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在咖啡馆里两个小时,天已经黑了。李心蕊说,那是那年冬天,台北的第一场雨。
雨下得像雾一般的绵密,下得悠悠久矣,咖啡馆里的雨天,像下了一个世纪。每一个推开大门走进来的客人,都会拨一拨自己的头发与衣服,试图拨掉一些雨滴。
“如果能拥有一间咖啡馆,那有多好?”
她说,但目光依然停在窗外那湿漉漉的马路上。
我沒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熟悉的侧脸”,我记得我问过她,熟悉的侧脸,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现在我懂了,那是另一个世界。
我在下午时打电话给李心蕊,用我的手机打给我送给她的手机。
我以为应该不会通,因为我以为她在这的时间点,这样的节骨眼上,她不会想要用。
但是通了。
才响了两声她就接了起来,我告诉她我希望能跟她谈一谈,她在电话那头只是沉默。我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她说接近傍晚时,我问她能否面对面好好地聊一聊,她过了好久沒说话,直到我问了第十次:“我们能不能去喝杯咖啡?把这将近一个月来的距离跟无形中出现的问题,好好拿出来谈一谈呢?”
“也该是时候了。”她说。听到这个答案,我有点惊吓。
她面前摆着的是一杯卡布其诺,她喝了一口说太甜。
我在她的对面,饮料是一杯果汁,一杯只有柳橙味,却沒有果汁感的果汁。
“什么时候的事?”看着她熟悉的侧脸,我心里想问她的话,终于有勇气说出来。
“你在问什么?我不懂你在问什么。”她把视线从窗外的雨转回我身上。
“你跟那个学长。”
她好像有点受不了一样的吐了一口气,发出了像是“厚”的声音。看着她的表情,我的心情有点混乱。
“不想说吗?”
“有什么好说的。他也已经跟你说了,我们是普通朋友,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跟他之间的肢体动作不像普通朋友。”
“我们只是谈得来,感情好,那都沒什么的。”
其实,李心蕊在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很用力。
“我跟学长就只是学妹跟学长,朋友对朋友的关系。”
“你昨晚睡在哪里?”
她咬着下唇,两手放在桌上,十指相扣,身体不自然地左右晃动,视线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半秒钟。
“学长家。”她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我问了问题之后的五分钟。
“你所说的市政府办的活动,昨天真的有吗?”
“有。”
“几点结束呢?”
“晚上十点。会场全部撤完已经晚上十点了。”
“然后呢?你们去了哪里?”
“钱柜唱歌。”
“为了帮你庆祝生日?”
“对,社团的人大都有去。”
“几点离开呢?”
“我沒印象了,我喝了酒,迷迷糊糊的。”
喝酒?我的李心蕊已经会喝酒了?
“我不知道你会喝酒。”
“大家开心,喝点小酒我並不觉得怎样。更何況我们都成年了,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嗯,我同意,那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点点头,“之后,学长载你回家?”
“嗯。”
“只有他跟你?”
她看了看我,那张咬着下唇的嘴显得更是鲜红。然后她点点头,喝了一口她说很甜的卡布其诺。
“只有他——跟——你?”我特別加重了语气说,我知道我已经皱起眉头。
“对。”
“他的家里,只有他——跟——你?”我再问了一次。
“对,我不想、也不会骗你。”
“干他妈的……!”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骂出脏话来,她的表情很惊讶。
“你……”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喉头又吞了回去。
我闭上眼睛,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对不起,我不该骂脏话。”
“你已经骂了。”
“对不起。”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默,我们都把视线放在莫名其妙根本不该放的地方。
“你已经迷迷糊糊了?”我先开口说话。
“我到他家的时候,是清醒的。”
“他有沒有……”
她看了我一眼,“你想问什么?”
我顿了一顿,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觉得我还能问什么?”
“关闵绿,我不是随便的女孩子。”她说,很严肃的说。
“好,”我再一次闭上眼睛,沉住气,“我为我这样的怀疑再一次向你道歉。”
“既然明知会道歉,你何必问这个问题?”
“现在我是你的男朋友,你不能剝夺我有知道这种事情的权利。我可以了解被怀疑的痛苦,但你可否跟我一样,来想一想当我这样怀疑时,会不会比你更痛苦?”
