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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摊牌获信任,情报套底细

        舞池里,两个人身子尽情痴缠在一起,无比地亲热,可沈放的目光却依旧暗暗打量罗立忠。

        卡座上,曼丽在陪罗立忠喝酒,忽然间沈放在他边上发现了吴队长的身影,他倾身跟罗立忠耳语着什么,罗立忠脸色微变,又对曼丽挥了挥手。

        这时候好处自然少不了。

        曼丽走到吧台前,悠然自得:“拿一瓶苏格兰威士忌,记罗先生的账上。”

        服务生应下,回头去找酒时候,沈放从后面靠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曼丽被吓得一跳,随后转头瞧见那张脸才反应过来,娇憨的捶了一下沈放胸口。

        “讨厌。”

        沈放环住曼丽,两人亲密地抱在了一起,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清楚。

        沈放语气轻佻:“怎么不陪罗处长了?”

        曼丽脸上无笑,朝着那边白了一眼:“他们要换种酒喝。还不是有要紧的事儿把我支开,这我还看不出来?”

        虽说这儿最忌讳讨论客人的私事,不过罗立忠依旧小心翼翼。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曼丽忽然来了精神,感情沈放是为了这个,于是试探地:“怎么?听到了你能有好处?”

        沈放微微一笑:“也许。”

        说着,他便掏出几张钞票来塞到曼丽的旗袍里。

        “就听到他们说什么浦口码头,那姓罗的就不让说下去了,还打发我过来给他们换瓶酒。”

        一边说着,一边抽出钞票,这时服务生拿来了那瓶苏格兰威士忌出来。

        沈放看着开心:“这酒不错,先给我来一杯。”

        递过酒杯。曼丽给沈放倒酒。沈放斜着身子笑着,目光依旧扫描着坐在卡座里的罗立忠和吴队长,不过他这会儿反倒对这个吴队长更加好奇。

        第二天的目标自然而然地锁定了浦口码头。

        沈放吃完早饭后从一边早茶店往出走,门口位置上,杜金平目光悄然尾随他。四目相对之时,见沈放朝自己使了一个颜色,杜金平点了点头会意。

        沈放径直出门,屋里头杜金平继续埋头吃着早点,却并没有跟上去。

        在距离码头不远处的街角里,沈放将车子缓缓地停下。

        秘密行动自然要背人,所以自然而然是在晚上。他来得早,透过车窗瞧得认真,好一阵子才瞧见吴队长的车驶了进来,就停在码货场门口。

        曼丽没有骗他,不过吴队长来这儿究竟是要做什么,可就不得而知了。

        车内独他一人,四周又因为宽敞所以显得异常安静。没过一会儿,货场里突然跑出一个人来。

        沈放乍一看到时候有些不太确定,等着眼皮儿仔细瞧一瞧后不由地吃了一惊,那人居然是浦口码头的经理郭连生。

        郭连生居然跟吴队长认识,那么他是叛徒么?可为什么所有的行动都是中统在主导,那军统跟郭连生接触是在做什么?

        这一切都是问题,沈放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

        疑问尚且是疑问,那边行动继续在进行。郭连生行迹鬼祟,看了看四周无人,继而向货场边的员工招了招手。货场大门随即打开,一辆货车从里面开了出来最后,在吴队长面前停了下来。

        那两个人看起来倒不像是头一次接触了。吴队长熟练地掀开货车的苫布,先是看了看,随后点头,并从包内拿出一叠钱来递给郭连生。

        郭连生哈巴狗一般奉承着,接着吴队长上了车离开,那辆货车随即跟在后面。

        为了不惹人注意,沈放有意地在原地等了一会,候着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才又重新发动汽车,远远地跟在了那辆货车后面。

        他走的慢,加上天色越来越黑,几乎为他的车很完美地做了一个掩盖。只是等他跟着在睿星商行附近停下时,货车已经被打了开来,有几名工人正从车上卸货,而立在一旁的吴队长正和负责人做对接。

        同样的,他又走了两家公司。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有人卸货,有人给吴队长钱,而且绝非少数。

        这一切沈放都瞧得仔仔细细的,明明白白给出来的是钱,可卸下去的货又是什么呢?

