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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菊花自刁大军不辞而别后,精神几乎崩溃了。因为她在这个伯伯身上,寄予了太多太大的希望。几年前,听说大军伯在澳门混得好时,村里好多人,就煽惑她到澳门去找他,她也试着打过电话,可总是打不通。不过,关于刁大军的传言倒是不少,一会儿说他被抓了,一会儿又说他发了,有人甚至说,在澳门看见刁大军坐的是玛莎拉蒂,搂的是洋妞,上下车,还都有人开门关门地伺候呢,总之,刁大军成了村里在外面混得最好的人了。这次回来,菊花一看,果然是派头十足,用钱也是一掷千金的大方,她提出去澳门的事,虽然开始没有搭理,可后来也算是主动回应,干脆利落。菊花满以为,从此就脱离苦海,尤其是脱离了刁顺子蹬三轮给她带来的难堪人生呢,谁知最后竟然是这样一场骗局,不仅澳门没去成,而且还让自己贴进去那么多钱,她就把所有仇恨,都记到刁顺子头上了。本来她对蔡素芬和韩梅的厌恶,已经有所减弱,因为自己是要去澳门发展的人了,已不屑于跟这两个土鳖计较了,可澳门的事,竟然黄了汤了,这边的矛盾,自然就又一次急剧上升起来。

        蔡素芬倒是精明,一天到晚跟着刁顺子,就像一条哈巴狗一样,老躲在刁顺子屁股后边摇尾巴,想收拾都逮不着机会。可韩梅一天到晚,就宅在家里,俨然一副跟她享有同等权利、平起平坐的刁家姊妹的神情,不是念英语单词,就是听音乐、看电影、看电视剧的,有时一个人还笑得满屋的银铃声,呸,那也配叫银铃声。音乐都是软绵得就想躺到谁怀里的那些东西,尤其是那个破电脑,嗞嗞啦啦的播放声,让她痛苦得只想冲过去,把里面那些制造噪音者的脖子扭断。她在想着一切可以实施的方案,总之,必须把这两个女人赶出去。她似乎也不是为了这点破家产,这点破家当,还不值得她去费这样的脑子,她就是眼里揉不进这两粒沙子,见不得她们在眼前晃来晃去,乌阴人得很。反正自己这一生是越活越悲催了,也就见不得别人那阳光灿烂的日子。她记得好像是谁说过“他人即地狱”这句话的,意思她没搞大明白,但对象,倒是很明确的,她的“他人”,就是她俩,她的“地狱”,也是她俩,别人虽然她也都不咋待见,可也不咋够得着,但她俩,却是能让她把心中所有不快,都尽情发泄出来的。不发泄出来,她就觉得活着没劲。让所有快活着的人,都跟她一样悲催起来,这就是她心里特别需要的平衡。

        她突然准备跟韩梅摊牌了,事情不闹到极致,这个小女人,是不会从这个家里撤离的。她必须霸王硬上弓。她想好了一个方案,然后就把她一个搞装修的同学叫来了。

        菊花敲响了韩梅的门,敲得理直气壮,那是主人敲拖欠房租已久的房客门的声音。

        韩梅把门打开了。因为菊花姐最近对自己还算友好,所以,她打开门时,脸上是带着笑意的:“姐,有事吗?”

        菊花是一副完全不容商量的神气,带着那个搞装修的同学,就走进了韩梅的房间,并且指手画脚地比划开了:“这儿开个门,我那边房做卧室,这边做客厅,电视机放这儿,搞个底座,这儿再搞一个壁橱,鞋柜放那儿。我的意思吊顶不要方形的,圆形的好看。还有这个门,能不能开大一点,上边也包成半圆的……”

        一直跟在韩梅身后的好了,见刁菊花有些来者不善,就把屁股塞进床下,留着一个头,机警地在外面观望着。

        面对这种如入无人之境的凛然侵犯,韩梅气得眼睛都快冒出血来了。可刁菊花,仍然是一副自由行走在自己领地上的神情,要离开时,甚至还故意“随手关灯”地把房顶灯啪地摁灭了。

        韩梅终于忍无可忍地发话了:“你啥意思嘛?”

        菊花轻蔑地看看她说:“我要结婚了,得收拾房子,你可以住到正月十五,以后我可就没法让你再住了。”

        “你啥意思嘛?”韩梅又问了一句。

        “啥意思?这还看不明白,我要结婚,得用房子,你不能再住了,得腾地方,说明白了吧?”

        韩梅气得嘴脸乌青的,还是那句话:“你啥意思嘛?”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哦,给你二十天时间,找地方足够了。”菊花说完,就砰地把门带上了。

        菊花把她同学送走后,韩梅从房里出来了。

        这次是韩梅先说话,明显也是做了准备的,但还是那句发问:“你到底啥意思嘛?”

