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佑花了十天时间,翻山涉水,步行三百多里路,二十多个同乡战友的家跑了个遍。同志们托付的事办完了,现在该到九江看妈妈和姐姐去了。不想他还没动身,母亲回家来了。
人们只说这婆婆是不会回来的,儿子在部队上,家里只她一个老人,怎么讲也有点冷清。待在女儿那里,抱抱外孙子,替女儿照料照料家务,不是两合适吗?女儿女婿都是干部,俩夫妇上班,反正也少不了找个人看孩子。老人觉得这对她并不合适,侍候女儿满了月,就提出了要走的话。
老人和女儿说:“我得回去了,想明天就走。等你产假满了,就近找个日托的地方,把伢儿托出去,下了班抱回来。这么是够拖累人的,夜夕带孩子困不好,二天起来周身不随和。娘母子嘛,天生的要呕一场心血,赴一场辛苦。你们既是生儿养女,不能指望那么轻松,拖累就拖累着过吧。也快,能下地跑跳了就不沾手了。”
母亲没早没晚地忙了一个多月,女儿心疼不过的,叫母亲歇几天,在九江玩玩再走。母亲不肯,第二天就上船走了。老人在队里当着保管员,她出来由一个半大伢子顶着,这伢子倒蛮靠实,就是有点毛躁,办事丢三落四的,老人不放心,想赶早回去接过手来。如今又是大忙的时候,田里正要人手,她在女儿家住不安生,着急要回去下田。别看这婆婆上了岁数,手又有点残疾——因为丈夫干新四军,国民党把她抓去坐牢,两只手给吊坏了——可是说到田里的活,至今也还不让平常人。队上照顾她是烈属,儿子又入伍在外,年终结算拨给她四百个工分。年年拨给她,她年年朝回推,死活不要。
老人说:“留着帮补别人吧,我又不是做不得啊。”
大队书记说:“老嫂子,你就少做点,吃几个‘照顾工分’,谁还有什么闲话不成。六十开外的人了,又是两只残手,打个不中听的比方,你就像是你屋后那棵槐树,老了,空了,不行了。”
老人说:“你这个比方打得好。就说那棵槐树吧,它是老了,是空了,还遭雷劈了半边去。可又怎么的,你不看见那老干上,滋出多少嫩杈子,青枝绿叶的,槐花儿年年照开。”
母亲回到家,夏国佑正巧出去了,中心小学请他给孩子们讲坦克兵的故事。母亲在湾子口上去等儿子,远远望见了儿子回来,眼泪早嘟噜噜放出来。老人不及言语,转身就朝家跑,她忙不迭地找出一串红爆竹,夏国佑随后到了门口,母亲点着了爆竹,嘭呀叭地响,简直像欢迎一位“元首”。
儿子大了,母亲疼爱的话当面不好说得。母亲在对面坐下,忘了手上的针线活,笑眯着昏花的两眼,老半天望着儿子。夏国佑要帮妈妈做些家事,妈妈什么也不叫他干。不干不干,还是替妈妈泥抹了灶台,把三间新屋也粉刷了一道。
二十五天的假,回来路上用了五天,跑战友们家里用了十天,下剩十天。这十天里留出五天给路上,本来还有五天时间可以待在家里,只待了三天,母亲就打发夏国佑回部队了。母亲说得有理,路程需要五天,你不能可可地只留出五天来,万一赶脱了船,赶脱了车,半路耽搁一下,不就要超过假期了吗。
夏国佑提前两天上路了。他回来大大小小带了十几个包包,返回部队去带的东西更多。那些父亲母亲们,结了婚的和未婚的妻子们,恨不能把什么都叫夏国佑运送去。光是布鞋和上了底儿的袜子,就装满两个旅行袋。夏国佑怕闹混了,还是老办法,贴上名签,分类归并。那些吃食东西,像米面粑、花生什么的,就不必贴名签了;在部队里,对付这类东西向来是发起集团进攻的。
母亲和一湾子人送到汽车站去。母亲嘱咐夏国佑:“不要牵我,屋里百事不消你牵心。在队伍上,当紧是要听上级的话,不拘做什么,有几大力气拼几大力气,有几大能为使几大能为。不要觉着给我拿回喜报来了,该是差不多了,差远着哩。比上不比下,眼睛要望着人家跑在前的,鞋跑落了不提它,也要紧撵上去。”
车子开出了老远,母亲还站在那里。夏国佑从车窗里探出身子,挥手叫母亲回去。
夏国佑坐在窗口,一时偏过头朝这边望,一时偏过头朝那边望。家乡的山色流水是看不饱的。家乡人说,二月花朝,四月花泛,现在是老历四月,各色的野花正在泛开。公路两边,映山红一团团一片片的,火红火红。看上去,像是那边的火焰,把这边山岗映红了;又像是这边的火焰,照红了对面山坡,交相辉映,越发地耀眼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66xs.com。966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66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