        真令人好奇。

        没有继续跟下去,沈放原路返回,打算去码头仓库一探究竟。

        夜应经更深了些,翻涌的热意已经褪去,微风拂面更觉得舒服。

        一名伙计夜起,从码头仓库的值班室走了出来,兀自对着江水撒尿,半睡半醒的模样。毕了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去,昏黄的灯从窗户透过出来,能瞧见他在偷懒打盹。。

        另一边暗暗的拐角里,沈放探查好四周走出来,径直到了仓库另一边的小门前。

        干这一行,最得心应手的便是开门撬锁。这样的设备对沈放来说小意思。

        手里捏着一根小铁片,提起门上的小锁将贴片插了进去,他才稍稍一用力,锁便已经开了。

        免不得左右张望有否被发现,他动作很快,迅速推门挤进去,将门从里面又重新虚掩上,只是才刚回头,他便被身后的东西吓了一跳。

        着仓库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子,有的木箱子上甚至还贴着国防部军需处的封条。

        但是看着这样的东西,他已经是心跳加快了,可好奇心驱使他找到一根撬棍,随机地打开几个木箱,定睛瞧着,里面全都是都是盐、大米、奶粉、布匹、罐头等物品。

        这一切便已经水落石出了,原来罗立忠在做着走私的勾当,而这个浦口码头的仓库便是罗立忠的中转站。

        这样的事情,相必落在自己那个哥哥手里,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难怪他费劲心机也要拉拢自己。

        真是狡猾的老狐狸。

        回去的路上思虑深重,虽然有所得,不过相比这一件事情,他更在意那个意外收货,郭连生。

        这个郭连生居然跟军统的人在做走私,难不成这是组织上刻意安排的掩护?

        沈放此刻的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但他知道,不能再拖了,要获得更多信息就必须取得罗立忠的信任。

        想到这里,沈放决定跟罗立忠摊牌。

        隔天晚上,喜乐门,沈放主动约了罗立忠。

        人走进包厢时候沈放已经等了许久,桌上一瓶酒已经灌倒了底儿。

        “哎,沈老弟约我喝酒怎么跑到包厢里了,外面多热闹,今天也不找姑娘跳舞了。”

        这气氛到底微微有些奇怪,在舞厅却又求安静,而且面前那张正经模样,叫罗立忠微微有些不自在。他只能用这样的语气来稍加缓和。

        没想着沈放神色不松更紧:“我有些话想跟罗兄单独聊聊。”

        罗立忠与他挨着坐下,轻轻将手搭在他后背,故作亲密:“怎么不在局里说?”

        既然不求乐子,正经的事情,办公室似乎更加合适。

        “有些话不太方便。”说着他暗暗出了一口气。

        罗立忠继而凝眉,看出了不大对劲:“今天你说话有些反常啊。”

        寻常时候他热络些,沈放自然跟着乐呵,今儿这一张哭脸拉着,叫他怎么笑都觉得尴尬。

        包厢里灯光不亮,五色斑斓的,却又沉闷。沈放沉默了片刻,低着的眉头忽然一抬。

        “这几天晚上吴队长可都没有睡好觉啊,睿星商行、荣盛贸易、兴发公司几个地方轮流地跑,怎么?罗兄,这几笔生意是赚了不少吧。”

        这话想来好说,到了嘴边却还是有些费劲,不过也叫他神色更加自然些。

        说着沈放眼中漏出一股坚定,目光清楚瞧着罗立忠一愣,接着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笑着,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倒了一点酒喝了起来。

        知道了却不捅出去,这里头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可罗立忠明白,沈放找自己商量,定是想要威胁自己,得到什么好处。

        他笑里藏刀:“老弟心机够深的,扮猪吃老虎,难不成是想找我的麻烦?”

        沈放一直等着他回答,得到无所谓的这一句话后,佯装漏出凶恶面目。

        “这事儿漏了,小则官位不保,说大了,被判了几年都是轻的。蒋委员长还都之后最大的动作就要整肃官场,如果闹出这事儿来,恐怕谁也兜不住吧。”

        他似乎是势在必得,可罗立忠却是一脸的淡然,突然跟他打起了感情牌:“沈老弟,你来这些日子,我对你怎么样?”

