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沙热病区里,“姨妈”穿戴好个人防护装备,检查维多利亚·伊利亚的情况。她几乎肯定难逃一死了。拉沙病毒对怀孕女性来说尤其致命。病毒会感染母亲和胎儿,胎儿死去后很可能会自发流产,造成母亲产道大出血,通常同样会死去。话虽如此,“姨妈”曾经救活过几个被感染的母亲,她先为她们人工流产,然后实施扩宫和刮宫术(简称D&C)。D&C手术是用名为刮匙的弧形手术器具刮净子宫内壁,去除残余的胎盘。拉沙急救法风险极高,是孤注一掷的最终手段,用来拯救否则就必死无疑的女性。假如能够迅速取出胎儿,然后实施扩宫和刮宫术,似乎能为母亲争取一定的生存机会。但胎儿不可能幸免于难。
伊利亚女士已经失去了胎儿。“姨妈”决定为她实施D&C手术,希望能够拯救她的生命。她召集手术小组,他们全都穿戴上个人防护装备。在团队的协助下,方尼用刮匙刮净患者的子宫内壁,手术顺利完成。事后,伊利亚女士安静地躺在拉沙热病区的病床上休息,由姨妈和她手下的护士负责照看。她没有死去。“姨妈”并不特别吃惊。维多利亚·伊利亚在拉沙热病区为自己的生命搏斗了几天,终于开始康复。最后,她会摆脱疾病的魔爪。她会在6月走出隔离病区,回家与丈夫安东尼团聚。D&C似乎是她死里逃生的因素之一。
维多利亚·伊利亚在拉沙热病区挣扎于生死之间,雷暴云在坎布依山上空积蓄,如白色巨塔般越堆越高。闪电在云团之间蹿来蹿去,雷声隆隆,倾盆大雨在凯内马落下,雨点捶打着医院。雨季终于来临。
这场雷暴雨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雨过天晴,铁皮屋顶在阳光下蒸汽腾腾。但另一场雷暴雨转瞬即至。豪雨如波涛般到来,雷暴雨一场接一场,乌云在坎布依山上空积蓄。闪电开始击中地面,一场场雷雨逐渐合围,变成持续不断的大雨。
就在雷声和暴雨之中,汗接到一个电话,来电者是科因杜诊所的所长,维多利亚·伊利亚在那里流产并大出血。他说他的诊所有一名女性患者表现出埃博拉的症状。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名症状类似的女性患者被亲属带离医院,送往凯内马的医院。
这件事顿时让他警觉起来。汗请所长送一份患病女人的血样到凯内马做埃博拉病毒检测。按照他的说法,凯内马医院里的某处还有两个或许被埃博拉病毒感染的女人。凯恩打电话给医院里一位名叫阿卜杜·阿齐兹·贾洛的医师,请他立刻在各个病房里搜寻表现出埃博拉症状的女性患者。
阿齐兹医生巡视病房,找到一个女人,她表现出了埃博拉病毒感染的所有常见症状。“她结膜(眼睑的内侧黏膜)红肿,表情如面具,眼球发红,腹泻,呕吐,嘴唇干裂,牙龈红肿。”阿齐兹事后回忆道。这位女性名叫萨塔·K.。他下令检测血样,将她转入拉沙热病区。萨塔·K.被送进拉沙热病区,躺在离维多利亚·伊利亚不远的病床上。
第二天早晨,信使骑着摩托车离开科因杜的诊所。摩托车上装着一个塑料盒,盒子里只有一个玻璃试管,里面的血液勉强够涂满一片指甲。这份血样来自诊所里那位出现了类似埃博拉症状的女人;她叫玛米·莱比。她恰好是治疗师麦宁道的弟媳,参加了麦宁道的葬礼。摩托信使遇到了雷暴雨,直到临近傍晚才赶到凯内马,他把采血管交给高危实验室的主任奥古斯丁·戈巴。
戈巴先生穿戴上白色生化防护服、护目镜、双层手套和橡胶靴。他拿着采血管,推开通往高危实验室的大门。他打开门时,四周的空气嘶嘶向内涌入高危区域。他开始处理血样,做检测前的准备工作。整个流程相当消耗时间。现在已经晚了;他打算明天——也就是星期天——继续分析。
星期天早晨,8点整来普通病房上班的几位护士唱起赞美诗,给患者打气,也给即将开始一天辛苦工作的自己鼓劲。每逢星期天,凯内马的穆斯林会打开基督教电台,听福音合唱团用三部和声唱赞美诗,而每逢星期五,凯内马的基督徒也会在电台上听伊玛目布道。早晨慢慢过去,基督徒家庭走上街道,步行前往教堂。人们衣着得体,男人穿运动衬衫和长裤,男孩打扮得和父亲一样,少女穿白色或粉色裙装,成年女人穿色彩明艳的长裙,缠着相配的头巾。有些人边走边用手机发短信或打电话。
那天上午,拉沙实验室旁的小巷,一个白色集装箱里的小实验室内,一位名叫纳蒂亚·沃凯埃的法国科学家正在做准备,她要和同事一起检测从马科纳三角洲的诊所送来的那份血样。纳蒂亚·沃凯埃是美国生物科技公司Metabiota的雇员,派驻在凯内马是为了监控新发病毒。她的实验室里有一台PCR仪,能够检出人类血液里埃博拉的遗传密码。几周以来,她一直在用这台仪器检测凯内马医院的病患血样。她密切关注医院的患者人群,搜寻埃博拉的存在迹象。
