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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致命尖端12

12

        塔利斯刚从蒙托克回来不久,在上班前还能为玛克欣腾出点时间。那天一大早,在令人眩晕的夏日暑光里,玛克欣先去趟城里赶赴与肖恩一周一次的约会,肖恩看着像是在一个感官剥夺监牢里通宵熬了一宿。

        “霍斯特回来了。”

        “你是说,”他在空中比画着引号,“‘回来了’?还是只是回来了?”

        “我怎么会知道?”

        他轻轻拍了拍太阳穴,仿佛在聆听远方的声音,“维加斯?埃尔维斯教堂?霍斯特跟玛克欣两个人?”

        “拜托,这是我妈会跟我说的话,要是她不那么厌恶霍斯特的话。”

        “对我来说俄狄浦斯味儿太重了,不过我可以推荐你去一个很棒的弗洛伊德派医生那里,收费灵活,诸如此类的。”

        “还是不要吧。你觉得换了道元会怎么做?”

        “静坐。”

        等差不多大半个小时过去后,“呣……静坐,对,还有……?”

        “只要静坐就好。”

        在去城外的出租车上,司机把广播调到了一个基督教电话点播台,聚精会神地听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决定走公园大道,一路朝城外开。广播里此刻在谈论的《圣经》文本,是从《哥林多后书》里选出来的,“你们既是精明人,就能甘心忍耐愚妄人。”玛克欣只当这话是让她不要提议另择他路的信号。

        虽然公园大道在某人的主张下曾尝试过美化工程,但对所有市民而言,除了那些长期摸不清状况的人以外,它一直是纽约城里最无趣的街道。原先建造它,就是为了体面地遮盖通往大中央车站的铁轨。不然它还能怎样,难不成像香榭丽舍大道?举例来说,倘若在夜里,坐在加长版豪华轿车里开去哈莱姆时路过,这路兴许还勉强能入眼。可在光天化日下,以每小时开过一个街区的平均车速堵在喧嚣嘈杂、乌烟瘴气的车流里,车又都破损严重,司机们忍耐着(或享受着)与玛克欣这位司机相类似的敌意感——更别说还有警戒线、并道标志、手提钻施工组、铲斗机和前端式装载机、水泥浆搅拌机、沥青摊铺机、没有印承包商名字更别指望印电话号码的破旧的翻斗车——这是精神修行的契机,虽然多半是东方式的修行,跟这广播台播的没什么关系。现在广播台在播某种基督教嘻哈的刺耳音乐。基督教什么?不,她才不想知道呢。

        不一会儿,一辆挂着汽车商牌照的沃尔沃抢了他们的道,那车的多面体防撞压损区甚是扎眼,哪怕发生事故也能让它安然无恙。

        “该死的犹太人,”司机瞪着双眼怒喝道,“这些人开车跟他妈的禽兽一样。”

        “可是……禽兽又不会开车,”玛克欣安慰他,“难道……耶稣会这样讲话?”

        “要是核武器把所有犹太人都灭了,耶稣一定很开心。”司机解释说。

        “哦。可是,”她不知怎的忍不住想指出来,“莫非……他自己不是犹太人?”

        “别跟我胡说八道,女士。”他指着一张夹在防晒板上的他的救世主的全彩印刷像说,“他跟你见过的犹太人像吗?看看他的脚——凉鞋,对吧?大家都知道,犹太人不穿凉鞋,他们穿拖鞋。亲爱的,你肯定住得离城很远吧。”

        那还用说吗,她几乎这么回答了,我肯定住得远啊。

        “你是我今天最后一单了。”他的语调如此怪异,玛克欣的警报灯开始闪烁。她瞥了一眼后座上的视频显示器。离随便哪个换班都还有好久。

        “我让你这么不爽吗?”玛克欣但愿自己是开玩笑。

        “我得着手干了。我总是耽搁,可是没时间了,今天必须行动。我们不能像渔网里的鱼那样被一兜而起,我们知道它快要来了,得开始准备了。”

        所有想骂人或冒着被赶下车的风险教训他一顿的冲动都消失了。要是她能安全到达目的地,那就值……什么?起码值两倍的车费。

        “其实,还有两三个街区我想步行,要不就在这里让我下车?”他乐意至极,还没等车门完全关上就迅速驶离,转过街角向东开去,朝着某个她不想费脑筋去想的命途。

        玛克欣对上东区并不陌生,虽然这地方依然让她感觉不舒服。小时候,她在茱莉亚瑞查曼公立高中上学——好吧,有那么一两回她本来可以觉得安心自在——学校在东67街上,她每周有五天搭穿城公交,可从来没有适应过。热衷绑头带的地区。每次来这里,总像走进了一个秩序井然的侏儒社区,每样东西都缩小了比例,房子更矮,过马路用的时间更短,每分钟你都期待着有个矮小的官方迎宾员走到你跟前说,“身为矮人国的市长……”

