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ⅩⅢ

        哈拉团长不喜欢树。

        从前他不这样。事实上,以前他挺喜欢树的,直到帝国侵入这颗该死的星球,这里永远不可能展开高效的行动。现在他大大怀念一望无际的广阔空间——光秃秃的坚实地面,就连嘎里西和人类嘴里的“兔子”都没处藏身。除此以外,什么样的地方都有源源不断的人类冒出来……而且他们出现时都带着枪。

        不用基地指挥官谢瑞兹说他也知道,人类都是些疯子!当然,能确认这一点也挺不错,而且他很高兴基地指挥官的研究结果让提凯尔司令改变了计划。只要把那些该死的人类统统消灭干净,这颗星球一定是个宜居的好地方。

        他坐在地效指挥车里盯着全息地图,为自己的想法苦笑起来。

        哈拉,事实上你有点欣赏那些生物,不是吗?他想着,毕竟我们每失去一个同胞,总会杀死成千上万个人类,而他们竟然还有胆量——完全疯狂、彻底荒谬、毫无理智的胆量——和我们正面对抗。哪怕他们有半点脑子,几个月前就该知道我们的强大并屈膝臣服了。可他们没有!他们不会屈服的,是吧?

        他咕哝一声,想起了在征服那个曾经叫做辛辛那提的地方时,他的团损失了35%的人。特苏克师长带了三个团去,回来时只剩下不到一个,而且最后也只控制了大半个城市。特别是那个他们叫做“美国”的地方,那里的枪似乎比人都多!

        至少那一仗让远征军的高级军官们知道,空旷区域才是他们的目标,空旷的地方才能高效地保持侦察,如果在比较复杂的地形上遇到任何有组织的抵抗,只要呼叫动能打击就好。

        没人乐意去那些长期和人类交火的地方帮谢瑞兹抓实验对象。首先,那样的地方根本没剩下多少人,余下的那些又很擅长躲避。光是把他们找出来就够费劲了,何况有第二个顾虑……这些幸存者很擅长伏击那些去找他们的人。

        当然,人类这么疯狂的反扑,没交过火的地方不多。不过,这片人类称之为“巴尔干”的山区发生的战斗非常少,主要是因为这里的人口十分稀疏,地形又糟糕得要命,总部决定放过这里的人类,让他们在绝望中自生自灭吧,不值得投入精力追捕。

        而且,他悻悻地想,总部之所以作出这个小小的决定,还有一个原因:每次我们派人去这片地方总会被踹两脚,不是吗?公平地说,开始的几周损失最为惨重,后来他们开始意识到,在人类选定的战场上对人类穷追不舍,完全就是犯傻。这就是神灵为什么会创造火力支援,哈拉阴郁地想。好吧,地效车和运输车到达预定位置时他提醒自己,至少卫星告诉了我们人类的确切位置,而且他们也落单了。他们的群体良莠不齐。在家乡,我们在森林里挖到的是那些该死的杰马克,人类和它们一样又肥又蠢,成天傻乐,而且过去几个月里,我们已经对他们有了不少了解。

        他的嘴唇向后一缩,露出猎手的微笑,犬齿寒光闪闪。

        史蒂芬·布切夫斯基在心里破口大骂。

        太阳刚从东边地平线上升起,阳光射入他的眼睛,就在这时,他从望远镜里看见了松盖利人。他妈的,他们在找什么?这段时间以来松盖利人一直绕着山区走,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边的村子?

        真该死,为什么偏要挑米尔恰不在的时候?他脑子的某个角落咒骂着。

        幸运的是,至少监听岗早早发现了逼近的无人机,他们借此推断出外星人就在后面不远处。还有时间——虽然不多——拉响手摇式警报。至少浓密的森林阻碍了飞行器在空中活动。要是松盖利人想抓他们,只能从地面来。

        他们似乎打的正是这主意。一大批装甲运兵车和几辆坦克聚集在湖泊南岸,离上游的乔治乌-德治大坝约1公里。几辆坦克开过湖面,后面跟着一打大型轨道穿梭机,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局面。

        维达鲁湖东南岸有一片高低起伏的东西向山脉,村落依山而建。山脊某几处高度超过3200英尺,村庄就掩藏在海拔1800英尺以上的茂密树林里。他原以为他们藏得很好,不过松盖利人显然知道了他们的藏身之地;眼前这支部队跨湖而来,另一支部队正沿着这座山和南面那座山之间的山谷朝这边进发,显然打算前后夹击。

