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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双胞胎洗漱梳理之后,都已经坐在高凳上了。玛莉·沙拉金妮站在他们身后,像一位骄傲而焦急的母亲。维贾雅正站在灶台那儿从砂锅里盛米饭和蔬菜。汤姆·克里希那把每个碗盛满饭并端到桌上,表情专注,而且很小心。

        “那儿!”维贾雅说,此时最后一个盛满的碗也正被端来了。维贾雅擦了擦手,走到桌前并坐下。“最好给客人讲讲餐前祷告。”他对珊达说。“在帕拉岛,” 珊达解释道,“我们并不在餐前说感谢神的恩赐的话语。我们让饭菜来说。或者说,我们不说祷告词,我们作‘咀嚼祷告’。”

        “咀嚼祷告?”

        “祷告是我们品尝每道菜的第一口——咀嚼,咀嚼,直到什么也不剩。并且,你在咀嚼时,要注意食物的味道,要注意黏稠度、温度、接触牙齿的压力和下颌肌肉的感觉。”

        “同时,我想,你们也会默默地向觉悟者、湿婆神或其他什么人表示感谢吧?”

        珊达使劲地摇摇头:“那样做会分散注意力,而注意力是最重要的。对既定事物的体验的注意力,对没有发明事物的注意力。注意力不是对想象对象固定话语的记忆。”珊达环视饭桌:“开吃吧?”

        “好哇!”双胞胎异口同声喊道,并拿起汤勺。

        随后是漫长而沉默的一分钟,只能听到双胞胎的咂嘴声,他们还没有学会吃饭不咂嘴。

        “我们咽下去了,可以快些吃饭了吗?”其中一个小孩最后问道。

        珊达点头。大家都吃完了第一口,然后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只听到汤勺相撞,边大口吃饭边谈话的声音。

        “哦,”珊达询问道,“你们的饭前祷告吃起来如何?”

        威尔说:“吃起来就像是各种不同东西的冗长组合。或者说,建立在米饭、姜黄、红辣椒、西葫芦还有一些我叫不上来的叶状东西这些基本食材上的变异组合。有差别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之前我从来没注意到。”

        “当你注意这些东西的时候,会暂时出现来自白日梦、记忆、预测、奇怪概念的东西——围绕你的一些特征。”

        “那不就是我吗?”

        珊达看着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丈夫:“你怎么看,维贾雅?”

        “我说是介于‘我’和非我之间。品尝是非我为整个机体在做事。同时,品尝也是‘我’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这也正是我们咀嚼祷告的重点——让自我更多关注非我做的事情。”

        “很好,”威尔评论道,“但重点的重点是什么?”

        珊达答道:“重点的重点,如果你能学着更加关注环境中非个人因素(即食物)或机体中非个人因素(即味觉),你也会忽然发现自己注意到意识中更远层面的非自我因素。或许最好,反过来说,意识中更远层面的非自我因素能够更容易让你—— 一个已经学会去意识生理学层面的非自我因素的人,知晓它。”珊达忽然被一声不知什么跌落的声音打断,然后是双胞胎中有个小男孩叫起来。“随后,”珊达一边说,一边擦拭地面,“我们需要结合身高不足四十二英寸(106厘米)的人考虑自我和非自我的问题。提供简易不出错的解决方案的人能够获得六千四百亿卢比奖励。”珊达擦了擦孩子的眼睛,帮他擤了鼻子,亲了他一下,然后走到灶台那儿重新盛了一碗米饭。

        “你们今天下午要做些什么事呢?”吃过午饭,维贾雅问。

        “去看值班稻草人。”汤姆·克里希那郑重地回答。

        “就是学堂下面的那块田间。” 玛莉·沙拉金妮补充道。

        “那我就开车带你们过去。” 维贾雅说,转向威尔,“你愿意一起去吗?”

        威尔点点头:“如果允许的话,我打算去看看学校,顺便在里面——坐下来,或许,旁听一节课。”

        珊达站在走廊那儿和他们道别,几分钟后,他们看到了那辆停靠在门口的吉普。

        “学校在村子的另一头,” 维贾雅启动发动机时解释道,“我们抄近道,但路上会上上下下颠簸起伏的。”

        吉普车经过一段下坡路,路的两旁是种着水稻、玉米和红薯的梯田,随后沿着一个平台的轮廓线行驶。路的左侧是一个泥泞的小鱼塘,路右面是面包树果园。接着车又驶向一段上坡路,上坡后,看到了成片的田地,有绿色的,金色的——然后到达了学校,校舍洁白、宽敞,周围环绕着参天的遮阳树。

        “下面,”玛莉·沙拉金妮说道,“就是我们的稻草人。”

        威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下面最靠近他们的地方,梯田上的金黄水稻几近收割。田里有两个穿粉色围腰布的小男孩和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小女孩。此外,窄稻田里还有两个真人大小的牵线木偶。木偶人连接在稻田两侧的杆上,小男孩和小女孩则交替拉绳子以牵动木偶。木偶人是被精雕细琢过的,并且穿着体面,衣服用的不是破布,而是最华丽的布料。威尔看着他们,显得很吃惊。

        “所罗门最辉煌的时候,”威尔惊叫道,“也没有这么威武。”

        但是所罗门,他继续想,只是一个拉贾,这两个华丽的木偶人级别更高。一个是未来佛,另一个则显得很欢乐,东方印度版的圣父,一如西斯廷教堂里的他,正俯身看着新生的亚当。

        每拉一次绳,未来佛便摇摇头,打坐时莲花姿势盘坐的腿伸开,在空中简短地跳着方丹戈舞。然后再次盘腿,静坐沉默一会儿,直到又拉一次绳子,大佛打坐冥想再次受到干扰。圣父呢,挥舞着伸展的手臂,移动食指似乎在做出不祥的指示,嘴巴一张一合,胡须似鬃毛一般。一双玻璃制的眼睛,闪动着火焰,似乎在威吓任何胆敢靠近稻田的小鸟。清风一直吹摆着圣父亮黄色的衣衫。大胆的设计——棕色、白色和黑色——上面有老虎和猴子的图案。此时未来大佛庄严的袈裟,红色和橘色的人造丝面料,也时而鼓起,时而扁平,几十个装饰的小银铃也叮铃铃地响着,透着伊奥利亚风情。

        “你们所有稻草人都是这样的吗?”威尔问。

        “这是老拉贾的想法,” 维贾雅回答道,“老拉贾这么做是想让孩子们明白:所有神都是家里造的,只有我们拉动神的绳子,神才有权力拉动我们的绳子。”

        “让他们跳舞,” 汤姆·克里希那说道,“让他们摆动。” 汤姆·克里希那笑得很开心。

        维贾雅伸出硕大的手掌,拍了拍小孩乌黑的卷发:“就是这种精神!”维贾雅转向威尔,他明显是在模仿老拉贾的样子:“他们这么做,除了威吓鸟之外,有时也许是安慰苦难者,情况是这样:把他们高高挂在杆上,人们需要仰视他们;当人仰视时,即使是在看神灵,也能看到上面的天空。什么是天?空气和弥漫的光线;但也象征着无边无际(原谅这个比喻)孕育般的虚空,虚空中产生的所有东西,有生命的和没有生命的,傀儡制造者以及神圣的稻草人,融合为我们知道的宇宙——或者说,我们认为我们所知道的宇宙。”

        玛莉·沙拉金妮一直在认真地听,点头表示同意。“爸爸常说,” 玛莉·沙拉金妮接着说,“抬头看天空翱翔的鸟感觉更好。鸟不是语言,爸爸过去常说,鸟是真实的,像天空一样真实。” 维贾雅停下车来。“玩得开心,”孩子们蹦跳着下车时,维贾雅说道,“让他们跳舞,摇摆。”

        汤姆·克里希那和玛莉·沙拉金妮欢叫着下坡朝田里跑去,加入公路下面的其他小朋友一起摇稻草人的行列。

        “现在,我们去感受一下更庄重的教育。” 维贾雅开车重新驶回正道,朝学校开去。“我把车放在这儿,走到站内去。当你听够了的时候,你就找人把你送回去。” 维贾雅把车熄火,并把钥匙交给威尔。

        学校办公室里,校长纳拉杨女士正隔着桌子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谈话,老人脸拉得很长,也很沉郁,就像一条布满皱纹的警犬的脸一样。

        “钱德拉·梅农先生,” 维贾雅在引见时说道,“是我们这儿的教育副部长。”

        “他正在对我们学校进行例行访问。” 校长说道。

        “我对看到的一切非常满意。”副部长补充道,并朝纳拉杨女士礼貌性地鞠躬。

        维贾雅表示抱歉:“我得去工作了。” 维贾雅说完,朝门口走去。

        “你对教育特别感兴趣吗?”梅农先生询问道。

        “还不如说特别的无知,”威尔回答道,“父母只是把我养大,我从未接受过教育。所以,我想感受一下真正的教育。”

        “那,你来对地方啦,”副部长向他保证,“新洛桑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学校之一。”

        “你觉得,好学校的标准是什么?”威尔问道。

        “成功。”

        “哪些方面?获得奖学金?为工作做好准备?遵循当地的分类教条?”

