,不过他是在胸前摸索,寻找丢失了的装着“天主的血和肉”的圣餐盒。
教皇患病期间一次也没有提到子女。他得悉塞萨尔也濒于死亡之后,无动于衷。问他是否希望向儿子或女儿转达他的遗愿——他默默地转过身去,仿佛是他终生如此喜欢的那些人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存在了。
8月18 日,星期五的早晨,他向自己的忏悔神父卡里诺拉主教皮埃罗·甘保进行忏悔并且领了圣餐。
黄昏时念了倒头经。濒死者数次想要说话或者做个手势,可是不管如何努力,都没能办到。伊雷达枢机主教向他俯下身子,根据从他嘴里发出的十分微弱的声音,总算明白了教皇说的话:
“快……快……向保佑者圣母念诵祈祷词……”
虽然按照教会的礼仪,不应该给死者念诵这种祈祷词,可是伊雷达还是履行了朋友最后的遗愿,念了《悲痛的圣母站在十字架下》:
亚历山大六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难以表达的感情,仿佛他在眼前看见了自己的保佑之神玛丽亚。他尽了最后的努力,伸出双手,全身颤抖着,把上半身抬起来,用僵硬的舌头重复道:
“贞女呀,你别抛弃我!”一头倒在枕头上,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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