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顿-波特婚礼上做的传输实验取得的巨大成功,似乎激发了卢卡斯·西蒙兹进入一个全新的不同的活跃期。那些实验无疑是成功的:可以看到马库斯在圣·巴多罗马教堂看到的实验室用的稻科植物培植大口杯,矗立在卢卡斯的工作台上。卢卡斯画过长着唇沿和獠牙的嘴巴,周围是一片飞翔的粒子云,明显可以认出是圣·巴多罗马教堂地狱之门的大致轮廓。他甚至把一个类似红色铅笔画的参差不齐的光晕加了进去,他显然认定,这种颜色具有某种重要意义。卢卡斯满面粉红,眼睛闪着光,宣称他们取得的成绩就是无可辩驳的证据,即他们可以同时接受和输出复杂的图像和信号。现在,他们必须,他们绝对必须,跟外星的智慧生物建立起联系,外星智慧生物们正在等待着。在他自己的头脑中,这无疑是能够做成的,而且会很快做成。一次小小的沉思,一个小小的研究,就会产生一种可行的手段。他绝对有自信,绝对有自信。他大声笑着,明显是因为生理能量溢出了。
马库斯不做判断,但很好奇,注意到随后几天卢卡斯的行为。他似乎拥有了一种近乎魔鬼的健康和充沛精力,他大步来回走动而不是坐着解释一个观点,他无休止地走来走去,去抓这个,去拿那个。他几乎以接近跑的速度习惯性地穿过那些回廊。他红扑扑的脸蛋像苹果般闪闪发光,但是明显可以看得出从腰围,然后再往下到大腿,渐渐变得更加苗条,甚至更加瘦削。他的法兰绒上衣挂在身上显得更加松垂,他经常一遍又一遍地用紧握的拳头把衣服收成一撮一撮的。他在学生面前的些许犹豫已经消失——他不再用自己经常用的那种狗一般的询问表情寻求马库斯指点迷津。他好像要自己亲自获取信息,而他也在愉快地、忙碌地偷偷进行着这方面的工作。他寻找着各种迹象,包括风中的稻草,各种巧合,然后找到他们。他会因为随便在图书馆书架上抓到的什么卷册之间的内在关联而兴奋不已,似乎要吞掉大批著作:弗洛伊德、弗雷泽、荣格的作品,通灵术研究协会的文档记录,J. . 多恩、杰拉尔德·赫尔德的作品。他毫无区别地使用所有这些作品,包括北约克郡荒野红色指南、《圣经》、他的不列颠动植物群田野指南、辛普顿修女的东西,类似某种兼容并蓄、无所不包的维吉尔卦。双关语,或者词语的混用,都让他大为兴奋。他会不知所云地给马库斯宣讲很长时间有关墨丘利神秘主义的、化学的、炼金术和植物学的意义:他们在纳尔斯伯勒看到过蔓延的山靛(狗水银),这里肯定大有深意。他对那些炼金术的教条、真空瓶罐上密不透风的密封物以及炼金术的阴阳同体产物进行了一场突击,后者是那件完美作品的人的象征符号,被神化的物质,那道光、那块石头。
马库斯坐下来,聆听着这一切,任由绝大多数内容从头脑中飘然而过,他并不想掌握这些东西。这些证实了他对词语的不信任,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是用一种相当平和的球体的精神意象来实现的,这个球体被刻过、扎过,上面像网络般布满在顶端和中心区域相交以及分叉的线条。所有这样的语言可以被创造出来,以惊心动魄的速度朝巧合与和谐奔去,如果那是你要着手拿它们去做的事情的话。马库斯想说“光对我来说太多了”,其实是在说一种不同的语言,他对这个似乎没有兴趣。他从实验室的窗户望出去,看着那枚小小的白色的太阳,在吃力地闪烁着,然后想到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的那道光和自己的感知工具之间的关系,又想到那团闪耀的气体和物质之间的关系,以及与其他任何智能生物之间的关系,恐怕完全不像这篇如此漂亮却简约的文字作品所描述的那样,它们之间有着天衣无缝的内在联系。但他并非不满足,卢卡斯至少暂时不再想利用马库斯被催眠般的对神迹的幻觉,为此他变得更加昏昏欲睡。他的朋友的这篇文字作品,甚至身体上的欢愉,既安抚又保护了他,如果他不去多想的话。
荣格的《心理学与炼金术》和那本《红色指南》上对惠特比大寺的描述是一种奇异的巧合,后一本书导致卢卡斯选择这座大寺的废墟作为他们的实验场地。他选择惠特比,部分原因在于,在这个地方,有个不识字的放牛人卡德蒙曾被一个天使拜访过,天使让他唱了首英语的《创造之歌》。更加微妙的是,这段传说被记录在《红色指南》里,让他失魂落魄,迷恋不已,而且得到了沃尔特·斯科特爵士中引用的支持,这部作品讲述的是有关这座大寺的建造者,那位令人生畏的圣·希尔达的各种天赋才华。
