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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 南海风起,西海浪涌

        丰臣秀吉在基本接收了故主信长的基业以后,因为东方有强大的德川氏阻路,因此首先将目光投向西方,先后发动“四国征伐”和“九州征伐”,主要目标,乃是才刚统一四国地区的长宗我部氏,和即将统一九州地区的岛津氏。

        

从“姬若子”到“鬼若子”



        丰臣秀吉在获得赐姓和太政大臣的官位前后,主要向西方用兵。他首先彻底降伏了毛利氏,平定了纪伊国,随即于天正十三年(公元1585年)夏季进攻四国岛。四国岛,顾名思义,是由赞岐、阿波、伊予、土佐四国所构成的,此外还有一个淡路岛,早在秀吉奉信长之命进攻中国地区的时候,便捎带手平定了。“应仁之乱”的时候,四国主要属于东军的势力范围——赞岐和土佐是细川胜元、阿波是细川成之、伊予是细川胜久。但是,西军也在伊予国埋下了一颗钉子,那便是河野通直,后来战国大名河野氏的祖先。

        “战国时代”,东四国的赞岐、阿波基本上仍在细川氏,后来在篡夺细川氏权力的三好(十河)氏的掌控之中,而西四国的伊予和土佐则群雄并立,恶战不休。先说土佐国,主要割据着七家有力豪族,史称“土佐七雄”,他们是——津野、吉良、本山、安艺、大平、香宗我部和长宗我部。土佐多山而贫瘠,区区一国之中的所谓“雄长”,也不过是些拥有一郡或数乡领地,三五个砦子,不到一千人马的小势力罢了。

        “土佐七雄”之中,势力最大的要算土佐郡的本山氏、安艺郡的安艺氏,还有两个宗我部氏。在古代日本,有一个姓“秦”的家族非常烜赫,枝繁叶茂,繁衍了分家无数,他们自称是中国秦始皇的后裔,始皇的子孙弓月君东渡到日本,在与迈向统一日本进程的大和王国战斗失败以后,即被吞并和同化。据说,秦家有一位著名人士叫作秦河胜,他的子孙曾经移居信浓国,成为关东许多秦姓豪门的始祖。到秦河胜第二十六世孙秦能骏的时候,西迁入土佐国长冈郡宗我部乡,于是定苗字为“宗我部”。

        源平争战的时候,宗我部氏跟随土佐香美郡的豪族夜须行宗为源赖朝作战。镰仓幕府开设以后,行宗得到了长冈和香美两郡的土地作为奖赏,跟随行宗的宗我部氏也因此分在两郡,演变成了长宗我部(在长冈)和香宗我部(在香美)两支。宗我部也称曾我部,因此长宗我部和香宗我部也经常会被写成长曾我部和香曾我部——日本人使用汉字,并不如我们的祖先那样严谨。

        战国初期,长冈郡宗我部氏的当主乃是长宗我部兼序,主城在冈丰。土佐国内的几大豪族——本山、山田、吉良、大平——联军进攻,打破冈丰城,杀死兼序。兼序的儿子千雄丸当时年仅六岁,传说被家臣藏在箱驮中逃出城,去往依中村的土佐国司一条房家。

        土佐一条氏和飞驒姊小路氏、伊势北畠氏,并称“三国司”,是很少的从朝廷公卿转化为战国大名的势力,当主一条房家的祖父一条兼良还曾经就任过关白。千雄丸便在一条家中成长起来,元服后起大号为长宗我部国亲,传说,房家曾经和国亲开玩笑:“你能有胆从高楼上跳下来,我就帮助你复兴长宗我部的家业。”没想到国亲真的去跳楼了。房家惊叹之下,对他喜爱非常,果然在永正十五年(公元1518年),通过协商将冈丰城要回,还给了国亲。

        从此,长宗我部国亲便开始了艰苦卓绝的重新创业的历程。一直到天文十六年(公元1547年),他才终于积聚力量,向南攻灭大津城的天竺氏,向东攻灭山田氏,扩大了领土。接着,他让次子亲泰继承同源的香宗我部家,基本控制了香美全郡——人送外号“野虎”。

        但是长宗我部国亲非常头疼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嫡长子长宗我部元亲,这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面色苍白,沉默寡言,被家臣暗地里称为“姬若子”,意思是“像女人一样的男孩子”。这样的孩子怎么能够继承自己的事业呢?国亲对此一直犹豫不决,直到元亲的初阵——

        和其他战国武将相比,长宗我部元亲实在是晚熟,他直到二十二岁才始初阵,并且已经这么大了,连怎样使用长枪还不会。他偷偷跑去请教某位武士,对方告诉他:“很简单啊,只要把目光和枪尖连成一条直线,然后不怕死地往前冲就可以了。”元亲牢牢记住,于是依法统率五十骑冲锋陷阵,一下子就改变了大家对他的看法。从此以后,他的外号也从“姬若子”,变成了“鬼若子”——如同鬼怪一般的男子。

        长宗我部国亲一直切齿痛恨着土佐郡的本山氏,因为那是当初攻破冈丰城,杀死他父亲兼序的主谋者。一条房家为了消弭这段仇恨,使两家和睦,要求国亲把女儿嫁给本山氏当主清茂的儿子茂辰。国亲答应了,但这并不说明仇恨已经化解,而仅仅因为他估计自己的力量暂时还不是本山氏的对手。

        弘治元年(公元1555年),本山清茂去世,茂辰继位。第二年,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的长宗我部国亲悍然发兵攻打本山氏麾下的秦泉寺扫部,扫部败死。永禄三年(公元1560年),他更攻下本山氏的两座重要支城——长滨和浦户,并于六月十五日驱全族之力,指向本山城。但就在进军途中,国亲突患急病去世,享年五十七岁(一说五十九岁)。

        在此之前,长宗我部国亲其实已经将一门总领之位传给儿子元亲了,他自己剃发出家,法号瑞应觉世。

        永禄五年(公元1562年),那时候织田信长才刚打完桶狭间合战不久,长宗我部元亲再度征讨本山氏,发兵三千余,攻击敌人的重要城堡朝仓。本山茂辰挥军来救,九月十六日,双方在朝仓城下展开大战。长宗我部军先锋乃是元亲之弟香宗我部亲泰,以及久武肥后守亲源、中岛大和守亲吉。战斗从辰时(上午八时左右)开始,打了整整一天都没能分出结果。第二天一早,双方再度进入战斗状态,本山茂辰的嫡子亲茂当先冲阵,勇不可当,逼退了元亲本队。多亏鹈来巢、几井等七百人急袭本山军侧翼,才挽回了全军崩溃的态势。

