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郑书记亲自来电话催促,于海洋还要在家里拖下去的。郑书记通知他,县委已经决定送他去省农学院干部进修班学习,限他月底以前务必赶到农学院报名。以前县里也送干部到大专院校或是省委党校学习,实际上是一种过渡形式罢了。回来之后只有一条去路,那就是由于安排上的不可克服的困难而先放在一边,被放在一边的干部早已成堆了,堆放越久,越是难以安排,学回来的东西忘光了,年龄上则比以前更加处于不利地位,于是只有一肚子闷气下去了。这次送于海洋副县长去学习,情况则完全不同,郑书记对他说,本来常委研究由他分管农林的,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抽他出来,先送去培养。
于海洋不能再犹豫了,他依照部队习惯,把行李打成一个如同刀切出来一样规格化的背包,精神抖擞地背起上路了。他的计划是,先搭一段早班农贸车,在桂花公社下车,同孔卉见个面,力争在最后关头能够达成妥协。然后转乘下午末班客车进城,在县上办一下介绍信,明天赶到省农学院。其实他已经预计到,对方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不会向他妥协的,却不愿意放弃百分之一以下的希望。
二娘去找了李老师,说明于海洋是过路,时间不多,想马上见到孔卉。李老师回话说,孔卉参加“只生一个好”演唱组,正在排节目,要等下午课完了才得闲。中饭前后正好是一段空隙,偏巧又排节目,明摆着的是不愿意见面,找这个借口。于海洋不作声,背起背包就要走。二娘劝他说,已经等了大半日,索性就等到下午放学,赶脱不了车就行。
二娘虽然并不完全清楚侄子同孔老师之间产生问题的症结何在,却也看得明白,两只船原本划拢来了,女方忽然狠劲撑了一竿,船又离开去好远好远。侄子告诉她说,是由于孔卉不同意他到县上去担任职务。这个话老婆婆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世界上哪有这一种道理!二娘疑虑重重,审问于海洋:
“怕是你讲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得罪孔老师了?”又说:“要不就是你手脚不规矩,人家是一个有文墨的姑娘,见不得那种厚脸皮不老实的。”
于海洋狠狠瞪了二娘一眼,以示不满,竟从这方面怀疑他。老婆婆还在教训她的侄子:
“如今实在是不好讲的了,刚刚见过两次面,就动手动脚的,弄不好就是先尝后买,我们可不学那种样子,要不得喽!”
“哎呀二娘!你还要扯到哪里去!”于海洋脸通红通红,很难为情。
直到下午放学,还不见孔老师来。再等下去,要误过班车了,于海洋只好向二娘告辞,往汽车站去。他正走到岔路口,远远看见了孔卉和李老师。两位女教师发现了他,随即站住了,显然在犹豫是不是还要走过来。于海洋放下背包,仿佛是闲来无事的人,仰面望着天边,心想,看她们怎么样,倒转去吗?他的心空通空通在跳,紧张地等待着。随后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回过身去,见李老师停止在原地,只是孔卉缓慢而又机械地迈动着步子走近了他。一经接触女教师那形同路人的冷漠的目光,于海洋立即意识到了,他实在不该中途在桂花下车的。
“于副县长!那就再见了!”孔卉仿佛是十分愉快地前来送行。
于海洋对于女教师言语间加以强调的嘲讽和挑衅意味并不介意,他以近似诀别的语调回答说:“再见!”
“好在我没有收过你什么东西,这里只有一张照片,是不是要还给你?”孔卉只是问,并没有取出照片。
“??!”这一下提醒了于海洋,他从包袋里取出一个塑料夹子,翻出一张二吋照片,递过去说,“给你!”
孔卉在不知所措间,也随之从包口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照片。于是,这对恋人同时伸出手,互换回了当初捧献给对方的唯一的赠品。于海洋拿到自己照片,看也不看,三下两下撕碎了,抛在石板路上。孔卉的气性忽地上来了,涨红了脸,以至全身有些微微颤抖;让女教师气不过的是,并非由她,而是由对方占先采取了这样的断然行动。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讲,她也撕碎了自己的照片,抛得老远,飘落在池塘水面上。
最后一班客车到了,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向此地的乘客发出通告。于海洋副县长自顾跑去赶车,头也不回,像是全然忘记了为他送行的孔老师。前面正是一片建筑工地,到处挖了沟,在打屋基。只见他背负着好重的行装杂物,奋力跳跃着,跨过一道又一道沟……
同时,孔卉则背转身往回去。她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轻松愉快地对迎上前来的李老师说:
“好啦!这桩事情总算了结了。”
李老师留意在探察她这位好友的眼睛,以获取准确信息。那泪汪汪的一对杏核儿眼,却向她表明,这桩事情到此或许还不能算是最后的了结,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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