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到李浑,还得先交代一下,李浑是何许人。这个李浑,是李穆的第十个儿子,长得高大威猛,美髯飘飘。当年杨坚篡周前夕,李穆送给杨坚一把熨斗,让他熨帖天下,这送熨斗的就是李浑。此人不仅对隋文帝有功,跟隋炀帝的关系也相当不错。当年,隋炀帝还是晋王的时候他就一直追随左右,算是藩邸旧臣,炀帝即位之后,他也顺利升迁到左武卫将军,是隋炀帝的心腹武将。
不过,李浑虽然位高权重,为人却并不善良,曾经为了争夺爵位和食邑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把自己的两个侄子都害死了。那还是隋文帝开皇六年(586),李穆去世,按照惯例,他的爵位申国公以及食邑应该传给嫡长子。可是,李穆的大儿子去世得比爸爸还早,因此,这个爵位按照惯例又应该传给大儿子的大儿子,也就是嫡长孙李筠。眼看着老爸留下的爵位和财产都便宜了侄子,李浑心里相当恼火。偏生这个侄子还不怎么懂人情世故,又比较小气,继承了那么大一份家业之后,并没想着给叔叔分一杯羹,这让李浑更加忍无可忍,甚至起了杀心。
恶从心头起后,李浑又找到另一个侄子李善衡,怂恿他把李筠谋害了。按说,人命关天,李筠又不是一般人,朝廷总要调查一下,难道李浑不害怕败露?他才不怕呢,他早就想好了对策。这个李筠,平时跟自己的一个堂兄弟李瞿昙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现在出了人命,嫁祸于李瞿昙不就得了。于是,在朝廷调查的时候,李浑以长辈的身份公然做伪证,说李筠是被李瞿昙所杀,可怜李瞿昙百口莫辩,稀里糊涂被砍了头,成了冤死鬼。
李浑接连干掉两个侄子,他到底想干什么?很简单,他想把老爸李穆留下来的爵位和食邑据为己有。问题是,李浑是李穆的第十个儿子,就算李筠死了,也还是轮不到他继承。在这种情况下,李浑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之前讲的朝廷五贵之一——隋炀帝的心腹宇文述。
李浑为什么想要利用宇文述?因为他的夫人是宇文述的妹妹,郎舅二人关系素来不错。眼看着朝廷又在议论给申国公立嗣,李浑就去找宇文述,让他帮自己在皇帝面前说好话,还许诺他,事成之后,一定把食邑的一半都拿出来答谢宇文述。宇文述是个财迷,听了之后觉得很划算,就启奏皇帝说,立嗣无非是两个原则,一个是立长,另一个是立贤。现在,死去的李筠没有儿子,立长已经谈不到了,那就应该立贤。申国公李穆的子孙都是草包,只有李浑一个人不错,还不如让他袭爵。皇帝念及李浑的功劳,还真的恩准了。
就这样,申国公的爵位和食邑终于落到了李浑头上。李浑当然是喜不自胜,连宇文述也跟着高兴,就等着李浑履行诺言了。
问题是,事情根本不像宇文述想象的那么顺利。李浑继承了李穆的爵位之后,整日花天酒地,光是小妾就收了一百多个,还个个都穿金戴银。至于先前许诺给大舅子宇文述一半财产的事,也不知是忘了个精光,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再也不提了。
这不是把宇文述耍了吗?宇文述气得要命,发下毒誓说:“我竟为金才所卖,死且不忘。”所谓“金才”是李浑的字。宇文述的意思是说,我居然被李浑这个浑蛋给耍了,这个仇到死也不能忘。
宇文述不仅是个记仇的人,也是个能报仇的人。得罪了他可不是闹着玩的。自从被耍弄以后,他一直想着怎么整一整妹夫李浑,但是时机未到,愿望一直都没能实现。他之所以斗不倒李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李穆他们家有丹书铁券。《隋书·李穆传》中有提到,这其实是当年隋文帝赐给李穆的,上面写着:“太师、上柱国、申国公,器宇弘深,风猷遐旷,社稷佐命,公为称首,位极帅臣,才为人杰……自今已后,虽有愆罪,但非谋逆,纵有百死,终不推问。”太师李贤、上柱国李远、申国公李穆,器度深厚胸襟宽广,名望高尚影响深远,在朝廷的辅政大臣中,申国公是第一人,职位最高,才能卓越……从此以后,即使犯有罪过,只要不是谋反叛逆,纵然有一百个死罪,也不加审问。
也就是说,李穆兄弟,还有他们的子孙,只要不是谋反,平常的小问题一律不治罪。找这样的人报仇,这不是太难了吗?
可是现在的谶语传得沸沸扬扬,李敏又总往李浑家里跑,宇文述终于有了主意。他向隋炀帝进言道:“臣与金才夙亲,闻其情趣大异。常日数共李敏、善衡等,日夜屏语,或终夕不寐。浑大臣也,家代隆盛,身捉禁兵,不宜如此。愿陛下察之。”术士安伽陀所说的还真不是无中生有啊!我和李浑是亲戚,近来发现他变化很大,整天和李敏、李善衡等人嘀嘀咕咕。昼夜不息。李浑是国家贵臣,他这么做极其不妥,陛下要多加提防啊!言外之意,李浑和李敏他们日夜密谋,想要造反!