以及上千条蛇如何吃掉一条蛇,
他们还说,当海鸟飘过惠特比寺院尖塔的上空时
然后沉落下来,微微地拍动着,
他告诉马库斯,他们当然认为那些菊石就是化石蛇,以希尔达的神性造就的石头。但是真相却另有说法——在真正的创世史中石菊早就有记录,那些化石蛇的隐秘含义,它与神性的真正关系在荣格的《心理学与炼金术》中关于墨丘利是一种龙的描述中可以找到。他把这一整页读给马库斯听,变得越来越亢奋:
“那条龙象征着这位炼金术士在自己的实验室工作和‘理论化’时候的幻想和经验。那条龙本身就是一个畸胎——一种融合了毒蛇的黑暗神秘原理以及鸟的虚空飞翔原理的象征符号。那是墨丘利的一种变形。但墨丘利是神圣的长翅膀的体现在物质中的赫尔墨斯,是顿悟之神,思想的君主,通灵主脑。流体的金属,活的银子——水银,一种奇妙的物质,完美地表达了它的性质,即在内部闪光并且活跃。炼金术士提到墨丘利时,就其表面而言,他的意思是指水银,但就其内部而言,则是指被封存或者囚禁在物质中的创造世界的神灵。这些炼金术士不时重申,这个杰作从这点开始出发,又返回到那点,有点类似循环的圆圈,如同这条龙咬掉自己的尾巴。因此,这部杰作经常被称为circulare(圆环),或者用另一个词rota(车轮)来表示。这部作品从头到尾都站着墨丘利:他是原初物质,是被斩首的乌鸦的头,是黑化。作为龙,他把自己吞噬掉,作为龙,他死了,作为青金石,又会兴盛起来。他是孔雀的尾巴的颜色,是融解的四大元素。他是雌雄同体,那是最初状态,然后又分裂成传统的兄妹二元,然后又重新结合成一体,最后以那块石头发光的形式再次呈现出来。他既是金属的又是流体的,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既是冰冷的,又是火热的,既是有毒的,又是治疗剂——统一了所有对立面的象征物。”
卢卡斯赞同这个观点,他说,斯科特那段诗里包含的智慧比他知道的要多,保留了一种强大有力但又被腐蚀的原始或者神秘的象征符号的痕迹,以毒蛇和正好在惠特比大寺失灵的前翼结合的方式,因为鸟和蛇的同体创造了这个完备的循环,尾巴含在嘴中的龙,象征着大地与空气的会合,这正是他和马库斯想要的,如果不这样,大地上升到光的流体状态,会不及大地真实。他们也可以加上四个古老元素中的其他元素,火与水,如果他们非常聪明的话,没错,还有水银、蔬菜水银片以及山靛(狗水银)。实验的地方毋庸置疑,至于精确的实验或者仪式,仍然需要思考。
从前有个男孩,一个棋手,他透露说,他的部分天赋在于把每块棋子都看成带着闪光或者运动的彩光尾巴的物体,对其潜在移动具有清晰的内视能力:他可以看到栩栩如生的潜在走法,然后选出它们,人们可以据此制定最厉害的走法,制造最大的紧张。当他选择的不是最结实而是最漂亮的光线时,就会出错。类似的情况在马库斯的头脑中也出现过,那是在听着卢卡斯互相交错的参考线索的叽叽喳喳的开关板在响叫的时候。这样的蜘蛛网自有其美,但是太细弱,太细弱了。马库斯并不在意这个,肯定存在一种模式,纵然它由断断续续闪光的点状的线条构成。他的职责不是评论那些看不见的线索的单薄性。也许在这些领域,每个人内在的蛛网都自有其必要的和不同的厚度和张力。也许卢卡斯的蛛网就像编织过的钢铁。
然后,在一个炎热而又阳光灿烂的星期天,他们并排乘着那辆越野车,出发前往惠特比。篮子搁在行李厢,带了两个,一个里面放着一份丰盛的野餐,一个里面放着各种设备,是卢卡斯偷偷收拾的,用白色餐巾和手巾以及丝绸披巾裹着。他自己在白衬衣敞开的领口扎着一条红白相间、带点的丝绸手帕,显得时髦漂亮,外面穿件私立中学的海军蓝运动衫。马库斯穿着他经常穿的那件埃尔特克斯牌衬衣和校服运动衫,上面有个角楼,用镀金线编织在衣兜上,写着座右铭:从此仰望天空。拉丁文老师都不太喜欢这句话,那是克罗的祖先写的。那个角楼,据说象征着这座建筑本身就是力量之塔,在教师办公室被称为巴别塔或者那座斜塔。
他们先朝南后朝东驶去,越过沼泽地,得体地保持着安静,最终从那些高高的小山上开下来,朝悬崖旁边的滨海大道开去,沿着这条路围绕戈斯兰德高地的沼泽区,绕了个环形大弯,以便从悬崖向南,徒步接近那座寺院本身,完全避开那个镇子。就在这条路上,弗雷德丽卡的大腿和胸脯被那位壮实的埃德粗鲁地推搡过,她想到过那位亚历山大。