        “所有这些,当然,”梅农先生说道,“但是基本的问题仍在。姑娘和小伙应该干什么?”

        威尔耸了耸肩:“答案取决于驯服地点。例如,美国的姑娘和小伙干什么?答案:大众消费。大众消费还衍生出大众通讯、大众广告,以及电视、安宁片、正面思想和香烟等‘大众鸦片’。既然欧洲在大众生产方面取得突破,那么那儿的姑娘和小伙干什么呢?大众消费和所有其他的——就像美国的姑娘和小伙一样。但俄罗斯那儿的情况则不同,姑娘和小伙志在强化国体。所以出了很多工程师和科学教师,更不用说配备了坦克、氢弹和远程火箭,并随时准备发动战争的五十个师。所以,东方是东方,西方是西方——暂时如此,但总会有些交叉的地方。西方可能会害怕东方,因此放弃让姑娘和小伙进行大众消费的想法,并进而决定让他们造大炮,强化国体。同样,东方可能会发现自己受到渴望拥有西方电器、体验西方生活方式的来自民众的压力,并进而改变想法鼓励姑娘和小伙进行大众消费。但这是将来的事情。目前,针对你问题的答案还是泾渭分明的。”

        “但这两种答案,”梅农先生说道,“和我们这儿的情况都不同。帕拉国的姑娘和小伙子做什么?不是大众消费,也不是强化国体。当然,国家要存在。对大家来说,仅是存在而已。这不用说。只有基于上述这一条件,姑娘和小伙才能发现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只有基于上述条件,我们才能有所作为。”

        “那,他们实际做什么?”

        “自我实现,成为真正的人。”

        威尔点头:“《真相笔记》,成为应成为的人。”

        “老拉贾,”梅农先生说道,“主要从超越个体的层面关注人。当然,我们对个体本来的状态也感兴趣。但我们的第一要务是基础教育。基础教育需要考虑个体的方方面面:形体、身高、性情、天赋和缺点。超脱结合教育属于高等教育的范畴,从青年开始,并和高等基础教育同步。”

        “根据我的理解,”威尔说道,“应从首次体验解脱之药开始。”

        “那么,你听说过解脱之药?”

        “我看到过它发挥效用。”

        “罗伯特医生昨天带他去看过启蒙仪式。”校长解释道。

        “对此,”威尔补充道,“我印象很深刻。我不禁想到了我自己的宗教训练……”威尔故意没说下去,为了取得更好的语言效果。

        “那,正如我所说,”梅农先生继续说道,“青少年同时接受两种教育。和其他同类一起,接受超脱结合教育的同时,也在相应的心理和生理课上学习,知晓每个人都具有独特的构造和秉性,大家彼此存在个体差异。”

        “我在学校的时候,”威尔说道,“教员们尽力淡化彼此之间的差异,或者至少向大家灌输相同的维多利亚时代晚期的想法——有着学者气,却踢安格鲁足球的绅士典范。那么告诉我,你们如何看待大家都有差异这一事实?”

        “我们首先对差异进行评估。”梅农先生说,“从解剖学、生物化学到心理学准确看待一个孩子。从有机层面的角度来看,什么占主导——胆量、肌肉还是神经系统?他离这三极有多近?个体的组成部分,身体的还有心理的有多么和谐或不和谐?他天生想支配、社交或希望独处的愿望有多强烈?他是如何思考、感知或记忆呢?他是否是一个视觉型的人?他思考时,借助文字还是图片,还是借助两者或都不借助?他讲故事时是否留于表面?他是否像孩童时代的华兹华斯和特拉赫恩一样看待世界?若是如此,又如何不使荣耀与斗志消逝在平常的岁月里?或者更具体地说,我们如何从概念层面教育孩子,而不会抹杀孩子强烈的非语言经验能力?如何在分析和洞见之间寻找平衡?还有很多其他必须询问和回答的问题。例如,孩子是否能吸收食物中的所有维他命,是否有一些慢性缺陷;如果未经诊断或治疗,会让孩子缺乏活力,萎靡不振,关注阴暗面,感觉无聊,或想一些愚蠢或歹毒的事情吗?血糖如何?呼吸如何?工作、玩耍或学习的时候,采用何种姿势或如何使用身体?还有一些关于特殊天赋的问题。他是否有音乐、数学、处理文字、准确观察、逻辑思考、对观察到的东西用想象力加工等方面的天赋呢?他长大后,最终适合做什么呢?所有孩子都是很好的催眠主体——五分之四的孩子可以通过谈话被催眠。成人中,这一比例正好相反。五分之四的成人很难通过谈话被催眠。随机挑选的一百个孩子中,哪二十个孩子长大后倾向于被催眠?”

        “可以提前找出来吗?”威尔问道,“如果可以,找出他们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能找出来,”梅农先生回答,“而且这种寻找很有意义,特别是在你所生活的世界。从政治角度来说,易于被催眠并达到最佳状态的这百分之二十,也可能是你们社会最危险的因素。”

        “危险?”

        “因为这类人群是鼓动者提前确定的牺牲品。在古代前民主社会里,任何雄辩家都可以借助背后的组织将这百分之二十潜在的催眠者转化为组织严密的狂热者军队,为催眠师的大荣耀和大权力服务。独裁统治下,这些潜在催眠者会接受盲目信仰,进而成为全能党派的中坚力量。所以,你可以看到,对任何看重自由的社会来说,提前在他们小时候找到这些潜在催眠者是多么重要。找到这些催眠者之后,我们可以对其催眠,提供系统教育以便使他们不会被自由的敌人催眠。同时,当然,需要重新构建社会结构以使自由的敌人很难形成或根本不可能发挥任何影响。”

        “这就是帕拉岛目前的状态?”

        “绝对是!”梅农先生说,“因此,我们潜在的催眠者不会构成危险。”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提前找到他们呢?”

        “因为,如果善加利用,这种天赋可以发挥出极大的价值。”

        “进行命运掌控?”威尔质问道,威尔想起了治疗天鹅,以及苏茜拉提到的按压个人按钮等所有事情。

        副部长摇摇头:“若欲掌控命运则只需轻微的精神昏迷,实际上每个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而在能够进入很深精神昏迷的人中,有百分之二十是潜在梦游者。在很深的精神昏迷状态——而且只有在很深的精神昏迷状态——才能教人如何扭曲时间。”

        “你能扭曲时间?”威尔询问道。

        梅农先生摇头:“不幸的是,我无法进入最深层。我所知道的东西都是通过漫长、缓慢的过程习得的。纳拉杨女士则更幸运。纳拉杨女士属于有天赋的那百分之二十的人群,她可以走各种教育捷径,而这些捷径对我们其他人不开放。”

        “什么样的捷径?”威尔转向校长,问道。

        “记忆的捷径,”她回答道,“计算、思考和解决问题的捷径。开始学习的时候,尝试如何将二十秒作为十分钟或一分钟作为半小时体验。深度精神昏迷状态下,则很容易做到。倾听教师的建议,并长时间静坐在那儿。两个小时整——你对此准备宣誓确实如此。回过神后,看看手表。你那两个小时的体验,缩短到手表上只显示四分钟。”

        “如何做到的呢?”