当时隋炀帝的神经本来就敏感,连李敏小名叫洪儿都让他心惊胆战,更何况还有搞阴谋这样的事。他赶紧让宇文述带领一千士兵,把李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把李敏、李浑、李善衡等一干人众还有他们的家眷,包括李敏的夫人——隋炀帝的外甥女宇文娥英都捉拿归案了。
人都抓起来了,就要立案。谁来审理呢?当然还得找最能见风使舵、最会顺着皇帝意思断案的御史大夫裴蕴。问题是,李浑也好,李敏也罢,确实没有谋反之心,更没有谋反的事实。裴蕴虽然擅长把小事说成大事,但要让他把没事说成有事,他还真是力不从心。审了好几天,还是没找到谋反证据,只好如实禀报给隋炀帝了。
面对这种情况,隋炀帝怎么拿捏分寸呢?他当时的心理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错杀,不可漏网。他在心里已经判了李浑、李敏叔侄死刑了,所以,当然不能接受裴蕴审理的结果。既然这个案子是宇文述挑起的,那就责令他去办好了。而把案子转给宇文述,就等于是把羊肉给喂到狼嘴里了。
宇文述根本不去提审李敏、李浑这一干人,而是把李敏的夫人——宇文娥英从监狱里提出来了,对她说:“夫人,帝甥也,何患无贤夫!李敏、金才,名当妖谶,国家杀之,无可救也。夫人当自求全,若相用语,身当不坐。”夫人,您是皇帝的外甥女,您还怕以后找不着好丈夫吗?李敏也好,李浑也罢,他们的名字就应了那个的妖谶,国家是万万不能让他们活下去的,谁也救不了。所以您不如和我合作,您只要肯合作,我保您不受他们的牵连。
宇文娥英半生娇生惯养,哪里经得起监狱这一番折腾,现在一听宇文述这么说,马上软了下来,战战兢兢地说:我倒是想配合您工作,但是,不知道怎么招供才好。
宇文述说这个容易,我教你。你就这么说:“李家谋反,金才尝告敏云:‘汝应图箓,当为天子。今主上好兵,劳扰百姓,此亦天亡隋时也,正当共汝取之。若复渡辽,吾与汝必为大将,每军二万余兵,固以五万人矣。又发诸房子侄,内外亲娅,并募从征。吾家子弟,决为主帅,分领兵马,散在诸军,伺候间隙,首尾相应。吾与汝前发,袭取御营,子弟响起,各杀军将。一日之间,天下足定矣。’”他让宇文娥英去招供,就说李家确实想谋反。李浑曾经跟我丈夫李敏说,你的名字应了那个谶语,以后一定会当皇帝,我可以帮你做成这件事。当今陛下大兴兵役,天下大乱,这是天意要灭亡隋朝。主上既然喜欢打仗,他以后还会再去打高句丽。那个时候,以你我这种身份定会担任大将,各自率领一支军队。按照每支军队两万多人计算,我俩手里的兵加起来就是五万人。另外,我们家兄弟子侄众多,一旦再次讨伐高句丽,我们就让所有的兄弟子侄包括三亲六故都去应募,以我们家的背景,只要去应征,必定能当主帅。到时候,我们的子弟散在各支部队之中,一旦时机成熟,我和你负责去袭击隋炀帝的御营,然后咱们的兄弟子侄再在各支军队中响应。你放心,一天之内,我们就能改朝换代了。
宇文娥英一听如此复杂,干脆让宇文述口述,自己笔录算了。笔录完毕,交给宇文述,宇文述立刻就当作密表,上奏给隋炀帝了。
隋炀帝一看自己亲外甥女的这封密信,眼泪滚滚而下,拉着宇文述的手说:“吾宗社几倾,赖亲家公而获全耳。”隋炀帝的女儿嫁给了宇文述的儿子,所以,隋炀帝和宇文述是亲家关系。隋炀帝说:如果不是亲家公,我的江山社稷就完了!人心难料啊,我原来那么信任杨玄感,结果杨玄感造反;我那么宠幸外甥女婿李敏,结果李敏造反,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没有可靠的人!
就这样,李浑、李敏等一干人都被定成了谋反罪,这可是关系到国家前途命运的大事,绝对不容姑息,连丹书铁券也保护不了他们了。
隋炀帝下令,把以李浑、李敏为首的李氏宗族三十二人处以死刑,其余关系比较远的亲戚也都流放到岭南。那告密者宇文娥英结果如何呢?她可并没有像宇文述保证的那样免予处罚,再找个好丈夫。没过几个月,隋炀帝就赐给她一杯毒酒,把她给毒死了事。这真是人心易变,天道好还。
就这样,一句谶语,再加上宇文述公报私仇的阴谋,一下子就把隋朝关陇贵族集团中势力最大的李穆一家子送上了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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