        香美郡土豪野中、五百藏等家族,援护长宗我部元亲本阵退往神田城休整集结。第三天卯时,元亲重整旗鼓,离开神田城驰向前线,在鸭部的宫前地方,与也几乎同时杀出朝仓城的本山茂辰军遭遇。战斗持续到酉时下刻,经过三十余回合的交锋,长宗我部军终于获得了胜利。本山军战死武士三百四十三名,茂辰被迫放弃朝仓城,退归居城本山。两年后,本山茂辰去世,新家督亲茂迫于长宗我部氏越来越强的压力,于永禄十一年(公元1568年)前往冈丰城投降。就这样,长宗我部元亲终于消灭宿敌本山氏,把整个土佐郡都纳入了掌握之中。

        永禄十二年(公元1569年),长宗我部元亲又发兵安艺郡,先后攻下新庄、穴内等城,直取安艺城。由于安艺氏谱代家臣的内应,很快城破,当主安艺国虎安排儿子千寿丸逃去阿波,又把夫人送回娘家一条氏,然后自杀,安艺氏灭亡。于是除土佐国司一条氏以外,“七雄”归并于一。

        

无鸟岛之蝙蝠



        本山和安艺两个家族的灭亡,燃起了长宗我部元亲的熊熊野心,他不顾弟弟吉良亲贞的劝阻,开始向西进发,准备向大恩人一条家下手。这时候一条房家早已去世,当主为其重孙一条兼定,一个整天沉溺于酒色之中的无能家伙。随着长宗我部势力的逐步入侵,一条氏属下的城堡纷纷变节。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当主所为,并且恐惧暗淡前途的家臣们,在老臣土居宗珊的带领下,追放兼定,改立兼定之子,同时也是长宗我部元亲的女婿一条内政为新家督。兼定恓恓惶惶地逃到九州,去依靠自己的岳父、丰后国主大友宗麟,宗麟要他静待时机,以图再举。

        时机终于到了,因为长宗我部元亲借口一条内政谋反,杀死内政,而把自己的弟弟吉良亲贞分封在原一条氏主城中村,打算完全吞并土佐国幡多郡,于是天正三年(公元1575年),受到丰后大友氏支持的一条兼定进入伊予国,立刻得到当地豪族法华津播磨守、御庄越前守等人的支持,集结一千七百多兵马,南下土佐。

        一条兼定纠合旧臣,重构名城栗本,然后在四万十川西岸一带,筑乱杭、逆茂木等砦,布置了三百支铁砲,以防备长宗我部氏的进攻。一条氏复兴的速度实在太快,长宗我部元亲一下子懵住了,没能及时拿出对应的策略。不久后,兼定完全控制了幡多郡西部,兵力上升到三千五百。他进攻长宗我部方的敷地城,守将敷地相模不敌而走,逃到盐冢城后自杀。

        这时候,回过味来的长宗我部元亲终于统合了七千三百大军,离开主城冈丰,进入中村城。两军在四万十川东西岸布列阵势。元亲把全部兵力分为两个部分,一队主攻,一队佯动,以迷惑敌军。一条军果然中计,拔阵而行。趁此时机,元亲亲自统率本队从四万十川上流浅滩横渡,直插一条军侧翼。一仗下来,一条方武士被讨取二百余名,全线崩溃。三日后,栗本城也被攻落,一条兼定逃亡中被家臣所杀。至此,长宗我部元亲完全统一幡多郡,也同时完全统一了土佐国。

        统一土佐以后,长宗我部元亲的下一个目标是伊予国,伊予最大的势力是西园寺和河野两个家族。西园寺氏是藤原北家的名门出身,到西园寺实充这一代,所领规模最大。实充传子公高,公高在与豪族宇都宫氏激战的时候战死于飞鸟城下,实充之弟公宣继承了家督之位,又传给公广。西园寺公广一辈子都在和河野氏、大友氏、毛利氏、一条氏和长宗我部氏争战不休,家族越来越衰弱,终于灭亡在麾下武将的谋叛之中。

        河野氏出自越智氏,从源平争战时代起就是伊予的强大国人势力。“应仁之乱”的时候,这一家族也是唯一扎根四国的西军势力。但等传到河野通直做家主的时候,河野氏也已经在大友氏和毛利氏的反复攻击下衰弱了。通直想把家督之位传给同族村上水军的来岛通总,遭到家臣反对,只好传位远支的河野通宣。最终,河野氏也和西园寺氏一样,拜倒在长宗我部元亲统一四国的脚步前。

        天正八年(公元1580年),长宗我部元亲开始进攻南部伊予,灭亡了宇都宫氏——这个宇都宫,与咱们前面提过的下野宇都宫本为同源,下野为其嫡流,庶流则散布于四国的伊予和九州的筑后、丰前。

        可是这个时候,织田信长已经击败了石山的本愿寺,畿内稳固,势力开始伸向四国地区。元亲知道不是织田家的对手,于是便派家臣中岛可之助前往与织田信长谈判,请求让儿子拜领信长的一字,结成“乌帽子亲”。信长在提到元亲的时候,叫他“无鸟岛之蝙蝠”,意思是“没有我信长(鸟)在的四国(岛)的元亲(蝙蝠)”。中岛可之助回答说:“蓬莱宫之カンテン。”蓬莱宫也是指的南方岛国四国,カンテン则一解为“恩惠”,一解为“天狗”。不知道信长究竟是怎样理解这句话的,但总之他对这样的回答非常满意,可之助不辱使命而归。

        天正十年(公元1582年),长宗我部元亲开始对东伊予和赞岐国展开大规模侵攻。当时东四国(赞岐和阿波)的最大势力乃是三好氏的分家十河氏,当主十河存保早就已经归附了织田信长,因此信长对长宗我部氏的东进非常不满。最终信长撕毁盟约,命令三男信孝和大将丹羽长秀做好进入四国增援十河氏的准备。然而双方军队尚未接触,便传来了“本能寺之变”的消息,织田军仓皇后撤。