        “没人知道如何做到的,” 梅农先生说道,“但是有些逸闻趣事,譬如马上要被水淹死的人可以在短短几秒内,看完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自己的一生,这完全是真实的。大脑和神经系统——或者甚至说部分大脑和神经系统——碰巧能够实现上述功能。这一点,大家都知道。我们六十年前发现了这种现象。自从发现以来,我们一直在开发利用。出于不同目的进行利用,最主要的是出于教育目的。”

        “例如,”纳拉杨女士继续说道,“这里有一个数学问题。正常状态下,你超常发挥也需要半个小时才能解决。但你可以将时间膨胀到某一个点,即一分钟可以从主观上等于三十分钟。然后,你再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主观时间三十分钟后,问题得到解决。但三十分钟主观时间在钟表上只显示一分钟。一点也不紧张或者有很大压力,你解决该数学问题的速度已经达到数学神童的速度。况且,神童的发挥有时候也不稳定。未来的天才诸如安培和高斯,或未来的傻瓜诸如戴斯,他们所有人,通过一些内在的时间膨胀技巧,能够在几分钟内,有时候甚至在几秒钟内完成一个小时的工作。在学生中间,我的智商仅属平均水平。我能够进入深度精神昏迷状态,也就是我的主观时间可以是实际时间的三十倍。结果是:在深度精神昏迷状态下我所涉猎的知识远远比正常状态下我可能获得的知识多很多。如果有人生来智商就高,而且还能够进行时间膨胀,你可以想象会发生什么。结果肯定是令人吃惊!”

        “不幸的是,”梅农先生说道,“这样的人不多见。前两代人中,我们只有两位天才能够进行时间膨胀,然后还有五到六位使用时间膨胀能力稍微逊色的人。但这些少数的天才对帕拉岛的发展作出的贡献是无法估量的。所以,我们自然也就很关注潜在的催眠者!”

        “那么,你当然会向小学生问一些试探性的问题,”短暂的沉默后,威尔总结道,“找到答案后,你们做什么?”

        “我们开始做相应的教育,”梅农先生说道,“例如,我们针对每个孩子的体质和性情问问题。得到答案后,我们会找出所有最害羞、最紧张、最外向、最内向的孩子,然后把他们放到一个组。随后,逐渐扩大这个组的规模。首先加入少数没有社交歧视的孩子,然后加入一到两个四肢发达的男孩或女孩——有攻击性或热爱权力的孩子,这是最好的方法。我们发现,让处在三个极点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彼此理解、彼此宽容,经过精心控制社交,几个月后,他们愿意承认:具有不同遗传性格的人和他们一样具有存在的权利。”

        “原则是,”纳拉杨女士说道,“明确教育方式,逐步应用。比较基础的教育方式是和熟悉的动物进行类比。猫喜欢独处。羊喜欢群居。貂凶猛,不能被驯服。豚鼠温和,友善。你的性格像猫、像羊、像豚鼠还是貂?结合动物的属性进行教育,甚至很小的孩子也能够理解人类的多样性,包括相互忍耐、相互宽容。”

        “随后,”梅农先生说道,“他们阅读《博伽梵歌》时,告诉他们宪法和宗教之间的联系。羊和豚鼠性格的人喜欢仪式、公开活动和复古情感,他们的性情偏好可以引向忠诚之道;猫性格的人喜欢独处,他们的独处沉思可以成为自我认知之道;貂性格的人喜欢做事,问题是如何将他们精力旺盛的攻击性转化为公正无私的行为之道。”

        “我昨天也在研究通往无私的行为方式之道。”威尔说道,“伐木和攀岩之道——不可以解决吗?”

        “伐木和攀岩,”梅农先生说道,“是特殊情况。我们可以总结来说,通向所有方式之道是能量的重新分配。”

        “怎么说呢?”

        “原理很简单。对于恐惧、嫉妒或太多的降肾上腺素,或当时发生的内在冲动,或错位所滋生的能量——你没有利用这种能量做一些对别人不好的事情,没有压制它或做一些对自己不好的事情,你刻意沿着一种渠道分配的能量做一些有用的事情,或如果无用,至少无害的事情。”

        “这是一种简单的情况,”校长说,“常愤怒或遭受挫折的孩子会有很多委屈的负能量,因而哭泣,说脏话或打架。如果产生的能量足以从事上述行为,则该能量足以支撑跑步、跳舞而不仅仅只是五次深呼吸。随后让你看一下跳舞。此刻,让我们仅谈论呼吸。不安的人进行五次深呼吸后会释放很多压力,也会表现得更理智一些。因此,我们教会孩子们各种呼吸游戏,孩子们生气或不安的时候让他们来玩。有些游戏具有竞争性。两个敌对者进行深呼吸,哪个能吸气最深并在呼出时说‘噢呣’时间最长?这种决斗最终几乎毫无例外都以和平方式化解。当然,也有很多种情况不适合进行竞争性呼吸。这儿还有个小游戏,可以让生气的孩子自己玩,这个游戏的依据是当地的民间传说。帕拉岛的每个孩子都是在佛学故事的沐浴中长大的。在大多数虔诚的童话故事中,都会有人联想到神仙。比如,沐浴圣光、身佩神饰、头顶圣光的菩萨。灿烂的景色总是会对应同样醇香的嗅觉,正如烟花总是伴随不可言喻的美妙香味。一些传统的幻想——不用说,总是基于各类实际的幻觉体验,这些体验可能会因斋戒、感官缺失或食用蘑菇而诱发——我们让这些幻想起作用。暴力情感,我们告诉孩子,就像地震一样,会强烈地摇撼,会使我们的自我与共同的普世佛性之间的那道墙,出现裂缝。每当你生气时,你身体内部的某些东西就会裂开,从这个裂缝里,会喷出天堂般觉悟的味道。像黄兰,像依兰,像栀子花——只是要美妙得多。所以,不要错过你不经意释放的天堂般觉悟的味道。那是你每次生气的时候都会存在的。嗅它,深深吸入,充满肺。一次一次重复。”

        “他们实际上会这样做?”

        “经过几周的教育后,大多数孩子都能很自然地这么做。此外,很多孩子都能嗅到那种香味。以前压抑性的 ‘你不应该’,如今转化成了新的鼓励性的表述‘你应该’。潜在有害性的能量转换渠道后,不仅无害,而且实际还有益。同时,当然,在合理使用语言以及感知方面,我们也会给孩子提供系统和精心策划的渐进的训练。教育孩子们注意所看到的和听到的,以及他们的情感和欲望如何影响他们对外部世界的体验,以及他们的语言习惯不仅影响他们的情感、欲望,甚至还影响感觉能力。我用耳听到和用眼看到的是一回事;我使用的语言,所处的心境以及追寻的目标,让我感知到、理解到并做出行动的则完全是另一回事。所以,你看,所有这些都串联为一个统一的教育过程。我们以同步培训教育孩子,如感知和想象方面,应用生理学和心理学方面,实际伦理学和宗教方面,合理使用语言和自我认知方面。换句话说,涉及整个身心所有方面的培训。”

        “精心安排的身心培训和正式教育之间,”威尔问道,“有什么相关性?是否有助于孩子做加减法,按语法写作,或理解基础物理学?”

        “作用很大,”梅农先生说道,“经过身心培训的孩子,会比未经训练的学得更快,也更彻底,也更能够将现实和观点联系起来,和各自的发展轨迹联系起来。”突然,而且令人吃惊的是(因为梅农那张悲苦的长脸给人的印象最多是厌倦的微笑,而与任何欢乐的表情绝缘),他响亮地大笑起来,而且笑了很长时间。

        “什么事这么可笑?”

        “我想到上次在英格兰的时候碰到的两个人。在剑桥碰到的,其中一位是原子物理学家,另一位则是哲学家。两位都特别著名。其中一位,离开实验室,心理年龄大概只有十一岁;另一位,则是一位不愿面对体重问题、停不下来的贪吃者。给你一个聪明的孩子,如果只注重严格的正式教育,而完全忽略和学习、生活相关的身心教育,十五年过去后,就可能出现上述极端的例子。”

        “你们这种教育体制下,不会出现那种学术怪人?”