她听完,沒说话,只是別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的雨。
“那只猫,你买的?”我换了个问题,避免两个人可能会开始大吵的冲突。
“不是。”她摇摇头。
“不会吧?”我否定了我心里那个“学长送的”的答案,但她的回答却瞬间推翻了我。
“学长送的。”
“我的天啊……”我整个人往后倒,半瘫在椅子上。
“我並沒有要求他要送我猫。”她说。
“重点並不是要求与否啊。”我下意识的握起了拳头,“而是他为什么会知道那只猫?”
从她的表情,我可以看出,她明白我的意思了。
原来,她之所以会那么熟练的指出她喜欢哪只猫,是因为她跟那个学长时常一起去看。
如果他们会一起去看猫,那就表示他们会一起去旁边的夜市。他们会一起去旁边的夜市,就表示他们时常一起吃饭。他们时常一起吃饭,那也就表示他们应该时常在一起,如果他们时常在一起,那就表示他跟她之间,可能很难有纯友谊关系。
日久生情,总是时常被证明。只是我並不知道,会有在我的身边证明的这一天。
之后,我们沉默了多久,我已经沒印象了。我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像是有只笔在一张白纸上快速地乱画,我难过着这段原本我以为沒有什么风浪的关系竟然如此暗潮洶湧。我担心着我所谓的初恋是不是会这样写下句点。
我想,我们沉默的时间,已经长到夠她去思考,到底谁在她心里面,才是“现在”的依赖。
“三百六十公里,真的有这么长吗?”靠在椅背上,我有些无力的说着。
她的视线还停在窗外的雨天,但她的眼泪,已经淌在她的脸上。
“你回答我,好吗?三百六十公里,真的有这么长吗?”
“我不知道……”这是她的回答。我听了有点心痛。
“他向你表白过了吗?”
她擦了擦眼泪,点了两下头,“有。”她说。
“他知道你有我吗?”
“知道。”她又点了点头。
“他知道我很爱你吗?”我说,说完我的眼泪就不听使喚了。
大概是听到我哽咽的声音,她有点吃惊的转过头来,我的眼泪很干脆的直接掉在我的大腿上,连画过脸颊都沒有。
“他知道你的脚踏车会掉链吗?”
“他知道你不吃挫冰,因为你有敏感性牙齿吗?”
“他知道你不吃牛,所以牛排馆的浪漫晚餐不会发生吗?”
“他知道你的心算很好吗?”
“他知道其实你的手很美吗?”
“他知道那一间有个服务生很像张雨生的义大利面馆吗?”
“他知道其实你最喜欢听《天天想你》吗?”
“他知道到底什么是熟悉的侧脸吗?”
说到这里,我掉了几滴眼泪,我沒去算。但她已经摀着嘴巴闭着眼睛,双手靠在桌上,哭得不能自己了。
“你喜欢他吗?”终于,我鼓起勇气最后的勇气,问了最该问的问题。
“……”她沒有回答,只是一直拿面纸擦掉脸上的眼泪。
“三百六十公里,果然很远…”我忍住了会大哭的情绪继续说,“是对的,你说过,距离是浇熄爱情的第一桶冷水,你真的是对的。”
“我爱你。”我伸手拿了放在桌沿的帐单,然后站了起来,这“我爱你”三个字,我说得好自然。“这句话,你在两年前对我说过,其实,当时我就想立刻回应你我也是,只是我一开心,就忘了。”
“我的手机,会一直开着,如果你回心转意,请你用我送给你的手机打给我。不过,在这之前,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用她微肿的眼睛,抬头看我。
“那手机,不管你最后选择我还是他,都请你不要还我。你不用也好,要丟掉也罢,只要別还我,我都会认为你还把它好好地留在身边。”
我拿着帐单走向柜台,一杯咖啡一杯果汁要三百六十块,我在心底骂了一声干。
当我走向咖啡馆门口,准备离开时,我转头看了看她熟悉的侧脸,突然,心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到漫画王去找阿智,一句话都沒有说。阿智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也什么都沒有问。
我们立刻买了车票离开台北,我对着阿智说,我可能永远都沒有理由再回到这个城市。
阿智点点头,“那就这样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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