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有色金属工业公司和西部市人民政府的成立,给基地所有工作人员以巨大的鼓舞。苏青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工作更忙了。无论是在矿区、家属区,还是在市委、市政府,到处都能发现他的身影。在他的心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但是,他对自己的生活却不放在心上,这一点,司机李铁军最有发言权。他弄不明白,作为西部市的最高首长,也是西部市工作最忙的人,可是,为什么他的生活总是过得清苦呢?
一天早上,苏青林和往日一样,带着来不及吃完的夹着腌韭菜大葱的饼子走出了家门。在门外候着的李铁军见了,连忙打开了车门,等苏青林上车后,他对首长说:“苏书记,你都当市里一号首长了,每天早上上班为什么还吃大饼呀?”
苏青林将剩下的大饼几口吃完,抹抹嘴说:“噢?那你说当一号首长应该吃啥呢?”
李铁军一边熟练地开着车,一边说:“苏书记,原来没认识你之前,我以为你当师长的,每天的早饭最起码是清汤羊肉泡锅盔。”
苏青林听了禁不住笑道:“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呢?”
“我们汤县城里有家清汤羊肉馆,很有名。当官的早饭全在那里吃。汤县最大的官就是县官,我想书记是管县官的,应该比县太爷还要牛逼。可是,我想错了……”苏青林笑着问:“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李铁军望了一眼苏青林:“我就想不通,你当书记的怎么能天天吃大饼夹韭菜呢?”李铁军认真地说。
“哈哈,铁军呀,你说的那是旧中国的官,我可是新中国共产党的干部。”苏青林奇怪铁军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接着又说:“共产党的干部跟老百姓没有什么两样,老百姓能吃的我同样能吃。”
苏青林的话让铁军很受感动,沉默了一会儿,他真诚地说:“书记,你见天忙到半夜回家,早上吃好点也没啥。”
“我实话告诉你,一来我喜欢吃老家的这种吃食,二来是为了节省时间。这样既方便了我自己,也减轻了别人的负担。一举数得啊!”
在说笑声中,吉普车就要驶进西部有色金属工业公司的大门了。
这时,苏青林记起李铁军曾说过有事要对他说的话,就问是什么事?李铁军正说时,一群羊拦住了去路。李铁军怕伤了羊,就小心地停下了车,结果要说的话被打断了。
当车子再次开动时,李铁军又感到不好意思了,觉得苏书记工作这么忙,自己不应该事事都麻烦首长。
“快说嘛!有啥不好意思的?”苏青林催促道。
“就怕书记批评。”李铁军轻声说道。
苏青林和蔼地望着他:“说说看。”
“我想到生产一线去。”李铁军把车停在了大院里,又替首长打开了车门。
“这是好事啊!”苏青林一听,高兴地注视着这个小伙子,“说说,想到哪里去?”
李铁军抬起头来:“我在汤县时,曾经在煤窑上当过爆破班班长。我想去爆破队不知道行不行?”
苏青林沉思了片刻,果断地说:“好,我批准了。你去找后勤处长办手续吧。”
李铁军听了高兴得合不拢嘴,正想说感谢的话时,见秘书心急火燎地跑来了,老远就喊着:“苏书记——”
苏青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你先别急,慢慢说。
“苏书记,于副总跟苏联专家库尔茨吵起来了。”秘书迫不及待地说道。
苏青林觉得这可是件非同小可的事,苏联专家是国际友人,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来到这穷乡僻壤、荒漠之地,为的就是支援我们国家的建设事业,帮我们改变大西北的落后面貌。我们再怎么也不能对朋友加兄弟的苏联专家不礼貌呀!唉!这个于振中,那火暴脾气一点就着,这都和平年代了,他那个臭脾气还是改不了!
他向秘书交代了几件非办不可的事后,转身又上了吉普车,李铁军已经上车等他了。这是苏青林给他定的规矩,等他时必须坐在驾驶室里!他不是什么官,用不着李铁军给他点头哈腰开车门。开始,李铁军说啥都不习惯,现在,他已经适应首长的工作作风了。
吉普车开出公司大门时,机关上班的工作人员才三三两两地走进了大院。
车子一路向小凤山露天矿驶去。李铁军见苏青林神情严肃地望着前方,知道现在不能打扰他,每逢遇到棘手的问题时,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时,苏书记都会这样默默不语。要是在办公室,他一定磕上葵花籽了……李铁军一路小心地开着车,尽量不让车子有大的颠簸。
苏青林思考着,也猜测着,在小凤山的露天矿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知道的情况是,为了开发小凤山的宝藏,露天矿决定采用局部爆破的方法。现在应该是准备爆破的关键时刻,在这个节骨眼上,于振中怎么会和苏联专家吵起来呢?
当车子在露天矿临时办公室门前停下来时,苏青林便听到了于振中那熟悉的大嗓门。他快步走进了办公室,见库尔茨和罗吉诺夫坐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不知在说着什么。于振中脸红脖子粗地正对着刘天忠说:“这都是国家的财产,是人民的血汗呀!刘副总,你放心用!”