        话说回来,艾斯的府邸是那种地产经纪人见到会惊呼“太壮观了!”的大宅。换句话说,真他娘的气派。整整有两层,说不定是三层,不好说,不过玛克欣知道,她是没资格一一参观的。她从一个公共区域进入,那里是用来举办宴会、音乐会、募捐等活动的地方。中央空调开得很足,眼下天气越来越热,想必也没什么大碍。再往里走上相当长的一段路,她瞥见有一部升降电梯,肯定是通往更加私密的地方的。

        她获准穿过的那些房间没有什么特色。灰绿色的墙上挂着形形色色的昂贵艺术品——她认出来一幅马蒂斯的早期画作,好几幅抽象的表现主义的作品则不认得,兴许还有一两幅塞·敦普利的画—这些画作的风格并无一致,说明并非收藏热情使然,更多只是出于买主想陈列收藏品而已。不管是毕加索博物馆,还是威尼斯的古根海姆美术馆,它都比衬不上。角落里有一架贝森朵夫帝王琴,一代又一代花钱雇来的钢琴演奏家们在上面连续演奏好几个小时的坎德&埃布、罗杰斯&汉默斯坦、安德鲁·劳埃德·韦伯的集锦曲目,而盖布和塔利斯还有各路恶棍在房里举办活动,以名目繁多的由头温和地剥削东区贵族的支票簿,其中许多理由以西区的标准来看压根不值得一提。

        “我的办公室。”塔利斯说。一张上等的乔治·尼尔森书桌,还有一面同样品牌的奥尔马猫头鹰挂钟。呃哦。尤物预警。

        把白天的装束整得像去参加晚会,这一肥皂剧技巧被塔利斯发挥到了极致。妆容高端上档次,头发是蓬松的短发,每一绺都花了大价钱,所以每当她抬起头,发丝都能不紧不慢地悄悄回到先前那优雅散乱的状态。黑色的丝绸休闲裤搭配一件下部的纽扣解开的上衣,玛克欣心想她认得,那是纽约时装周的春季展品。此外,她穿着一双意大利皮鞋,价格贵到只有等一年一度特价出售时人类——某些人类——才能负担得起,每只重达半克拉的祖母绿耳环,爱马仕手表,用戈尔康达钻石打造的雅蔻戒指,每回她走到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里,戒指就突然闪耀出几乎刺眼的白光,像是超级女侠用来迷惑坏人的魔法闪光弹。她俩面对面时,玛克欣会不止一次地想,坏人是谁,没准儿也包括她玛克欣吧。

        楼下女佣模样的人端来一壶冰茶,还有一碗包括紫蓝色在内的五颜六色的根菜条。

        “我永远爱他,可盖布是个奇怪的家伙,我俩刚开始约会时我就知道,”塔利斯用那种对某些男人有致命魅力的、像花栗鼠般的细小声音说道,“他有过许多期待,我不觉得它们可怕,只是不寻常而已。我们当时还年轻,可我能看到他的潜力,我告诉自己,宝贝,去做这个项目,它有可能是下一波潮流,时至今日……最糟糕的情况是我们学到了很多。”

        我呢,我需要一个呼啦圈。

        塔利斯跟盖布里埃尔于卡内基·梅隆计算机科学系的黄金年代在那儿相逢。盖布的室友迪特尔主修风笛,卡内基·梅隆恰好能颁发此专业的学位,虽然这家伙在宿舍里只准用练习笛,可发出的声音依然足以把盖布赶到尚不算远的计算机堆里去。没过多久,他就在外面盯着学生休息室里的电视机屏幕看,或是用其他宿舍的电视机,包括塔利斯她们宿舍的。他很快就在极客堆里厮混,流连于电视机的光亮,常常不确定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异相睡眠里做梦,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开始与塔利斯的交谈在塔利斯现在的记忆里“不同寻常”。她是他真正的梦中女郎。她的形象跟希瑟·洛克利尔、琳达·埃文斯和摩根·弗莱查尔德等人交杂在一起。她焦虑地不知如何是好,万一他睡上一夜的好觉,看见她,没有经过电视过滤与修饰的真正的塔利斯,会怎么样呢。

        “所以说?”玛克欣瞟了她一眼。

        “所以我到底在抱怨什么呢,我知道,就是我母亲以前常说的。我们还交流的那会儿。”

        正好引到那个话题上,玛克欣想。“其实我和你母亲是邻居。”

        “你是她的粉丝吗?”