        梅农副部长摇了摇头:“到欧洲之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种学术怪人。他们很滑稽,很荒诞,但是,上帝啊,好悲哀!而且,可怜的是,奇怪到令人厌恶!”

        “可悲,奇怪到令人厌恶——这就是我们为专业化付出的代价。”

        “专业化,”梅农先生表示同意,“和你们这些人通常说的专业化含义不同。你们说的专业化很有必要,而且不可避免。没有专业化,就没有文明。如果专业知识教育和身心教育能够同步推进,则那种必需的专业化不会造成很大的伤害。但是,你们不注重身心教育。而你们治理、改进科学专业化教育过多的方法是再加一点人文课程。多好!每种教育都要考虑人文教育,但不要被人文教育这一名称所愚弄。人文教育本身不会带来人性化,人文教育只不过是象征层面的另一种专业化形式。阅读柏拉图或倾听关于t.S.艾略特的讲座,不会对整个人类起到教育作用;像物理或化学课程,只是注重符号方面的教育,身心则继续保持在无知和无能的原始状态。因此,我第一次到国外旅行就碰到那些可悲、可恶的怪人们,着实让我吃惊。”

        “正式教育呢?”威尔问道,“必要的信息和必要的知识技能呢?你们和我们的教育方式一样吗?”

        “我们教育的方式,也许再过十年到十五年,你们才会采用。拿数学举例来说吧。传统的数学教学首先从阐释实用的技能开始,上升到玄学,并最终从结构和逻辑转换进行阐释。在我们这里的学校,传统过程则被颠倒过来。我们首先从结构和逻辑讲起,接着,跳过玄学,继续从一般性原理讲到特定应用。”

        “小孩能理解?”

        “相比于从功利的技能讲解开始,这样他们理解得更好。只要能以正确的方式讲解,孩子们从五岁往上,智商正常的孩子就可以学会所有东西。我们采用游戏和谜语的方式阐释逻辑和结构。孩子在游戏的过程中,可以令人难以置信地快速抓住重点。随后,进入实际应用阶段。按照这种方式教学,教授的内容往往会多出三倍,理解的透彻度会高出四倍,而时间则节省一半。或者,想想我们可以通过游戏理解基本原理的另一个领域。所有的科学思考都是建立在概率之上。那些古老永恒的真理只是一种可能性极高的事实,不可变更的自然法则只是统计学上的平均值。如何才能将这些深奥的、晦涩的概念深入到孩子的大脑中呢?通过和孩子们玩轮盘赌,掷硬币或抓阄。教会他们各种游戏:扑克、棋盘游戏、掷骰子。”

        “‘梯子与进化蛇’这款游戏最受小孩欢迎,”纳拉杨女士说道,“还有一款很受欢迎的游戏是‘孟德尔幸福之家’。”

        “不久后,”梅农先生补充道,“我们教给他们一款更复杂一些的游戏,由四个人玩,有六十张精心设计的扑克,分三组。我们称之为‘心理之桥’。牌是随机发到你手里的,但玩的时候需要技巧,虚张声势,并与同伴合作。”

        “心理学、孟德尔主义、进化——似乎你们的教育比较偏向生物学。”威尔说道。

        “是的,”梅农先生表示同意,“我们最强调的不是物理和化学,是生命科学。”

        “是原则问题?”

        “不完全是。还考虑便捷性和经济必要性。我们没有钱进行大规模的物理和化学研究;那类研究实际上对我们也没有必要——重工业只会恶化竞争,军备竞赛会带来更多的恶毒,我们从来也没有过登上月球的想法。在我们所处的地球的这个纬度上,我们只是希望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谦逊地生活,并和岛上的所有生物和谐共处。如果我们愿意,而且能够付得起钱,我们可以采用你们在物理和化学方面的研究成果,将其用于我们要达成的目标。同时,我们会集中关注给我们带来最大益处的研究——生命和心灵科学的研究。如果新生独立国家的政治家们有良知的话,”他补充道,“他们也会这样做。但他们希望四处施加影响力;他们希望建立军队,他们希望赶上欧美的机动化和消费速度,他们义无反顾地致力于应用物理学和化学,并承担所带来的所有不幸后果,军事的、政治的和社会的。但是,不发达国家不应这样。不发达国家不必步入他们的后尘。他们可以自由地选择我们已经走过的道路——应用生物学之路、生育控制之路、生育控制保证下的限定生产并有选择性地发展工业。这条道路会带来由内而外的幸福,通过健康,通过意识,通过改变一个人对世界的态度;相反,这条道路不是通过由外及内创造幸福的海市蜃楼,比如通过玩具、兴奋剂和无休止地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可以选择我们的道路,但他们不愿意这样做,他们想和你们完全一样——按照他们设定实现的速度——他们注定了会受挫和失望,注定面临社会解体和无政府主义的悲惨,然后陷入被暴君奴役的悲剧。这种悲剧是可以完全预见的,而他们却硬是要眼睁睁地走向这种悲剧。”

        “而且,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校长补充道。

        “什么也做不了,”梅农先生说道,“除了继续做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并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一个国家通向幸福的道路可以被模仿。概率虽小,但也有可能发生。”

        “除非大壬当共荣先发生。”

        “除非大壬当共荣先发生,”梅农先生庄重地表示同意,“同时,我们会继续我们的工作,就是教育。你还有其他想听的吗,法纳比先生?”

        “很多,”威尔说道,“例如,你们开始科学教学有多早?”

        “科学教学和乘除法运算同时开始。首先是生态学课程。”

        “生态学?生态学不是有点复杂吗?”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先开始。绝不能让孩子有任何机会想象事情是孤立存在的。首先,让孩子们明白万物都是相互关联的。在森林、田野、池塘、小溪、村庄和周围的国家,向他们展示这种关联,使其深入头脑。”

        “允许我补充一下,”校长说,“我们在进行关系科学教育的同时,也一同教授关系伦理道德。平衡,付出和索取,不要过度——这是自然法则,源于事实,适用于伦理道德,而且也应该是人与人之间的法则。我前面说过,采用动物寓言的方式,孩子则很容易理解其中的观点。我们给孩子提供最新版的。不是古老的拟人化小说,而是真正的生态学寓言,蕴含内置的宇宙道德。还有一个精彩的儿童寓言是讲水土流失的。在我们这里,无法举出水土流失方面很好的案例,因此我们会给孩子们看一些照片,壬当、印度、中国、希腊、黎凡特、非洲和美国发生过的情况——这些地方的贪婪的、愚蠢的人们只知道索取,而不付出,盲目地开采,缺乏爱护和理解。因此善待自然,自然也会善待你。伤害或破坏自然,自然很快也会摧毁你。在风沙侵蚀区里,‘恶因恶果很明显’——相比于遭受水土流失的家庭,这里的孩子们更容易觉察和理解这个道理。心理创伤看不见——无论如何,孩子们毕竟对他们的长辈了解甚少。而且,没有对照标准,他们很容易把最差的情况当成理所当然,就像大自然的一部分一样。十亩草地和飞沙的区别很明显。沟壑和飞沙是一种寓言。面临飞沙和水沟,孩子们更容易理解生态保护的必要性,并进而关注道德——容易从动植物黄金法则联想到动植物赖以生存的地球,并进而联想到人类的黄金法则。这是另一个重点。孩子们从生态学事实和水土流失寓言进而总结出普适伦理道德。大自然中没有上帝选定的子民,没有圣土,没有独特的历史启示录。面临生态保护这一道德信念,没有人有优越感,或有任何特权。‘恶因恶果’适用于我们处理世界上任何地方任何的生物关系。我们只有心怀慈悲,聪明地对待大自然,才能安逸地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基础生态学和基础佛学直接相关。”

        “几周前,”沉默一会儿后,威尔说道,“我在读托瓦尔德的书,描写的是1945年1月到5月‘东德’发生的事情。你们读过这本书吗?”

