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会定在每个星期四的下午两点。

        视营业部部长北川的情况，会议开始的时间有时会延迟，但在原岛万二出席这个会议的两年里，从来没有改期，更没有中止会议的情况。

        北川严格遵守安排好的日程，准时出现在会议室里，像往常一样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与会者有营业部一课到五课的课长和系长，还有各课负责计算的人，总共二十人左右。由于北川为人严厉，所以会议常常一开始就被一种紧张的氛围笼罩着。

        对于原岛来说，出席例会除了痛苦还是痛苦。

        营业部是根据商品的类型来划分各课的。原岛担任课长的营业二课负责的主要是与住宅设施相关的电器商品。像冰箱或洗衣机这一类的白色家电纯利润率并不高，还受景气与否左右。夏天倒是因为酷暑，空调一路畅销，业绩多少有所提升，但是最近到了晚风凉爽的季节，原本可以提升业绩的空调需求也开始减少，实在难以维持一个像样的销售实绩。

        “这是怎么回事，原岛？”北川的斥责毫不留情，“既然没达成目标，就去凑齐资料直到完成为止！要是只会汇报一句‘没能达成目标’，也没必要厚着脸皮出席这个会议了！”

        在北川看来，所谓目标，就是必须严格遵守的“规矩”。

        对于没完成目标的部下，北川可不会与人为善，温和地鼓励他们下次再努力。没完成的人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狠狠斥责一顿，步步威逼到喘不过气来为止。

        虽然有人暗地嘲笑北川这个拼搏型管理者太落伍了，但这就是他的做法，也是他的信念——不允许有任何借口。

        原岛等人并非不努力。

        他的部下们从早到晚都在各自负责区域的大卖场或街上的家电铺子奔走争取订单，跑到鞋底都磨薄了。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完成目标。在原岛看来，原因在于目标制定得实在过于苛刻了。

        “你可一定要完成啊，原岛。我再也不想听到‘目标未能达成’这种话了。”

        面对这个近乎威胁的北川，原岛糊里糊涂就脱口而出：

        “我非常明白，但令人无奈的是，白色家电在夏天畅销之后出现了反作用，现在销售陷入了低潮。”

        糟糕——当他意识到说错话时，为时已晚。

        北川的眼神仿佛搓捻锥子一般，瞪向原岛。

        “不要怪景气不好！”怒吼接二连三地飙过来，“不景气不是只对你一个人造成影响。大家的条件都是一样的。连这一点都不懂的人，也没资格参加这个会议了。”

        原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北川的怒吼的确很对，自己没有一丝反驳的余地。

        他的胃突然一阵绞痛。

        “够了。下一个，营业一课。”

        终于轮到下一位了。原岛感到四肢无力，几乎要当场瘫倒在地。

        听到负责主持会议的副部长森野点名，一课课长坂户宣彦站了起来。这个男人号称营业部的王牌，才三十八岁，比原岛小七岁。在东京建电这家中坚企业里，他晋升为最年轻的课长，并且拿出了不俗的成绩。

        汇报完毕的原岛叹了一口气，邻座的佐伯浩光悄声对他说了一句“辛苦了”。佐伯是二课的课长代理，与一课课长坂户是同期进入公司的。

        “请容我汇报一下营业一课上周的销售实绩，以及当季累计的销售实绩。”

        坂户用凛然的声音说道，然后满怀自信地环视了围坐在会议桌边的众人。

        坂户带领的营业一课手里的客户都是大企业，是牵引着东京建电业绩的盈利大头，而二课却常年业绩不振，所以公司里有“黄金一课，地狱二课”的说法。当然，两课各自负责的商品也不同，如果说一课是精明的批发式销售，那么原岛带领的二课只能算是零售式而已。

        坂户平淡地汇报着趋势高涨的销售实绩。那些成果听着就让人心生嫉妒。不过坂户这个家伙还挺不错，很难得，所以公司里人人都喜欢这名干将。然而，就在这时——

        “还挺自在的呢。”

        佐伯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嘀咕了一句，然后转向原岛：

        “你看看那边。”

        佐伯眼神所示的位置，是会议桌的另一端。那里坐着一个男人，看着像是在听坂户的汇报，实际却在打瞌睡。

        “八角先生吗？”原岛说道，“见怪不怪了。”

        八角民夫——那个男人的名字。

        八角，本来应该念作YASUMI，但公司里的人都叫他hAKAKU，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他比原岛大五岁，时年五十，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吊儿郎当型员工。这位万年系长，只要一开会就抓紧机会打瞌睡。

        正如一旦偏离晋升的正道就不再进取、什么都无所谓了一般，即便当着北川的面也敢正大光明地打盹儿，那副消极怠工的模样可以说是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他也被赋予了一个绰号“睡神八角”。

        只不过，八角之所以不怕北川，有另外一个原因：八角和北川年龄相当，是同期进公司的。

        不仅如此——虽然还未证实是真是假——有传闻说，北川欠了八角一个“人情”。也不知那是一个怎样的人情，一方是营业部的部长，一方是雷打不动当了二十年且没有一点长进的系长，从员工的角度来看，谁高谁低一目了然。然而据说因为那个人情，北川在八角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

        原岛很怕和那位八角打交道。

        虽说是万年系长，但毕竟八角也已年届中年，态度更是傲慢，简直就像是营业部的当家老大一样，行为举止甚是嚣张。二课偶尔办个联欢会，他也会冒出来掺和，还占着上座一副亲昵状地跟原岛或其他部下聊天。

        “喂，原岛。听说之前那笔生意谈得不顺利啊？”

        “佐伯，我说你小子好歹也是个课长代理啊，多少得照顾一下这帮家伙吧。”

        他总是以这样的口吻对课内的种种情况指指点点，洋洋自得。至于自己的工作情况，八角倒是束之高阁，而且本人也对这些事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坂户的汇报还在继续。

        坂户的发言正如他能干的作风，没有一句废话，运用的资料也很详尽，原岛先前准备的数据根本无法与之匹敌。偶尔他也会翻找手边的资料查看一下数据，本应该负责辅助的八角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打着盹儿。或许是早就死心了吧，坂户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指望八角，就连北川对八角那种态度也装作视而不见。

        “坂户应该很为难吧。”佐伯话里带着一丝嘲笑，说道，“系长居然是那样一位大叔。”

        “一课里有那种拖后腿的人也没关系，毕竟他们手头攥着大客户。”

        原岛回应道。刚才挨训的忧愁似乎烟消云散了。

        没过多久，坂户的汇报结束了。在他入座的同时，北川甚是满意地说了一句：“那就照这个势头继续努力吧。”

        这种情形也算是司空见惯了吧。

        如果说坂户走的是阳光灿烂的上坡路，那原岛走的则是乌云密布的下坡路。

        不管他怎么努力，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不仅如此，某个内心深处的他，竟然接受了这种情况。

        对于原岛来说，他的人生一向如此。

        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万年老二”。命中注定他无论如何都坐不成第一把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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