        当年八月,长宗我部元亲统率二万三千大军进攻阿波国胜瑞城,这是十河存保的主城。此时正当秋收时节,传说元亲下令割尽敌国境内的稻子——这也是一种常见的军事手段。然而,割稻刚开始不久,元亲却又突然修正了命令:“稻子虽然是敌人的,但是种稻的百姓却不是我的敌人,给百姓们留下一畦吧。”

        二十七日,长宗我部军延中富川布阵,十河军五千余在胜兴寺布阵。十河存保派先遣队两千人前往河原探查敌军动向,结果遭遇香宗我部亲泰部下三千兵马,战斗正式展开。这场战斗打了几乎整整一天,最终十河存保在突击元亲本阵失败以后,率先脱离战场,逃归胜瑞。战争的结局是很惨烈的,长宗我部方阵亡六百六十人,而十河方被讨取八百四十三人。九月二十一日,胜瑞城被攻陷,十河存保逃依丰臣秀吉,长宗我部元亲完全统一四国。

        

一领具足



        考究长宗我部氏从土佐的穷乡僻壤中快速崛起的原因,就不得不提到其家独有的“一领具足”政策。

        所谓“具足”,乃是日本甲胄的通称,最早产生于镰仓时代,但在这里,“具足”是泛指武器和铠甲,“一领具足”也即一套武器和铠甲。“战国时代”各大名、豪族的军队可以大致分为四个层级:一是担任各级指挥官的高级武士,二是作为战斗主力的中级武士,这两者全都脱离生产,可以算是真正的职业军人(贫困起家时中上级武士也有被迫参与产生的,比如德川家、宇喜多家,此乃特例);三是半脱产的下级武士,四是平时种地,也不训练,临战才拉上战场的农民兵。长宗我部家规定,凡拥有三町(约等于三公顷)以上土地者,都必须自备铠甲武器,视为武士,随同出征——此即“一领具足”。

        也就是说,因为领地狭小、土地贫瘠、人口稀少,所以长宗我部家无法供养太多数量的全脱产武士,所以把大群农人、土豪也都归入最下级的武士队伍。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即可以比周边势力组织起更多的兵力来,同时也不耽误农业生产。害处同样明显,首先是这些低级武士的训练度和组织力与农兵几无区别,其次是农忙时节很难召集,更难出征。

        战时征召农民兵的举措,传统称为“兵农合一”,保证了数量,但根本无法保证质量。随着战事的频密,规模也越来越大,提高士兵质量就日益提上议事日程,很多财力丰厚的大家族遂逐渐从“兵农合一”向“兵农分离”转化,也即明确武士和农民的身份、职责,尽量使武士脱产,转化为职业军人,农民则只管种地,不再需要挥枪上阵。如此一来,不但使得军队的训练度、组织力得以大幅度提升,还使得战争不会妨碍农业生产,无论农忙、农闲,都同样具备跨国远征的能力——织田家和后来的丰臣家,在此种改革上,就都走在了诸大名的前列。

        所以说,长宗我部氏的“一领具足”政策是逆军事发展的潮流而行的无奈之举——无他,太过贫穷,根本不可能培养、训练足够多的职业军人。据说这一政策乃是重臣吉田孝赖建言,而被长宗我部国亲所采纳,最终由长宗我部元亲确定下来的。也正因为如此,长宗我部的军队在四国或可横行一时,对战某些与自己规模相近的势力甚至足以碾压,但对上织田、丰臣之兵,那就如同孩童之对力士,胜算渺茫了。

        这就是长宗我部元亲通过明智光秀等人为中介,主动表示臣服于信长的重要缘由——据说,信长出尔反尔,欲图发兵攻打长宗我部,从而使得光秀对四国的谋划彻底破产,这也是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的重要原因之一。

        只是长宗我部元亲走对了第一步棋,却走错了其后的几乎每一步。他首先是悍然攻打已经臣服于织田的十河氏,惹来信长发兵攻伐(虽然因为“本能寺之变”而未能成行),其次,又先后勾连柴田胜家和德川家康,妄图对抗近在咫尺的羽柴秀吉。

        一直等到柴田胜家灭亡,而德川家康亦蛰伏于东海道上,暂时不愿与秀吉再度刀兵相见的时候,元亲才察觉到危机迫近,急忙遣使秀吉,表示愿意和睦相处。秀吉开出的条件是,让长宗我部家吐出赞岐、伊予两国,而光留下土佐和阿波,但是元亲不肯答应,只肯交出伊予——谈判就此破裂。

        天正十三年(公元1585年)五月,丰臣秀吉命令军师黑田官兵卫孝高为先锋,首先自淡路出发,登陆四国岛,六月,任其弟丰臣秀长为总大将,统率十万大军进讨四国——因为这时候佐佐成政还在身后,故此秀吉不敢亲自出阵。

        丰臣秀长,本名羽柴小一郎秀长,是秀吉的同母异父兄弟,据说从小在家务农,秀吉成长为织田家大将后才命其出仕,一直担任兄长的副将,或者主城的留守,此番还是首次统率一军出征。然而秀长虽非帅才,亦可称为宿将,经验足够充足,双方兵力对比又是如此悬殊,兵质差别更大,长宗我部根本无力相抗。

        大军分三路挺进,一路从淡路而趋阿波,一路自备前指向赞岐,一路由安艺而向伊予。长宗我部元亲尽搜领内,才得兵二万余(一说四万,其中土佐兵六千),本阵安排在阿波的白地城。经过激战,各地重臣把守的城砦陆续被攻克,元亲最终在重臣谷忠澄等人劝说下,被迫俯首称臣。

        臣服的条件有四:一,长宗我部让出阿波、伊予、赞岐,仅留下土佐一国;二,逢有征伐,当主应率三千兵马从征;三,递交人质;四,破弃与德川的盟约。应该说,为了尽快稳定四国的局面,以便全力压服德川家康,丰臣秀吉所开出的条件还算比较优厚的。

        长宗我部元亲的晚年非常凄惨。在归降丰臣政权以后,天正十四年(公元1586年)十二月,秀吉命令长宗我部元亲、信亲父子参加九州征伐战,元亲前往土佐神社祈祷战胜,结果头上的斗笠撞上鸟居(神社前类似牌坊的建筑物)折断了。家臣们都说这是凶兆,元亲倒不在意:“胡说,明明是吉兆!”谁承想,不久后信亲就在“户次川合战”中横尸沙场。