        他们摇头。

        “那,最好别读。”威尔建议。“二月份爆炸事件发生后的五个月,我在德累斯顿。有五到六万的平民——大多数是来自俄罗斯的难民——一夜之间被活埋。发生这一惨绝人寰的悲剧的原因就是龌龊的阿道夫从没有学过生态学,”威尔笑起来,脸上的表情依旧似剥了皮一样难看,“从没学过生态保护的第一个原则。”谈论这个话题需要开玩笑地说,如果严肃地讲,真是很恐怖。

        梅农先生拿着公文包,站立起来。

        “我必须走啦。”他和威尔握手,表示很高兴和他聊天,并希望他在帕拉岛生活得开心。同时告诉他,如果想更多地了解帕拉岛的教育,可以问纳拉杨女士。这方面,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当向导和讲解员。

        “你想去教室看看吗?” 等副部长离开后,纳拉杨女士问道。

        威尔站起来,随纳拉杨女士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上。

        “这是数学室,”校长一边开门,一边说,“这是五年级上班。教课的是阿南德女士。”

        校长介绍的时候,威尔鞠了躬。这位白发苍苍的教师微笑了一下以示欢迎,并小声地说:“你看,孩子们正在解决问题。”

        他向周围看去。几十个男孩和女孩正眉头紧锁,专注地看笔记,教室安静得可以听到针落的声音。他们正低着头,头发乌黑柔顺。白色卡其短裤和各种颜色的长裙,金色的皮肤上因出汗而闪着光。男孩们的身体,显现着胸廓肋骨。女孩们的身体则更丰满,光滑,小小的乳房膨胀着;结实,挺拔,就像洛可可风格的雕塑家创造的林中仙女塑像。每个人都完全习以为常。在这里,威尔想,堕落是一条被推翻的教条,眼前的这一幕多么令人欣慰!

        同时,阿南德女士正在解释——音调甚低,以便不会分散男孩和女孩的注意力——她总是把课堂分成两组。视觉型学生组,从几何的角度来看待外物,就像古希腊人;非视觉型学生组,喜欢从代数和没有图片的抽象角度思考。看着这些年轻、美丽的身体,在这未曾堕落的美丽世界,威尔都有点不太情愿地移开注意力,去关注性格的多样性和如何教授数学的智慧。

        校长和威尔最终离开了。下一个教室里,淡蓝色的墙壁上装饰着绘有热带动物、菩萨和胸部丰满的莎克蒂的画。五年级下的孩子们正在上两周一次的基础应用哲学。这儿的孩子乳房更小,胳膊更细,肌肉更少。这些小哲学家们一年前才刚刚告别了童年。

        “符号是大众的。”威尔和纳拉杨女士走进教室时,一位年轻男士正在黑板前讲解。他画了一排小圆圈,分别编号为1、2、3、4和n。“这些是人。”他解释道。他从每个小圆圈里画一条线,并和黑板左侧的正方形连接起来。他在正方形的中心写上S。“S代表符号系统,人们在彼此交谈时使用。他们都说同样的语言——英语、帕拉岛语、爱斯基摩语,具体取决于出生的区域。文字是大众的,文字属于特定语言的所有讲话者,文字收录在词典内。现在我们看看发生在外面的事情。”他指向一扇打开的窗户。蓝天白云下,几十只艳丽的鹦鹉飞入视野,随后消失于树后。老师又在黑板的另一侧画了一个正方形,标记为“事件E”,并用直线和圆圈相连。“外面发生的事情是公开的——或至少是相当公开的,”他补充道,“有人说话或写字会怎么样呢——这也是公开的。但是圆圈里面发生的事情是个人的。”他把一只手放在胸前,用手擦了擦前额。“个人的。”他用棕色的食指触摸眼睑和鼻尖,“现在,我们来做一个简单的实验。说单词‘Pinch’(掐)。”

        “Pinch,”孩子们异口同声地重复道,“Pinch……”

        “P-I-N-C-h—pinch。这是公开的,你们能够在词典上查到。但,现在,掐一下自己。用力!再用力!”

        孩子们咯咯地笑,哎哟哎哟,孩子们配合着老师做。

        “有人能感到旁边人的感受吗?”

        “不能。”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所以,看吧,”年轻教师说,“就像有——让我们看看,有多少人?”他扫视着面前的座位,“看起来有二十三种各自不同的疼痛。一个房间内二十三种。整个世界将近有三十亿种。加上所有动物的疼痛,所有这些疼痛,严格地说,都是个人的。不同疼痛之间没有转移的途径。除了间接通过S即符号系统,彼此之间没有直接交流。”他指向黑板左侧的正方形,然后指向中心的圆圈,“个人疼痛,在这里是1、2、3、4、和n。关于个人疼痛的信息在这儿即S,你可以说‘掐’,这是一个共享的单词,可以在词典里查到。请注意:只有一个共享的词,‘疼痛’,三十亿种个人体验,每种都不相同,就像我的鼻子和你们的鼻子不同,你们的鼻子彼此也不同。一个单词只能代表一件事情或相似的事情彼此类似。这就是为什么单词是共享的。公众的,也就不可能意味着同类事情发生的方式彼此不同。”

        教室里一阵沉默。教师抬头,然后问了一个问题。

        “这里有人知道摩诃迦叶吗?”

        有几只手举起来。老师将手指指向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小女孩,小女孩坐在前排,还戴着一串贝壳项链。

        “给我们讲讲,艾米亚。”

        艾米亚有点喘不过气来,讲话时,口齿不太清楚。

        “迦叶,是所有信徒中,唯一一位能够听得懂佛祖讲话的人。”

        “那,佛祖在讲什么?”

        “他没讲。所以信徒不明白。”

        “那就是说,即使佛祖没有讲话,迦叶也理解佛祖在讲什么——是那样吗?”

        小女孩点头:“就是那样。信徒们认为佛祖要布道,但佛祖没有。佛祖只是拿起一朵花,举起来让大家看。”

        “那就是布道,”一个围着黄色腰布的小男孩大声嚷道,他一直在座位上扭动着,难以抑制迫不及待回答问题的心情,“但是,没有人理解那种布道。没有人,只有迦叶。”

        “那佛祖举起花时,迦叶说什么呢?”

        “什么也没说!”围着黄色腰布的小男孩大声嚷道,有种胜利感。

        “迦叶只是笑,”艾米亚解释道,“这也就让佛祖知道,迦叶明白佛祖的意思。佛祖也回之以微笑,佛祖和迦叶都在那儿笑着。”

        “很好。”老师说道。“那,现在,”他转向穿黄色腰布的小男孩,“我们想听听,你认为迦叶是怎么理解的。”

        教室陷入沉默。接着,小男孩摇着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我不知道。”他嘟囔道。

        “其他人,有知道的吗?”

        下面开始猜测起来。也许,他知道,大家开始厌倦布道——即使是佛祖的布道。也许,他和慈悲者一样爱花。也许是白花,让他联想到圣光。或者,也许是蓝色的,那也是湿婆神的颜色。

        “很好,”老师说道,“特别是第一个答案。布道很是无聊——特别是对佛祖来说。但,这里有个问题。佛祖举起花的时候,如果你们的答案是迦叶理解佛祖的意思,为什么迦叶不说很多话呢?”

        “或者,迦叶不擅长表达。”

        “迦叶很健谈。”

        “或许,他嗓子疼。”

        “如果他嗓子疼,他就不会笑得那么开心。”

        “你告诉我们。” 教室后面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

        “对,你告诉我们。”其他声音附和道。

        老师摇头:“如果迦叶和慈悲者都无法将其付诸语言,我怎么能呢?同时,让我们再看看黑板上的这些图。共享的单词,或多或少的公开事件,接着是人,完全个人的疼痛和快乐。”“完全个人的?”他质问道,“但是,也许,那不完全正确。毕竟,也许,圆圈之间有着某种形式的交流——不是我和你们现在这样通过语言交流,而是直接交流。这也可能是佛祖在举花布道结束后,所想要说的。‘我有不可误传的精深佛法宝藏,’佛祖对信徒们说,‘涅槃的大智慧,无形中的有形,超出所有语言,所有教义之外的布道。现在我交给迦叶。’”老师再次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大致画了一个形状,囊括了黑板上的其他所有图形——小圆圈代表人类,正方形代表事件,另一个正方形代表文字和符号。“所有都是单独的,”他说道,“但所有的单独构成一个整体。人物,事件,语言——他们都是意识、真如和空的体现。佛祖想表达的和迦叶理解的教义我们不能言说,只能将其融为一体。等到你们有所启蒙的时候,都会发现这一点。”

        “该走啦。”校长小声地说。身后的门关上时,威尔和校长再次站在走廊里。“我们采用相同的方法,”她对威尔说,“进行科学教育,首先从植物学开始。”

        “为什么先从植物学开始?”

