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晴天之后,紧接着是阴雨连绵。树木簇拥下的军统大楼显得有些阴郁。
某天沈放从外面回来,移步要朝着自己办公室去。罗立忠忽然开门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将他叫住。
“沈老弟。”
沈放止步回头,罗立忠一脸淡然:“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他瞧着罗立忠脸色不大好,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果然最后两个人停步的地方,是军统大院偏楼的审讯室。
罗立忠推开门带着沈放走了进去,屋里坐着一批军官人,一边有录音设备。
沈放皱着眉不太明白,问到:“罗处长,这是什么意思?”
罗立忠有些为难,不过也无可奈何:“例行公事,这些都是国防部军纪处的同仁。近期你曾去过何主任办公室,有些事,他们需要找你聊聊。”
情报泄露,跟何主任有过关联到底是有怀疑。
罗立忠对他说完,继而对一边的军纪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开始吧。”
出了事就将自己推出来,他就是这样行的么?
不过到了这一步,抗拒只会显得他心虚,沈放只得坐下。
录音设备启动了,磁盘旋转了起来。
军纪处的军官开始问话:“沈副处长,上个月15日,18日,你曾两次走进过何处长的办公室,请交代一下经过。”
沈放语气随意:“这有什么好交代的,我们都是朋友,朋友之间的闲聊,有哪一条规定不允许了。”
这其中的原因有两层,哪一层他也不能说,但是他知道,何主任自然也不会傻到自己说出来。
“都说了什么内容?”
“都瞎聊,没啥实质性的内容,哦,对了,我邀请他晚上一起吃饭,不过,被他拒绝了。我只是想大伙儿聚聚,那顿饭,我还准备请罗处长。”
他说着看了看罗立忠。
罗立忠有些意外,停顿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是的。”
他这看似在脱罪,实际在置气。
境况不同,此刻只能在屋里生闷气,待仔细地询问完毕之后,沈放气冲冲打偏楼内走了出来。
罗立忠跟在他身后,他向前走了一截儿,然后猛地回身质问:“什么意思?我是为了咱们的生意才去找的那个老何,现在竟然怀疑我?还调查我?”
罗立忠知道会有这么一出,眉头一皱,却还是耐下心解释着:“你急什么,你以为我拦着就不调查你了?老何那边也被查了。再说,不就是问点问题么?问清楚了更能证明你的清白。我已经通过内部人找了老何的调查资料,跟你的基本吻合,你怕什么?”
这样说着还反倒是他不识大体了,沈放一副桀骜难驯的样子:“那你进去让他们审审试试?”
罗立忠想要赶紧了事,伸手搭着他的肩膀,尽量与他挨着以示亲近,也叫他稍稍平静下来。
“好了,让老弟受委屈了,大不了,我改天请你去喜乐门喝酒。”
沈放表情不屑,将他的手推开,扭着头与他平视,声音低沉却故作威严:“以后这样的事儿,少来。”
罗立忠却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一样,忽然间步子变得慢了起来。瞧他的目光变得十分有深意。
“恰恰相反,这样的事少不了,眼下什么局势你不是不清楚。经得住事儿,才能好好挣钱。”
“再这么折腾我可受不了。”
罗立忠知道这样有些碰触到了沈放的底线,要是他急了咬起人来,只怕自己是那个最疼的。
于是他忙宽慰着沈放:“好了,好了,那你回去歇着,今儿算是给你放天假成了么?”