        “不算是,高中时同学们甚至觉得我有当领导的潜质。”

        “我的意思是,关注我母亲博客的人,下地狱者小报。没有一天她不给我们发攻击性邮件,我和盖布,还有我们公司hashslingrz,她永远咬着我们不放。明摆着是岳母的幻觉。最近她又在到处散布那些疯狂的控诉,说有一个秘密的美国外交骗局,把大量资金转移到了海外,比80年代的伊朗门事件还要严重。我母亲是这么说的。”

        “看来她和你先生合不来。”

        “她跟我也合不来。我们就是相互讨厌,这不是什么秘密。”

        塔利斯和玛奇,还有她父亲锡德显然是从她大三那年开始疏远的。“放春假时,他们想带我们出去度假,可一路上得目睹他们大吼大叫,太恐怖了,在家里已经受够了这些尖叫,所以我和盖布就去了迈阿密。显然,有一些我袒胸露臂的镜头经过颇有情调的滤镜处理后,不知怎么回事上了MtV,从那里开始情况急转直下。他们忙着相互谩骂,等终于理出头绪时,我和盖布已经结婚了,一切都太晚了。”

        玛克欣一直想要说,她不介入家庭纷争,即使玛奇派她来就是为了干这事。虽然母女两人的住宅相距甚远,中间隔着好几英里的镶木地板,塔利斯还是被某种已成惯性的怨恨裹挟着。“只要是她能找到的任何关于hashslingrz的坏事,都会贴在博客里。”

        但是且慢。玛克欣刚刚是不是听到了那些个含含糊糊的“可是”?她等了等。“可是,”塔利斯说了句(不,不,她是不是要——啊啊啊!没错,瞧,她还把手指放到嘴上了,哇,哇),“这并不意味着她错了,关于资金问题。”

        “谁帮你们做审计,艾斯太太?”

        “请叫我塔利斯。那……有问题吗?我们雇的是珍珠街的D.?S.?米尔斯。他们的确穿白色鞋子之类的。但要问我信任他们吗?呣……”

        “据我了解,塔利斯,他们挺靠谱的,不管ASP会用哪个词来形容。有关这些人的记录是,证交会喜欢他们,也许还够不上当它孩子的妈,不过已经足够了。我不明白他们会给你们造成什么问题。”

        “假如有些情况他们没发现呢?”

        玛克欣压制着想尖叫“阿尔——文”的冲动,平心静气地问:“你是指……”

        “哦,我不晓得……上一轮后的支付款有一些奇怪?因为这个行业的首要原则是始终善待你的风险投资商?”

        “你们公司有人在……对他们耍手段?”

        “那笔钱是要拨给基础建设用的,自从那……去年第二季度的风波以后,基础建设就变得超级便宜……服务器,好几英里的裸光纤,还有带宽,都是白菜价。”似乎跳到技术话题上去了。还是说有其他情况?话题骤然跳进,像光盘上有一个污迹就会突然跳进,一般你注意不到。“我算是公司的会计师,可每当我跟盖布提起这件事,他就跟我打马虎眼。我开始觉得自己像橱窗里的洋娃娃。”话几乎是从她嘴里滑出来的。

        “但是……我要怎么说才合适呢……对于这件事,你和你先生一定认真地谈过吧,说不定谈过两次?”

        她露出一个调皮的神情,把头发一甩。秀兰·邓波儿要跟她好好学着点。“也许吧。要是没谈过就有问题吗?”她是说“温替”?“我的意思是……”她停顿的这半个节拍意味深长,“我想在完全弄清楚之前干吗要去烦他呢?”

        “当然,除非他自己也在忙活这事。”

        她快速地吸了口气,仿佛刚刚才想到,“好吧……要是你,或是你推荐一个同事,来调查这件事怎么样?”

        啊哈。“我讨厌调查夫妻间的纠纷,塔利斯。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武器冒出来。我能嗅得出来,你们这事儿很快会变成家务事,快到来不及说上一句‘可是里奇,这只是顶帽子’。”

        “我会感激不尽的。”

        “嗯哼,我还是得把你们的审计师拉进来。”

        “你就不能——”她又把手指放到了嘴上。

        “这件事涉及专业领域。”她忽然感觉,在这间奢华昂贵的房间里头,自己完全像个傻瓜。玛克欣在放缓语速吗?好,说不定她想要什么费用,都可以跟这个傻姑娘索要,足够支付她去很遥远的地方度一趟假的昂贵费用。但一直要到后来,在隆冬的月份里,当她躺在热带海滩上浑身放松,装着朗姆混合酒的高脚磨砂玻璃杯突然在她手里凝结,然后碎裂在她身上时,她才发觉太晚了,幡然醒悟的奇异之流来得太晚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事情绝非表面上看来这么简单。这个有MBA学位的女人(通常这是愚蠢的确切信号)在把你当傻子耍啊,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你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她朝G-Shock迷你款手表夸张又郑重地扫了一眼,“天哪,还要去跟客户吃午餐,在史密斯&沃伦斯基牛排馆,今天是本月的吃肉日,我再打电话给你吧。要是我看到你母亲,代你问候她可好?”