        “因为很容易和刚才讲课的内容联系起来——迦叶的故事。”

        “那是你的出发点?”

        “不,我们通常从教材开始。首先依照明晰的标准分类,向孩子们展示一些明显的基础事实。纯粹的植物学是第一个阶段。用时六周到七周。然后,我们会用一上午的时间进行所谓的桥梁搭建。在这两个半小时的时间里,我们尽力让学生们把先前学到的知识串联起来,艺术、语言、宗教、自我认知。”

        “植物学和自我认知——如何搭建它们之间的桥梁?”

        “实际很简单,”纳拉杨女士向威尔保证,“给每个孩子一朵相同的花——例如,木槿花,或者最好(因为木槿花没有味道)是栀子花。从科学的角度来说,什么是栀子花?包括哪些部分?花瓣、雄蕊、雌蕊、子房和其他所有部分。要求孩子们对花朵进行系统的分析说明,然后精确地画一幅图进行阐释。完成以后,进行短暂的休息。休息结束后,给孩子们读迦叶的故事,引导他们思考。佛祖在上植物学的课吗?或者佛祖想教给信徒一些其他东西?如果是,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当然,就像故事说的那样,没有答案,不可言说。我们会让孩子停止思考,仅仅用眼看。‘但是,看的时候,不要做任何分析,’我们告诉孩子们,‘不要以科学家,甚至是园艺家的角度来看。忘记所学,以绝对放空的心观察面前无限奇异的事情。看它的时候,就像之前从来没有看过同类的东西,就像它没有名称,尚未确定类别。警觉但被动地、接受性地看,不加标签,不进行评价或比较。进行观察的时候,吸入它的神秘,吸入感官的净化,彼岸的智慧。’”

        “所有这些,”威尔评价道,“很像罗伯特医生在启蒙仪式上说的。”

        “当然是,”纳拉杨女士说道,“学着用迦叶的眼光看待事情能够为体验解脱之药做最好的准备。每个孩子在启蒙之前都会接受很长时间的艺术教育。首先,栀子花是一种植物。同样,栀子花是独特的,在艺术家眼中的栀子花是,在佛祖和迦叶眼中是更神奇的。不用说,我们不会限定在花上。孩子们所学的每一门课程都会伴随定期的桥梁搭建环节。宇宙万物,从解剖青蛙到涡状星云,都可以从接受的角度,从概念的角度去看,这实际是一场美学或精神学的体验,也可以从科学、历史或经济学的角度来看。接受能力的培训和分析、符号操控培训互为补充。这两种培训都是绝对不可缺少的,忽略任何一种培训,都无法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怎样看待其他的人?”威尔最后问,“采用弗洛伊德的眼光来看,还是赛尚的眼光,普鲁斯特的眼光或是佛祖的眼光?”

        纳拉杨女士笑起来:“你用什么眼光看我?”

        “首先,我想是,社会学家的眼光,”威尔回答,“我把您看成一种陌生文化的代表。但是,我也会从接受的角度了解您。如果您不介意我这么说,您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十分优雅,美学的角度、知识的角度、心理学的角度、精神学的角度,无论哪个角度,都很优雅——如果我令自己变得善于接受,那确实很了不起。相反,如果我选择投射,而不是接受,则有可能将其概念转化为胡说。”威尔温和地笑起来。

        “如果人可以选择,”纳拉杨女士说道,“他总会用现成的不好的观点替换更好的接受性智慧。问题是,为什么要做那种选择?为什么不倾听双方的意见,并将他们的观点融合?分析型的受传统束缚的概念制造者和警惕型被动的智慧接受者——这两者都不是绝对可靠的,但两者放在一起,则可以把工作做得很好,很合理。”

        “你们在接受性艺术方面的培训效果如何?”威尔问道。

        “有个接受程度的问题,”她回答道,“科学课的接受程度很小,例如:科学首先从观察开始,但是,观察总是有选择性的。你必须得通过投射概念的窗口看待世界。接着,服下解脱之药,忽然间很少再出现任何概念。你没有选择并且立即对你所经历的事情分类。你只是吸收。就像华兹华斯的诗歌一样,‘你带着一颗观察和接受的心’。桥梁搭建环节里,我也一直强调还需要许多选择和投射,但没有之前的科学课那么多。孩子们没有忽然变成小如来,孩子们也没有获得解脱之药所带来的那种纯粹接受力,远远没有。我们能够得到的就是孩子们可以轻易地记住名字和概念。很短的时间里,他们吸收的远远比给予的要多得多。”

        “对于他们吸收的东西,你让他们怎么做?”

        “我们很少让他们尝试不可能的事情。”纳拉杨女士微笑地回答,“我们会让孩子将经历诉诸语言。从纯洁的、没有概念的给予角度来看,这朵花、被解剖的青蛙、望远镜另一端的星球是什么?意味着什么?让你怎么想,感觉,想象和记忆?尝试把感受写在纸上。当然,你不会成功,但总要做出尝试。这有助于你理解语言和事件的差别,认识事物和熟悉事物之间的区别。‘写完以后,’我们告诉孩子们,‘再次看看花朵,看过以后,闭眼一到两分钟。画出来闭眼以后感受到的东西。可以随意地画——模糊的,或生动的,花本身的,或者完全不同的东西。画你看到的,甚至没有看到的,画出来,并用涂料或画笔着色。休息一会儿,然后,将第一幅画和第二幅画进行比较;将对花朵的科学描述和你所写的进行对比,那是你没有进行分析所看到的,就好像你一点也不了解这朵花,只是允许它存在的神秘突然浮现,就像你所感受的那样。然后,将你的写作、绘画和班里其他小朋友的作品进行比较。你会注意到,分析性描述和绘画非常相似,然而感受型的写作和绘画差异则很大。所有这些,如何和你在学校里、家里、丛林里、寺庙里学到的东西相关联?’很多问题,庞杂混乱。需要沿各个方向搭建桥梁。首先从植物学开始——或者学校里的其他课程——忽然发现,搭建桥梁环节结束后,个人会思考语言的属性,各种不同体验,玄学、生活行为、分析性知识和彼岸的智慧。”

        “你们究竟是如何培训这些教孩子们搭建桥梁的教师的?” 威尔问道。

        “我们从一百七十年前开始教老师,”纳拉杨女士说,“我们按照传统帕拉岛的方式教育姑娘小伙们,教给他们好的礼仪、好的农业、好的艺术和手工艺,还有民间医学、物理学和生物学、对神秘力量的信仰和对童话故事真实性的相信。没有科学、历史或外部世界的任何知识。但这些未来的教师是虔诚的佛教徒,很多都进行冥思,所有未来即将成为教师的人阅读或倾听很多大乘佛法。也就是说,在应用玄学和心理学领域里,相比于你们世界里的那些教师,他们接受的教育更彻底,更现实。安德鲁医生是一位接受过很多科学培训、反教条主义的人文主义者。安德鲁医生已经发现纯粹的应用大乘佛法的价值。安德鲁医生的朋友——拉贾,则是一位密宗佛教徒,拉贾已经发现纯粹的应用科学的价值。他们都清楚地看到:要想教育出适合人类居住的社会里面完整的人,首先必须教育老师懂得如何最好地利用这两个世界。”

        “那么,那些早期的教师如何感觉?他们会抵制这个教育过程吗?”

        纳拉杨女士摇头:“他们不会抵触,理由很充分,因为他们所珍视的东西没有受到抨击。他们信仰的佛学受到尊重。他们所要放弃的只是一些不经的科学和童话故事。而他们能够收获的是各种更有趣的事实和更有用的理论。来自你们西方科学世界那些令人振奋的知识和进步,如今在这里被结合了,在某种程度上说是隶属于佛学理论和应用玄学的心理事实。结合了两个世界的精华的最佳计划里实际上没有任何东西会对他们构成冒犯,即使是最敏感、最虔诚的宗教卫道士也不会受到冒犯。”

        “我正在思考我们将来的教师,”沉默一会儿后,威尔说道,“在比较晚的阶段,他们还能被教育吗?他们能学会最好地利用两个世界吗?”