沈放没有说话,泄了口气后走到自己的车前,打开门上车,回头确认:“那我可真回去了。”
“说了给你放假。”罗立忠笃定。
沈放依旧一脸不满地上了车,把车开走了。
离开中统大楼,沈放心情复杂,如今这境况越来越针对于他,若是再不转移开,恐怕迟早会暴露。
他开车行驶在大街上,却始终觉得无处可去。想着任先生的消息,最后鬼使神差到了那咖啡店去了一趟。
本只是碰碰运气,偏是巧了,正好有人传信,相约地点依旧是玄武湖。
沈放喜出望外,忙去赴约。
到的时候湖边上还没有任先生的影子,他屈身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着,百无聊赖,看着玄武湖的一池碧波发呆,却忽然间想到了汪洪涛。
记忆的阀子就像是顷刻便被打开了,往事种种在脑袋里翻涌着,叫他他忽然觉得十分唏嘘。
他们这些人这一辈子都活在枪口上,幸运了落得个好下场,功成身退,或者寿终正寝,不幸运了便是他如今这样子,半死不活,受尽了折磨。
他思绪深陷,目光忧郁,并未注意到身边已经有人坐了下来。
“因为你的情报,国民党偷袭我党苏北根据地计划被我军全面瓦解。”
这个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扯了出来,他一转头先是一愣,接着轻轻笑着:“也因为这个情报,国防部内部在调查,但目前还怀疑不到我头上来。”
他何主任的事情有生意这一桩挡着,罗立忠怎么也都会保着他。
任先生也笑:“那就好,再告诉你一个消息,让你撤离的行动已经基本安排妥当了。”
“什么时候?”沈放有些迫切地问着。
“先别着急,上次你去国防部窃取情报,虽然立了功,但组织上对你试图采取冒险行动还是提出了严厉批评。”
这算是什么,用功有过,还要衡量么?
沈放脱口而出:“我接受组织的批评。”
接着他有些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开了口:“不过现在国防部军纪处的人在调查我,如果现在突然走了,我担心会……”
任先生却与他想法不同:“正因为这样,你必须走,在此之前,组织上就分析了你目前的状态,不能让你继续冒险了。当然如果现在突然离开,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猜测,必须能巧妙的让你从这儿消失。”
“消失?”
“对,让有一条。所有人都觉得你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这样的途径,沈放面目皱在一起:“你是说,假死?”
任先生点了点头。
“只有这样才最保险。我们找到了一具尸体,和你的身材非常接近。我们会在郊区伪造一起严重的车祸。严重到大火把车内的尸体烧的无法辨认。”
偷龙转凤,这样的招数真的行得通么?
“路上接应的人员和车辆都已经准备好了。事成之后你可以去苏北根据地,在他们眼里你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也就断绝了他们对你身后的调查与猜测。现在就是需要一个合理的时间。”任先生继续说道。
一个合理的时间?沈放低头思考了片刻,忽然间找到了个眉目。
他随即扬头,眼里有光:“下周二有个国防部办的酒会,招待美国军事代表团的人,我在酒会上可以多喝点酒。酒喝醉了的人开车回家的路上很可能走错了路,也很容易出现些什么事故。”
听上去天衣无缝的计划。
任先生听完也觉得妥当,于是点头应下:“好,那就定在下周二的晚上。几点?”
“十点。”
那个时候,他差不多可以离开。
对于沈放来说,那几日的时间过得非常之快。
酒会当日清早,他起了个大早,给姚碧君做了一顿早饭。
这些日子他反复思考着如今他们夫妻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却还是没有觉出来自己对这个女人究竟产生没产生感情。
姚碧君意外地吃完饭离开,沈放从一边公文包内,拿出了一个珠宝首饰盒来打开瞧了一眼,里面是个钻石项链,洁净的钻石在闪闪发亮。
如果他今日能够顺利离开,那便是也没机会再对这个女人做些什么了,上一回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如今这个珠宝首饰也许是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沈放把那首饰放到了桌子上。
那一日的工作异常烦躁。
原本以为离开自己会如释重负,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沈放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轻松。
他将脚架在了桌子上,翻看着当天的报纸,但显然也没有看进去,翻来翻去,最终将报纸丢在了桌子上,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养神。
他隐隐觉得生命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要割开,仿佛要远去,是那样扰乱他的心扉。
他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不愿意去触碰,宁可锁起来,自欺欺人。
迷迷糊糊间,罗立忠打来了一通电话,他说上面要求加紧对各地区共产党根据地及所属部队的侦查,军统从美国进口了一批电台监测设备需要尽快运送到华北东北以及江苏等地区。国防部忙不过来,有一批设备需要交通部方面安排加急运输。
这事儿需要劳烦他去公路局走一趟。
去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回来的时候沈放碰见了一位故人。
他从门口出来上了车,刚发动车子还没走多长,忽然间在后视镜看到了一个在路边举着报纸擦皮鞋的人,侧脸很是熟悉。
他想了想又将车停在了路边,离近了一瞧,那一张脸居然是杜金平。
沈放有些意外,难道是他又在跟踪自己么?
