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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兰躲过开头的一两棒,他想他可以绕到马车背后,避开他们开枪还击。他肯定可以做到,他探寻黑暗塔的旅程不会在这偏远西部的伊鲁利亚镇上断送于这一撮绿妖手中。命运不会如此残酷。

        他主要是对队伍正中那家伙说的,他穿着一件破烂的衬衫和老旧的红色背带裤,还戴着圆顶礼帽。这家伙只有一只眼睛是好的,那眼睛带着令人恐怖的贪婪准确无误地盯着罗兰。他旁边的那个绿妖(罗兰相信这是个女人,在背心下吊着一对退化的乳房)掷出手上的桌腿,可能桌腿离罗兰还很远就坠地了。

        他牵着马穿过装饰着枯萎花朵的大门走到商业街上。在货栈的长廊上,有一排空摇椅(老人们应该聚集在那讨论作物收成、政务和年轻人干的蠢事),一张摇椅下面丢着一个烧焦的玉米穗轴,像是不经意拉下的;“忙碌猪”酒吧前的拴马架空荡荡,酒吧里黑糊糊的,一扇蝙蝠翅膀状的门被拉断,从房子边缘伸出来,另一扇门半掩着,门上绿色的细板条褪色了,上面有褐栗色的东西,可能是刷上去的,也可能不是。

        除了丁丁当当的铃声、悦耳的虫声和奇怪的敲木头声,无人应答,没有动静但这里一定有人,有人或其他东西。他觉得自己正被人偷窥,颈上的寒毛竖了起来。

        缠绕在镇大门装饰铁柱上的鲜花枯萎已久。

        “站住!”罗兰喝道,“小心我开枪,如果你想活的话,要小心我的子弹!”

        罗兰还没说完,一个胸脯厚实的绿妖挥舞着像钢琴腿一样的东西扑上前来,他细细的脖子上长着一张撅起的蛤蟆嘴,看起来像鱼鳃。他用高亢而缓慢的声音咯咯地叫着,可能是他们的一种笑声吧。

        他胯下的杂色马托朋西打了两个空洞的大喷嚏——“窟窟”,并向一旁摇摆着。罗兰下了马,一方面是马累了,另一方面主要是为了使自己不会因马倒下而摔断腿。

        罗兰寻思它为什么不后退几步跳上水槽直接咬呢?钢管里没有水流出来,它不用担心被淹着。

        罗兰开枪了,蛤蟆先生的胸脯如一片屋顶般塌下去。他后退几步,想保持平衡,那只没拿武器的手抓着胸脯。两只脚绊在一起,他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古怪而孤独的吼声。他扔开棍棒,滚到一边去,还想站起来,但又倒下去了。毒辣辣的太阳刺入他睁大的眼中。罗兰看见白色的水汽从他皮肤里一条条地冒出来,皮肤很快变成浅色,发出咝咝的响声,像热炉上的一口痰。

        罗兰所发现的都是普通的小罪,有几个却不那么小——一桩谋杀,一桩盗马,一桩凌辱妇女(那可能是强奸)。谋杀犯被送到一个叫列克星沃斯的地方执行绞刑,罗兰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最底下一条记录是“绿人从此处被逐出”,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最新的记录是:12/Fe/99,查斯,自由民,盗牛未遂。

        那不是成人而是个男孩。排除在夏日的阳光下在近一尺深的水中浸了不知多久而身体发生浮肿的因素,罗兰从外形上判断他可能刚刚开始发育。

        棍棒重重地落在他身上,全身上下都挨打了,那些绿妖好像要把他往死里打,而且还要折磨他。他眼前一片黑暗,相信自己已经死了。他听到虫子的鸣叫,他没杀的那只狗的叫声,挂在教堂门口的铃铛丁丁作响,这些声音汇聚成新奇而甜美的乐声,然后也消失在黑暗中。

        他正看着,最边上那个脸像熔化的蜡烛的变异妖人死了,或者倒下了——他(罗兰很肯定他是男性)低叫一声跪倒在地,手摸索着去抓身边的同伙(秃头凹凸不平,脖子上红色的疮咝咝作响)。

        门楣中间那个十字架非同寻常,如果没有那十字架,它就是普通的门,一个西部地区平常的门,没有实用性,只是传统上用来装饰的。过去十个月来,他所经过的小镇都有这样的门(很宏伟),你可以从这里进镇,还有一个出镇的门(没那么宏伟),没有一个是用来阻挡外来者的,这个当然也不是。门的两边分别立着一道粉红的砖墙,有六米长,一直延伸到路两旁的碎石堆里。就算关上门并用很多把锁锁住,也不过让人走一小段路绕过其中的一道墙。

