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个月对伊丽莎白来说,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她的心在绝望与希望、听天由命与奋起抗争之间徘徊。每当演出结束,她站在舞台上听着如潮的掌声向自己涌来时,就觉得自己像一座不断塌陷的沙塔,好似瞬间就要分崩离析。只有想到自己还要保护孩子们,才让她支撑下去。
面对着听众,那些身着晚会盛装的新贵们,还有他们身边那些珠光宝气的女人,她总是极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冲他们发泄悲痛:“你们到底把我的古斯塔夫怎么样了?”
在外人看来,她依然是那位光彩照人的美丽歌唱家,穿梭在柏林、汉堡以及维也纳之间巡回演出,最近还再一次在慕尼黑登台亮相。
在慕尼黑,她不得不和她厌恶至极的海因里希·希姆莱应酬,作为“尊敬的夫人”让他亲吻自己的手。和他在一起时,她无法摆脱自己强烈的怀疑:希姆莱正是致使丈夫失踪的幕后黑手。
演出后的晚宴上,她受邀作为希姆莱的嘉宾坐在他的右手边。整个晚宴中,伊丽莎白心里憋闷,一口饭也吃不下。
布鲁曼先生也曾两次邀她出席晚宴,不过是在一个私人的小圈子里。面对她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缄默矜持,近乎公事公办地冷静。要是换了一位不像伊丽莎白那样迷人的女人,怕是会被他的态度搞糊涂。不过,伊丽莎白隐隐感觉到,自从上次他归还戒指后,已能从他的举手投足之间观察到细微的变化。可是每次,当他们分手时,他泰然自若地和她告别,伊丽莎白又觉得自己的感觉无凭无据。
然而,伊丽莎白会探究这个问题,本身就表明她的观察不全是错觉,她并没有完全误解。她越是琢磨他的言谈举止,就越发相信自己在他的姿态里发现,他对自己有一份无言的期待。她问自己,布鲁曼先生救了自己的孩子,他是否期待她对他怀有除了感激以外的情感呢?
内心的压力不断增长,不久便让她难以承受。她睡得更少了,不时忘记吃饭。她不断旅行、工作,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萎靡。她的声音和注意力也因此受损。身体上的疲惫变成了精神上的疲惫,好像她已经感觉到了未来的沉重压力。
一个深夜,伊丽莎白从维也纳演出归来,像她最近经常做的那样,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梦到了古斯塔夫向她走来,可当他来到面前时,那张脸突然变成了阿尔布莱希特·布鲁曼的。她惊醒过来,一片茫然,感觉迷失了方向。她用了好一会儿才稳住了心神,整理好脑海中反复激荡的各种想法。
毫无准备地,一种自我认识像灵感一样瞬间照亮了她的脑际。她扪心自问,问题是出在布鲁曼先生那里,还是更多地出在自己身上?有没有可能,自己对他的期待要多于他对自己的期待?
伊丽莎白是一名艺术家,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在舞台上,通过饰演的角色,她体验过爱情带来的灵魂间的相互吸引和欲望的迷醉。她了解人类的情欲,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有对肉体的渴望,因为她和她的古斯塔夫就体验过这种激情。
她继续思考着,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各类需求是不受欢迎的,她们被限制在了家里和灶台旁的责任上。纳粹意识形态中理想的女性形象肩负着一项神圣的义务,那就是为元首生育更多的男丁,然后把他们送到战争这头怪兽的嘴里。
伊丽莎白承认自己无比思念已经失踪了十五个月的丈夫。她不仅想念他睿智的头脑,还有他的身体和他的抚摸。
出于对古斯塔夫的内疚,她诚实而深入地审视和分析了自己。她自我批评,反问自己,是不是身为女人的虚荣心受到了伤害,因为布鲁曼先生是身边唯一一个从未真正向自己献殷勤的男人?
严格的自我剖析也没帮上什么忙,伊丽莎白还是一如既往地迷茫与不知所措。她长久地无法入睡。
布鲁曼先生再到慕尼黑,向她发出邀请时,她假托偏头痛拒绝了邀请。她庆幸的是,他也没再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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