        “关怀备至。”

        四个字,简单明了。

        罗立忠欣慰一笑:“我知道你的出身,你的经历,但你对我的过去可能了解的并没有那么多。”

        沈放没说话,似乎在揣摩他的意思。

        罗立忠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其实我很羡慕你,官宦人家从小衣食无忧,不用怎么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可我们不一样,我从小过的太苦了,母亲当年为了养活我,省下自己口粮,她却活活饿死了,我是这样活过来的。”

        原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要说不害怕也是假的。

        不过这由头却是烂透了,沈放不屑:“吃苦的事儿谁都经历过,在日本人手底下的那几年难道我是玩么?”

        不知道为何,突然间气氛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比较,罗立忠解开衣领,露出肩头上一块深深弹痕,对他作出回应:“你是英雄,我扛的枪也不是摆设,我也上过前线,打过仗,身上也有弹片没取出来,受的伤不比你轻,每逢阴天下雨我半边身子疼的像有无数条虫子再啃我的骨头,可又怎么样?”

        这一幕突如其来,沈放看着罗立忠的伤不免有些意外,他一直都觉得,像这样的人,都不过是军统里的残腐的渣滓罢了,却没有想到,能到如今的地位,岂会是那么简单就能得来的。

        罗立忠瞧着沈放的表情与他预设相同,也不再露着,简单整理好衣服,语气里还若有不甘:“我没关系,没后台,熬了十年才是个处长。而你不一样,你的出身、背景,你日后的路会比我走得顺,比我爬得高。既然我没有厉害的出身,就得自己制造更好的环境,在党国的官场里,官位越大,钱就越容易捞,有了权力就有了一切。”

        “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方才被压了过去,沈放表情有些不自然。

        罗立忠语气冷冷接话:“我这种自己一步步熬出来的人有个毛病,就是好不容易拥有的就不会轻易失去,不管是谁在挡路。”

        这样的话,言外之意是在威胁么?

        “你觉得拦路的人是我?”

        有意思,难不成他打算今天在这将自己解决了不成?

        “那得看你。”

        两个人互相试探,沈放这会儿才终于有些轻松的表情:“可干嘛不想我跟你是一条路上的?”

        “是么?你跟踪吴队长,这可让我看不透了。”

        沈放那话勉强算表态,不过罗立忠脸上的坚决没有散去,依旧保持者警惕。

        “要跟你合作当然要知道这生意安全不安全,那个吴队长可有点太大意了。”

        “合作?”

        他接话接的轻松自在,像是一早就想好的,罗立忠显然有些意外,不过蹙着的眉眼到底松了些。

        沈放还解释着:“当然。我们出身不一样,但个共同点就是都知道钱的好,而且我跟我那总是板着脸的大哥沈林不一样。”

        这些日子沈放有多么缺钱,罗立忠心里比谁都明白,这样的举动想来倒也对符合逻辑。他欠了自己那么多,未来还会需要更多,走着一条路无可厚非。

        “你真的要合作?”

        “不想跟你一起做生意和你说这么多干嘛,我大可以去国防部军法处。”

        开玩笑一样,如果他选择揭发,那这会儿自己不会安然坐在这里,眼下虽然不敢肯定他成了自己的帮手,可一定不是自己的敌人。

        罗立忠笑了:“我想也是。”

        随即罗立忠若有所思,还想说别的,沈放却直接将他打断:“我知道你还在担心什么,挑明了说吧,第一,我认同你的话,现在的民国,不管在哪儿,只要有钱了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其次,我知道我哥这几年树敌太多,我也想给他找条退路。”

        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答案。

        他刻意接近沈放,为的就是拉他入伙,如今他主动提出来,倒也省了自己揪着一颗心担着风险。

        罗立忠目光审视着沈放,沈放知道他还半信半疑,那么最好的解释便是立即加入,于是又补充道:“你们原来的做法疏漏太多,真的把宪兵司令部、警察厅、军纪调查处的人当吃干饭的么?更别说中统那帮人了。”

        “你有好办法?”

        沈放见他似乎妥协,于是忙往他跟前凑了凑:“还记得老虎桥监狱吧?”

        见罗立忠点头,他继续说:“审查期间我在那儿被关过,干嘛不利用老虎桥监狱的仓库,所有货从浦口码头出来直接进老虎桥监狱,而跟其他洋行商行的交易都可以在监狱里完成,这样没人能想得到。”

        罗立忠想了想,点头:“这招我还真没想到。”

        “监狱系统大多都是日伪时期的老人,这里面的关节我能想办法。”

        他倒是早有打算,没少做准备,诚意摆在那了。

        “你的条件呢?”