        这东西并不在意倒下的同伙,只是用模糊的眼睛盯着罗兰,与其他同伙迈着艰难的步伐蹒跚着走过来。

        他们站在那儿盯着他,身后是曲扭古怪的影子。接下来怎么办?告诉他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罗兰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服从。最后决定让他们就这么站着是最好不过,至少现在不用再考虑是否埋葬那叫詹姆斯的男孩,难题解决了。

        小村镇的大门有花朵装饰着(可能是因为什么节日或其他的仪式),敞开欢迎他的到来,但镇里一片寂静,令人感到不对头。枪手罗兰听不到马蹄声、车轮声、集市里小贩的叫卖声,只听到蟋蟀的低鸣声(也可能是某些虫子,叫声比蟋蟀悦耳些)、奇怪的敲打木头声和缥缈的铃声。

        这时他看到街中段右侧有两座建筑,街两侧长满了草。镇会堂和教堂是分开的,教堂边上的小屋是给牧师和他的家属住的(如果耶稣教允许神职人员有家庭,那屋子就是给他们的,其中一些人明显被那愚昧而霸道的禁欲教规所束缚,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两边的草丛里长的花一副枯萎的样子,但大部分仍活着。这个地方被废弃的时间不长,也许是一周,最多两周。

        他刚转身,一根棒子砸在他肩膀上,使右肩到腰部都麻木了。

        托朋西又打喷嚏了——“窟”,疲惫地垂下了头。

        罗兰把手伸入水里,虽不愿意这么做,但感到这是一种义务。

        他走过去,在门口沉思了一会儿,拔出别在臀后的大左轮。他又站了一会儿,上前拉开木栓(他的老朋友卡斯伯特说他的脑子转得不快但非常精确)。他打开门马上后退一步,举起枪,预想一具尸体(希望是镇长的)躺在房间里,喉咙被割断,眼睛鼓出,是需要矫过罪行的牺牲者。

        但戴帽子的绿妖从侧面狠狠给了他一棒,罗兰一下子倒在还在慢慢转动的马车后轮上,无法绕过后轮。他倒下去时还想挣扎着爬起来绕过车轮,还想躲开如雨点般落下的棒子,此刻他看见起码有30个绿妖从街上向广场涌来,有男有女,不是一个家族,而是一个部落,在光天化日之下活动!按罗兰的经验,这些行为迟缓的变异妖人喜欢黑暗,像有脑袋的毒菇。以前他从未见过像这样的绿妖。他们——穿红背心的是女绿妖,她半裸的乳房在肮脏的红背心下晃着。

        “快走开。”罗兰说,“趁你还能走。”

        如果说我这辈子中有杰作的话,可能就是那未完成的七集系列小说《黑暗塔》,它讲述的是吉里德的罗兰·德斯崔以及他寻找他视为生存目标的黑暗塔的故事。在1996、1997年,拉尔法·威西那扎(我以前的代理人和国外版权经纪人)问我,是否愿意为罗伯特·施尔文伯格正在编辑的奇幻小说特集写一篇关于罗兰年轻时的故事,我满口答应了下来。可苦于没有题材,无从下笔。正准备放弃,天早上我醒来后构思另一部小说《护身符》时,想到了杰克·索耶初次见到疆土女王时所在的大帐篷。在淋浴时(我一直在想——认为这是个题材),我开始想像废墟中的帐篷,里面都是正在窃窃私语的女人、鬼魂、吸血鬼、小修女,把人带入死亡而非挽救生命的护理者。从这想像扩展开来是非常困难的事,可我有很大的自由度——施尔文伯格要的是短篇小说而不是短篇故事,可起来还是很难。那时有关罗兰和他朋友的小说不只是长,还要有史诗的风格。本篇的一个好处是不必先看《黑暗塔》就可以直接读。对《黑暗塔》的爱好者顺便说一句,《黑暗塔》第五集现已完成,共有900页,名称是《卡拉之狼》。

        罗兰连忙扣动左轮手枪的扳机,朝他们开火。这次不是打在狗爪前面,而是戴帽子的绿妖的破鞋子前。

        他非常缓慢地后退,先是绕过水槽,让水槽隔在他和绿妖之间。戴帽子的绿妖上前几步,罗兰不想让其他同伙也学他,就朝那绿妖跟前开枪警告他。

        “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警告。”他用很慢的语速说,不知道他们是否理解,但他不在乎这个。他猜他们应该明白这个警告。“下一颗子弹我会打中某个人的心脏。就这样,你们别动,我离开,这是给你们的一个机会。如果还跟着我,你们全都得死。太热了不想陪你们玩,我没——”