        “就说我‘暴毙’了吧。”

        这算不上是优雅的退避。由于玛克欣没能成功,况且塔利斯多半会继续这么冷漠,她决心把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玛奇。前提是假定她能插得进话,因为玛奇现在有个印象,认为玛克欣是处理这类问题的专家,于是她又开始了一场毕业演说,这一次是关于塔利斯的。

        几年前一个阴冷的冬日午后,在从哥伦布大道的先锋市场回家途中,有个看不清脸的雅皮士经过玛奇身边时推了她一把,说了句“借过”。在纽约,这等于是说“别他妈挡我的道”。其实这类事情经常发生。玛奇把手里的包搁在路上肮脏的烂泥里,狠狠地踢了一脚,然后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我讨厌城市这个悲惨的鬼地方!”看来没什么人注意到她,虽然包和包里散落的东西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唯一有反应的是一个行人,停下来说,“所以呢?既然你不喜欢,干吗不住到别处去?”

        “很有意思的问题,”她现在跟玛克欣回忆说,“我要花多长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呢?因为塔利斯在这里,这就是理由,从这儿开始,在这儿结束,没什么新鲜的。”

        “有两个儿子,”玛克欣点点头,“情况就不一样了,可有时候我坐着胡思乱想,要是生了一个女儿的话会怎么样。”

        “所以呢?去生呗,你还年轻。”

        “是啊,可问题是,霍斯特和在他后面我约会过的所有男人也都太年轻。”

        “噢,你真应该去见见我的前夫,锡德尼。全国所有烦恼焦躁的青少年都会来朝拜他,只是为了吸一口他的二手烟,稳定心态。”

        “他还……”

        “还活着呢。他要是两腿一蹬,他自个儿准会吓一跳。”

        “你们还有联系吗?”

        “多到烦人,他跟一个十二岁的叫塞坎的人住在卡纳西线附近。”

        “他能见到塔利斯吗?”

        “我记得两三年前颁布了一个禁令,当时锡德老在他们家窗户边的街上晃悠,还随身带了把中音萨克斯风,吹奏她以前很喜欢的老摇滚乐。当然,这很快就被艾斯阻止了。”

        “大家一般尽量不与人为恶,可这个叫艾斯的人,真是……”

        “她凡事都顺着他的意。你永远不想看到孩子再犯你自己犯过的错。而情况是,塔利斯跟我一样,嫁给了她不该嫁的有出息的企业家。你对锡德最糟糕的评价,不过是他觉得整天跟我在一起压力很大。可艾斯喜欢压力,压力越大越好,所以很自然地,我这个倔强的孩子塔利斯,特地不给他任何压力。他假装很喜欢,他太坏了。”

        “这么说来,”玛克欣谨慎地问,“先不谈她在hashslingrz的职位什么的,你觉得她参与了多少?”

        “你指什么?公司机密吗?她不是做线人的料,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

        “你是说,她的怨气还不够大。”

        “她说不定无时无刻不气得发疯,可这有什么用呢?他们婚前协议的附加条款比地铁上的乘客还多。艾斯他娘的控制着她。”

        “我只在那里待了大概一个小时,可我有一种感觉。好比说,她有一件重要的事可能在瞒着那个大好青年。”

        “譬如呢?”玛奇的眼神中露出满怀希望的闪光,“一个人。”

        “我们只是在谈欺诈……但是……你觉得也有可能牵涉到一个情夫?”

        “从一些往事来看,有可能。坦白跟你说,这不会伤了她妈妈的心。”

        “真希望我能带给你更好的消息。”

        “我会继续拿我能拿的,我买通了我的外孙肯尼迪的保姆奥费利娅,她时不时会让我俩独处一小会儿。我所能做的,无非就是好好看着他,别让他们把他教坏了。”她看了看手表,“你有时间吗?”

        两人走到78街与百老汇的拐角处。“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们在等给你供货的毒贩,还是怎么?”