悬崖顶上,气候适宜,像卢卡斯向马库斯描述的那样,湛蓝,深邃,空旷,太阳高挂,一股微风从海岸吹向大海。他们穿过田野朝那座寺院走去,田野里长满了丰茂的金凤花、奶牛芹、婆婆纳,上面沾了层白色和黄色的尘土。那些光秃秃的没有支柱的拱门在这样的天色背景中显得苍白,石头的主体似乎没有重量,只有视觉图像,正如卢卡斯再次评论的那样,不过在那样的阴影中它们冷得让人不敢触摸。当发现游人沿着光秃的高坛漫步,或者从有意规划好的空荡荡的空间走到另一个空荡荡的空间时,他感到很烦躁。不知怎么,马库斯想,他满以为在一个讲坛前,或者一个曾经是讲坛的地方,只会有自己一个人,可是小女孩们唱着歌,到处奔跑,老人们背着背包,穿着靴子的摩托车手,戴着手套的手上挂着护目镜,磕磕绊绊四处游走,这一切让他感到很沮丧。他和马库斯装备齐全地站着,像客场板球队里的预备队员,抓着干净的篮子,盯着这片场地,环形的带窗户的墙有海风穿过,那条古老的石板路被悬崖的青草包围着。马库斯想起圣·巴多罗马教堂围场令人压抑的封闭几何造型,非常享受当下用心灵之眼完善和延展碎裂的缓坡和节奏。阳光在海水的浪涛上,光滑的石头上,以及青草的叶片和金凤花的表面上飞舞。小束阳光,像可以看得见的对流激流,以涡流圈的形式在天地之间的每个地方飞奔,光明在泼洒着,四射着,拖曳着。卢卡斯以军人或者职业的精确,环绕这座建筑的边界步行丈量,就像在边地标出一条粗粗的板球柱桩,或者足球场地,边走边拐弯,然后白线也会尾随其后。他提着那只神秘的篮子,马库斯,这位侍僧般的助手,跟在后面步测着,带着热水壶和瓶子、胶木大口杯、面包、肉、苹果、糖果和葡萄酒。
卢卡斯用一种急迫的呢喃声说,为什么他们就不该在这里像独自在普通田野里那样该干吗干吗,那里同样干扰不少。他朝那几个小姑娘打了个手势,她们正扮着鬼脸,吟唱汤姆·蒂德勒的《大地》,好像完全处于物化的静止状态。马库斯不恭地说,她们可能完全是无意中歪打正着光临在卡德蒙的牛棚所在地,那里就是那位天使实际光临过的地方,卢卡斯很严肃地说,那片草可能就是卡德蒙的奶牛吃草的地方,肯定是这样的。说不上绝对就是那片草地,马库斯说。没多大不同,卢卡斯说,他抬起自己那条飘动的裤腿,把篮子从那只热乎乎的手上换到另一只手上。他们又出发了,沿着悬崖的边沿,走过气象站的小屋以及它高低不平的园子。过了会儿,他们找到一块理想的地方,比较隐蔽,不仅足以支撑电线般的悬崖青草和开着花的飞蓬、海冬青,而且能够养活茂密的丛丛金凤花,上面如烟雾般布满奶牛芹的花边。在这样绚丽的高高的青草和各色花粉中,马库斯忽然联想到哮喘,然后做实验般吸了口气,嗅了嗅花粉,但是并没有感觉到压迫,或者发作的迹象在体内活动,只有一种太多植物产生的目眩感。他听到那几个小姑娘的回声:“我们来到汤姆·蒂德勒的地面上,捡着金和银。”然后想起他小时候唱过的一首赞美诗。雏菊就是我们的银,金凤花就是我们的金。这是我们能拥有,或者掌握的所有财富。卢卡斯从篮子里拿出一条格子呢毛毯,铺在草地上,在那里,它悬立着,长满刺,空气在下面涌动。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卢卡斯说,像在奥格尔家的古墓一样,两腹空空。
虽然有奥格尔家的古墓的经历,马库斯并不完全指望会发生什么。不知怎么,在他头脑中,人类的精确性以及卢卡斯规划的过度决绝令某些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在减小。他有些担心,但他的害怕是由做什么荒唐或者失衡的事情造成的。卢卡斯从他的篮子里取出一些东西,在毯子上铺了一张大大的白色餐巾,然后把东西放在餐巾上:一块化石菊石、一捆装在软纸中的干草、一塑料纸盒压制的花朵、一个装着软木塞的试管,里面有一颗水银球、几圈烟色眼镜片、一个大大的圆形放大镜、一块手绢,还有个类似外科手术刀的器具。