可瞧着这架势却又不像,那中统的人是不是又有什么行动?
于是他略加思索后推门下了车,却并没有直接走过去,而是从旁边绕了过去,坐在杜金平旁边的擦鞋摊上,对擦鞋童伸出一只脚:“来,给擦擦皮鞋。”
此刻的杜金平依旧用报纸当着脸。沈放瞧了一阵子,最终用手敲了敲他坐的的椅子。
“怎么着?装不认识我?”
方才就是瞧见了沈放他才故意用报纸遮住了脸,却没想到还是被看到了,杜金平尴尬地把报纸放下。
沈放将身子往后依靠着目光打量他身上,语气悠悠:“你小子调到南京中统了吧?”
上一回虽说是他利用了杜金平,不过他给杜金平的好处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是,刚调过来的。”
从刚才到现在这么一阵子,杜金平表情都不自然。
沈放露牙一笑:“恭喜啊,听话的人就是有好处,该请我吃饭吧。”
“改天,改天。”
杜金平像是很怕他。
好不容易换来的垂青,若是当初的事情被发现了,只怕是前途也就随即断了。
沈放面露不满:“改天干嘛?这都碰上了,你还让我等?”
杜金平表情有些为难,沈放随即装着突然醒悟过来,凑近低声道:“唉,大老远跑这儿来擦鞋,是有任务?”
明显是打探的语气,杜金平身子明显一颤,隐隐发抖着:“您,您还是别问了。”
沈放抿了抿嘴,一脸的不屑:“知道你有纪律,忙你的吧”。
说着他掏出钱扔给擦鞋的,起身走了。
上了自己的车,车并没有发动,沈放还在通过后视镜观察着。
没过一阵子,从交通部公路局里出来一个人,那人叫了一辆洋车走了,随即杜金平起身上了一辆黄包车跟在那人的洋车后面。
而那个人,正是钱必良。
看到这一切的沈放眉头蹙起,脸色严峻。
他发动汽车,跟了过去。
钱必良在成贤街路口下了车,那是活动信箱所在地方。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走到了秘密信箱处,那是砖墙上一个松动的砖块。
他砖块取下来,在里面留了密信,再把砖块放了回去。
但在转身离开的时候,还未走上几步,他便已经意识到了有人在跟踪。
灵敏的嗅觉,做情报的一把好手。
沈放将脑袋探出车头,瞧见钱必良正与装作商贩的杜金平等人对视。
钱必良脚步迟疑了,他略思索后,迅速转身回到秘密信箱旁,将那砖块取下来,把密信取走。察觉到危机,快步朝成贤街的另一头走去。
身后特务紧逼,他加快了脚步,一面将情报塞入口中咽下,同时脚步越来越快,直到近乎飞驰起来。
后头的人却突然开枪,一声动静之后他的腿部被打中,应声倒下。
远处躲在暗处的沈放看到了闫志坤带着特务把钱必良抓获,随即他快速绕回车子的位置去,上了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其中指不定暗藏着什么东西。
从公路局离开,沈放不顾一切直奔夜色咖啡馆里去,就那么坐在一边,焦急地看着另一桌子上摆放着的烟盒。
可偏偏天色已经都快要黑下来了,他还是一直没有等到组织的回应。
沈放看了一眼表,已经是八点多了,接着叹了口气,眉头拧在一起,拿起礼帽走出了夜色咖啡馆。
就在那夜,他还有事情要做。
而且许是正因为相约十点,所以任先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变故。
中央饭店的西餐厅里,沈放走了进来时候屋内已经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兴致正浓。
国防部何主任瞧见沈放像是瞧见了亲人一般,忙招呼着:“沈副处长,今天我们得喝两杯。”
他们这样的人本就是这样,有权有利,不管满足了哪一项,都足以让他们称兄道弟。
举杯碰撞,一饮而净。毕了沈放微微一笑。
“何主任真给面子啊。”
“客气,大家同为党国效力,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多了去。”
沈放仔细一向才觉得这话似乎言外有意,即刻便明白了她了意思,忙跟着附和:“当然了,何主任关照话的一分一毫都不会差。”
何主任拍了拍沈放,面色看上去十分好。
“沈老弟就是好说话,比那个老罗好打交道。”
那个是个铁公鸡,可偏偏他也不肯让步。
“过奖了。”沈放低头自谦,说话间远远地看到秦参谋也在酒会中,两人目光交汇,相视点了点头。
众人酒意正酣,沈放几杯下肚,便已薄醉,故意很张扬。汤姆森本在旁边,这会儿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两人碰杯。
“沈副处长,你们要的那几批货已经在海上了,过不了几天就能到港。”
“好啊,我想你的户头上也应该多了点内容。”
汤姆森点头,这样的生意他很满意,也有些没想到。
“没想到你们还真大方。”
沈放扑哧一笑,纠正他:“不是我们大方,是中国的市场大”
汤姆森赞同,接着说:“看来以后这样的生意可以持续下去了。”
“当然,只要你愿意。”
他已经有些后怕了,万一事情再出问题,他还是须得给自己留后路。
“愿意,肯定愿意啊。”
说着汤姆森还要跟沈放再喝酒,沈放却尴尬一笑。
“今晚有点喝多了,这杯喝完,我得先走一步了。”
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叫他有些好奇:“你要走?这可有点不像你。”
沈放打哈哈,不过理由充分:“没办法,你也不想我喝多了把你的账户记错了吧?”