        眼下局面十分清楚。惟一不清楚的是,隔着厚厚的林荫,外星人的探测器监测复杂地面上人类行动的准确性如何。他希望答案是“不太准确”,不过不能指望这个。

        “开始转移,”他告诉伊丽莎白·康塔屈泽纳,“他们是冲着这个村子来的。我觉得等到他们到达时,我们最好别留在这儿。”

        “收到,史蒂芬。”大学老师点点头,跑去传达指示,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布切夫斯基觉得自己都没那么冷静。他知道,片刻之后命令就会传达下去,村里人会撤入隐蔽点,拉米雷斯给那地方起名叫“巴斯托涅”。

        这是陆军头一回闪亮登场,他想着,技惊四座啊。我猜是时候看看那些绿色机器的效果了。

        图像上的标记动了,哈拉团长咒骂起来。看来我们跟无人机还是跟得不够紧,他愤怒地想。人类拥有在视距外发现无人机的奇特能力,总部不得不考虑这个因素,行动计划据此作了一些调整。这应该没有问题,不幸的是,还是出了问题,而且在这该死的树林里急行军,探测器的精准度无法保证。

        “他们正沿山脊转移,”他通过团内网络广播,“他们正朝西边前进——海拔更高的那边。二营,迂回到湖泊上游,从侧面包抄;一营,离开山谷,向上前进,快点儿。”

        无人机讨厌的震颤跟在身后阴魂不散,布切夫斯基喃喃咒骂了几句。显然,这该死的玩意儿穿透林荫的探测能力比他希望的强。从另一方面来说,它们似乎跟得紧了些,在树顶低低盘旋,要是——

        “达因沙会惩罚他们!”

        四颗可恶的火球从天而降,哈拉的四架无人机同时从空中掉了下去。

        该死!以达因沙的第三个地狱之名,这些可恶的山民竟然有地空导弹!

        麦库姆领导的防空小组干掉了靠得最近的几架无人机,正在疾奔的布切夫斯基气喘吁吁地咧开嘴笑了。他还能感觉到远处几架无人机的震动,不过要是那些混蛋让无人机飞高以避开“小鬼”的攻击,那它们的探测器估计就没什么用了。

        哈拉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怒火,他对该死的人类实在恨之入骨,就连最简单的行动他们都要捣乱!原以为这地方没有地空导弹之类的重武器,所以才会上这儿来帮基地指挥官谢瑞兹找样品。可那些人类还是不肯合作!

        他考虑了一下是否向总部汇报。在这场被诅咒的侵略战争中,设备的损失已达到了天文数字;原以为这里只有无武装的村民躲在山洞里瑟瑟发抖,结果又遭受这么严重的损失,他很怀疑总部会作何反应。可他们总得上哪儿找点样品回来,至少这些人多多少少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了。

        “计划有变,无人机不能靠那么近,”他告诉手下的营长,“全靠侦察兵了。告诉他们,把该死的眼睛睁大点儿。”

        命令很快得到确认,他看见全息图像上方的标志开始靠近那片用阴影标示出的区域,那是无人机尽最大努力探测到的人类可能聚集的地方。

        也许我们看不清楚他们在哪儿,他愤怒地想,就算看不清楚,现在他们可去的地方也不多,不是吗?

        布切夫斯基十分庆幸,辛勤的劳作给了这些低地难民强壮的身体。他们正竭力让村民跟上大部队,要是没有以前那些劳动的磨练,这根本不可能。不过当然,几个较小的孩子开始累了,他严厉地催促他们快点儿走,心里却隐隐作痛。好在大一些的孩子都在竭力跟上大人的步伐,也有足够的成年人轮换着背最小的孩子。

        他似乎听见沙妮娅和伊冯娜的哭喊,她们在找爸爸……未愈的创伤让他恨不得一把抱起那个最小的孩子。一定要把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虽然他没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但那不是他的活儿,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该做的事情上。

        他在狭窄的小道上喘着粗气停下脚步,最后几个村民从他身边赶了过去,接着是殿后的士兵,最后是侦察员,他们满怀警惕地盯着周围,罗伯特·苏就在其中。

        “正如……正如你和米尔恰所料……头儿,”二等兵气喘吁吁,停了一下调匀呼吸,然后重重点头,“他们在从山脊两边的防火隔离道爬上来,前面的估计爬到半山腰了。”

        “很好。”布切夫斯基说。

        “该下十八层地狱的蠢货!”