卢卡斯做了解释。这次活动目标是跟奴斯圈取得接触,之所以以前没有取得接触,而且还像各个时代的智者大师都知道的那样受到妨碍,是因为人类作为一种物理存在,在现实中自身过于巨大。因此,好像把生命转化成精神,就意味着把物质消耗成纯粹的存在。很有可能,从象征意义和某种程度的实际意义而言,这正是那些被焚烧的古老的供品想要实现的目标。在马库斯描述光幻觉以及那些交错的圆锥体图形(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的时候,他,卢卡斯也对马库斯反复提及一块燃烧的玻璃感到震惊,非常震惊,事后回想起来,他把这个视为某种暗示。所以,他提出,简而言之,就是要通过燃烧一块玻璃的方式制造一种焚烧的玻璃供品,通过交换太阳能把物质释放成光和能量,而太阳是我们地球上光和热的来源。当然,他已经决定供奉那些草,那已成为某种暗号,还有山靛(狗水银)、乌头、坠井附近的黄龙胆——不是制作成石头,而是变成光,一种新的光,即初始物质,那是又一个暗号。他还带了一块石菊,那是创世和这部大作中石头的象征(虽然他担心这东西来自波特兰角,不是出自惠特比,但这件东西不错,是他还是小男孩时别人送的)。正如他所说,一块石菊,作为这件完美大作的一个象征物,一些水银,代表被囚禁在物质中的精神,灌在一个带木塞的试管里,显然还应该有肉和草,来完善焚烧的供品,特别是如果你认为安贝尔以肉身奉献上帝,凯恩以地上的水果敬奉他,而上帝只尊重安贝尔和他的供品。他想,肉应该是他们自己的。他曾想过带些蚯蚓什么的,但其实肉应该是他们自己的,马库斯难道不这么想吗?马库斯,他的思绪从凯恩和安贝尔跳到到亚布拉罕和艾萨克,目光迅速越过闪亮的金凤花,想寻找生命而不是自我的迹象,可是只看到远处的蝴蝶,以及硫黄石和小块的晴空。只要他们头上的毛发和几滴血应该就足够了,卢卡斯说,他还买了把小刀。马库斯觉得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马库斯盯着金凤花和毛毯的格子呢绒,听着毯子底下躺倒的青草的叹息声,说了句,没有。除非有什么东西从这里,正好从这个地方出现。卡德蒙的牛棚。他苍白地微笑着。卢卡斯指出说,卡德蒙和安贝尔都是牧人,马库斯说这里没有奶牛,暖水瓶里有牛奶,卢卡斯说,他们可以从田野收集些植物,把它们放在一起,这是个非常好的计划。
他们在灌木树篱中搜罗了些适合供奉的植物。黄色有点太寻常,可以不考虑。还是马库斯发现了些非同寻常的东西,一株很高的植物,带着些微旺盛的蓝色,又有几许粉红色的喇叭形花朵。叶子是微黑色,上面有刺。卢卡斯声称,要好好看看它,说它是蝰蛇的牛舌草,效果会非常好,又一个可以互相变形的蛇或者龙的植物。他连根拔起来,放在地上,星星点点地摆在地上,放在另外那片草、黄龙胆、水银旁边。
然后,他拿起那把小小的切割刀。“把你的手伸出来,”他对马库斯说,“我要挤出三滴血,或者更多,最好三滴,挤到这块手绢上。从我们每个人身上挤出三滴,然后混合在一起。”马库斯不由自主地往后一跳。“刀是无菌的,”卢卡斯向他保证,然后伸出自己的手,“我向你保证刀是无菌的。”马库斯想象同样的小小的三角形刀刃从翻滚起伏的肉上剜出布满纹络的蠕虫。他的手有气无力地垂着。卢卡斯抓住这只手,把手掌翻转过来,对着太阳,一把抓住,在拇指肚上切了一条小口。血喷涌而出,滴了下来,大大超过了规定的三滴。卢卡斯毫无节制地大笑起来,把刀刃扎进自己的食指。他的血流进马库斯的血中,流在白色的布上,溅出一块不规则的红色圆形血迹。卢卡斯举起手,从自己的前额上割掉一绺耸立的头发卷,然后,一下子用那只沾满血迹的手扣住马库斯的脑袋,剪下一绺了无生气的干草般的头发。他把头发拧在一起,把这撮平平的小小的发丛放在血的上面。他稍微沉思了下,把石菊放在手绢底下,草的下面。这可能不够现实,他说,指望太阳的能量消耗掉一块石菊,但是,可以互相交流,毫无疑问会以某种方式改变它。此刻,马库斯不认为他们应该像在奥格尔家那样跳舞,用他们那次制作的成功的图形。他伸出自己的手,抓住马库斯的手,血与血相互污染,拽着他蹲下来。他给了马库斯一块烟色玻璃:“透过玻璃看。直接看。要捕捉任何变化的暗示,或者意图,或者……”
他们开始旋转。马库斯感觉傻里傻气,感觉恶心、晕眩、不真实,脱离了自己。他们抬起脚,踩在金凤花上,然后跌倒在地,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们停止旋转时,那些花像以奶油糖霜为同心圆旋转着,格子地毯上的绿线像大海一样蜿蜒曲折。卢卡斯拿起自己的烟色玻璃,凝视着金色花饰、金色几尼、闪耀的氦旁边的蓝色,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后在地毯的流苏上坐下。马库斯又迅速模仿了这几个动作。卢卡斯举起放大镜。他说:“你认为我们应该以不管什么方式向他们讲点什么吗?”