两人一笑化解僵局,沈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而低头他看看表,时间是9点30分。
还有半个小时。
沈放忙又凑到罗立忠身边说着:“罗兄,家里有点事儿,今天得先走一步。”
“叫小江送你?”罗立忠问他。
是看他醉了么?他就是要醉了开车,就是要那么一份危险。
沈放摆摆手,尽力保持清醒:“没事,车还能开。”
上了车,装出来的醉意在街头冷风中顷刻烟消云散。
行到五里坡的时候沈放瞧见路边停着一辆破旧的货车,上面杂乱的放着货箱,而任先生就在车边站着。
看了看手表,远处车灯照射了过来。
沈放将车开过去停下,继而下了车走到任先生面前。
任先生语速很快交代着:“伪造车祸现场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今晚,你会变成一个贩酒的客商,从明天开始沈放将不会存在,你会有新的证件新的名字,回到解放区你也要用新的名字以迷惑敌人。”
一切都是照常进行,沈放点了点头。
接着任先生拿出一身商贩的衣服递给沈放:“把这套商人的衣服换上吧。”
沈放接过衣服,略迟疑有些迟疑,眉心皱着:“你收到我的消息了么?钱必良同志已经暴露了。”
计划已经进行着,他没有因为钱必良的事情有所动作,但到底还是无比关心。
任先生点头:“我是刚刚才知道这个状况,咱们的系统不可能反应那么快,而且我今天的任务首先是要保证你安全的离开南京。”
刚刚知道的?也就是说,并非是靠着自己的消息传递出来的。
沈放忽然想到任先生提到的那个自己的帮手,也忽然间想到秦参谋在酒会现场和他的目光交流。
他竟没有反应过来,当日在国防部偷情报时,是秦参谋进来叫走何主任。
而且当时在门口晕倒时,模糊的目光中,秦参谋似乎是第一个赶到他身边的。
“国防部军需处的秦参谋是不是我们的人,是不是他一直在和钱必良联系。”
这是他的推测,九分把握。
任先生一顿:“为什么这样问。”
“钱必良是公路局的,秦参谋是国防部军需处的,这两个部门联系密切,如果秦参谋是自己人,那么跟钱必良接头的可能就是秦参谋。”
沈放说着他的推断,任先生保持沉默。
“我上次昏倒时,微型相机,是不是秦参谋转移的?”
这样看来,似乎已经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任先生思虑片刻,说道:“是,秦参谋是自己人。”
沈放一惊,如今钱必良暴露了,那么他会很危险。
“你通知他了么?”
“我会想办法的。”
任先生的耐心被他消磨干净,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就在沈放准备脱下军装换上破旧的客商衣服的时候,沈放看着自己的国民党军帽,将动作停下了。
“不,我现在不能走。”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叫任先生诧异,毕竟这是沈放一直以来所想要的。
“为什么?”