奥古斯丁·戈巴要用哈佛的帕尔迪斯·萨贝提提供的PCR仪检测马科纳三角洲诊所送来的血样。纳蒂亚·沃凯埃同时用她的机器做平行检测。两次检测的结果可以做交叉对比。
此刻,纳蒂亚和她的助手——一位名叫莫因雅·孔伯尔的女性技师——穿戴上个人防护装备,走进高危实验室。为了检测,她们首先纯化一份极少量的血样,只有一粒芝麻那么大的一滴。准备工作需要花时间,而她们还为另外七个血样的检测做准备,因为纳蒂亚依然在常规性地检测医院病患的血样。胡玛尔·汗来了,他在图书室的一张桌子前坐下等待,图书室隔着走廊与高危实验室相对,他在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大雨下着下着停了,云开日出。
纳蒂亚在她的集装箱里,双手拿着一根细长的玻璃管。试管里装着血液的纯化提取物,这份样本来自玛米·莱比,乡村诊所里的那位患病女性。她把试管插进PCR仪的托盘,这台仪器与微波炉尺寸相仿。托盘上还有另外七根细长的玻璃管,每个试管都装着一名凯内马医院患者的纯化血样。这七份样本只是常规性检验;纳蒂亚持续检测患者血液已经几个月了,还没有一份样本检出埃博拉病毒阳性。她启动仪器。托盘上共有八份样本。
一小时后,暮色刚开始降临,她看见仪器差不多要停止运转了。奥古斯丁·戈巴和胡玛尔·汗来到她的实验室。他们聚集在电脑屏幕前,最终结果一一出现。
纳蒂亚看着屏幕上的结果,知道检测肯定出问题了。八份血样里有三份检出埃博拉病毒阳性。其中一份属于玛米·莱比。另外两份来自凯内马医院内的病人。三名埃博拉病毒感染者,有两个就在医院里?
“不可能是正确的。”纳蒂亚说。
他们讨论了一下,认为它们是假阳性。
“重新检测一下,免得出错。”汗说。他走到室外,在实验室旁的小巷里打电话给塞拉利昂卫生部长,一位名叫米亚塔·卡格波的女性。汗一整天都和她保持联系,告诉她埃博拉有可能已经传入塞拉利昂。“部长女士,出了些技术问题。我们打算重做检测。”
部长很不高兴。“汗医生,我要你待在实验室里,”她说,“你要一直等着看到检测的结果。”她说她会每隔三十分钟打一次电话给他。她衷心希望检出结果是霍乱,而不是埃博拉。
奥古斯丁·戈巴开始做他的血液检测;他只检测玛米·莱比的血样,也就是乡村诊所的那位女患者。他穿戴好防护服,进入高危实验室。与此同时,纳蒂亚的技师莫因雅·孔伯尔开始为纳蒂亚仪器上的第二次检测准备新的一套八份血样。
实验室内的工作在紧张地进行着,胡玛尔·汗来到高危实验室旁的小巷里,坐在台阶上点了支烟。他心神不宁。卫生部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人们认为这场埃博拉爆发就快结束。然而假如在塞拉利昂发现一名埃博拉患者,就意味着又一场爆发已经发生。村庄里此刻有多少人正在被埃博拉病毒杀死?他抽完一支烟,又点了一支。
纳蒂亚·沃凯埃坐在图书室里,面对高危实验室的出入口,她看见那扇门打开了一条缝。奥古斯丁·戈巴把脸凑到门缝前,他穿戴着全套个人防护装备。“我认为我也检出了阳性,”戈巴隔着呼吸面罩喊道,“但我不敢确定。”
纳蒂亚走到门口,以最快速度穿上防护服。两分钟后,她穿戴好了全套个人防护装备,和戈巴一起挤在一台设备前,这台设备名叫凝胶电泳仪。他们在设备的盒子里看见了黑色背景下的发光绿色条带图案。图案是玛米·莱比血液里的某种东西的特征纹路。沃凯埃盯着图案看,她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埃博拉病毒。
“咱们联系克里斯蒂安·安德森吧。”戈巴对她说。安德森是帕尔迪斯·萨贝提作战室小组的成员,是他把仪器送到凯内马来的。现在不能浪费时间,没时间按正常流程离开高危实验室了。沃凯埃拉开防护服的拉链,取出口袋里的手机,拍了一张图像的照片。她在手机上写电子邮件。“哈啰,”她打字道,“我们在实验室里,有个问题。”她附上照片,点击发送按钮,等待回应。但回应迟迟不来。在美国,现在是阵亡将士纪念日周末的星期天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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