“不用。”
“不用,那我也不用了。不管说什么听上去都很傻气。我想我们应该举起手。”
于是,他们坐着举起手,卢卡斯举起那只玻璃圈,很快就捕捉到光的棱柱体反射到手帕上,然后稳稳地拿住玻璃。
很难看出那是一道白色火焰还是只是融化了的空气,它非常稳定,没有舌头舔舐,只见放在地上的东西被吃掉了,缩小了,变成焦黑色。要被传输的草突然变成细细的灰烬,变成一道保持着某种形状的阴影,然后颤抖着变为尘土,黄龙胆也跟它们一起化作尘土。裹着山靛的透明纸,闪耀着金黄色和银灰色,片刻后化作糖蜜般的东西,接着又变成黑色,最后化为乌有。血迹上方的头发变得松脆,蠕动着,变得紧密起来,最后黑乎乎地消失了。下面的血迹也随之消失。蓝蓟咝咝作响,像煮沸的水一样翻滚,卷曲起来。最惊人的是,装着水银的玻璃试管发出吱吱嘎嘎的尖叫声,开始粉碎,释放出大量颗颗独立的银色水滴,流过烧焦的布线头,进入被焚烧的地里。在手帕上,一个烧焦的黑圈,一个黑洞,无声地弥漫开来,吞噬掉那团火光,这团光在黑色向前扩张的地方,刹那间金光闪闪。有股挣扎着、被消耗的物质的味道,动物和蔬菜的味道。在石菊隆起的脊背上方,那片布像雪花般剥落,化作黑暗,落在地上裂成碎片,在石头盘卷上留下一片黑色的带汁的窗花格般的痕迹。马库斯盯着,他想起早先的经历。这是一片透镜能够聚焦能量的具体证据,火焰或者热空气跳着炫白的舞蹈,厚厚的透明的炫白色。你如果把手指伸进去,什么东西都没有,却会被痛苦不堪地吸住。
拿着这片玻璃,卢卡斯说,拿稳了,仔细看,我打算用牛奶和葡萄酒作为祭品,来结束这场仪式。他在马库斯的篮子里胡乱拨弄着,从一只瓶子里往一个锡盖里倒了一点点牛奶,拿一个木塞起子跟一只努依·圣·乔治斯葡萄酒的瓶子很快地搏斗了一番,把酒洒进那个烧焦的圆圈里,酒在那地方冒着蒸汽,冒着火焰,散发出某种气味,然后就消失了。锡盖里的牛奶收缩成蜡黑色,然后变成褐色的污迹和泡沫,释放出一种格外难闻和折磨人的气味,这种气味马库斯从上学时就记得。当时他五六岁,男孩们成群地围住学校的火炉,拿着他们1/3品脱份额的牛奶,通过稻草管把泡沫吐到铁皮炉子表面。卢卡斯又加了些葡萄酒的湿度,弄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上面漂浮着烧焦的碎片,土壤慢慢吞咽着葡萄酒。
马库斯把烧热的玻璃片放下,那东西触摸起来真有种火辣辣的感觉。他看着周围的空气,还没有融化,又朝下望了望那片发黑的太阳形的小斑块儿,这算是他们这些活动留下的最终结果。这是对人们通常不当回事的魔力的独特揭示。卢卡斯的脸和头发被汗水浸得湿透。
“现在该怎么办?”马库斯问道。
“现在我们就坐着等待。我们已经发出呼唤了,我们已经表达了我们想要的意思,现在我们就等待好了。”
马库斯看着光在金凤花上方柔和地移动着,开始思忖:他们表达了什么?被神圣地消耗掉,然后消失吗?变成隐身人吗?黑色碎屑和硫黄石的蝴蝶旋涡般打着转,然后落下。他们等待着。安静的午后在推进着。
“喝点葡萄酒吧。”卢卡斯说。他灌了口酒。过了片刻,他又说:“再喝点酒吧。”马库斯对酒精还不适应,焦渴地喝了口。卢卡斯笔直地竖着身子,从一个酚醛塑料杯子里着急地抿酒喝着,好像在等待火焰燎吻眉毛或者等待从这片蓝色穹隆中传来一个声音。他给马库斯递了一块牛肉三明治和一只苹果,马库斯接住。他自己却什么都没吃。喝了两大烧杯酒后,马库斯的脑袋搁在毯子上,收起胳膊捂在脸上,给自己眼前制造出一片黑暗。那道在边地有目的地侵袭过他的光,由于不在身边反而被感知得更清楚。这里有个太阳,一块烧热的玻璃,太多的企图,还有头疼。过了会儿,卢卡斯在他旁边躺下。那声老套的询问又来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哦,等待。”他手肘的折纹变得更深了。
“等什么?”