沈放凝眉,咽了好几口唾沫。
“那个活动信箱所在的街道已经被中统的人封锁了,咱们的同志根本没机会靠近,唯一可能接近那个地方的只有我。”
这是中统一贯作风,守株待兔。为了救一个人直接搭上另一个人,没什么意思。
说着沈放挥了挥手里的国民党军官的帽子。
任先生疑虑:“可你怎么办,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这已经是他的第二次机会了。
沈放却还是强行微微一笑:“反正早一天走和晚一天走,并没有什么不同。”
“今天是你离开最好的机会,以后国民党对苏北根据地的封锁会越来越严,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且是你去通知秦参谋,一样很危险,一样会让自己暴露。”
任先生提醒他。
沈放却瞧着已经有些焦急,似乎刻不容缓。
“任何人的暴露都是危险的,你也一样。汪洪涛是死在我面前的,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同志冒险,再耽搁时间,我都没把握能赶在秦参谋去查看秘密信箱前拦下他。”
“可今晚你必须走,这么好的机会,以后不见得会有了。”
这是抛给他一个选择么?
沈放表情严肃,似乎并没有半分纠结,语气是质问:“让我看着自己的同志送死么?”
任先生被他噎得无话可说:“你!”
这会儿实在不容许他们再继续争辩下去了,沈放忙安排着:“好了,我们分头行动,你设法通知周达元,钱必良暴露了周达元也会很危险。”
任先生却依旧坚持:“不!我会派人分头行动,你还是按照原计划撤离。”
“这次我不能听你的。”
任先生还要说什么,只见沈放已经上了自己的车,将车发动离去,只剩下任先生一脸的焦急却又无可奈何立在原地。
驶回南京城门,到成贤街的街道边,沈放将车停下。
夜已经有些深了,月色不大明亮,昏昏暗暗的。
沈放透过挡风玻璃注意着车窗外的一切,隔着一个路口,沈放看到了成贤街里的那些乔装改扮进行监视的中统特务。
特务都在,那说明秦参谋还没有出现,否则现场不应该是这样的状况。
一切都还来的及。
可是怎么才能提醒秦参谋呢,去找他已经是不可能了,也许他就在附近,沈放一时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能发动车子暂时离开。
他最终将车子停在了在与成贤街成丁字交叉口的杏花街上,四周无人,他安静思考者,一面注意着街道,忽然看到了路边的公用电话亭。
如今千钧一发的时候,稍微有一点的办法也只能是一试,他脑袋里快速转动着,接着下车走进那个电话亭,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边人应了话,沈放开口说道:“是警察局么?成贤街有共党分子冒充中统在活动,他们在印发传单。”
“……对……成贤街。”
沈放知道,一会儿来的不只是警察,军统的系统对警察系统渗透很深,只要有共党活动的消息,警察来了,必定军统的外勤人员也会跟来,现在只希望警察能先于秦参谋赶到,只要闹起来有动静,秦参谋自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
他说完便挂上电话,将身影隐匿到黑暗中,注视着成贤街的方向。
万幸的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最后路口的一个茶庄渐渐热闹了起来,沈放到底都没有看见秦参谋的身影。
回到公寓时候,沈放已经疲惫不堪,心里的慌张比体力活更加磨人,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由是深夜所以整栋公寓都很安静,只有他上楼时脚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的吱吱声响。到门口推开门扇,屋里果然黑着灯,姚碧君似乎已经睡了。
沈放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继而缓缓往自己房间里走去。只是刚走两步,突然灯“唰”地亮了,沈放吓了一跳。
姚碧君就站在客厅里,手按在电灯开关上,冷冷地看着沈放。
又是这一出。
沈放有些尴尬地笑着:“你……怎么不睡觉。”
姚碧君答非所问:“你居然回来了。”
就在刚才,她想起早上沈放的一些话,还曾觉得沈林的考虑是对的,沈放他确实打算离开。
沈放装出一脸的不解,似乎今日什么事情也都没有发生。
“我回来怎么了?很奇怪么?”
姚碧君抿了抿嘴,接着走到桌子前拿起桌上的首饰:“这是送我的?”
“嗯。”沈放眼神有些闪烁,这会儿瞧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他应了一声,然后想要悄悄推门进自己的房间,姚碧君忽然开口:“我以为这预示着你要告别了。”
像是做了很久的准备才说出来的话,言外之意,她不需要这样的物件,她想要留住他。
沈放停下动作,回头轻松笑着:“告别?什么告别?我能去哪儿?还能离家出走不成?”