        那一年,长宗我部信亲年仅二十二岁,他为人勇猛英武,一直是元亲最寄予厚望的儿子。信亲死后,元亲下令推倒神社门前的鸟居,此后再不修建。这位豪雄从此一蹶不振,并且开始倒行逆施,他重用佞臣久武亲直,疏远弟弟香宗我部亲泰,杀死次子香川亲和、侄子吉良亲实,最后还不顾所有人反对,传位于末子长宗我部盛亲。就这样,他在极度的悲伤、寂寞和胡作非为中,结束了自己的残生。

        拉回来再说丰臣秀吉,他在平定四国的同一年,降伏了佐佐成政,翌年又笼络住了德川家康,用外交手段稳定了东线,随即再度将目光投往西方。于是他以太政大臣的名义,发布了《关东·奥两国总无事令》,即命令以关东的后北条氏、奥州的伊达氏和羽州的最上氏为首的东方各诸侯,都不得随意开战,侵攻他人领土,也就是别给自己惹麻烦。扔下这一纸文书后,七月,丰臣秀吉下令九州征伐,攻击正在北进侵扰大友氏的岛津氏。

        

切支丹大名



        战国前期,北九州地区最大的割据势力是大友氏和少贰氏。大友氏自称其祖先乃第一代幕府将军源赖朝的私生子,根子不正,血统可纯。室町幕府开创之初,足利尊氏被楠木正成等打败,逃往中国地区,受到以大友氏、少贰氏为首的九州豪强的支援,据说数日间会兵五十万,终于东进攻克京都,把历史推入“南北朝时代”。尊氏于是嘉奖大友家督氏泰之功,一下子给了他肥后、丰后、肥前和日向四国守护职。

        大友氏传至第十九代家督大友氏长的时候,开始确立战国大名体制。氏长死后,传子义鉴——大友义鉴时代主要是与中国地区的大内氏交锋(北九州的丰前国,是掌握在大内氏手中的),为此还暗中联络并支持尼子氏,大耍远交近攻的手段。

        大永六年(公元1526年),大内军占领了大友氏的马岳城,大友义鉴命令麾下户次家族出兵收复。但户次氏当主亲家重病卧床,只好由他十四岁的儿子户次守亲统率三千兵马出阵——这是守亲石破天惊的初阵,因为他勇猛善战、用兵神速,竟然仅用一天时间就完成任务,攻克了马岳城。于是大友义鉴赐以一字,改其名为户次鉴连——也就是后来支撑大友家的名将、“雷神”立花道雪。

        大友义鉴也算一代豪雄,最终却毁在自己儿子手里。他的长子义镇勇悍骄狂,锋芒毕露,遭到包括叔父菊池义武、师傅入田亲诚在内的家中诸多重臣的反感。为了巩固地位,义镇利用父亲与叔父对大内氏或战或和的意见分歧大做文章,终于使其兄弟反目,削弱了反对自己的势力。

        然而大友义鉴不是白痴,他很快就察觉到儿子的阴谋,于是准备废掉义镇,另立三子盐市丸为继承人,并且还和宠臣入田亲诚密谋,逐一诛杀亲义镇的家臣。天文十九年(公元1550年)二月,据说义镇派的津久见美作守、田口藏人佐(鉴亲)留宿在大友馆的二阶(二层)时,就突然遭到袭击,二人奋起抵抗,终因众寡不敌而倒在了血泊之中……

        可是再如何奋战吧,杀死、杀伤来袭的武士本是情理之常,但这二位临死前却不但刺伤了根本不可能参与谋杀行动的大友义鉴本人,还杀死盐市丸及其生母,以及义鉴的两个女儿——一句话,戏演得太假了,谁都能够瞧得出来,那是大友义镇的授意,找个借口就把老爹、兄弟全都砍掉算了。

        此即大友氏“二阶崩之变”,大友义鉴身负重伤,没过几天就咽了气,于是家中群臣以户次鉴连为首,拥戴大友义镇登上了家主的宝座。入田亲诚则逃往肥后,投奔岳父、阿苏神社大宫司阿苏惟丰,然而阿苏惟丰不敢与大友氏作对,主动处死了亲诚。

        大友义镇是日本最早的切支丹(即天主教徒)大名之一,他在永禄五年(公元1562年)成为教徒,随即取号为宗麟(宗麟在拉丁文中意为“带来光明的人”)。他组织了全日本第一支铁砲部队,利用“严岛合战”的机会吞并了大内氏在九州的领地,随即对外挡住了毛利氏强大的九州攻势,对内兼并了秋月氏、城井氏、高桥氏等豪族,永禄二年(公元1559年)六月因为向幕府将军足利义辉献上贡金而被补任为“九州探题”,就此成为实至名归的北九州霸主。

        当时大友氏最著名的将领就是户次鉴连。永禄四年(1561年),毛利大军入侵北九州,攻陷了重镇门司城。大友义镇亲统大军前往争夺,战斗正酣之时,鉴连所部八百名弓兵冒着被反击的危险,将卷有字条的箭矢如雨般射向敌人。毛利军打开字条一瞧,无一例外都写着:“户次伯耆守鉴连随时候教!”此后,无人不知户次鉴连的大名。

        户次鉴连后来号为“麟伯轩道雪”,又受封为立花山城主,继承立花氏的苗字,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立花道雪。天正三年(公元1575年),他将城主之位让给年幼的独生女儿暗千代,自己退居二线(女性而为城主,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了)。六年后,同僚名将高桥绍运之子统虎入赘,就是赫赫有名的立花宗茂——高桥绍运和立花道雪经常统一作战,时人称为“大友双璧”。

        传说立花道雪壮年时曾在大树下躲雨,响雷落地,他以爱刀“千鸟”劈向雷光,结果被打得半身不遂,从此不能骑马,只好由亲兵抬舆,指挥作战。但这丝毫也不影响其战绩,平生经历大小三十七战,竟然无一失败,因此被人称为“雷神的化身”,又称“鬼道雪”,名刀“千鸟”也自此被称为“雷切”。

        然而即便拥有这般名将,一样无法挽救大友氏衰败的命运。大友宗麟做人的准则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先后流放了恃功自傲的家老佐伯惟教和曾经反对过他的叔父菊池义武,在这种雷霆手段之下,家族内部开始产生纷争。而成功后的大友宗麟,却像许多战国大名一样犯了贪享太平的毛病,不但沉溺于天主教,还爱好茶道,拥有十多种全国知名的茶器,据说连远在京都的足利义昭将军都产生了邀他上洛的期望。