        沈放方才一本正经,说到钱,忽然气氛就她了下来:“老跟你借钱怎么行,我得是股东。”

        “要多少?”罗立忠也喜欢干脆利落。

        “你那边多少人我不管,以后这样的生意我要一成,不过分吧?”

        何止不过分,这简直给他一个大大的面子,分毫都没有为难他。

        罗立忠笑嘻嘻地看着沈放,那神色叫人猜不透,沈放面不改色但是心里却有些打鼓。

        事情都说成这样了,他难不成还不相信自己?

        今日他一旦说出拒绝的话,恐怕自己非要横尸在这里才是,这一点他进来时候倒没想过。

        就在他还担心的时候,罗立忠缓缓将手伸进了怀里。

        里面是什么,是枪吗?

        沈放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见他接着掏出来一沓纸片。

        沈放自然认得,那都是他自己立下的借条。

        “那我就把这个当做你入股的见面礼。”

        说着罗立忠掏出火机当着沈放的面把借条烧掉了。

        “那接下来,咱们就合作一笔生意。”

        这也是最大的信任。

        沈放来了点精神,眼神盼望地瞧着罗立忠,见他张望了一番这屋子,像是吴队长的事情让他后怕,接着故意小声:“在南京有一家机械厂,日本人建的,找了本地的几个商人合股,现在被咱们一处扣下来,还没报给日伪资产分配委员会。那几个股东来吵闹过几次,我想了点办法招待了招待那几个家伙,他们怕了,同意这厂子完全充公。”

        说完,罗立忠看了看沈放。

        沈放大概揣摩着,不敢肯定:“罗兄是想把厂子私下给处理了?”

        罗立忠点了点头:“在湖南那边找好了买家,这边拆了,然后通过浦口码头船运过去,到手的就是白花花的大洋。这些无头账目根本没有办法查。”

        没本的好买卖,赚钱的路子果真好寻。

        “那么大的设备我正愁没地方存放,你老弟就来出高招儿了,老虎桥监狱还真能帮上忙,看你的了,搞定了监狱做中转站,你也别只要一成,我给你两成,二八分。”

        沈放忙应下,一副有钱不要谁傻子的模样。这样的手段,实在高明。

        接着便是碰杯痛饮。

        合作愉快,沈放很快便加入了罗立忠的计划。

        目前来说,他最要紧的事情便是调查郭连生的身份。

        浦口码头白日,沈放开车到达附近。十分意外,他穿了一身便衣,左右张望,小心翼翼朝码头走去,立在码头的值班室外叩门。

        彼时郭连生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对着货运单,敲门声叫他抬起头来,半透着的门扇轻易地便打量了一番来人,见道沈放,郭连生有些意外:“你是?”

        沈放伸手过去:“你好,我是沈放,机械厂设备的船运,我来跟你对接。”

        常日里只能在远处看着,今日离得这么近,而且是另一种意义上与他重新并肩,沈放对这个人印象并不是很好。

        “哦……是,罗处长已经跟我说了。”面前的人显然没有一丁点老实模样,说话时候眼珠子在眼眶里提溜转着,时刻都在揣着坏心思。

        “那咱们就商量一下,具体的运货方式。这些设备体积都很大,你应该有办法在船运的时候不让别人起疑心。”

        “是,是,这事我来办。”

        回答果然是这样,看来这交易并非是一两天。他是老手,这些经验不在话下。

        可郭连生是那个叛徒吗?他和汪洪涛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半路上忽然一个急刹车,前面是一个孩子横穿马路,差点撞上。

        孩子像是吓着了,呆呆地站在车前。有一个中年妇人忙奔了过来,脸色焦急地将孩子抱走了。

        沈放拍了拍方向盘,抬手捏了捏眉心,头似乎又痛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等了,叛徒一天不除就会多一天危险。而且他的身子,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回到军统大楼,沈放坐在办公桌后面,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下潦草的三个大字,周、钱、郭。

        这是他独特的思考方式,而且模样上确实有些疲惫。

        这时候屋外有人在说话,声音噪杂,似乎一群人在不时哄闹着。

        沈放有些烦躁,把写着三个字的纸烧掉了,接着拨通电话。

        “江副官,来我办公室一下。”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走进来。

        屋外哄闹的声音仍在继续。

        “外面是怎么回事,吵个没完?”