“我怎么知道。这活动是你发起的。”
又过了些时间,他的朋友细声细气地说:“对不起。”
“你用不着向我道歉。我觉得天堂不会打开的。我们的确是烧了些东西,即便,这很不一般。”
“没什么不一般。很简单。”
马库斯意识到自己被重新赋予可疑的权威。他开始愤怒起来。
“你看见这些东西的下场了。你看见了。现在,你应该知道我害怕什么,你应该谨慎行事。我害怕我的脑髓在我的脑袋中像蓝蓟那样沸腾。你好像不明白,有那么一个简单真实的东西,人真的会很害怕。你应该感到害怕,而不是生气,你没有想过。你是想被融化成一条灼热的空气的柱体,然后被对流撞碎在大海上吗?或者你是想像这些美丽的草被制成灰烬吗?你想化作一无所有,是吗?你想离目标还有多近?我认为你不知道那可能会怎么样。我知道。你干的事情至少是我害怕的一个幻觉,但你从不让我说那很可怕,你老说那多么了不起。你这样做是想干什么?如果它注意到你,如果它是有智慧的,你怎么知道你可以承受得了它的关注?别这样了,放弃这种方法吧,保持安静,这才是我们可以做的一切。”
长时间的沉默。后来,卢卡斯只说了一句:“我太不幸福了。”
马库斯转过脸,然后,用那双黝黑的眼睛望着,向卢卡斯伸出那只割破的手,卢卡斯抓住那只手,热情地握住。他们的身体同时靠得更近些。这时传来一声奇怪的咔嗒声,马库斯意识到那是卢卡斯的牙齿在咔嗒咔嗒地响。他翻过来,用一条胳膊紧紧搂住他朋友的肩膀,紧紧抓住热乎乎的法兰绒衣服。他闻到了汗味儿和喘息声。他蹭着卢卡斯的身体,像什么人极力用自己的体温不要让某个人冻死。那个闷声闷气微弱的声音说:
“我太不幸福了。我什么都没有,没有朋友,我做的事没有一件实在的。我时不时差不多会看见某种东西,差不多——然后就会出现一场灾难。”
“你有我。”马库斯说,因为还很不习惯温柔,弄得自己都颤抖起来。
“我对你没有好处。你生活在真实的世界。我出入一个变化无常的幻景。当我变得越老越瘦的时候,我应该去弄明白,我应该持续观察,那是一种信号。我应该保护你,你在我的关照中,不是……”
“不。你已经改变了我的生活。而且,先生——我们看到的就是真实的,这青草,这画面,它们还没有消失,也许只是还需要花些时间才会有效果,还有奥格尔家的古墓——你做了很多,很多、很多都是真实的,是真实的——”
他不想让这个封闭的世界消失。卢卡斯保护他免遭那种无限性的纠缠。
“我并不纯洁。就是这样。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至于地球,世俗人间,虽然散发着各种气味,我却讨厌这种气味,我讨厌所有乱哄哄的事务。我讨厌我的身体,我讨厌各种身体,我讨厌热的重的……你很纯洁。只要人们看见了就会分辨出这点来。你是一个干净的人,你看什么都很清澈。你是……”
马库斯不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稍微靠近些,拉了拉运动衣,以及运动衣里沉重的肉身。他像人们对孩子那样说:“小声点,保持安静。不要紧。的确发生了事情,你得保持安静。你找到我了,我在这儿。”他想,曾几何时自己的存在对不管什么人竟会是一种帮助或者安慰,这时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年少时代,或者在妇产医院跟温妮弗雷德在一起的时刻,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靠得很近。他就像母亲,一个带着始终不安分、不断挣扎的孩子的女人,会对他说:“保持安静,安静,不要紧。”突然间,卢卡斯却酣然入睡了,湿漉漉的嘴巴微微张开着,脸转向马库斯,马库斯则微微抬起头,瞥了眼鼻子下面人中两边晶亮的汗水,小小的汗珠在眉毛中闪着光泽。他握住卢卡斯的手,闭上眼睛,然后睡着了,沉沉地进入黑甜乡,好像无意识就是深深渴望的状态。
他们醒来后,都默默地抽开胳膊和腿,互相背过身去,收拾各自的东西,包括压碎青草的毯子、苹果核和刀子,装好,然后开始步行。马库斯感到很害怕。靛蓝色的圆圈,像太阳的余影,以三件一组和转圈的螺线的方式,在他面前飞舞,越过整个悬崖青草的上方,在落进那潭水的瀑布上方盘旋着,然后悬挂在天空上。卢卡斯什么话都没说,走得很快,马库斯得迈开长腿,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那辆闪亮的黑色甲壳虫轿车停在一片草地边缘,里外都非常烫,像个小火炉,散发着看得见的热雾,像水母裙带在冷水中摆动的那样,呈波浪形。卢卡斯把篮子扔到差不多弃用的后座上,迅速钻进前面的驾驶室,摔上车门,慢慢摇下玻璃车窗。马库斯跟在他后面,手绕着衬衫里的脖子活动着。他们把运动衣搭在后座的那堆东西上。马库斯看着卢卡斯,他在座位上往后斜靠着,没有盯着这男孩,而是透过挡风玻璃向外望去。热浪盘踞在他们身边。
卢卡斯说:“有很多事情,我应该说出来,很多事情你应该知道,有很多事情我还没提起过。”