        驾驶员惊讶地回头看着暴跳如雷的哈拉团长,哈拉龇出尖牙,对他狺狺咆哮,驾驶员吓得赶紧转了回去。要是对付那些被达因沙诅咒的人类也这么容易就好了!

        我不该让兵车靠得那么近,沸腾如血的狂怒中,他竭力冷静地告诉自己,我该让步兵远远地就从车里下来。显然那些人类和我一样清楚,我们的车不多!

        他悔恨地咆哮了两声,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犯错。人类转移的速度比他预计的快,他想利用一下运输车的速度优势。所以人类才能一举消灭6辆地效车和11辆轮式装甲运兵车……更别提车上的一百多个士兵。

        随便哪条宽得够兵车通过的路上,人类都准备了许多小惊喜。

        “所有步兵下车,”他冷静地下达命令,“列侦察队形。所有车辆原地待命,等工程师检查路上还有没有爆炸物。”

        布切夫斯基坏笑起来。树顶冒出滚滚浓烟,至少又搞掉他们好几辆车。可惜他不知道到底几辆。不管多少,他们估计会吸取教训,开始步行……除非他们真是一群彻底的蠢货。不过这不大可能。真该死。好吧,至少也拖了他们一下,让平民赢得了一点喘息的时间。现在,好戏开场,很快还能再给他们弄到点儿喘息的时间。

        哈拉的耳朵摊平了,至少这次不是因为惊讶。从他命令部队步行前进那一刻起,他就料到树林里肯定有埋伏。附近果然传来轻武器“嗒嗒”开火的声音。

        自动步枪喷出怒火,布切夫斯基真希望那些电台没有被迫埋掉。他的人很熟悉这片地形,也知道最佳的防御点,不过松盖利人的火力支援更强,通讯手段也强得多。雪上加霜的是,一些松盖利步兵使用了缴获的人类火箭弹和手榴弹来加强火力。

        他发现这事儿有些讽刺。这一次,他处于“不对等战争”中弱势的一边,这滋味不好受。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个人的痛苦经验教过他,在这种地形上游击队能怎样大显身手。

        哈拉看着最新的战场全息图,咆哮声中除了挫败,开始有了一些满意。

        进展比他预计的慢,战斗从清晨持续到了下午,不过,人类的地空导弹似乎终于用光。这意味着无人机可以靠近一点观察战场,而且现在的势头看起来非常良好。

        这事儿他妈的不坏,因为他已损失了超过20%的兵力。

        好吧,也许我的损失不小,但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他冷酷地想。实时估测敌方损失准确度太低,不过就算按照他保守观的估计,敌方目前至少已损失四十个人。

        以上是好消息。坏消息是,人类的步兵武器非常精良,他们的指挥官打起仗来也和哈拉听说过的那些人类一样狡猾。他这边的人数和火力都占压倒性优势,可现在却在艰难反击——事实上,虽有地效车和迫击炮,但哈拉这边的伤亡至少是人类的六到七倍。敌人非常熟悉地形,他们也冷酷地利用了这一点,哈拉的手下遇到不少隐蔽的炸弹,现在每个人都小心翼翼。

        不管对面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他想着,肯定不全是农民。他们花了不少时间勘察这片该死的山地。他们的火力点都是根据射程提前选好的,还有那些炸弹……炸弹放的地方也他妈是精心谋划过的。不管是谁干的,活干得不赖,而且肯定花了好几个月来准备。

        尽管并不情愿,他心里仍闪过对敌人的一丝敬意。不过这丝毫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无人机勘测到的东西还是远没有他希望的那么精确,不过很明显,村民逃跑的方向尽头是一个死胡同。

        布切夫斯基开始感觉到绝望。

        早上从村里出来时,他手下有100个“常备军”和150个“民兵”。他知道在这样的战斗中你总会倾向于高估自己的损失,尤其是这样的地形上。比如到目前为止,如果损失的人还不到四分之一,那他可真要大吃一惊了。

        这就够糟糕了,还有更糟的。

        巴斯托涅营地从来不是用来抵挡松盖利人的全力攻击的。实际上他们想的是,如果有其他人类想打村里过冬物资的主意,可以先退到这边。尽管有巴斯托涅这么个名字,但实际上它更像一个加强版仓库,而不是用来固守的最后阵地。他竭尽全力加强了巴斯托涅的防御能力,但从没想过要把它修得能扛住数百松盖利士兵的正面冲击,更何况对方还有坦克和迫击炮。