        江副官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笑,微微耸着肩膀:“哦,大伙儿在闹着玩,猜猜谁年底奖金更多点。谁多,让谁在夜总会请喝酒。我这就让他们小声点。”

        说罢转头要走,沈放却忽然闷着笑了出来,忙将副官一拦:“不必了,大伙儿难得找点乐子,跟他们说,都别猜了,今天晚上我请客。”

        等他出去,沈放似乎来了心思。他戴上了手套,从一边抽屉里拿出几张纸来,又从一边抽屉里拿出一本。

        这是汪洪涛留下的密码方式,在规定版本的里找出需要的字,将页码和对应的行列数字写在纸上,这样对方可以通过这些数字翻译出情报内容,外人无从知晓。

        屋里静悄悄的,沈放黯然在纸上记下了一组一组的数字,分成了三份。

        写完后他径直出门,没走多久便瞧见有一个报童正在卖报。

        车子在那报童身边停下,沈放从车窗探出头去,报童忙陪笑脸:“先生,买报纸吗?”

        沈放带着手套的手拿出一张钱递给了报童,报童正要回几张报纸,沈放继而又将那三封信递了来。

        “记住,十分钟后,帮我把这三封信寄出去,就在前面路口有信箱。”

        这样的活计常见,那报童也没有多问,将报纸又收了回来,信誓旦旦道:“哎,好嘞。”

        清脆一声,说完便离开。

        透过车前玻璃,沈放一面将手套褪下,抬起头时候却瞧见那报童走到路口的信箱前,直接将信丢了进去。

        凝眉作愁,他发动车自后又瞟了一眼后视镜,在自己汽车后面不远的地方,那辆跟踪的汽车已然停在路边。

        沈放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把车开走了,那跟踪的车也继续跟着。

        说好的请客就在第二天晚上。

        夜总会里,沈放坐在吧台边喝着酒,面无表情,可眼睛在屋子里头来回扫着,不知道寻找着些什么。

        俱乐部里的唱机播放着爵士乐,优雅而有腔调。

        为了尽快找到叛变的人,他的那三封信,是三份假的情报,分别送给周达元、钱必良和郭连生。

        内容是有特殊情况,需要他们帮忙预订个酒店房间,有组织上的人需要利用房间活动,只是时间和酒店的名字是三个不同的版本。

        郭连生对应的是鸿达旅社,周达元对应的是盛元宾馆,钱必良对应的是吉祥旅馆。

        他很想要看看,丢下去这个石子究竟能反起多大的浪。

        心上暗笑,沈放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就在这时候这时,江副官和几个军统的军官走进了俱乐部。

        沈放挥手打招呼寒暄:“今晚谁都不要客气,尽管吃喝全部算在我的账上,江副官你去安排一下,给几位同仁找几个姑娘陪着跳舞。”

        江副官应下,不一会儿便带着几个舞女走了出来,与军官们互动起来。

        沈放瞧着这场面正要乐,江副官跟他身边一凑:“按照您的吩咐都安排好了。”

        沈放点了点头,给江副官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两人碰杯。

        鱼饵洒了出去,现在该轮到铺网了。

        “你跟军统局南京站行动队的人熟不熟?”沈放问道。

        江副官沉眉想了想,才忽然记了起来:“对了我有个老乡,同期入伍也是同年进军统的。”

        “那让你那兄弟明天注意下,白下区的酒店和旅社,特别是鸿达旅社、盛元宾馆、吉祥旅馆这几家,也许能有收获。”

        沈放依旧喝酒,说的轻易十分。

        江副官脸上喜不自胜:“这敢情好,我那同乡正想着怎么能多立点功从南京站回局里呢。您这是哪儿来的情报?”

        有甜头吃还问东问西,沈放有些不想回答,但咽了口唾沫还是十分耐心:“你知道我大哥是中统的吧?”

        江副官点头。

        “中统那边如果有行动,跟着他们应该没错吧。”

        江副官笑了:“好好,听您的。”

        两人喝起了杯中酒,音乐依旧继续着,这时候那些军官已经搂着舞女们跳起舞来。

        事情很快便有了消息。

        沈放办公室里,他悠然地将脚架在桌子上,看着当天的报纸。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那头沈副处长声音传来:“是我,小江。”

        沈放即刻将脚放了下来,心里暗暗预感到了什么,表情即刻严肃了:“什么事?”