        就这样,天正六年(公元1578年)的“耳川合战”宣告了大友氏的末日将近,大友宗麟被南九州的岛津氏打得落花流水,连本领丰后都遭到侵入,遂向丰臣秀吉求救。丰臣秀吉正是打着帮助大友氏的旗号杀向九州,征伐桀骜不驯的岛津氏的。西海地区,陡起烽烟。

        

红炉上一点雪



        天正十四年(公元1586年)七月,关白丰臣秀吉以援救大友氏为借口,调集大军进攻九州——因为这个时候,原本称霸北九州的大友氏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眼看就要灭亡了。敢于挑战大友氏霸权的势力共有两个,先是龙造寺氏,然后是岛津氏。

        先说龙造寺氏,这个家族自称出于藤原秀乡,不过可以查考的其先祖乃是九州豪族高木季纲,季纲的次男季家约在镰仓幕府初期得到了肥前国小津郡东乡内的龙造寺的地头职,从此就以龙造寺为苗字。战国时代,龙造寺氏从属于名门少贰氏——应仁、文明年间,北九州诸国守护,筑前是大内氏,筑后、丰前、丰后是大友氏,肥后是菊池氏,肥前是少贰氏和涉川氏。少贰氏一直与大内氏争战不休,势力逐渐衰弱。

        天文五年(公元1536年),因为后藤氏、波多氏、龙造寺氏等肥前豪族纷纷倒向大内方,大内义隆遂挥师南下,顺利攻破少贰氏的主城梶峰,少贰氏当主资元自杀。少贰资元之子冬尚逃到筑后国,经过数年奋斗后卷土重来。其间少贰冬尚得到了龙造寺水之方分家的老将龙造寺家兼(刚忠)很大协助,等他重新站稳脚跟,龙造寺家兼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家中宿老,掌握权势。

        少贰冬尚与大友氏结盟,以对抗大内势力,而正当他打得还算顺手的时候,家中却产生了分裂,重臣马场赖周愤恨龙造寺家族的专权,便引诱其一门出阵,退兵时于后袭击,把一家上下杀得几乎鸡犬不留——不过这是指龙造寺本家,分家的龙造寺家兼已经隐居去了,从而逃过了大劫。

        马场赖周没有杀死龙造寺家兼,是他最大的失策,事变后仅两个月,家兼就在大内氏的暗中支持,和豪族锅岛清久的辅佐下,卷土重来,杀死马场赖周,收复旧领。随即他拥立龙造寺胤荣为新的家督,但同时又命令一个法号圆月的曾孙还俗,继承自己的水之江分家。他对这个十八岁的孩子寄予厚望——此子名为龙造寺胤信,后来受大内义隆赐字,改名龙造寺隆信,人称“肥前之熊”。

        天文十六年(公元1547年),龙造寺胤荣去世,本家绝嗣,经众臣合议后,决定让受龙造寺家兼青眼看顾的隆信迎娶胤荣的寡妇,当了新一任家督。然而隆信虽然胸怀大志,他的靠山大内氏却瞬间崩塌了。天文二十年(公元1551年),陶晴贤谋叛,大内义隆自杀,龙造寺氏的家臣土桥荣益趁机起兵,凭借少贰氏和大友氏的力量,拥立龙造寺鉴兼为主。隆信战败,逃至筑后蒲池家隐居——这又是一个尼子经久故事的翻版,卧薪尝胆的龙造寺隆信终于在三年后卷土重来,流放了鉴兼,重登家督之位。

        巩固了权力的龙造寺隆信开始对外用兵,连年苦战,终于降伏大村、松浦、有马等家族,并且杀死少贰冬尚,基本统一肥前国,并且杀入肥后国。当然,这个暴发户一定会威胁到北九州霸主大友氏的权力,于是永禄十二年(公元1569年),大友宗麟统率六万大军杀至肥前。

        龙造寺家想要谋求发展,必须寻找来自本州西部也即中国地区的强大势力的支持,大内氏灭亡以后,龙造寺隆信选择了垂涎北九州的毛利元就。此次大友宗麟发兵来攻,隆信自知不是对手,于是向毛利氏求援。元就老头也蛮讲义气,立刻南下攻击大友氏重镇立花山城。大友宗麟被迫与隆信议和退兵,但第二年却又整合了更强大的军势杀将过来。

        大友军号称有八万之众,龙造寺隆信手下虽然只有五千人,却个个奋勇,战斗良久,大友军依然无法取得胜利。为了打破僵局,大友宗麟派其弟八郎亲贞从侧翼袭击龙造寺方成松信胜和锅岛信昌(锅岛清久之子)部。战斗在夜间进行,多亏锅岛信昌部下七百骑决死突击,不但打败了大友军,成松信胜还亲手取下大友亲贞的首级——这就是北九州历史上著名的“今山合战”。

        今山合战虽然取胜,但龙造寺方损失也很巨大,龙造寺隆信被迫暂时蛰伏,臣从于大友氏。但他的武勇和锅岛信昌的智谋却已经响彻了北九州,各方豪族纷纷倒戈来投。锅岛氏本来就以善战闻名,据说自家主以下,人人上阵时都戴一个赤熊假面,被称为赤熊武士——为了使赤熊武士们更加忠诚于自己,龙造寺隆信还让寡母下嫁锅岛清久,两家结为姻亲。

        天正元年(公元1573年),大友宗麟南下日向国,结果在耳川被岛津氏打败,势力大为衰退,龙造寺氏趁机再度掀起反旗,势力更伸展入筑后、丰前、筑前等国。然而此时龙造寺隆信却志得意满,日益骄狂,沉湎于酒色之中,变得暴戾好杀,最后竟然还消灭了他最大的恩人蒲池氏。于是领内国人纷纷离心,终于迎来了家族的末日。

        天正十二年(公元1584年),龙造寺隆信与北上的岛津军在冲田畷展开恶战——据说此时那头“肥前之熊”由于过于肥胖,竟然无法骑马,只能坐轿上阵。以众凌寡,龙造寺军却遭逢惨败,岛津氏将领川上忠克更杀入龙造寺本阵,直冲到隆信面前。他见隆信铠甲外面罩着袈裟,神情镇定自若,于是问:“如何是剑刃上?”隆信回答:“红炉上一点雪。”忠克三拜,然后挥刀斩下了隆信的首级。