        别折磨自己了,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咆哮,之前根本没有理由修筑坚固的要塞,所以现在别想了,好吗?就算你修了,他们只要呼叫该死的动能轰炸,一切也全完了。

        他知道现实的确如此,不过眼下要面对的还有一个现实:通往营地的路太险,几乎没法走过去。巴斯托涅原本是修来对付人类的,如果失去里面储备的物资,就算最乐观地估计,平民也很难度过接下来这个冬天。所以他和米尔恰把所有鸡蛋放在了一个篮子里,尽量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现在这反倒成了个陷阱,大部分人上不去那个地方。

        西坠的落日把森林里缭绕的烟雾染得血红,他们已经无路可走。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他用尽一生中学到的所有纪律才压抑住自己的绝望。

        对不起,米尔恰,他沮丧地想。我搞砸了。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完蛋了。不过,我很高兴你没能及时赶回来。

        他下巴的肌肉绷紧了,然后伸手抓住了通讯兵玛丽亚·阿维雷斯库。

        “去找枪炮军士迈耶斯。”他用好不容易学会的罗马尼亚语说。

        “他死了,头儿。”她的回答很残酷,布切夫斯基觉得自己的肚子一下子揪紧了。

        “拉米雷斯中士呢?”

        “我猜他也一样。我看见他这儿中了一枪。”阿维雷斯库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那就去找琼斯库中士,告诉他——”布切夫斯基深深吸了口气,“告诉他我说的,让他的人尽量多救几个孩子,我们剩下的人会尽量争取时间。听懂了吗?”

        “是的,头儿!”阿维雷斯库满是灰尘的脸一下子变白了,但她重重点了点头。

        “很好。去吧!”

        他松开女兵的肩膀。阿维雷斯库很快消失在烟雾中,布切夫斯基朝防线上的指挥所走去。

        松盖利侦察兵发现,人类撤退的速度比刚才更慢了。惨痛的教训让他们提高了警觉,他们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前进。

        小心是对的。

        巴斯托涅营地的中心是一个很深的山洞,山洞提供了很好的隐蔽,里面藏着过冬的食物和喂养牲畜的草料。不过,巴斯托涅的防御手段不光是隐蔽。

        布切夫斯基听见远处传来的爆炸声,冷酷地咧嘴笑了。他还是很希望手上能有好点的地雷——他愿意用自己的左臂去换几箱阔刀地雷——可巴萨拉布搞来的罗马尼亚反步兵地雷实在糟糕,只能凑合用用。雷带挖得比他预想的浅,不过松盖利人压根儿就没意识到自己走进了什么地方,听见他们的惨叫,布切夫斯基感到一阵残忍的满足。

        也许我挡不住他们,但我他妈一定会捞够本。别忘了,没准——没准!——琼斯库真能救几个孩子出去。他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就算孩子们能逃出去,但紧接着就是冬天,他们没有食物,也没有地方住。他不能去想。

        “通讯兵!”

        “到,头儿!”

        “去找古铁雷斯下士,”布切夫斯基对小伙子发出指示,“告诉他,跳舞时间到。”

        巴萨拉布搞来的两门迫击炮开始轰鸣,致命的怒火暴雨般倾泻到松盖利人头上,他们被堵在雷区边上,缩在地上抖成一团。在此之前,没几个松盖利人真正见识过人类的炮兵,35磅的hE炮弹一定会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瞬息之间,通讯网里遭遇重火力的报告纷至沓来,哈拉团长大吃一惊。虽然步兵的便携式地空导弹已给了他一个不愉快的惊喜,但他完全没料到人类还有这个。

        先锋连本已十分惨重的伤亡率再次急剧上升,透过网络,哈拉愤怒地对手下的火力支持指挥官吼道:

        “找到那些该死的迫击炮,摧毁它们——立刻!”