        “等肯尼迪。他们送他去卡尔盖特上学,不然还能去什么鬼地方。他们想把他一路送去哈佛,读法学院,接着去华尔街工作,就是曼哈顿人寻常的死亡行军。这么说吧,要是他外婆有能耐,绝不许他们这样。”

        “我猜他肯定很喜欢你,你是他第二重要的亲情纽带。”

        “当然,因为我们厌恶同一个人。”

        “噢。”

        “好吧,也许夸张了些,我当然厌恶塔利斯,不过有时候我也很爱她。”

        在统治阶层的理工学校前面的那个街区,穿衬衫、打领带的小男孩们开始成群地出现。玛克欣根本不需要慧眼,一眼就认出了肯尼迪。他皮肤白皙,头发卷曲,将来不知道要伤多少女孩的心。他优雅地从一堆男孩子里抽身出来,掉头以飞快的速度跑向街区,扑入玛奇的怀抱。

        “嘿,孩子,累了吧?”

        “他们快把我逼疯了,外婆。”

        “就是啊,快要放假了,他们最后还想再打出几个安打来。”

        “街区那里有人朝你挥手。”玛克欣说。

        “该死,奥费利娅已经到了?一定是车来早了。好吧,乖宝贝,时间虽然短不过挺有意义。哦,这个,我差点给忘了。”递给他两三张神奇宝贝的卡片。

        “耿鬼!日本的可达鸭?”

        “我跟你说,这些卡片只有在东京几家特有的游戏厅的机器里才能搞到。我有认识的人,继续期待哦。”

        “太棒了,外婆,谢谢你。”与外婆再拥抱了一下,他便离开了。玛奇看着他跑去奥费利娅等他的地方,目光像远距照相一样聚焦着。“我跟你说,那对快活的艾斯夫妇,要么他们还没注意到我,要么他们在故意装傻。不管是哪种情况,肯定有人告诉冈瑟,让他早点到这里来接。”

        “这孩子很乖,还是神奇宝贝迷呢。”

        “我只祈祷塔利斯没有从锡德母亲那里遗传到任何洁癖的基因。锡德仍然对四十年前被她扔掉的所有棒球卡片念念不忘。”

        “霍斯特的母亲也是。那一代人怎么回事?”

        “这种事现如今永远不会发生了,就凭那些雅皮士对收藏品市场的把控。不过,我仍然什么东西都买两套,以防万一。”

        “你得当心点,不然就得年度最佳外婆奖了。”

        “嘿,”玛奇决心死磕到底,“神奇宝贝,我啥也不懂。是西印度群岛的某个直肠病学家,对吧?”

        霍斯特找不到他今天真正想吃的那种冰激凌口味,不断蓄积的焦躁正现出迹象来。他平日里感情很少外露,所以真是让人忐忑。

        “巧克力花生乳酪曲奇布丁?好几年都买不到那种口味了,霍斯特。”她意识到,她听上去活脱脱一个尖酸刻薄、泼人冷水的人,可这么多年来她曾努力避免变成这样,至少听上去不能这样。

        “我说不上来,就像中医里说的,阳亏,阴亏?其中一个吧。”

        “意思是……”

        “我不想在儿子面前发疯。”

        “哦,可在我面前,就没有问题。”

        “我要怎么跟一个你这么点食物常识的人解释呢?啊啊啊!巧克力花生乳酪曲奇布丁。明白我说的吗?”

        玛克欣拿起无绳电话,用它做出类似暂停的手势。“我来打911,怎么样亲爱的?当然,考虑到你的前科……”

        这会升级为多么严重的一场家庭闹剧,永远没有人会知道,因为恰好在那时,里戈韦托在门廊里把门铃按得丁零响。“我是马文。”

        还没等她关上对讲机,他就站在了门口。无疑是送大麻来了。“又是你,马文。”

        “日夜兼程,送君所需。”他从即将成为古董的星兹邮差包中取出两夸脱本&杰里牌巧克力花生乳酪曲奇布丁冰激凌。

        “这一款不是1997年他们就停产了嘛。”玛克欣很惊讶,但更多是生气。

        “那只是商业版说说的,玛赫欣。这是欲望。”

        霍斯特已经双手拿着勺子,在大口大口吃冰激凌了,他兴奋地直点头。

        “哦,还有这个,这是给你的。”马文递给她一卷装在盒子里的录像带。

        “《尖叫吧,博古拉》?我们家已经有一大堆拷贝碟了,包括导演剪辑版。”

        “亲耐的,我只负责派送。”

        “你有没有电话,万一我需要把这东西寄到别处去可以打电话给你?”

        “不是这么操作的,是我上门来找你。”

        他轻快地骑走了,消失在夏日的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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