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田的家,就在离小田急线经堂站徒步十五分钟的地方。
从那儿再坐两个站,就是靠近町田站的祖师谷大藏站。他的父母就住在那里。新田那间公寓的首期是他父母帮忙付的,而条件是不能住得太远。
新田的父母都健在。他的父亲多年来都在一家中坚电器企业里任总务,直到去年退休。父亲是家里的老二,老家在高崎市内经营一家很大的床上用品店铺。新田的伯父高中毕业之后就继承了家业,他的父亲则来到东京上大学。按照他祖父的想法,既然家业交给了伯父,那么至少得让身为弟弟的父亲继续学业。
父亲毕业后进了那家公司,在那里勤勤恳恳地做了三十多年,是个踏踏实实的人。新田曾听母亲说过,父亲一开始对这种低薪的上班族生活也有所不满。不过老家那家原本声望不错的床上用品店被大公司逼到破产之后,父亲的想法就改变了。
做生意是有风险的。
父亲是这么认为的,并且这个想法至今未变。
父亲领悟到一个道理,上一所好大学,进一家好公司,要想在这个社会上安稳度日,这才是最实在的方法。因此,学历是必需的。
对于这个想法,母亲也很赞同。于是两口子一起为孩子操心,也很关心孩子的教育。
新田是独生子,没有其他兄弟姐妹。
新田想做的任何事情,父母都会帮他实现。他想要什么玩具就给他买什么玩具,去了书店有想看的漫画或其他什么书都会给他买。看到这样的新田,有好几个朋友都很羡慕地说过一句“你日子过得真舒坦”。那个时候的新田对于自己身为独生子这件事,怀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优越感。
新田并不觉得自己是被娇生惯养着。
新田的父母确实想着将他捧在手心里养育,对儿子的过度保护也不曾感到后悔。
然而不管是什么理由,新田最终成长为一个有些自私有些任性、性格上也有些放纵的成年人。
新田从一所中坚的私立大学毕业之后,以应届生的身份进入了东京建电,心中没有什么期待也没有任何目标。他在二十七岁时结婚,当时是进公司后的第五年,对象比他小一岁,是大学时期与他同在一个潜水同好会的校友。现在两人有一个四岁的女儿。
但是对于妻子美贵,新田一直有些不满。
这种不满的根源可能是他将妻子拿来与母亲作比较,但这一点他或许不自知。小时候,即便新田把玩具扔得满地都是,母亲也只会温和地说一句:“不能乱扔哦,小雄。好好收拾吧。”说完便帮他收拾了。
就算脱了衣服随手一扔,母亲也会帮他捡起来拿去洗干净。想吃什么东西,只要说一声,母亲就会给他做。所以新田养成了见一个爱一个的性格,对于喜欢的事物总会相当沉迷。
可是,他的妻子就不一样了。如果把衣服脱了一扔,妻子就会冷冰冰地来一句:“为什么要乱扔?把它放进洗衣机里啊。”吃饭时若有剩菜,也会被抱怨几句。吃完饭没把餐具拿到洗碗槽里,她又会说:“自己去洗。”就连在星期六,疲惫的新田想睡一会儿,不带女儿去公园,妻子也会不高兴。
所谓妻子,到底是什么呢?与母亲相比——美贵将新田的常识整个儿颠覆,也刷新了他的认知。
孩子出生后,每当生活里与美贵之间发生一个小小的冲突,都会激化新田对于婚姻的不满,直到现在仍然无法消除。
从另一方面来说,新田究竟是不是真的想消除这些不满,也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虽然他经常埋怨妻子,总说打算离婚——与优衣交往的时候也这么说。
但是,当美贵因为一点小事怀疑新田出轨时,他采取的行动竟是在外遇曝光之前,跟优衣提了分手。
确实,以新田“个人的立场”来看,或许他是认真的。但从客观角度来看,新田的行为纯粹就是任性。
或者说,问题在于新田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自私。他一心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合理的,在提出分手时看到优衣勃然大怒,就认定她不是自己所寻求的女人,而甜甜圈那件事更是让他对优衣多了一分怨恨。
新田雄介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总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有错的总是对方。例如优衣,又例如原岛,还有加茂田。在新田的精神世界里,这个世界是时刻围着他转动的。
“我回来了。”
新田摁响门铃,等着大门打开,然后表情冷漠地走进玄关。
“回来啦。”
“今天吃什么?”
“土豆炖肉。”
嘁,土豆炖肉?心里这么想,但新田没出声。他不是很喜欢吃土豆炖肉。新田的母亲做的土豆炖肉是关西口味,食材是牛肉,而美贵用的是猪肉。新田曾指出这一点,结果美贵大发雷霆,最后演变成无法收拾的争吵。因此,挑剔菜式这种事,在新田家算是一个禁忌。
“晚报呢?”
美贵在加热锅里的土豆炖肉,听到他这么问便说:“在这里,自己来拿。”
她转过头,用下巴示意厨房角落里放着旧报纸的地方。
“我说,这报纸我还没看呢,为什么放到那里去?”
“我刚刚在打扫卫生啊。”
这算是什么理由。新田这么想,但还是没出声。因为他知道,再说下去的话又会引发两口子的争吵。但是,回避争吵而产生的压力,在新田内心一点点地堆积起来,再加上与原岛争执之后所积攒的焦躁,使他只能把话闷在心里。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拉开了易拉环。
新田默不作声地喝着啤酒。
“筷子,自己去拿。”
被美贵说完,新田从餐具柜的抽屉里拿出筷子。新田面前摆放着土豆炖肉、米饭、味噌汤,还有一份失了温度、切成两块的炸猪排。这就是新田今晚的菜式。
“我开动了。”
新田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然后继续默不作声地用餐。
就在这时——
“喂,过年的时候要不要去夏威夷?”
美贵的这句话,差点让新田喷出啤酒。
“夏威夷?”
“听说纱弥加和小奈她们都要去。”
美贵说出了女儿幼儿园里的朋友的名字。
“嚯。都是有钱人家呢。”
这也难怪。纱弥加家是财主,在这一带有房产。小奈的爸爸在外资金融企业上班,工资也不一般。虽然岁数跟新田一样,但他的年收入估计是新田的三倍以上。
“嗯,她们确实有钱。”
见新田犹豫了,美贵的表情就变得阴郁起来。土豆炖肉已经尝不出味道了,新田的胸口被一股郁渐渐塞满。
“去不了吗?又要去爸爸家过年?”
美贵的质问方式听着有些撒泼。
“要花多少钱?”
新田问。新田的得意之处并不多,其中之一便是工资没被妻子捏在手上。跟同事们说起这件事时,众人都还表示羡慕。但是,这份原本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工资,又因为与优衣的交际缩水了不少。这件事他怎么可能跟美贵坦白呢。
“我考虑一下。你去拿点宣传资料。”
新田本来想以此拖延一些时间,但他太天真了。美贵回到厨房,从当天的购物袋里拿来一大堆宣传册子,“砰”一声搁到桌面上。
“今天去车站那边的旅行社拿了一些。你待会儿看看吧。”
此时的新田,有种被土豆炖肉堵住喉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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