        迫击炮和地雷营造的大屠杀中又响起步枪声,哈拉手下的步兵退缩了一下。但这些幸存者已从惨烈的战斗中学会不少东西,低级军官开始试探着前进,寻找可能的缺口。

        他们身后,三门装在无装甲运输车上的重型迫击炮艰难地爬上了狭窄的小道,开始寻找人类的迫击炮点。但树荫太过浓密,地形十分崎岖,雷达根本不可能有效跟踪对方的火力位置。他们找不到人类的迫击炮位,只得被迫盲射,试图压制对面的火力。

        松盖利的迫击炮火力更强,人类前线后方闪过一片又一片灼目的白光,布切夫斯基听见身后的惨叫声越来越大。

        但松盖利人有自己的麻烦。他们的大炮装在运输车上,只能在小路上行进,而人类的大炮深埋在地里;而且,布切夫斯基和伊格纳西奥·古铁雷斯早已提前勘察了小路沿线几乎每一个可能的火力位置。松盖利人一开火,古铁雷斯立刻就知道他们的位置,两门迫击炮马上重新锁定目标。他们开火的速度比松盖利人的大炮快得多,松盖利人射出的炮弹数量和密密麻麻落在他们炮车周围的比起来少得可怜。

        不过这样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实际上也没有——持续很久。

        伊格纳西奥·古铁雷斯牺牲了,和一整个迫击炮组一起。但另一门炮还在轰鸣……它的目标可不光是对面的炮车。

        哈拉咆哮起来。

        他还有十多辆迫击炮车……可它们都远在交火点数英里外,他们沿着这条曲里拐弯的小路追出来太远,炮车都被远远落在后面。他可以把炮车调来——早晚总能开到——也可以呼叫动能打击,到时候,只要几分钟就能彻底完事。可拖延得越久,人类仅存的大炮造成的伤亡就越惨重;要是呼叫动能打击,他领命来抓捕的实验对象就会和他们的保卫者一起灰飞烟灭……这样一来,整个行动变得毫无意义,包括此前已付出的牺牲。

        事情不该这样。既然这群原始人这么愚蠢,完全没有一丁点理性与基本的教养,一心只想着战死,那哈拉很乐意成全他们。

        他抬头看着树荫间的缝隙。天黑得很快,松盖利人不喜欢在黑暗中作战。可还有时间。在夜幕降临之前,他们还有机会突破人类防线,只要——

        史蒂芬·布切夫斯基感觉到,他们来了。他无法解释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但他就是知道。他能真真切切感觉到松盖利人集结起来,下定决心放手一搏,他就是知道。

        “他们来了!”布切夫斯基喊道,以指挥所为中心,他听见自己发出的警报沿马蹄形的防线一棒接一棒传向四面八方。

        他把自己的步枪放到一边,走进KPV重机枪的射击位。巴斯托涅的最后一道防线上不止布有三挺装在三脚架上的PKMS7·62毫米中型机枪,米尔恰·巴萨拉布利用他搜罗物资的天赋找来了一挺重机枪。这挺KPV庞大而笨拙——长达6呎半,原本是车载设计,现在却成了步兵装备。

        一阵密集的步枪扫射和手榴弹轰炸之后,松盖利人开始前进。雷区拖慢了他们的步伐,队形开始有些混乱,但他们坚定不移地推进。他们靠得太近了,仅存的大炮没法瞄准,中型机枪开火了。

        松盖利人惨叫起来,翻滚到路边,鲜血和肢体残片洒得到处都是,可在他们身后,两辆有轮装甲运兵车缓缓出现在小道上。布切夫斯基无法想象它们是怎么开到这儿的,可车上装载的光能炮炮筒已经开始逡巡着寻找目标。然后,一道固体似的白光猛地穿透了前方的混乱、鲜血和恐惧,一挺机枪永远地沉默了。

        但史蒂芬·布切夫斯基也看见了白光的来处,14·5毫米口径的KPV正是俄军在二战期间用于反装甲的终极武器。PKMS的子弹重量约为185格令,发射动能约为3000呎磅;而KPV的子弹大约有1000格令重……它的发射动能大概是24000呎磅。

        他瞄准刚才开火的那辆装甲车,重机枪以每分钟600发的射速尖啸起来。

        钢芯穿甲燃烧弹以超过3200尺每秒的速度狠狠穿透装甲,车子摇晃起来。用来抵御轻武器的装甲在这样毁灭性的连射下像纸一样脆弱,运兵车开始冒烟,火焰腾空而起。

        另一辆运兵车转向这边开火,爱丽丝·麦库姆从掩体里站了起来。她满不在乎地端着一架RBR-M60,重达3·5磅的火箭弹呼啸着飞向运兵车……就在下一个瞬间,一个六连发击中了她。

        布切夫斯基手中的KPV喷吐出怒火,密集的子弹沿着松盖利人的前线扫射,他把所有厌恶,所有因身后亟须保护的孩子而生的绝望,统统倾泻到敌人头上。

        一颗手榴弹击中了他,重机枪的怒号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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