“那可说不准。”
姚碧君已经完全猜不透如今的沈放了。
沈放装出莫名其妙来:“你想什么呢?这是我的家。”
“好,既然你回来了,希望你真的把这当家。当然,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走,也希望你提前告诉我,不辞而别是很过分的。”
郑重其事地宣布,夹枪带棒地讽刺。
“你是越说越不着边儿了,早点睡吧,明儿还要上班呢。”
沈放只想尽快结束话题,一言毕跻身进了房间,阖上了门把姚碧君一人扔在客厅。
等着灯火全都暗下来以后,夜幕笼罩下的公寓楼显得格外沉静,似乎一切都在沉睡。
姚碧君从房间偷偷溜出来,继而推开沈放房间的门,只留一条缝朝里看着。
她白日里打了一通电话给沈林,说出了自己的怀疑,沈林还下令封锁了城门,排查出城车辆。如今却像是虚惊一场,她还需得汇报一声。
接通沈林电话,姚碧君用手指敲打着话筒,那是暗语:他回来了,没什么异常。
说完话她刚将话筒挂上,一转身时候沈放的房门突然推开了,沈放站在门口。
“你在打电话?”
姚碧君一惊,整个人颤抖了一下,话筒挂歪了。
“你吓我一跳。”她说着把电话重新挂上了。
沈放别的不说,直接逼问:“你打电话给谁?”
“给一个同事的丈夫。”
说谎带着心虚,瞧得出些端倪。
沈放苦笑:“这么晚?”
姚碧君笃然点了点头:“她今晚临时加班,回不去了,让我帮她解释一下,我刚刚才想起来。”
不可思议,在电话局工作,她自己不能打电话?
“哦,那你怎么什么都没说就挂了?”
接连的问题叫她心虚厉害。
“没人接,可能是太晚了,人家睡了。”
说完她回避着沈放的眼光,想要奔着自己的屋里去。
“好了我要去睡了。”
可就在她要进入自己房间的时候,沈放叫住她。
“看来那个同事跟你关系不一般,不过人家的事儿,你是局外人,操心太多没必要。”
聪明人都不擅长将话挑明是,似乎兜圈子更加有意思。
姚碧君没说话,沈放看着她继续说着:“既然这么上心,那就提醒他,外面不是很太平,懂事儿的人都知道该去哪儿,不会乱跑的。”
他是故意的,说完先姚碧君转身进屋把房门关上。
看着沈放进门,姚碧君松了一口气,进了自己的房间把房门关上。
因为设置了通城的哨卡,第二天清早李向辉便向沈林来汇报了。
“沈处长,昨晚的城关的各个哨卡一切正常,没什么发现。”
这消息他昨天晚上便已经清楚,于是只回话道:“知道了。”
李向辉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说着:“不过,田中和吕步青昨天有所行动,钱必良服毒自杀,周达元被抓了。”
服毒自杀?真是个狠角色,那么这样说来,如今他们手上只剩下一枚棋子了。
“周达元现在怎么样?”沈林关切地问着。
“他人在局里被羁押,行动科已经开始审讯了。”
说着话,李向辉欲言又止,瞧了一眼沈林,像是得了允许,继续说道:“周达元是沈老爷子的学生,您看要不要关照一下,我怕行动科那帮人下手没轻重。”
沈林想了想才说:“算了,让行动科自己处理,沈家该回避的时候得回避,你先下去吧。”
这样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他虽说是做了这么个决定,但沈柏年对这件事究竟是个什么看法,他无从猜起。
为了保险起见,更或者,沈柏年能从他嘴里得到更多的东西,沈林还是特地回去通知了一回。
进了家门,偏厅里沈柏年伏在桌边还在专注的写着字。苏静婉站在一边,用一张纸在一副刚写好的字上吸多余的墨汁。
苏静婉抬头看到了沈林,没有说话。
沈林开口:“父亲。”
沈柏年还在写,嗯了一声算做回应。沈林没有说话,站在一边,这会儿却又有些不太敢说出来。
察觉到长久地空荡,沈柏年突然停住笔,端详着字,没有抬头看沈林:“想说什么就说,磨叽什么。”
沈林一咬牙,出了一口长气:“昨晚,中统行动科把周达元抓了。”
面前的沈柏年一愣,视线这会儿才从纸上挪移开来瞧着沈林。
“怎么回事?”
