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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血殇·埃博拉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夹脚拖鞋

夹脚拖鞋

        布洛德研究所的科学家在洁净实验室内忙着处理液滴时,埃博拉病区的情况日益恶化。病床全满,部分患者去世,更多的患者被送来。“姨妈”站在病区门口,压低声音向手下的护士们下命令,说话间带着英国口音,她通过工作人员发出和接受口信,有时自己穿戴好防护装备,进入红色区域帮助护士和管理事务。

        防护服的特卫强材料不透气。护士在防护服里都快被焖熟了,浑身沾满汗水。在热带气候下,穿全身个人防护装备超过一小时就有中暑的危险,而中暑有可能致命。“姨妈”派护士结对进入红色区域,这是所谓的伙伴系统。一对护士是一个“高危小组”。高危小组在病区内工作时,一名护士坐在红色区域外看表。一个小时结束,看表人命令里面的高危小组出来,派另一个高危小组进去接手。这就像派水肺潜水员执行危险任务,每个小组的潜水时间都有限制。

        护士在安全防护措施方面尽量做得万无一失,但她们都很害怕。她们对埃博拉病毒没有任何免疫力。患者似乎出血不多,但都有爆炸性腹泻和喷射性呕吐。病房里一片狼藉。患者被痛苦折磨,看似稳定的患者会突然崩溃并在几分钟内死去,这些都使得护士内心充满了恐慌和畏惧。另一方面,护士的家人们也很害怕。护士在埃博拉病区内工作后回家,与孩子、配偶和父母接触。家人纷纷劝埃博拉病区的护士停止工作,有些护士开始迟到早退,甚至逃班。这一局面煎熬着“姨妈”。

        从拉沙热病区下坡的50码外,拉沙实验室小楼的图书室里,丽娜·莫西斯在主持危机应对行动中心。图书室隔着走廊正对高危实验室的出入口,她能看见研究人员进出实验室,穿脱防护装备。图书室从地板到天花板堆满了成箱的防护服和防护物资。莫西斯坐在办公桌前,拿着手机接听或拨出电话,在笔记本电脑上写邮件,会见络绎不绝而来的实验室技师、工作人员、勤杂工和监控员。她时常在医院场地内跑来跑去办事,抱着医疗物资和防护装备上坡去埃博拉病区,拿着来自埃博拉病区的采血管下坡去实验室小楼。她会把血样交给守在高危实验室门口的人。

        莫西斯穿着塑料夹脚拖鞋。她觉得她有必要在各个地点之间跑来跑去:总有急事在发生,总有人必须尽快拿到什么东西。显然,莫西斯不该穿夹脚拖鞋。她应该穿厚实的生物防护橡胶靴,尤其是靠近埃博拉病区的时候。病人和家属聚集在病区门口,其中也许有人携带病毒。病区门前的地面上有体液,包括呕吐物和粪便。莫西斯不肯穿防护靴,因为那样她就没法跑了。夹脚拖鞋使得脚部皮肤暴露在环境之中。她经常上坡去埃博拉病区找“姨妈”,夹脚拖鞋跑得噼里啪啦响。莫西斯认为她分得清哪儿有埃博拉病毒而哪儿没有。她抱着一摞生物防护服,低头看地,小心翼翼地绕过受到污染的地方,尽量不让任何东西沾在光脚上。假如一个人看上去情况不佳,她就会待在6英尺之外。

        纳蒂亚·沃凯埃在高危实验室内工作,用PCR仪检验血样,她越来越担心丽娜·莫西斯。两个女人是密友。纳蒂亚认为丽娜在竭尽全力帮助“姨妈”,结果对自己的人身安全不够注意。丽娜总是跑到埃博拉病区,夹脚拖鞋让纳蒂亚非常紧张。她认为只要丽娜的脚部皮肤有个小破口,或者脚上沾了一丁点污血或呕吐物,都有可能受到感染。但是,她决定不去劝说丽娜换掉夹脚拖鞋。她必须信任丽娜不会做任何蠢事。