        咬靴子的是一只巨大的狗,毛色比灯心绒裤子的颜色灰得多。

        罗兰想如果在其他环境里那只狗早就把靴子扯下来了,但现在靴子里的脚和小腿下部已肿了。那狗干脆就咬去靴子面皮,再咬住靴子前后甩动,靴子的跟部撞在水槽一侧的木头上,发生空洞的撞击声。罗兰联想到有人在敲棺材盖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他们的皮肤是绿色的,有蜡质光泽,也许能在黑暗中发光,像鬼一样。罗兰很难分辨出他们的性别,可这并不重要。他们是动作迟缓的变异妖人。他们弯着腰缓缓地走着,像是被某种神奇的魔力激活的死尸。

        罗兰举起枪,瞄准队伍正中的那个家伙,此时他已能听到他们拖着脚走路的声音和他们像是得了重感冒似的呼吸声。

        他宁愿看到一个耶稣教的十字架——被称为苦像或受难像,但这是小小的长方形牌,看起来是纯金的,上面刻着:

        罗兰牵着马继续朝镇中心走去,在商业街上扬起一阵尘土。大约走了40步,他在一个低矮的房子面前停了下来,房子上标着一个生硬的“法”字。这个镇长的办公场所和教堂很相似——漆成深褐色的石地基木板房。

        罗兰不理解12/Fe/99的含义,但这个记录时间离2月(February)很远,他想Fe可能代表福尔大陆(Full Earth),无论怎么看这墨迹都和屋里床铺上的血迹一样还很新。他猜盗牛未遂的自由民查斯已经到了生命终点的空旷处。

        这是一个宽敞的单间,没什么摆设,里面一道木栅门开着。一张粘满和房门上一样的深褐色东西的床铺,上面标着“忙碌猪”的字样,床底下是一双肮脏的便鞋,有一只还开了线。苍蝇就在床铺上,爬在那深褐色污物上吃着。

        罗兰穿着满是尘土的靴子和褪色的牛仔裤站在灼热的阳光中,抚摸着马的背部,不时地用手指梳理它的鬃毛或驱赶聚集在它眼角的小蝇,以免小蝇在它的眼角产卵再孵出蛆来。

        车马店的店面完好无缺,像一个衰老女人脸上的浓妆,但店后的两个谷仓只剩下烧焦的屋架。罗兰想这一定是在雨天起火造成的,否则整个镇都会被烧掉。在谷仓燃烧时一定有人在跳着欢乐的舞,看着熊熊大火。

        他回到桌边打开登记簿浏览里面的内容,连登记簿都是热的,好像被烤过似的——在某种意义上他认为是这样。如果商业街的格局不是那样,他会预计在登记簿内有很多违反教规的记录,但登记簿里没有此类记录,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耶稣教的教堂能和两个酒馆共存说明教徒是相当理智的。

        罗兰正这么想着,权衡着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先埋尸体还是直接出镇。就在这时候托朋西倒下死了。

        在广场远端有个长长的供水槽,外观是木铁结构的(其他地方称那种木头为西冠木),供水槽南端的上方有根生锈的钢管。原本水应该从钢管流到水槽里,现在却没有一滴水。在钢管中段横着一条穿着浅灰色灯心绒裤子的腿,脚上穿着一只被咬得不成样的牛仔靴。

        似乎没人动,他们只是站在那儿望着他,并没扑过来,但也不往后撤。他想(就像之前对那只狗一样)应该把他们全杀掉,只需拔出另一支枪把他们个个击毙。对他那神奇的枪法来说这只是小儿科,几秒之内就可以完成,即使有人逃跑也可以击毙。但他不想这么干,不想这么残忍。他不是杀手,至少还没到那地步。

        他尽可能仔细地照料这匹马,一边听着远处缥缈的铃声和奇怪的敲打木头声。过了一会儿,他不再梳理鬃毛,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敞开的大门。

        罗兰牵着他那匹垂死的马,穿过广场朝铁木结构的水槽走去,想看个究竟。

        至少我不用多说了,罗兰心想。他扫视着他们,“好了,他是第一个动的,谁是第二个?”