        “看你有意思没意思,就这句破话,我就不信你能问一千遍。啥意思?这房,你也白住了这么多年了,该挪窝了,意思该清楚了吧。”刁菊花把话茬子搭得很硬。

        韩梅也不示弱地:“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你跟这个家,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我得维权了。”

        “你懂不懂法?这房我是合理合法该住的,你凭什么这样?”

        “真是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你还合理合法了,当初,也就是刁顺子看你可怜,才收揽了你这个破‘油瓶’,你妈早死了,所有关系都两清了。要说法,把你养到十八,也就算刁家做了慈善事业了。你从六岁混到二十一二岁了,这个家的奶水,也快让你咂干滗尽了,该是卷起铺盖走人的时候了,脸皮也别太厚了。”

        韩梅大概没想到,刁菊花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本来鼓起的一点勇气,也被打击得溃不成军了,就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凭啥骂人,你……你凭啥让我卷铺盖走人……”

        “我已经说清楚了,不想再重复了,就只给你一个期限,可以混到正月十五,十六必须滚蛋!”刁菊花反正已经豁出去了,就什么话刺激人,上什么话。

        韩梅气急败坏地憋出一句她以为是最恶毒的话来:“你……你变态!”

        “我就变态了咋,这是刁家的房子,我想咋变态就咋变,我哪怕给脸上粘上胡子,给屁股上安个狐狸尾巴,你也管不着。咋咋咋?”菊花说着,还故意像狐狸一样,扭摆了几个令人作呕的动作。

        气得韩梅怦地把门摔上了:“有病呢。”

        “我就有病,咋了?我还病得不轻,咋了?你要再敢拿嘴胡掰掰,我让你连年三十在这个家里都过不成,你信不?我可是说一不二,让滚蛋就必须滚蛋,必须的。”菊花在说“必须的”三个字时,还用双手在韩梅的门上,砰砰砰砸了三捶。她听见韩梅在里面,捂着被子嘤嘤哭出了声,就又在外面补了一句:“少拿猫尿哄人,我可不是刁顺子,不吃你那一套。”

        断腿狗冲外面汪汪汪地叫了几声。

        “寻死呢。”菊花又骂了一声狗。

        就在这时,铁门响了,菊花一看,是蔡素芬回来了,并且是一个人。大概蔡素芬在门外,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响动,进门来,一个劲地朝楼上张望着。菊花就气不打一处来地说:“看什么看,做贼呀!”

        蔡素芬就急忙把头低着进房去了。

        菊花觉得把韩梅制服得还算有效果,就想趁势把蔡素芬也修理修理,修理这个,敲击那个,敲击那个,威吓这个,想起来都有些让人兴奋,尤其是刁顺子不在,修理起这两个女人来,就太是一种既得心应手,又幸福无比的事了。她甚至都有点激动,她知道,收拾起这个女人来,那更是跟切菜、下面一样轻省容易了。每每想到蔡素芬面对自己时,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土鳖相,她就独自笑得能喷饭。她听蔡素芬进厨房去了,还故意等了一会儿,看她到底弄啥呢。紧接着,下面有了炒菜声,她才端着一摞没洗的碗筷下楼了。

        菊花走进厨房,把一摞碗筷,豁朗一声,撇在了洗碗池子里,几只筷子和两个勺子,飞到了洗碗池外,一个勺子立马摔得粉碎。正在炒西红柿鸡蛋的蔡素芬,放下锅铲,急忙弯腰捡起了跌在地上的筷子和勺子,她正要捡拾另一个勺子的碎片时,菊花用脚,一下把碎片呼拉到一边去了。“贱!”

        蔡素芬把手收回来了,这一声“贱”字,立马骂得她面红耳热起来。她什么也没说,还继续低头炒她的菜。

        “咋,回来偷吃来了,刁顺子呢?”

        蔡素芬已经习惯了菊花对她父亲的这种大不敬,说:“装台呢。有人手指头轧断了,在医院里,你爸让我回来给弄些饭。”不管刁菊花什么态度,蔡素芬还都是一副很正常的样子。

        菊花觉得自己已经是在连续刺激她了,还是如此正常的反应,她就有些按捺不住性子地升级了:“哎,你还真格在这个家里给住上了?”

        蔡素芬没有答话。

        “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你住到我家里,我不高兴,你知道不?我很不高兴,你知道不?刁顺子娶你已经是第三房了,第一个跑了,说死在外面了,第二个也死了,你都不怕给你带灾吗,那个女人可是得癌症死的。都说刁顺子是女人的克星,你就不怕死在他手里吗?”

        任菊花再说,蔡素芬就只顾炒菜,一句话都不接。

        菊花终于气得拿起菜刀,在案板上邦邦当当板了起来:“你脸就真的有这么厚吗?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走,还赖在这儿混吃混喝的,真格不怕我给你下耗子药吗?”

        蔡素芬还是没有接话,不过,本来准备炒两个菜的,那一个菜就没再炒,急忙提着饭盒走了。在蔡素芬出门时,菊花又撵上去补了一句:“哎,早做打算噢,可别弄得赶出门了还找不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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