        “为什么不能呢?他们不用放弃对他们真正重要的东西。非基督教徒可以继续思考人类,基督教徒可以继续膜拜上帝。没有改变,只是需要认为上帝是内在的,而人类具有自我超脱性而已。”

        “你认为,他们能够很轻易地做出改变?”威尔笑道,“你是一个乐观派。”

        “是乐观派,”纳拉杨女士说道,“原因很简单,如果能够聪明地、现实地解决一个问题,结果就会相当好。在这个岛国,适当的乐观主义合乎情理。现在,我们去看看舞蹈班吧。”

        他们穿过一个满是树荫的小院,推开一扇弹簧门,然后就从一片沉寂踏入了喧闹之中。有节奏的鼓声,横笛的尖鸣,一遍遍地重复着一个简短的五音曲调。这在威尔听来,似乎有点像苏格兰音乐。

        “实地伴奏,还是录制的?”威尔问道。

        “日本磁带。”纳拉杨女士简洁地回答。她又打开第二扇门,通向一间大型的健身房。两位蓄着胡子的年轻男士和一位年长一些的女士正在教二十到三十个小男孩和小女孩一曲活泼舞蹈的步伐。那位女士身材矮小,穿着黑色宽松的缎面衣服,其动作灵活得让人吃惊。

        “这是娱乐还是教育?”威尔问道。

        “两者都有,”校长说道,“这也是应用伦理学。就像我们刚才讨论的呼吸练习——只是更有效,因为更剧烈。”

        “跺脚!”孩子们一起喊着。他们用尽全力跺着穿着凉鞋的小脚,“跺脚!”小孩们用力地最后一次跺脚,又收回来,旋转,跳动,进入下一轮舞蹈动作。

        “这叫罗刹女号笛舞。”纳拉杨女士说道。

        “罗刹女?”威尔质问道,“是什么?”

        “罗刹女是一种恶魔,体形庞大,极其令人憎恶,是最愤怒情绪的化身。罗刹女号笛是一种乐器,可以释放因愤怒和挫败累积的危险能量。”

        “跺脚!”音乐再次循环起来,又到了合唱的副歌,“跺脚!”

        “再跺,”矮个子的年老女士喊道,同时用力作了一个示范,“再用力!再用力!”

        “更像什么呢,”威尔开始猜测,“道德和理智行为——酒神的狂欢还是理想国?尼各马可伦理学还是狂乐的乱舞?”

        “希腊人,”纳拉杨女士说道,“他们很理智,不会从‘要么,要么’的角度思考。对于他们来说,总是‘不仅,而且’。不仅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而且是酒神的女祭司。没有那些缓解紧张的号笛,伦理哲学就会变得很无力。没有伦理哲学,号笛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去。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是从古希腊的智慧之书中汲取一些营养。”

        “很好!”威尔说道,表示赞同。想着(或早或晚,无论他的快乐多么强烈,他的热情多么真挚,他总是记着)自己是一位从来不会接受“是的”为答案的男士,他忽然大笑起来。“从长期来看,没有什么不同,”他说道,“狂乐的舞蹈也不能阻止希腊人割破彼此的喉咙。迪帕上校决定行动的时候,罗刹女号笛舞能给你带来什么呢?向命运屈服,也许——仅此而已。”

        “是的,仅此而已,”纳拉杨女士说道,“但是能够向命运屈服——已经是很大的成就。”

        “你似乎能很平静地接受一切。”

        “歇斯底里地接受,又有什么意义?无助于改善现状,只会让个人情况变得更糟。”

        “跺脚,”孩子们一起大声喊,在他们重重落地的脚下,地板在颤抖,“跺脚。”

        “不要认为,”纳拉杨女士继续说道,“我们只教这种舞蹈。转移不良情绪产生的能量同样很重要。表达良好的情感和正确的知识见闻同样重要。示范性动作,在此情况下,是示范性姿势。如果你昨天来,当时我们的客座大师在这里,我就可以向你展示我们是怎样教那种舞蹈的。可是今天,很不巧。他得到下周二才会来。”

        “他教哪种舞蹈?”

        纳拉杨女士尝试去描述:“没有跳跃、没有高踢腿、没有跑动,脚总是牢牢地站在地上。只是膝盖和臀部弯曲和侧移。表达限于手臂、手腕、手掌、颈部、头部、脸庞,最重要的是眼睛。肩膀向上,向外移动——动作有种内在的美感,同时充满象征意义。在充满仪式风格的姿势里表达想法。整个身体转化为象形文字,一连串的象形文字,具有不同意义的态度,像诗歌,像乐章。肌肉的动作代表了意识的变化,真如成众,众成内在且永恒的一体。”

        “这是一种移动的冥思,”她总结道,“大乘佛法玄学的表达,不是通过文字表达,而是通过象征性的动作和姿势。”

        他们通过另一扇门走出了健身房,左转走入一条不长的走廊。

        “下一项活动是什么?”威尔问道。

        “参观四年级下的课堂,”纳拉杨女士回答,“他们正在学习基础实用心理学。”

        她打开了一扇绿色的门。

        “那,现在你们知道,”威尔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没有人必须感觉疼痛。告诉自己,别针不疼——别针就不疼。”

        他们走进一间教室,看到了很高挑的苏茜拉·麦克费尔,她站在一群或胖或瘦棕色的小身体中间。苏茜拉朝他们微笑,指着教室角落的几张椅子示意他们可以坐下,然后转向孩子们。“没有人必须感觉疼痛,”她重复道,“但是,别忘记:疼痛总是意味着事情不对。你可以学着关闭疼痛,但是做的时候别不假思索,做的时候别忘记问自己这个问题:疼痛的原因是什么?如果很疼,或者没有明显的原因,告诉你的妈妈,你的老师,或互助收养俱乐部的其他成年人。接着,停止疼痛。停止疼痛时要明白,如果需要做些什么,则将会实现。你们理解吗……”在所有的问题都回答完毕后,她继续说道:“那么现在,现在让我们假装玩一些游戏。闭上眼睛,假设看到那只可怜的老八哥,这只单腿的八哥每天都跑到学校等人喂食。你能看到它吗?”

        当然,孩子们能看到它。很明显,那只单腿的八哥是一位老朋友。

        “看得很清楚,就像今天午饭时你们看到的那样。但,别盯着它,不要刻意去看。自然地看,让你的目光——从它的喙到尾巴,从鲜亮的小圆眼睛到那只橙色的单腿间游移。”

        “我也能听到,”一个小女孩自发地说道,“它正在说‘卡鲁纳,卡鲁纳!’”

        “不对,”另一个孩子愤愤不平地说,“它在说‘注意!’”

        “它两者都说啦,”苏茜拉向他们保证,“可能,还说了很多其他的话。但是,现在,我们要做一些真正的假装游戏。想象有两只单腿的八哥,三只单腿的八哥,四只单腿的八哥。你们能看到这四只吗?”