        “喂,喂,有人吗?”罗兰喊道,望着街对面的墙面招牌:“好床旅店”。

        “站好了,”他缓缓地说,开始后退,“第一个移动的家伙——”

        在福尔大陆的那一天,天气异常炎热,似乎要把罗兰还没来得及利用的空气又吸出来。罗兰来到位于德撒托亚山中的一个小村镇前。这些日子里,他独自赶路,也许不久后只能徒步旅行了。一周来,他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兽医给他的马治病,但也明白,即使这小镇里有兽医也没用,他的坐骑——两岁的棕黄马快不行了。

        里面空荡荡的。

        罗兰心想:这里很不正常,有股血腥味。

        他走进去,慢慢地、一点点地呼吸里面沉闷的空气。他突然听见了蚊蝇的嗡嗡声。

        现在,他至少知道了这个镇的名字——伊鲁利亚,蛮不错的名字,可也有不祥的感觉。但罗兰想在这种环境里任何名字都会让人有不祥的感觉。他转身打算离开时,看见了一扇由木闩闩着的门。

        枪手抓起缰绳,在褪色的牛仔裤上拍去尘土,继续沿街走去。

        “扑呜”一个响亮而黏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声音里无疑含着兴奋。罗兰看见一个黑影从倾倒的运货马车的阴影里冲出来。此刻他就在马车边上,才意识到一个绿妖一直躲在马车下面。

        这时,像蟋蟀一样的叫声仍能听得到,还有梦幻般的铃声,古怪的敲木头声像在捶门,或捶棺材盖。

        他闻到了强烈的腐肉味,是绿妖身上的气味,还是他无力地抬起双手保护自己的头时闻到手上的气味?他的手曾伸入浸着男孩尸体的污水中,水里都是他的皮屑和浸出物。

        “赶紧走开,快!”罗兰对它说,但那狗仍没动。

        罗兰抽出没有受伤的左手。他本来有时间给那个伏击他的绿妖一枪,打得他人仰马翻的。但此时其他绿妖已经冲上来了,给他一顿暴打。

        他走出屋子回到灼热的阳光下和悦耳的铃声里。托朋西麻木地看了看罗兰,又垂下头,好像商业街的尘土里有草吃。

        他让马站在街当中等着,自己踏上台阶走进镇长的办公室。太阳热辣辣地照在背上,汗顺着身子两侧淌下。门关着但没有锁。他推开门,聚在屋子里的热气像无声喘气般呼出来,他退了一下,手稍稍抬起。他寻思如果所有关闭的房屋都这样,车马店的谷仓就不会是惟一被烧掉的大东西了。而没有雨水浇灭大火(镇上一定没有自愿救火队,也不再会有),整个镇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化为灰烬。

        他开枪打在狗好的那只前爪前的土里。枪声在炎热的空气里炸开,一下子使鸣虫安静下来。那狗似乎能跑,而那一跛一跛的跑动让罗兰看了不是滋味,有点心酸。它跑到广场远端,在一辆翻倒带货斗的马车(货斗边上溅着血)旁停下,回头看他,发出一声凄凉的嚎叫,这使罗兰颈上的寒毛竖了起来。那狗转身绕过破马车,一瘸一拐地跑进了两个货摊之间的巷子里。罗兰猜想那巷子可能通到伊鲁利亚镇的后门。

        桌子上有一本登记簿。罗兰把登记簿转过来,看见红色的封面上用浮凸文字印着:

        嗯,五六件肮脏的工装放在那里(长期服役的犯人可能要穿这些工装),两个弓,一袋箭,一台破损尘封的马达,一把可能在100年前用过的来复枪,一支拖把但在罗兰的眼中,这些东西都微不足道,这里只是一个储藏间。

        男孩的眼睛成了乳白色的球,茫然地睁着,像雕像的眼睛;头发像老年人似的那么白,但这是浸在水里而引起的视觉错误,他头发的颜色可能是淡黄色的;他一身牛仔装束,尽管他最多14或16岁。在夏日的阳光下,水像炖东西一样浸入他的皮肤里,在他的脖子上,有个东西在水里隐隐地闪着光,是一个金链牌。

        敲击木头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他离开镇长办公室时就没有把枪插回枪套里,现在也不必插回去)。当他走近镇广场时,他想本来那里应该是伊鲁利亚镇的交易市场。在广场上他终于看到会动的东西了。