        胡玛尔·汗把时间花在管控这场危机上——他在医院场地内跑来跑去,巡视普通病房,寻找表现出埃博拉症状的患者,他与“姨妈”会面,与实验室人员会面,与医院的其他医生会面,与患者家属会面,努力鼓励埃博拉病区的护士继续进入红色区域。他与地区卫生官员保持密切联系,那是一位精力充沛的医生,名叫穆罕默德·万迪。汗和万迪给弗里敦的卫生部打电话,恳求他们给予更多的物资、更多的协助、更多的资金。

        埃博拉护士冒着生命危险在病区里工作,每天只挣5美元。汗和地区卫生官员万迪请求卫生部提高埃博拉护士的薪水。政府官员最终同意,每一位埃博拉护士每天能得到3.5美元的职业危害补助金。但这笔钱没有立刻兑现,只是一个承诺。汗担心补助金会被腐败分子挪用,或者政府官僚懒得动手去给他的护士们要钱。

        汗和万迪寻求国际援助,尤其是想找到曾经和埃博拉患者打过交道的其他医生。事实上,全世界只有寥寥无几的医生知道该怎么处理有生物危险的患者,这些患者会大出血和喷射呕吐出四级病毒。汗联系上他的朋友丹·鲍什(正是他说服汗接受拉沙热项目组的主任职位)。鲍什此刻在为世界卫生组织工作,帮助几内亚科纳克里的一家医院建立埃博拉病房,以最快速度培训志愿参战的医生投入战斗。汗向鲍什求助,鲍什承诺立刻派一名世卫组织的医生前往凯内马。鲍什还承诺在接下来几周内再派几名医生来,具体多快就看他什么时候能找到人了。他还说他会尽快赶往凯内马,帮助他的朋友汗。

        6月8日,丹·鲍什派出的第一名世卫组织医生抵达凯内马医院。一辆陆地巡洋舰在埃博拉病区前停下,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下车,说他要找胡玛尔·汗,他相貌粗犷,剃光头,留着稀稀拉拉的大胡子。这位名叫汤姆·弗莱彻的英国医生是利物浦热带医学院的病毒研究者。弗莱彻是在埃博拉爆发中提供临床救治的专家,他志愿为世卫组织服务,扮演特种先锋的角色。他在负责诊治埃博拉的医生之前进入埃博拉肆虐的混乱医院,他的使命是稳定医院的局势,保障后续抵达的医生的安全。弗莱彻只带了一箱医疗物资。“我非常担心汗。我知道他越来越疲于奔命。”弗莱彻后来说。

        汗来了,两名医生短暂地交谈。他们从没见过面。弗莱彻飞快地打量汗,觉得他看上去很有能力,非常专注。两个男人随后进入埃博拉病区查看情况,他们在集装箱整备室里换装,互相检查生物防护整备。弗莱彻注意到汗穿戴装备的动作并不特别流畅。两人随后穿过大门,进入红色区域。

        狭窄走廊两旁的小隔间里共有15名埃博拉病人。弗莱彻看得出护士在承受巨大的压力。“那是一个相当惊恐和疲惫的群体。”他后来回忆道。汗告诉弗莱彻说有几个埃博拉护士逃班了。她们担心会感染病毒,家人逼迫她们待在家里,免得把病毒传给家庭成员。

        患者情况危急,他们呕吐和腹泻。护士喂他们喝液体,但患者立刻呕吐出来,导致他们严重脱水。在这种情况下,血钾含量就会急剧降低。血钾失衡有可能引发心脏病。

        汗非常担心,因为他难以确保埃博拉患者不脱水。他这些年个人执业时经常给患者开椰子水。椰子水很便宜,穷人买得起,而且富含盐分和矿物质。但埃博拉患者无法将液体留在胃里,喝下去往往会吐出来。

        另一个选择是给埃博拉患者静脉滴注生理盐水,这样能快速为患者补液,将血钾拉回正常水平。埃博拉病区内有大量的生理盐水和静脉注射套件。但是,将针头插入埃博拉患者的手臂极为危险,作业者有可能被刺伤。国际红十字会和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埃博拉诊疗团队通常不给埃博拉患者静脉滴注生理盐水,这个过程被视为高度危险,因为医务工作者有可能被带血的针头刺伤。汗和护士们遵循国际标准准则,不在红色区域内使用针头。