        他们能。

        “四只单腿的八哥分别在正方形的四个角,第五只在中间。现在,让我们改变它们的颜色。现在是白色的。五只白色的八哥,头是黄色的,那只腿是橙色的。现在,头是蓝色的。然后是亮蓝色——鸟的身上是粉色的。五只蓝顶粉色的八哥鸟。它们不停地改变。现在是紫色的。五只紫色白顶的八哥鸟。每只鸟的单腿都是淡绿色的。天哪,发生什么事啦?不是五只,有十只。不,二十只,五十只,一百只。几百只。你们能看到它们吗?”有些孩子能——而且毫无难度;对于那些不能完全看到的孩子们,苏茜拉提出更简单的目标。

        “那就十二只,”苏茜拉说道,“或者,如果十二只太多的话,那就十只,八只。依然有很多的八哥。”她继续说道,直到所有孩子都能看到这些紫色的鸟,都能在头脑中臆造出来时,“但是,现在,它们不见啦。”苏茜拉拍着手说:“不见啦!每一只。那儿,什么也没啦。现在,你们看不到八哥,你们将看到我。一个我是黄色的。两个我是绿色的。三个我是蓝色的,还有粉色的斑点。四个是你们所见过的最鲜红的我。” 苏茜拉再次拍手:“都不见啦。这次,是纳拉杨女士,还有一位看起来很有趣的男士,其中一条腿是僵直的。他们每个人都有四位。在健身房里,站成一个大圆圈。现在,他们正在跳罗刹女号笛舞。‘跺脚,跺脚。’”

        大家咯咯地笑起来。威尔和校长跳舞,一定很有喜剧感。

        苏茜拉打了一个响指。

        “他们不见了!消失了!现在,你们都会看到各自的三个妈妈、三个爸爸沿着操场跑。再快一些,再快一些,再快一些!忽然,他们不在那儿啦。接着,又在那儿。但下一时刻,又不在那儿。他们在那儿,他们不在那儿。他们在,他们不在……”

        孩子们咯咯的笑演变为哈哈大笑。笑声最响亮的时候,铃声响起。基础实用心理学课结束。

        “有什么意义呢?”孩子们跑出去玩的时候,威尔问道,此时,纳拉杨女士也回到了办公室。

        “意义,”苏茜拉回答,“是让人明白我们并不完全受记忆和幻象驱使。如果我们被大脑里的一些东西所干扰,我们不会茫然,不知所措。重点就是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然后练习——就像学写字和吹奏长笛一样。你看到的这些孩子们,教给他们的只是一种很简单的技巧——该技巧,我们随后会发展为解放之法。当然,不是完全的解放。但是,半块面包总比没有面包好。这种技巧不会引领你找到自己的佛性,但有助于为你的发现做准备——有助于将你从各种挥之不去的痛苦记忆、懊悔、对未来无缘由的焦虑中解放出来。”

        “‘挥之不去,’”威尔同意,“就是这个词。”

        “但人不是必须被这些挥之不去的事情所折磨。有些萦绕的鬼魂可以轻易地被摆脱掉。当出现鬼魂的时候,仅需要进行想象治疗。应对它们,就像我们应对那些八哥,应对你和纳拉杨女士一样。改变它们的服装,换一个鼻子,进行累积,让它们走开,或者把它们叫回来,让它们做些荒诞的事情。然后,让它们消失。想想如果小时候有人教你如此简单的小技巧,你会如何应对你的父亲!你认为他是个可怕的食人恶魔,但那实际上没有必要。在你的想象里,你可以把这个恶魔变成一个怪物。许许多多怪物的集合。有二十个在唱歌,跳踢踏舞。‘我梦到,我住在大理石的大厅里’。一节很短的基础实用心理学课,也许,可以改变你的整个人生。”

        那他本该如何应对莫莉的死亡,威尔想,此时,他们正在向那辆停着的吉普车走去。面对他自己狂乱、令人憎恶的欲望的化身,那个白色、具有麝香味的女妖,他又该实践哪种想象的驱魔仪式呢?

        吉普车就停在那儿。威尔把钥匙交给苏茜拉,然后十分努力地把自己撑到座位上。忽然,沿村庄的方向开过来一辆破旧的小车,噪音很大,就像是在神经质的冲动下努力掩盖它微小的体形一般。小车转到车道上,虽已停在吉普车旁,但仍旧在颤颤抖抖、哐啷哐啷。

        他们转过身去看。从奥斯汀的宝贝车窗里探出头的,是穆卢干。穆卢干后面,一位穿着白色棉布裙,上衣的花纹像积云一样汹涌的,是拉尼。威尔朝她的方向鞠躬,拉尼回以最优雅的微笑。而这微笑,当拉尼转向苏茜拉的时候,戛然而止。苏茜拉也向她打了招呼,但拉尼则报以一个带有疏离式意味的点头。

        “去兜风?”威尔礼貌性地问。

        “最远只到希瓦普莱姆。”拉尼说道。

        “希望这个破家伙还能坚持那么久。”穆卢干痛苦地补充道。他转动了一下打火钥匙。发动机最后老态龙钟地“咳嗽”一声,然后熄灭了。

        “我们必须得会见某些人,”拉尼继续说道,“特别是那个人。”她补充道,语气里有共谋的意味。她朝威尔笑,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假装不知道她暗指巴胡,威尔模糊地回答“好的”,并表示同情拉尼为筹备下周的成年典礼作出的所有努力。

        穆卢干打断他。“你在这儿做什么?”他问道。

        “我整个下午都在关注帕拉岛的教育。”

        “帕拉岛的教育。”拉尼回应道。她再一次,悲伤地重复道:“帕拉岛(停顿了一下)教育。”拉尼摇摇头。

        “就个人而言,”威尔说道,“我喜欢我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从梅农先生那儿,校长那儿,以及基础实用心理学课的老师那儿,”他补充道,尝试着把苏茜拉带入对话中,“教课人就是这里的麦克费尔女士。”

        拉尼仍然故意忽略苏茜拉,用粗手指指着下面田里的稻草人,满是责备的意思。

        “你看到那些了吗,法纳比先生?”

        威尔的确看到过。“除了帕拉岛,还有别的地方,”他问道,“能找到集漂亮、效率和玄学意义于一身的稻草人吗?”

        “而且,”拉尼说道,声音里充满阴森森的愤怒,“这,不仅能从稻田里吓走鸟,还会让小孩产生远离上帝和上帝化身的想法。”她举起手:“听!”

        汤姆·克里希那、玛莉·沙拉金妮正和其他五六个小朋友玩一种拉绳的游戏,绳子连着超自然的牵线木偶。他们忽然传来了一阵尖锐高喊的声音,声音很齐整。他们第二次重复的时候,威尔分辨出了所唱的内容。

        “好棒!”威尔说,而且笑了起来。

        “可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乐趣,”拉尼严肃地说,“没有趣。很可悲,可悲。”

        威尔坚持他的想法。“我明白,”他说道,“但这些迷人的稻草人是穆卢干的爷爷发明的。”

        “穆卢干的爷爷,”拉尼说,“一位伟人。很聪明,很伟大,也常常背离一切规则。很有天赋——但是,没有用在正道上!而且,更糟糕的是,他满脑子都是错误的精神。”

        “错误的精神?”威尔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正确精神的大样本,透过热汽油的臭味,嗅到来自另一个世界似香柱一样的檀香木味道。“错误的精神?”忽然,他发现自己在想——那时,在想,战栗地想象——如果拉尼忽然脱掉神秘的衣服,一丝不挂地让肥臀暴露在光线下,她应该是什么样的呢?现在,把她那一丝不挂的肥胖身体想象为三个,六个,三十个。应用实用心理学——复仇性的!

        “是的,错误的精神,”拉尼重复道,“谈论解放,但总是,执意拒绝走真正的道路,总是去寻找更大的纽带。从谦卑的角度出发,但在他的心里,装满了骄傲,法纳比先生,他拒绝承认高出他自己的任何精神权威。大师、化身、伟大的传统——这些对他毫无意义。一点都没有。所以,才有那些可怕的稻草人,才有教孩子们唱的那些满是亵渎性的歌曲。想到那些可怜、无知的小孩们朝着病态的方向发展,我发现难以控制我自己,法纳比先生,我发现……”

        “听着,妈妈,”穆卢干说道,他看着腕表,公开地表示不耐烦,“如果我们想赶回来吃晚饭,我们该出发啦。”他的语气,虽然粗鲁,但充满权威。他握着方向盘,即使开着古董般的奥斯汀宝贝车也让他觉得,很明显,自己不再是个凡人。没有等待拉尼回答,他便启动了发动机,挂上低挡,手一挥,车子开走了。

        “一路顺风。”苏茜拉说。

        “你不喜欢你们亲爱的女王?”

        “她让我火冒三丈。”

        “跺脚!”威尔戏谑地唱道。

        “你太对啦,”她表示同意,笑了起来,“但是,不幸的是,这种场合不适合跳罗刹女号笛舞。”她的脸上忽然拂过一阵恶作剧的神情。没有任何警告地,她朝威尔肋骨打了一下,力道大得令人吃惊。“那儿!”她说道,“现在,我觉得好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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