        “刚刚从南京站行动队那边来的消息,中统有人在白下区鸿达旅社进行了一次搜捕行动,但结果是消息错误,据说并没有抓到人。”

        其他两人都没反应,而鸿达旅社对应的正是郭连生。

        这是叛徒出现了。

        “好,继续监视,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挂了电话,沈放陷入沉思。他脑海里闪现出郭连生那张脸。

        如今虽说大功告成,不过更难的还在后头。

        除掉叛徒却不是开一枪打一颗子弹那么简单,任何事情都不能让自己暴露。

        那种一命换一命的事儿没什么意义。

        思来想去,这事情还是要从罗立忠这边入手才好。

        冲进罗立忠办公室的时候,沈放神情愤怒而不满。屋里头罗立忠正在喝茶,见他这般姿态,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没开口问话,沈放阖上门后直接将身子往他面前一撑,弯下腰去,两个人四目相对,相隔咫尺。

        “罗兄,你答应让我入股不是阴我吧?”

        他语速很急,带着质问,恶狠狠的模样一直在喘气。

        罗立忠不解:“哎呦,沈老弟,你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的生意一直躲着我,可我一来,中统的人闻着味就来了,你让我入股,不会是想着生意露馅了,让我当替罪羊吧?”

        那张脸上表情狰狞,恨不得此刻就用手搭在罗立忠脖颈上,两句话不如意就使上劲叫他一命呜呼。

        戏演的多了,演技越发精湛,瞧上去都可以顶着柳如烟登台唱戏了。

        “这话说过了吧,什么中统的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来由的兴师问罪,这叫人越发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

        沈放明知故问,眼神疑惑。罗立忠若是一早就明白郭连生的身份,怕是也不敢这样堂而皇之用人。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浦口码头郭连生的底细,你知道多少?为什么他愿意跟你做生意?”

        罗立忠人精一般的人物,做事情必然是由他的考量。本还以为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可听他所提及的事情后,便已经笃定他是捕风捉影,所以一脸的淡然。

        “他这人好赌,在赌场里输了不少钱,还欠了高利贷,要不是我他早被人扔江里喂鱼了,这有什么问题么?”

        眼中瞧不出半分的疑惑,而且沈放也没觉得罗立忠对自己所说有多大的好奇。反倒是被他这反应给逗笑了。

        聪明人大都自负过了头。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这郭连生跟中统的人有联系。”

        罗立忠这样的生意,最怕的就是沈放的那位亲哥哥,所以这话就跟踩了雷线一样。

        这一言出,终于能在罗立忠脸上看见些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吧,你怎么知道的?”

        沈放这会儿才将身子放松了下来,直起腰身,抄手在怀,语气悠悠:“我哥是干嘛的?他们中统党政调查处一直在做党内调查,不盯着他我心里也不踏实,就是中统的人一直在暗中接触郭连生。”

        有理有据而且他说的本也就是实话,罗立忠忽然间才严肃了起来,显得有些慌张:“这事儿多久了?”

        “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星期,我说罗兄怎么好心让能让我入伙呢,原来全是猫腻啊。”

        罗立忠脸色沉了下来,显然一副不知情,而且被冤枉的样子:“你错了,我这个人在生意上一向讲信用,让你进来就是大家同进同退。”

        “你不是阴我?”沈放将头低着,却抬眼瞧他。

        “我可以让你看到。”

        沈放面色不改,心上暗笑,他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为了证实这一切,罗立忠很快便打探了郭连生的行踪。

        茶楼二楼的包间里,他安排好了一切,接着招了沈放前来,加上吴队长三个人就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目光下移便能够清楚看着楼下的街道。

        沈放如今该是表现出对罗立忠的质疑才是,所以面上并不客客气气,连瞧着罗立忠的眼光都是斜睨。

        罗立忠问吴队长道:“消息可靠吗?”