        

耳川合战



        南部九州所居住的,并非大和国主体民族,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风俗习惯都与别处迥然有异。这个民族,古代称为“熊袭”,日本神话中即有大和武尊征服熊袭的传说。“平安时代”以后,“熊袭”逐渐被一个新的名词所替代,即——“隼人”。

        这是按照四神方位来定名的,南部九州为日本列岛的最西南端,南方的神兽为朱雀,也即“隼”,故此南方民族即被定名为“隼人”。隼人勇猛善战,与东北的虾夷人一样,被征服以后,往往成为大和朝廷武力的重要来源,兵部之下即专设“隼人司”以统辖之。

        隼人分布在南部九州各国之内,因此也产生了很多分支,包括阿多隼人(萨摩隼人)、大隅隼人、日向隼人、甑隼人(居住在甑岛)等等。“战国时代”最为声威显赫的就是萨摩隼人——虽然这时候,隼人已经跟大和民族基本上融为一体,习俗也相当接近了——而统领萨摩隼人击败大友宗麟,杀死“肥前之熊”的,则是岛津氏。

        岛津是个历史悠久的家族。关于岛津氏的来源,历来就有惟宗氏、源氏、藤原氏三种说法,甚至还有源赖朝落胤(流落民间的遗子)的谣传。但总之“源平合战”的时候,岛津苗字就已经出现了,到室町幕府足利义满将军在位的时候,授予岛津氏家督元久萨摩、大隅、日向三国的守护职——但这并不是岛津氏繁荣发达的开端。

        在与领地内国人的较量中,更在家族内部频繁的纷争中,岛津氏日益衰弱。战国前中期,岛津氏分裂出许多个不卖本家面子的强横分家,其中以萨州(萨摩)、向州(日向)和伊作三家势力最为庞大。而完成各分家的统一,重新振兴岛津氏的,乃是伊作分家的岛津忠良。

        岛津忠良首先在母亲的帮助下,成为向州家养子,完成了两个家族的合并。就在此时,本家家督岛津胜久为对抗实力最强的萨州岛津实久而向忠良求援。大永七年(公元1527年),忠良请胜久退位隐居,让自己的儿子贵久以养子身份继承本家,更在九年后攻灭岛津实久,吞并了萨州分家。

        据说当时有句俗话:“岛津家没有暗主。”从岛津忠良往后连算五代,这句话都没有说错。忠良以后,岛津贵久通过十多年的努力,终于基本恢复了三州旧领。天文二十年(公元1551年)的岩剑山攻城战时,岛津军初次使用铁砲,赢得了辉煌的胜利——那是铁砲传入日本后初次被运用于实战当中。

        岛津贵久是一代英主,但他的几个儿子就更为了得。祖父日新斋(忠良)这样评价几个孙子:“长子义久具有出色的政治平衡感,次子义弘犹如摩利支天(密教守护神之一)在世,三子岁久能够察觉到微妙的利害关系并加以利用,四子家久则是优秀的战术指挥官。”

        永禄四年(公元1561年),也就是长尾景虎关东出阵,继承了上杉苗字的时候,岛津贵久让位于长子义久,并命其余三子悉心辅佐。岛津四兄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果然同心一力,再加上忠诚而勇敢的家臣团,很快就击败宿敌大隅的肝付兼续和日向的伊东义佑——元龟三年(公元1572年)的木崎原合战,伊东氏三千兵马退入狭窄地域,被岛津义弘三百人从中央突破,几乎全数覆灭,人称“九州桶狭间”。

        岛津义久不但具有敏锐的政治眼光和缜密的军事头脑,他还是一位出色的民政家。有一则传说,萨摩的国分城的门楼是稻草铺顶,某次遭到了损坏,家臣对义久说:“正好趁此机会改成木板顶吧,三国之主用稻草铺城门顶,会遭他国使者嘲笑的。”义久笑笑答道:“使者来到此处以前,一定看过了我领内的百姓生活,无论城门多么简陋,都能从百姓的富足生活中看清我们的国力。如果领内百姓疲惫穷困,即便城门是由豪华木板所制,又有什么用呢?”

        然而,岛津氏势力的扩张,必然会引发北九州霸主大友氏的不悦。且说伊东义佑在丢失了日向国内的领地后,逃到丰后依附大友宗麟,宗麟遂以此为借口起兵,四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欲与岛津氏决一雌雄——著名的“耳川合战”就此拉开序幕。

        大友宗麟虽然来势汹汹,然而失败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头顶——军师角隈石宗,大将立花道雪、高桥绍运等人都一致反对此次劳师远征,在谏言被拒绝后,干脆托病不肯从行。宗麟只好以田原亲贤为总指挥,两路进军,往南杀来——本队直扑日向,别动队从肥后南下,牵制来自萨摩岛津氏主城的增援。

        进入日向国以后,大友宗麟在无鹿地方设立大本营。无鹿不仅是军事上的大本营,更是宗麟建立天主教国家的根据地,他才刚安营扎寨,就派兵废除了附近的寺社,着手建立天主教堂。天正六年(公元1578年)九月底,大友军的先锋部队渡过了耳川。

        防守耳川地区的乃是岛津家久,他手下才不过数千兵马,虽然英勇奋战,多次击退大友军渡河部队,防线最终还是被突破了,大友军包围了岛津氏重镇高城。高城是由名将山田有信把守的,有信的顽强抵抗,逼得大友军放弃硬攻计划,改为长期围困。就在这种情况下,岛津义久发布了领内总动员令,声称:“每人携带五日的干粮,务必在粮草耗尽前分出胜负!”他拉出数万大军,十一月初抵达前线。

        用来击破大友军的法宝,乃是岛津氏著名的“钓野伏”战术。“钓野伏”战术听着神秘莫测,其实就是伏兵口袋阵,首先用前锋吸引敌军深入,然后两翼伏兵以铁砲射击,最后配合后方的主力将敌军包围歼灭。但作为诱饵的部队既须灵活,又要顽强,不仅吸引敌军,还要保存反攻的实力,这只有忠诚敢战的萨摩隼人才可以办到。