        汤姆·弗莱彻有个高招,能够安全地建立静脉通道。他向护士们展示技巧,教她们如何在不会危及护士的前提下将针头插入埃博拉患者的手臂。这套手法的关键是给针头戴上塑料帽,这样就不可能扎伤操作者了。从那天起,在汗的鼓励下,凯内马医院的埃博拉护士们开始为所有埃博拉患者静脉滴注生理盐水。“这些护士太了不起了,真的,”弗莱彻说,“她们竭力提供高质量的护理,为所有患者做静脉注射,尽其所能救治埃博拉患者。”这给了他某种信心。“我当时满怀信心。‘情况相当不错嘛。’我心想。”

        那天傍晚,弗莱彻和汗去城里的一家酒店共进晚餐,两人喝啤酒,商讨稳定埃博拉病区局势的策略。吃完饭,他们回到医院,穿戴好个人防护装备,进入埃博拉病区,工作到深夜。

        时间一天天过去。汗穿上防护服,巡视红色区域,他和弗莱彻并肩战斗。每天傍晚,两位医生去酒店吃饭,喝啤酒,策划行动方案,然后回医院,工作到深夜。弗莱彻越来越敬重汗。两人成为好友。另一方面,埃博拉患者持续不断地被送进医院,其中包括儿童。“姨妈”把一张又一张简易床搬进病区,最后病房里塞满了病床,护士都难以走动。患者在病床和简易床上死去,护士将尸体装进生物安全的裹尸袋抬走。食物也成了个问题。患者需要吃东西,尤其是儿童,只要吃了不吐就行。汗和弗莱彻想方设法向病区稳定供应食物。

        汗和弗莱彻依然乐观,认为他们能控制住局面,但他们不可能控制医院外的病毒。弗莱彻抵达后四天,病区内有25名埃博拉患者。除此之外,弗莱彻和汗都知道普通病房里肯定还隐藏着未确诊的埃博拉患者。症状未必总是那么明显。埃博拉这种病毒千变万化,早期阶段有可能酷似疟疾或痢疾。汗每天早晨巡视病房时,总会发现表现出埃博拉症状的患者。他下令检验血液,有些患者检出阳性,立刻被送进埃博拉病区。

        普通病房的护士们没有生物防护保护措施,也没有受过任何训练,无法分辨谁是埃博拉患者而谁不是。在普通护理人员眼中,这种病毒有可能出现在医院的任何地方,有可能无处不在。

        显而易见,埃博拉病区不够大,无法容纳日益增加的患者。汗和地区卫生官员万迪开始搭建塑料帐篷,这是无国界医生组织向医院支援的物资。帐篷即将完工的时候,一场雨季的雷暴摧毁了它。汗和万迪立刻着手搭建一个更大的帐篷。另一方面,埃博拉病区人满为患。丽娜·莫西斯穿着夹脚拖鞋跑来跑去处理紧急事务。她太忙了,忘了吃疟疾药,结果疟疾发作。莫西斯发烧打着摆子,但继续管理危机应对行动中心。迈克尔·波凯和兰萨纳·卡内驾驶救护车巡视三角洲,不断发现新的埃博拉患者并送回来。汤姆·弗莱彻和胡玛尔·汗开始担心他们无法稳定凯内马政府医院的局势。与此同时,普通病房的护士开始离开岗位,担心病毒会传入普通病房。一般的工作人员纷纷逃离医院。

        到了这个时候,汗意识到他和他的拉沙热项目组团队被病毒孤立了。病毒驱散了医院的主要人群,汗和他的团队日夜暴露于危险之中。病毒在外面增殖,对医院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它侵蚀凯内马的医疗体系就仿佛涨潮冲垮沙筑的城堡。汗和他的下属依然坚守岗位,但很难说他们在病毒面前还能抵挡多久。另一方面,外面几乎没人知道埃博拉在非洲西部爆发,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注意到凯内马医院的存在。这所被人遗忘的小医院藏在塞拉利昂的钻石产区腹地,非常恐怖的事情正在此处发生。汗决定不得不采取行动了,他召集整个拉沙热项目组开会,所有人都必须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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