沈林绷着脸说话:“周达元是您的老部下,原本不想告诉您,但我想还是给您一个心理准备才好,所以……”
他这是在兜圈子,沈柏年有些着急,厉声喝道:“怎么回事儿,说清楚。”
“这次中统清查政府内部共党嫌疑人,涉及到了周达元……”
这回倒干净利落。
沈柏年语气平静:“确认吗?”
“人证物证俱在。”
沈柏年听后放下笔,站在原地良久,深叹了一口气。
“那你安排一下,我想见见他。”
看守所的门被推看,沈林带着父亲进来,门外的阳光让两人的身形成了两个剪影。
这是一个长长的走廊,两边全是囚室,光线阴暗。
沈柏年看着两边的囚笼,眉头皱了起来,走廊里浑浊的空气让年迈的沈柏年咳嗽了起来。
沈林不由得扶着:“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改日再来?”
沈柏年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甩开了沈林的手,向走廊深处走去。
囚室的栅栏门开了,沈柏年对沈林说:“你在外面等我。”
说完,沈柏年走进囚室,沈林叹了口气,但还是顺从地将栅栏门“哗啦”一声关上了。
牢房内比较洁净,有光线朗照进来,形成明暗分明的两极。原本坐着的周达元见沈柏年走了进来,努力站了起来。
“老师。”
恭谦有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读书人的讲究。
沈柏年端详了一下周达元,他脸上有伤,面容憔悴,明显是受过刑了。接着他叹了口气:“没想到,你我会在这儿见面。”
人活得久了容易有感慨,物是人非,世道变迁。
周达元却一笑,不浓不淡:“我有准备。”
这样的身份,迟早都会有被发现的危险,见面倒像是迟早的一样。
沈柏年也不与他争执什么,此行明显是在劝慰着:“好吧,事已至此,希望你交代清楚,好早日出去。”
只是他有些没想到,随后周达元竟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可交代的。”
沈柏年低眉:“你不怕他们再对你用刑?”
而周达元却只笑道:“老师当年投身革命的时候也一样危险,但老师也并不怕。”
就像是这么多年,沈柏年一直为他所崇拜着。如今他也是这样。
沈伯年摇头否认:“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这个世界是需要改变的,我宁愿承受再多的痛苦,也想让这个世界有变化。”
如今这样的世道,其实沈伯年何尝不想改变呢,只是改变需要代价,而且他不能肯定你要的改变就是好的。
该问的问了,曾经他们的师生关系很亲近,如今周达元也能感受到沈伯年面对自己身份的无奈,相较而言并没有太多的愤怒。
他曾经是出自于沈伯年之手,他觉得沈伯年也该有些和他一般的想法,于是反而劝着沈伯年。
“老师,民国政府是腐败的,它并不美好,相反它在让社会沉沦、黑暗,民众承受的折磨不比我所受的轻微。但为什么不能给民众希望?改变一定会到来,腐朽堕落的秩序一定会被瓦解掉,这是我坚信的。”
革命人都得有信仰。
沈柏年瞧着他目光笃然,里面满满是坚定,沉默许久后才问着:“你真的是共产党?”
周达元却摇了摇头:“不,但我愿意为他们做事儿,现在的官员,国家和军队都在做什么?普通的民众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我不是瞎子,您也不是。只有共产党让我看到了希望。”
沈柏年接着黯然:“你不怕死吗?”
“如果我死了可以让这个世界改变的话,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愿意。打破旧世界的进程是任何人无法阻挡的,人们要求平等、公平、公正的社会的愿望也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摧毁的。”
他微微一笑,光是想到那个未来,他都觉得十分美好。
沈柏年凝眉叹气,眼中含着光看他:“我不明白你所谓的信仰,但是我不想你赔上性命,你曾经是我最得力的下属,也是我最好的学生,你应该有更好的前途。”
“那您应该为我这个学生骄傲,因为他在追求光明的世界。”
这是认准了要一条道走到头儿了,沈柏年见他没有丝毫的动摇,接着没有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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