“不用,不用,”马库斯反对道,“这都不要紧。”
“你怎么知道?有很多我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也许——尽管我希望这并不都是个人的事,我曾希望如此。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我骗了你,有些事——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也许感觉你有权知道,如果它们再次发生的话。我会告诉你,我会告诉你,在恰当的时候。谁都不能因为在过去害怕被变形、被改造或者被禁闭——就像真实发生过的那样——受到责备,我得承认。事情源于那只驱逐舰。在太平洋上,当时我在那只驱逐舰上服役。发生了些麻烦事,也是跟天线和信息有关的麻烦,另外,还有一个特别法庭,我被传唤到一个这样的法庭前,然后在一间白色的小屋里待了很长时间。后来,他们告诉我,你绝对不能有孩子,你绝对不能考虑有孩子,你可以传输……我想他们用电子设备跟踪我,想看看我是否从事——活动——在那个前线,并确保我没有孩子。也许那完全是个幻觉。他们全都是白色的,房间都是白色的,可能在那艘驱逐舰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置身于时空之外,在各种不同的时候,我相信各种不同的东西,乃至那些事件发生的精确位置,而且当我在格林威治的某个地方时,那里肯定不是我开始的地方,我才真正地醒过来。也许我在飞行。也许他们带着我飞行。也许时间停止了。没有人告诉我。我以为,他们觉得我不合适,在某种合适的状态,也就是说,去获取情报,但无论如何,我始终不停地想那个原因,关于自己的下落,我形成一个假设。我想,我不敢肯定,我知道,我认为,他们在我的耳垂里装了电极,还在我的……为了确保……也许他们这样干了。他们会干出这种事情。如果我告诉你一些在……在我离开前,我看到他们干的事情,你一定会很惊讶。
“我告诉你,他们想让我在那所学校教性生活指导,作为人类生物学的一门扩展课程。但我说,不不不,你们必须去找个福利救济机构的漂亮女士,戴顶帽子去干这种事,或者找个生气勃勃、面带微笑的女孩去干。我没有去打扰那个永生蠕虫,以我的处境,那些不错的雌雄同体、没有个性特征的蚯蚓,程度跟我差不多,方便的动物,没有多少问题,至少生得像它们那样,在人眼看来很明显。我解剖了很多双栖动物和兔子,但是伙计,人类这种伟大的双栖动物我放过了,而且非常希望我们能发育得再成熟些,乃至整个问题都变得多余,我是否告诉他们,取决于我认为谁在听,自然还包括他们如何听。有不少途径可以通往永生,但是更高级的有机物不可能实现永生,你知道,连弗洛伊德都这样说。他说,死亡与让我们自我繁殖的性方法密切相关。人体的细胞一旦分裂成体细胞和微生物、血浆(等离子),他说,一个没有限制的个体生命的存续期将变成毫无意义的奢侈。一种毫无意义的奢侈。当这种多细胞有机物中的分化出现时,死亡就变得指日可待并且合宜了。体细胞死了,原生物仍然可以不朽。那是不死的种子。可是他们告诉我,你绝对不能考虑……我就说了那句话。另外,弗洛伊德说,繁殖只有当死亡来临时才会开始。哦,不是这样。那是活物的一个基本特征,就像生长一样。生命最初在地球上开始,然后不断延续。这是一个难解之谜。只有更高级的个体有机物才有性别上的分化,然后死亡。一方面生物圈不是这样,另一方面,两性的九头蛇也并非如此,它分化再分化,变成更多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同样形式的范本。
“最近我开始读一本书,一本赫尔德写的古怪的老书,不是有关上帝存在的证据方面的书,一本叫《水仙花:对衣服的解剖》的书。我喜欢这本书,因为它把我们穿的衣服看作我们修正自己解剖结构的方式——紧身胸衣和剃刀,后来,才出现化学和药剂学,控制垂体,把不想要的毛发剃除。赫尔德把这一切视为一场革命运动,试图削减我们身体的大小。这点非常有意思,我想。他说房屋、衣橱、工具箱,都是存储皮毛、指甲、牙齿的方式。他说科学饮食必然会让我们摆脱简陋的蒸馏室。他说我们会长得像威尔斯写的火星人那样,机器里装着带触须的大脑,只要我们不觉得那种东西令人讨厌却又美丽,那么一个不带自己的机器的男人会让我们厌恶,就像一个不穿衣服的男人现在会让可敬的女士感到不舒服,或者就像看见那个可爱的大脑,上面却没有毛发和皮肤,会让我们无端地反感,他说我们会成为成群的亮晃晃的小小的带发条的有机物,就像表壳,在弹簧的心脏旁边附着小小的乳白色的躯体。在我的头脑中,这跟荣格的思想非常合拍——有关墨丘利和初始物质的说法,因为他说我们可以回到我们开始的地方:一个被囚禁在物质中的精神。
“你说过,在外面,我们要什么都不是。像这些草,你说。好吧,没错,我既可以做到又做不到。你读过不少诗吗?”