        吴队长目光瞧着沈放举动有些奇怪,不过罗立忠也没说什么在,自己也不便多言语,于是只点了点头:“可靠,郭连生对自己的行踪口风很紧,他货场的下属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见重要人物,绝对不会如此慎重,还是我通过他常去的几家饭店,查找订座的消息,才知道他今晚的约会在这儿……”

        话还未说完,罗立忠忽然举手示意他作罢,再往后的事情已经没必要知道。

        这时候,歪着脖颈的沈放目光已经瞧见楼下的一辆黄包车停了下来,从黄包车上下来的人也正是郭连生。

        “来了。”沈放冷言,两个人跟着望下去,见郭连生张望四下之后,昂扬阔步走进了对面的一个饭馆。

        沈放借空儿看了一眼罗立忠,罗立忠那张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目光敏锐地盯着对面的饭馆。

        等他再回神时候可真是好戏开场了,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饭馆门口,同样的姿态,同样的目的。

        那人,是李向辉。

        沈放说的话基本已经被证实,罗立忠没有说话,只是能瞧出来额角出了些汗珠子,有些后怕,忙将桌上的茶杯端了起来,喝了口茶水压惊。

        这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不过到底没有什么用处。

        对面饭馆的二楼坐着一个便衣的军统特务,吴队长撩开边上的窗帘拓宽视野,见着那边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紧接着他回头低声告诉罗立忠与沈放:“李向辉进了郭连生的包间。”

        心里的石头扑腾一声狠狠砸了下去。

        沈放一笑:“这下热闹了,连我哥的秘书都出现了。”

        这事情可非同一般,罗立忠没有擅自打草惊蛇,他带着沈放回到了军统大楼,留下吴队长继续调查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只是打确定了这样一个消息之后,罗立忠一路上就一直阴着一张脸。直到进了办公室以后他也如坐针毡,慌张得很,只来回在屋子里有缓慢地踱着步子,缓解他的紧张。

        沈放坐在一边看着他,脑袋被晃得有些晕,将他缓缓一扯。

        罗立忠停步,望着他问道:“你觉得中统那边对我们的生意了解多少?”

        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沈林是直接负责内部人员调查的,连他的秘书都掺和进来了,这算是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

        沈放抬手示意罗立忠坐下,就算是事到临头了,急也是没啥用的,可却没得到回应。见他固执地站立着便也不坚持,只回答他的问题:“现在看中统应该还知道的不多,否则以我哥的性子不可能完全没有动作。”

        这话倒是没错,沈林那个性子谁不知道。

        罗立忠叹了一口气,像是多少得到了些安慰,不再来回徘徊,却还是揉了揉眼角,模样忧心忡忡:“是,沈林现在还不知道,但如果他知道了,要真调查咱们,那你我都很难脱身。”

        这厢正说着,行动队吴队长也回来了,跟着推门直接走进来。

        罗立忠急切的地望向他:“怎么样,查到什么了?”

        吴队长却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好像心怀疑虑,若有深意看了眼低坐的沈放。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尽管说。”

        到了这种地步了,他若是再还想瞒着沈放什么,那可真是不想要脖子上那颗脑袋了。

        吴队长得了意思点头,继而说到:“中统那边的消息是说郭连生是共党的线人,中统控制他是要挖出潜伏在南京的中共地下情报网。”

        沈放闻话暗暗一笑,事情发展十分顺利,这套鱼的网已经撒的越来越开了。

        只是罗立忠这会儿根本没空注意他,那张脸上面皮铁青,被这消息吓了一跳。

        “这郭连生够鬼的,居然两头瞒。”

        沈放忙应和着:“我也查了,前些日子,郭连生经手的一些货物去向不明,这个人估计在和我们做生意,同时还在和其他人做生意,如果这家伙通共,那我们可就更麻烦了。”

        煽风点火这活计做来尚且顺手的很。

        罗立忠低眉沉思,想了好一阵子后突然抬手一拍:“好啊,那就把这个共党分子抓起来。”

        “抓他?这不太合适吧。他已经是中统的线人了,我们这样行动说不过去。”

        沈放这边还要为他如今的身份考虑,这样的话,是他该说的。

        罗立忠却全然没有顾虑,如今像是已经无路可走了,眯了眯眼睛咬牙狠口:“没什么说不过去的,抓捕共党分子是军统的职责。”

        “可是如果中统那边要人怎么办?”吴队长合时宜地插了一句嘴。

        罗立忠不愁反冷笑着:“先把人抓了再说,只要他在我们手里而不是中统那儿,他怎么说就是我们说了算。”

        这一出戏演到这儿半场就要收尾了,只要罗立忠肯配合着他抓了郭连生,沈放就有办法把消息弄大,这样组织上的人就会警觉,起码郭连生就不会再继续披着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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