        十一月十日夜间,岛津军开始行动了。诱饵部队三百人,两翼伏兵约三千人,总大将岛津义弘坐镇于后。第二天正午时分,诱饵部队奇袭了一支正在转移的大友军,随即击溃援军数百人。田原亲贤见势不妙,派大将田北镇周率军反击,岛津氏诱饵部队向后退却,田北镇周一直杀到岛津义弘的面前。

        岛津义弘看到时机成熟,立刻下令两翼铁砲齐发,先打乱大友军的阵脚,随即众武士抛下铁砲,拔刀冲上。大友军乱成一团,很快就被分割包围,逐一歼灭,田北镇周战死。此时,防守高城的岛津家久、山田有信也开城杀出,前后夹击,大友氏本阵瞬间崩溃。

        “耳川合战”,大友军战死者数千,负伤不计其数。岛津氏则趁机完全吞并日向国,并寻机继续北上——笼罩在大友宗麟头顶的炫目光环,从此黯淡了下来。

        

征伐九州之阵



        趁着大友氏一蹶不振,“肥前之熊”龙造寺隆信开始抖擞威风,然后,就是龙造寺氏与岛津氏的决战。天正十二年(公元1584年),双方为争夺对肥前南部有马氏领地的控制权,在岛原冲田畷地方展开恶斗。龙造寺方出动了三万大军,岛津、有马联军才不过六千之数,但在联军总大将岛津家久的指挥下,再次运用“钓野伏”战术,赢得了辉煌的胜利。

        龙造寺军败得比“耳川合战”中的大友军还要惨,因为地势狭窄,前锋被岛津氏铁砲手压制无法前进,龙造寺隆信一时昏了头,竟然命令部队穿越附近的沼泽前进。结果大军被困在沼泽中难以发挥战斗力,岛津军主力直插龙造寺大本营,顺利砍下了隆信的首级。

        龙造寺家有著名的猛将“四天王”——其实诸说不一,入选的共有五人——都在此役战殁。江里口信长突入岛津军本阵,被岛津家久近卫所杀;圆城寺信胤死在乱军之中;木下昌直协助锅岛直茂(即锅岛信昌)安全撤退后,返身战死;百武贤兼突入有马军中战死;还有前面提到过的成松信胜,在得知家主遇难后,高呼:“我乃讨杀大友八郎的成松是也!”冲入敌阵,血战而亡。

        “冲田畷合战”之后,在锅岛直茂的建议下,龙造寺氏新任家督政家拒绝了大友宗麟联合对敌的请求,转而臣服于岛津氏。而大友氏在“耳川合战”后不久,大将立花道雪就病逝了,大友宗麟也把一门总领之位传给其子义统,自己退往丹生岛城(臼杵城)隐居——义统拜领丰臣秀吉一字,改名为大友吉统。此时岛津氏的北伐军席卷北九州各地,丰臣秀吉下令岛津、大友谈和,岛津义久却当他是放屁,完全不予理会。当年七月,岛津家久攻克了筑前岩屋城,“大友双璧”之一的高桥绍运也战死了。大友吉统心惊胆裂,加紧向丰臣秀吉求救。

        然而这个时候,丰臣秀吉却还在为德川家康不肯上洛觐见自己而感到头痛。家康不肯确定两人间的主从关系,则秀吉不敢调动大军远征九州,只好以黑田如水(孝高)为中国方面的监察,统领毛利辉元、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等军,以仙石权兵卫秀久为四国方面的监察,统领长宗我部元亲、十河存保等军,用这两路外样兵马前往增援大友氏。

        中国诸军在筑后地区与岛津军激战,四国诸军则进驻大友氏的主城丰后。大友吉统一看援军来到,腰杆立刻硬了,不遵守丰臣秀吉要他固守以等待诸路兵马合流的命令,匆匆出兵丰前。岛津义久在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刻命令各路人马一齐向丰后进军,希图趁联军立足未稳之机,一举端下大友氏的老巢。

        十一月二十五日,岛津家久率领两千五百兵马进攻丰后丹生岛城。丹生岛是四面环水的坚城,在此隐居的大友宗麟又在城楼上配置了被称为“国崩”的大炮,岛津军在大炮面前伤亡惨重,被迫退却,绕路杀往大友氏主城府内。十二月初,岛津家久又包围了鹤贺城。

        大友吉统听说丰后老家遇险,匆忙从丰前赶了回来,随即会合四国联军救援鹤贺城,与岛津家久所部隔户次川对峙。岛津军兵力较弱,向后退却,引诱联军渡河决战,虽然长宗我部元亲一力谏阻,监察仙石秀久却认为自己是奉关白之令,衔王命出师,若不渡河,将会示弱于敌。于是联军陆续渡过户次川,与岛津军展开决战。

        十二月十二日晨,战斗打响。联军前锋乃是仙石秀久所统率的淡路军,战斗力不强,很快就被岛津氏大将新纳忠元攻破,忠元甚至一直杀到仙石秀久面前,秀久被迫后退。长宗我部元亲及其子信亲急率第二阵土佐兵补上缺口,拦住了新纳忠元的去路。土佐兵本是凶悍善斗的劲旅,此战碰上同样勇猛顽强的岛津武士,双方杀了个难解难分。

        第一日战罢,岛津军因为数量不足,吃了点小亏,阵线向后退缩,岛津家久将计就计,于十三日晨再度交锋后,佯装败走,再次使出了“钓野伏”战术。土佐军不知是计,猛追退却的新纳忠元所部,结果被岛津氏将领伊集院忠栋率军从侧翼插入,将其前后切断。联军就此遭到痛击,土佐武士伤亡七百余人,长宗我部信亲、十河存保等将先后战殁,仙石秀久竟然一路逃离九州,逃回本领淡路岛。大友吉统也只得放弃主城府内,逃入了丰前的龙王城。

        败报传来,丰臣秀吉异常恼怒,立刻剥夺了仙石秀久的淡路封地。然而就当四国联军在九州惨败的时候,秀吉对东方的外交策略却终于起到了作用,德川家康上洛谒见。于是翌年三月,秀吉亲自离开大坂城,统合麾下兵马进攻九州。虽然秀吉是名义上的总大将,但他并没有莅临第一线战场,真正的前线指挥者仍是四国征伐时的主将,也即其弟丰臣秀长。