马库斯说没有,他没有读过多少。他又补充了句,他对诗歌过敏,诗歌围攻了他家一辈子,像这么多的尘土和花粉,遍地都是,现在他自己想起来都麻木了。对这个引人注目又大开眼界的坦白,卢卡斯并没有听,或者只是勉强听着,因为他想解释他最近也开始大量地阅读诗歌了,特别是安德鲁·玛尔维尔的作品,他好像明白,没有性的限制和肉体烦恼的欲望是什么。他曾写过一首非常漂亮的诗,题目叫《花园》,在诗里他提到要在一片绿荫下消灭一切对绿色思想的影响。我的植物之爱,若有所思,又明显语无伦次。间隙片刻后,他说:“我多希望自己能教植物学,我多希望它可以坚持一种绿色思想。”又沉默了一下,他说,“我不是同性恋,你知道,我什么都不是。”
“这不要紧。”马库斯说,开始准备发表声明,或者声称他没有把握完成。他没有紧接着卢卡斯讲述的故事说;他在跟自己的恐惧搏斗着,这些恐惧隐隐约约在卢卡斯支离破碎的对现实的记忆中予以具体化,但是,他更加强烈地被温柔感动了。卢卡斯安慰、指导过他,又欣赏他,反过来他又亏欠着什么。他想奉献安慰,但还没有智慧懂得如何奉献,或者为什么要安慰。所以,像我们很多人那样,他反倒奉献了自己。
“先生,卢卡斯,我关心。我真的很关心。有我在这里。我就不能做点什么吗?”
卢卡斯突然向他露出一张因为阳光和羞愧而变得红彤彤的脸。
“你可以摸一下我,只摸一下。接触一下。”
马库斯又慢慢伸出手。卢卡斯把这只手握在自己手里,自己的手好像肿胀了,显得很难看,过了片刻,他把两人的手都放在自己的膝部。他们默默地坐着,不看对方,透过挡风玻璃向外望着。卢卡斯把他们的两只手紧紧地放进裆部。马库斯本能地抽回去。卢卡斯抓得更紧了。
“千万别说,”他恳求着,学究气十足,吃力地喘着气,“千万别说,这完全只是性。可是真希望你能……顶多就是摸一下,我向你保证。”
他不顾一切地摸索着自己紧绷的扣子,忽然阴茎热乎乎,直挺挺,如丝绸,蹦了出来,现在眼前。马库斯要往回抽手,卢卡斯抓住,紧紧抓住。
“我知道不该这样,”卢卡斯说,“可是真希望你能摸摸,如果你能鼓起勇气,就摸一下,我应该会被连接……”
马库斯侧脸看着他,那是他常用的方式,出于同情、尴尬、尊重、顺从,伸出自己细细的苍白的手,有气无力地放在那件火辣辣的东西上,既不攥紧也不抚弄。“哦,”卢卡斯说,“哦,”那个坚硬的根奇异地开了花,湿漉漉的,与此同时,又慢慢地萎缩下去,流了马库斯满满一手,“哦,”卢卡斯又说,在驾驶室座位上颤抖着,“我不是故意的,真抱歉,这是一次意志的松懈。”
他们无法相互凝视了。
“没关系,”马库斯声音低沉地说,“没关系,卢卡斯。”
然而,这有关系。顷刻间,他自己因为感应而兴奋起来,接着卢卡斯抽搐了几下,他回到了自己经常处的那种状态,孤独,脱离了接触,分开了。他在自己的手绢、裤子,随便什么东西上,擦了擦手指。
“这有关系,”卢卡斯说,“这是一场灾难。这是结束的开始。”他用一种平静又武断的口气说着这句话,一边自己扣着扣子,一边等着回答。马库斯想不到该说什么。后来,卢卡斯把钥匙插进去,陡然发动起轿车,也不看他的乘客,倒退着离开草地,然后朝公路开去。
接下来,穿越荒野的那场行驶简直如同一场噩梦。在马库斯还能思考的时候,他想一辆车不可能开这么快。空气、杜鹃花和干石墙呼啸而过,拐角在尖叫,而且他想呕吐。视差在摇晃,像茧一般缠绕着,以他的双眼之间为圆心,他闭着眼睛,试图说点儿话,嘴巴却干巴巴的。他们飞跃山岗,漂泊着或者跌入气阱。交错的道路飞越而过,带得大门或者树木发出摔打声,完全不在乎,也不尊重。过了会儿,马库斯身子俯在膝盖上,脸埋在座位里,只偷偷朝上看了一眼他朋友定若石头的身影,方向盘上方,金灿灿的卷发下面,那张红扑扑的脸呆呆地盯着某种虚空。马库斯想说,你想杀了我们吗?却说不出来,也重复不了,你想要归于虚无吗?马库斯蜷伏在那里,瞪着眼睛,已经失去意识,看见天空在旋转时才恢复意识,然后再次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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