库尔茨见苏青林进来了,松了一口气。他冲苏青林说着生硬的中国话:“书记同志,这样绝对不行!应该全推下山去!”
苏青林坐在刘天忠给他拿来的椅子上,平静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慢慢说。”
几个人面面相觑,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刘天忠看了看大家,向苏青林说道:“是这样的,运到山上的几十吨炸药达不到设计要求,我们觉得又不是大规模爆破,肯定能用的。可是库尔茨同志坚持说要把炸药都推下山去……”
“苏书记,就是真不能用也可以挪作他用!怎么能够推下山去呢?”于振中气愤地说:“不是自家的东西,心不疼!”
苏青林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他转向库尔茨,心平气和地说:“库尔茨同志,你看这样好不好,不达标的炸药运下山去以备他用,山上的炸药我们按照设计要求重新购进。”
“书记同志,这太不可思议了!”库尔茨激动地走到苏青林跟前,耸耸肩,摊开双手,“他们居然要改变图纸设计上要求用的炸药标准,科学是不允许这样蛮干的!”
罗吉诺夫站在那里,轻蔑地看了于振中一眼,也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了一句:“不懂科学,还搞什么有色金属工业?”
“你别小看我们中国人!”于振中听不得这样轻视中国人的话,他心中的怒火燃烧着,两眼瞪着罗吉诺夫大喊道。
苏青林对罗吉诺夫的话也有些反感,但不愿让事态扩大,不愿伤害苏联老大哥的感情。他起身拉住了准备发作的罗吉诺夫:“罗吉诺夫同志,消消气!”然后他又冲着刘天忠说:“刘副总,去吧,赶快派人购买合格的炸药回来!”
“首长放心,我们立刻就办。”刘天忠说着立即大踏步走了出去。
苏青林转身走到了库尔茨跟前,伸出手来:“库尔茨同志,非常对不起。不过你放心,我会和他好好谈谈的。现在,我有点事要马上去冶炼厂,晚上我去专家楼看你们!”
库尔茨握着苏青林的手:“书记同志,晚上见。”
苏青林拽了于振中一下,和他一起上了吉普车。于振中的脾气苏青林是再熟悉不过了,来时如同暴风骤雨无法抵挡,可脾气过了马上就会雨过天晴,有时甚至于还会出现美丽的彩虹呢。
“冶炼厂的情况怎么样?”苏青林望着窗外,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问。
“王总工在那里顶着呢,一切顺利。”于振中轻轻地说着,眉头还紧锁着。
“那就好。”苏青林觉得有必要和这位曾经的老上级谈谈了,出于对他的关心,出于基地今后工作的顺利开展,都得和他好好谈谈了。俗话说,响鼓也要重捶啊!他加重了语气说:“我说老营长。有什么事你不能好好说吗?你吼什么吼?同样的话,别人嘴里出来是和风细雨,从你嘴里出来就变成了重磅炸弹。”
“我就是看不惯苏联人那个德性,动不动盛气凌人的样子。好像我们中国人离了他们,这地球就不转了!”于振中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人家是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我们中国的大西北,就是为了支援我们的工业建设。你跟人家较什么劲啊?人家这么认真,还不是为了咱们中国的事儿?”苏青林语重心长地说:“再说了,科学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你们擅自更改设计要求,这事儿还小吗?”
“你说得都对,但是那也不能把炸药推下山去浪费掉呀!”于振中说到这里,心里的气还没消,“不是他家的东西,他当然不心疼。”
苏青林听了不由得笑道:“哎呀,要我说,人家这样做就是在提醒你,不许你胡来。”见于振中望着他想插嘴,他挥了一下手,“别打断我,你现在就是想听我也没有时间了。这样吧,你晚上十点,到我家来,我们一起聊聊。”
当晚,于振中应约来到了苏青林家,结果苏青林打发通讯员在等他。通讯员说,苏书记出去还没有回来。他知道苏青林干什么去了,就准备坐下来等。通讯员到来的一杯水刚喝了一口,苏青林就风风火火进来了:“哎呀,让老营长久等了!”于振中说了声“没有久等,也是刚坐下”后就劈头盖脸问:“苏书记,你今晚真的去专家楼看苏联人了吗?”