        那些绿妖没像狗那样跑开,但停了下来,带着一副阴沉而贪婪的样子盯着他。伊鲁利亚镇失踪的居民都被这些东西的肠胃给消化了吗?罗兰不敢相信,虽然他完全了解这样的东西会毫不犹豫地吃人肉。(也许他们不是食人怪,不一定,不管他们过去是什么,这种东西怎么能称为人呢?)但他们行动太迟缓,太愚昧。如果被镇长赶走后还敢回到这里,他们可能会被人烧死或用石头砸死。

        那躲在倾倒的马车下的东西是一个长着两个头的怪物,其中一个头上是一张已退化而毫无生气的死人脸,另外一个头也是绿色的,比其他绿妖更有生气。他举棒再打时,厚厚的嘴唇张开,欢快地笑着。

        那铃铛在他身后时急时缓地响着。

        从胸膛里发出的咆哮和它转动着的眼睛并无善意,它翘起上唇,颤抖地冷笑着,露出一排利牙。

        他们扬起的灰尘像一层雾霭一样浮着。狗被赶走了,如果不是托朋西在关键时刻倒地,也许他们到了眼前,罗兰才会发现。他没看见枪,他们都拿着棒。那些棒大都是椅子腿或桌子腿,但罗兰看见有一个是特制的、不是从桌椅上折下来的——棒上竖着生的钉子。他猜想那可能是酒馆保镖的东西,也许保镖在“忙碌猪”酒馆里藏了很多这样的武器。

        他抓住链牌一扯,链断了,他把滴着水的链牌拿了起来。

        那狗一直退到后腿顶到它咬的靴子上。它害怕地盯着罗兰,但它显然想坚守阵地。罗兰手上的左轮手枪对它没有什么意义,对此他也惊奇,他猜那狗从未见过枪,不知道一枪就能要了它的命。

        小镇上,罗兰看到一个小旅馆,两个酒馆(一个称为“忙碌猪酒馆”,另一个招牌上的字很淡看不清),一个货栈,铁匠铺,会堂,像一条非常完整的商业街。街上还有一个相当精致的小木阁,顶上挂着优雅的铃铛,下面垫着坚固的基石,木阁的双开门上用金色绘了一个十字架,这十字架跟门口的那个一样,标示着这里是耶稣教教徒拜神的场所。这个教在中土世界里不是一个普通的教,颇有知名度,在那时的中土世界里有很多教派、拜各种神,包括对巴阿尔神的崇拜。信仰像当今世界的一切事物一样都不断在变。在罗兰看来,在十字架上的那个神只是另一种宣扬爱与屠杀密不可分的宗教,到最后神总要饮血。

        他应该开枪,尝过人肉的狗对其他人也没什么好处,但不知何故他不想开枪。杀害这镇上惟一一个活着的东西(除了鸣叫的虫子外)似乎会招来厄运。

        罗兰看见了发出丁当声的地方。在教堂的十字架上,一条绳垂成浅浅的弧度,绳上挂着可能有二三十个小小的银铃。今天几乎没什么风,但足够使这些小银铃摇动了。罗兰想如果真正刮起风来,铃铛发出的丁当声可能就没这么好听了,更像流言者的舌头在刺耳地鼓噪。

        他举枪再射,但子弹却打入马车一只轮子的木辐条上,把轮子打得吱吱直转。在他身后,他听到那些在街道上的绿妖发出嘶哑的欢呼声并冲了过来。

        这匹杂色马咔嚓倒地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罗兰转头看见八个人出现在街上,一字排开向他走来,像猎手驱赶飞禽或小猎物。

        他起先还不想把手伸进浸了尸体的水中,现在他很高兴拿到这个金链牌。或许他永远不会遇到这个男孩的家人,但他认为冥冥之中会有安排。他想把尸体体面地埋葬掉,如果能把男孩从水槽里抱出来而不弄坏他的尸体。

        托朋西又打了一个空洞而疲惫的喷嚏。那只狗听见声音蹒跚着跑了过来,罗兰明白了它为什么那么费力地咬——它的一条前腿弯得很厉害,几乎折断了,走路都困难,更别说跳了。在它的胸前有一块脏兮兮的白毛,这块毛外的黑毛长成一个粗略的十字形。耶稣狗,也许期待着找到圣餐。

        他们很可能是从矿洞里来的,罗兰想,这附近有镭矿,这就能解释他们的肤色了。奇怪太阳怎么晒不死他们。

        为了腾出另一只手拔第二只枪(以防绿妖不听劝阻),罗兰把从男孩身上摘下的金链牌塞进牛仔裤的口袋,再把断掉的链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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