        因为丰臣秀吉出身寒微,没有谱代家臣,因此他对这个唯一的弟弟秀长寄予了厚望,把麾下近二十万大军全部交到秀长手里。秀长果然不负兄长所托,指挥兵马快速挺进,岛津军在数量占压倒性优势的敌军面前,更在秀长无隙可乘的部署面前,终于被迫从北九州后退了。他们在日向国中东部的高城附近构筑起牢固的防线,以此抵抗汹涌而来的丰臣大军。

        四月六日,丰臣秀长率军包围了高城,高城守将还是那个在“耳川合战”中立过大功的山田有信,他组织了一支敢死队,数度夜袭丰臣秀长本阵所在地根城坂砦。到了四月十七日,丰臣方大将宫部继润利用大量铁砲的优势,终于将这支敢死队歼灭,据说杀死了八百余人。于是翌日,丰臣秀长下达了总攻高城的命令。

        作为一座坚固的城塞,高城附近当然配备了很多砦子以拱卫城堡,这些砦子里大多配有铁砲手,丰臣军才一发动攻击,立刻硝烟腾起,铳弹横飞。然而岛津氏僻处西海,经济实力当然无法与控制了大半个日本国的丰臣氏相比,丰臣秀长以极大数量的铁砲与岛津兵对射,很快就将敌人压倒,进而攻克了高城。

        高城的失陷,使得岛津氏在日向方面屏障尽失,于是家中气氛变得极为悲观,再战必亡、不如和议的舆论一时间甚嚣尘上,岛津义久最终不得不直面现实,遂以剃发出家作出姿态,派重臣伊集院忠栋前赴丰臣秀吉处递交了降表。

        当时岛津家中分为两派,义久、义弘、家久都主张暂时后退一步,以待时机,岛津岁久则主张继续抵抗。因此在义久降伏后,岁久仍然固守宫之城不肯认输,虽然最终在兄长义久的反复劝说下,这个三弟被迫含泪承认了败局,但从此就埋下了岛津氏兄弟相残的悲剧的种子……

        丰臣秀吉接受了降表,随即命令岛津氏退出九州中北部地区,只留下萨摩、大隅两国和日向南部地区作为封地。岛津义久为此灰心丧气,不久后便将一门总领之位让给了弟弟岛津义弘,而他另一个弟弟、优秀的战术指挥官岛津家久,则突发暴病去世了——传说是被丰臣秀长下毒害死的。

        岛津氏降伏,乃是天正十五年(公元1587年)五月间的事情,就在当月,大友宗麟终于安然地辞别人世,享年五十八岁。

        

番外篇 切支丹和切支丹大名



        公元16世纪初,欧洲进入大航海时代,首先远航到远东地区的是葡萄牙人,然后是西班牙人,以及英、法、荷兰人。1511年,葡萄牙人占领了马六甲,随即在东南亚大肆扩展势力,1553年甚至北上强占了中国的澳门。就在这种背景下,天文十二年(公元1543年),一艘开往宁波的葡萄牙商船遭遇风暴,漂流到日本九州的种子岛——这是日本人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南蛮人”,也是铁砲传入日本的开端。

        “发现”日本以后,葡萄牙等国的商船陆续航来九州,急于增加收入、扩军备战的九州大名们大多与之展开贸易,逐渐形成了平户、长崎和府内三大南蛮贸易中心。而随着商贸往来的频繁,天主教也终于在天文十八年(公元1549年)传入了日本。

        最早来到日本的传教士是西班牙的耶稣会士方济各·沙勿略,他先在萨摩的鹿儿岛上岸,其后主要在九州北部的丰后府内和中国地区的山口传教,据说也去过堺和京都。从此以后,大批天主教传教士涌入日本,传播教义。这些传教士乃是殖民势力的探路先锋,不过他们本身不能和殖民者等同起来,绝大多数传教士的本意只是“把日本人的灵魂从恶魔手中拯救出来”——已经厌倦了乱世的许多日本人,很容易便接受了这个鼓吹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外来宗教。

        甚至很多封建大名也受洗成为天主教徒(当然,他们中很多人只是垂涎南蛮贸易的利润而已),因为葡萄牙语基督教徒一词,日本翻译为汉字“切支丹”(也写作“吉利支丹”),所以他们也被称为“切支丹大名”。当时九州地区的切支丹大名是很多的,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大友宗麟、大村纯忠和有马晴信。宗麟的洗礼名为弗朗西斯科,纯忠的洗礼名为唐·巴尔特罗密欧,晴信的洗礼名为唐·普罗塔基奥。此三人还一起出资搞了一场朝觐活动,于天正十年(公元1582年)派一群信教的少年武士前赴罗马朝见教皇——是为“天正遣欧使节团”。这群孩子还真的到达了目的地,并于八年后平安返回日本。

        顺便说一下割据肥前国南部的大村纯忠,此人本出自有马氏(有马晴信是他侄子),过继并继承了大村家名。永禄六年(公元1563年),纯忠接受洗礼,皈依了天主教,传说他受洗的第二天便领兵上阵,前往支援兄长有马义贞。在出阵前,纯忠先把领内世代供奉、保佑战胜的摩利支天神像给烧掉了,在原供奉神像的地方竖起了十字架,以表示自己和佛教一刀两断的决心。

        织田政权一直和天主教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因为切支丹百姓也好大名也罢,全都在九州及其周边地区,根本威胁不到织田信长的统治,而丰臣秀吉统一日本以后,却开始大肆迫害天主教徒,禁止日本人信仰这种外来宗教。江户幕府建立以后,在宗教方面的基本政策与秀吉如出一辙,五代将军德川纲吉认为“吉利支丹”这种好字眼不能赋予外来的邪教,按照发音,从此改叫天主教徒为“鬼理死贪”。

        先为三好氏篡夺,1586年当主十河存保战死九州,遂灭一度臣服于长宗我部氏,1585年被丰臣秀吉改易曾臣从于细川氏,后独立,终为分家十河存保所篡夺即丰前宇都宫氏,先后臣从岛津、丰臣,因不愿转封而于1589年被黑田氏所灭1593年,当主大友吉统因在“文禄之役”中阵前逃亡,而遭改易1584年当主龙造寺隆信战死,泰半领地被丰臣秀吉转封锅岛直茂,1607年家系断绝,遂被锅岛氏彻底吞并江户幕府越后丝鱼川藩、越前丸冈蕩1550年后没落,领地为三家老:赤星、城、隈部所瓜分1581年臣服于岛津氏,旋降丰臣秀吉,江户幕府人吉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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