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山奎蹲在屋场上,嘴翘得能挂起一把茶壶。他昨天到镇上的自由市场,捉了一只六十多斤的糙子猪回来。好不容易把那猪牵扯到了屋场,把绳子系到木桩上,那猪却不奔不叫,倒地便睡。郑山奎猜度它是累了,蹲在旁边替它搔了一会儿痒,好让它安安然然地困一觉。到了太阳挨山,郑山奎料定猪儿缓过了气,就提了一桶猪食来喂。谁晓得那猪抵死不肯起来。郑山奎提着腰绳猛扯,那猪虽然软不拉塌地站起身来,却又不肯动嘴吃食。耳朵和尾巴都耷拉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郑山奎这才着了慌,忙叫儿子树青去喊兽医。乡里的兽医听了树青的叙述,算着那猪得的是时症,吃下什么东西隔了食。兽医自己不愿意跑这么远一截山路,便让树青带了一包打食的药回来了。郑山奎拿到药就熬,熬了就喂。又伴着那猪坐了会儿,感到无事,便去困了。早晨起来,到猪圈一看,那猪四脚伸直,眼珠子鼓凸凸的,死了。他顿时气僵了颈,蹲在屋场上,像一只石磙,一动也不动。
偏偏他的婆娘是盏逗人灯,一张嘴巴不饶人。一边烧水准备盘猪,一边咒他:
“一塆子里的人,就你的心空。捉猪看牛日,长得牛高马大。你这牛日捉的猪么样?没过一夜,就死得硬邦邦的。五六十块钱,丢到水里去,泡儿都不冒一个。”
郑山奎听得焦躁,却又无言以答。父亲过世,传给他一本万年历,他当作宝贝。家中一应大事,诸如婚嫁、造屋、买卖六畜之类,能不能办,何时能办,他都要翻开万年历请教。就说买这头猪,他查对了万年历,选定了昨天这个牛日去发吉市。他实指望葫芦天样大,没想到葫芦断了根。
水烧开。二炮开始盘猪。刮毛破肚,不由得惊叫一声,接着就骂:
“日他娘,卖猪的黑了良心。”
“么样的事?”郑山奎问。
“你看这猪肚肠里,吃的尽是水泥。一坨坨的屙不出屎,猪还不死?”
郑山奎拢近一看,猪肚子撑得粗鼓鼓的,都变乌了。他拿来一杆秤,把那盘猪肠一称,秤砣压到二十斤上,秤杆子还朝上翘。猪贩子为了赚钱,做事真是刮毒!
“去,去找那个卖猪的,这个害人精,生的儿子没屁眼。”
郑山奎老婆双手一拍,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呜呜地哭起来。哭声就像这晚秋的风,直往郑山奎的心中灌凉气。屋场边上的两棵枫树,叶子全红,一片片被风筛落。有几片落在郑山奎的手上,头上。潮潮的,冰冰的。他感到不受用,一跺脚离开屋场。却见眼前一片青色的瓦脊隐在一片竹林里,红的日,青的瓦,翠的竹,在他的眼前晃动。惹得他的心情越发烦乱,由不得对竹林里的人家产生妒意。
“山奎,听说你退了财?”
忽听得人喊。郑山奎一看,竹林里走出一个人,正是这户人家的主人段细怪。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段细怪走到郑山奎的跟前站着了,也不看他的脸色,又说:
“山奎,我看这一笔财,退就退在你那本万年历上。”
一只蠓虫飞进了郑山奎的鼻孔,他大大地打了个喷嚏。接着使劲地揉起鼻子来,用这个动作来抵制段细怪的问话。
段细怪不痴不呆,哪会看不出郑山奎的心情。但他不计较这些,依然财大气粗地说:
“猪本搞落了,你也不消气得,不就是几十块钱的事,先到我家去拿点钱来,再买一只糙猪,养到过年,还有肉吃。”
段细怪说完又回到竹林里去了。郑山奎愣愣看着他,半天才叽咕了一句:
“哼,谁不晓得你是药铺的甘草,一时作冷,一时作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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