“是呀,答应人家了,不去行吗?”苏青林望了望他,坐在了他的身旁。
“我看,你对他们好得有点过分了!”于振中慢腾腾的坐下,嘟哝着。
苏青林侧过身子,面对着他说:“和平建设时期,在生产上、建设上,应该拿出打仗时攻山头的劲头来。没有了这股劲头,建设社会主义就成了一句空话。但是,我们对同志,对知识分子,尤其是对苏联专家,要有耐心,要尊敬,要理解他们一丝不苟的科学态度。老营长啊,一句话,你的脾气要改。”
“你不是说改了就不是我于振中了吗?”于振中依然不服气。
“过去我们面对的是战场是敌人,而今天面对的是工业建设是我们的同志。你老板着个面孔干什么?共产党员能拿下一个个山头,能打赢一场场战争,难道你就不能改改脾气吗?”苏青林重话轻落,意味深长的望着这个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猛将。
见于振中静静地听着,他接着又说:“再说了,在科学面前,在专家面前,我们急躁能起啥作用呢?科学是啥东西?他比敌人的碉堡复杂得多,单凭热情和勇敢不行,关键是换位思考,从战争换到和平。”
“换位思考?”于振中不解地重复了一句。
“是啊,过去打敌人不急不行,你的行动慢了,敌人就会抢在你的前面。谁把握了战机谁就掌握了一场战斗的主动权。不狠更不行,你不狠敌人就会置你于死地。”苏青林喝了口水,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然而,在科学面前,急躁是敌人,在同志面前,脾气是敌人。在中国军人面前,只要是敌人,就要把它打趴下了!”
于振中渐渐的低下了头。
“当然了,对待工作目标、工作任务,对待困难,我们还是要拿出攻山头、大决战的架势来。一句话,要机动灵活,要多动脑筋,要战胜敌人,要绝对胜利!共产党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还怕改不了一个坏脾气吗?”最后几句话,苏青林说得动了感情,显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焦灼。
于振中被震撼了,这些道理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想到呢?作为冶炼厂的厂长,把同志们从遥远的东北带到这里来,自己的言行对大家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尤其是刚刚来到大西北,上级就把更重的担子放到了自己肩上,这火暴脾气不改,看来工作一定会受影响。这样一想,果然出现了雨后彩虹。他和颜悦色的、佩服地看着苏青林,诚恳地说:“苏书记,你说得对!我,我一定改……”
晚上,于振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苏青林的话让他想到了很多很多。以前在部队和东北冶炼厂的工作方式,在这里显然是行不通了。苏青林说得对,不论什么工作都要讲究科学,切忌盲干。这样一想,仿佛浑身上下一刹那一通百通了,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科学这门学问对他这样的大老粗来说,实在是个难题啊。好不容易才入眠,远处的狼嚎声又把他惊醒了。一看天已蒙蒙亮,他索性起床,穿好衣服向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于振中又把爆破的问题思索了一遍,他决定抽空把关于爆破的方案再好好研究一下。
到办公室后,他便聚精会神地伏案看图纸。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于振中仍然注视着桌上的图纸,头也没抬,只说了声:“请进!”
“厂长同志!”罗吉诺夫生硬的中国话让于振中停下了手中的笔。他抬起头来,望着这位苏联专家,“雨后彩虹”挂在脸上,客气地起身给罗吉诺夫让座。待罗吉诺夫坐下后,他诚恳地问:“罗吉诺夫同志,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厂长同志,我们要求你拨款修厕所!”罗吉诺夫一字一句地说。
“修厕所?厕所不是有吗?”于振中奇怪地问。
罗吉诺夫站了起来,两手在胸前一摊:“那也叫厕所?”
于振中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笑笑说:“不叫厕所叫什么?”
“那是狗的厕所!”罗吉诺夫斜了斜眼睛鄙夷地说。
于振中一听这样的话,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刚刚理顺了的好脾气瞬间又消失了,说出的话就像子弹一样炸响:“你侮辱我们中国人,你要向我道歉!”
“道歉?”罗吉诺夫向他瞥了一眼,轻蔑地说:“你们中国人连厕所都不知道,你还知道道歉?”
于振中怒不可遏地拍了一下桌子:“让你们库尔茨同志来!”
“难怪一些西方人瞧不起你们中国人,中国人的素质就是差!”罗吉诺夫见于振中生气的样子,不免有些胆寒,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去。
于振中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叫道:“西方人?不就是美国佬吗,美国佬有什么了不起!”
他觉得如果罗吉诺夫只是对他个人的轻慢,他并不乎,可他口口声声“你们中国”,就这一点,让他无论如何受不了,也咽不下这口气。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维护国家民族的尊严吗?
又是一阵敲门声,库尔茨推门进来了,后面跟着罗吉诺夫。库尔茨还是提出了同样的要求,无论于振中如何解释,他还是坚持要求重修厕所,最后竟暴跳如雷地吼道:“厕所的问题必须解决!”
于振中寸步不让:“现在是生产第一,再说了,修厕所没有经费!”
“一个连厕所问题都解决不了的人,不配做厂长!”库尔茨用话激他。
于振中挺挺胸,理直气壮地说:“库尔茨,你还没有资格教训我。”
“不可理喻!简直是不可理喻……我,我不干了!”这位苏联老大哥,生气地转身摔门走了,罗吉诺夫也洋洋得意地尾随其后走了。
于振中望着他们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为了个厕所问题要大动肝火,而且把问题看得那么严重,甚至上纲上线了。心急火燎之间,他放下了手头的图纸,想抽支香烟缓解一下糟糕的心情,想想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人家说解决不了厕所问题他就不配做厂长,他觉得这实在是让他难以理解,厕所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这些人完全是无事找事、胡搅蛮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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