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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1988

        他说过,没什么好重新开始的。他一向都属于我,也会一直属于我。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两个人。

        周围如真空一样安静。

        他用鼻子大声、沉重地呼吸着,这样一路到了纳卡,这声音把她完全吞没了。

        到了医院以后,他熄掉汽车引擎。

        “好了。”他说,维多利亚下了车。车门砰的一下闷声关上了,她知道接下来他会沉默地坐在那里。

        她还知道他会一直待在那里,所以她不需要不停地查看周围以确保他们之间的距离确实增加了。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的增加,她的脚步越来越轻。她的肺部扩张了,她吸入的空气和他周围的空气如此不同。如此新鲜。

        没有他我就不会生病了,她想。

        没有他,她便一无所有,她知道这一点,不过她尽力避免想到这个想法导致的后果。

        她要见的治疗师已经过了退休的年纪,但依然在工作。

        六十六岁了,非常睿智。开始的时候,进程非常缓慢,但是几次会面之后,维多利亚觉得自己更容易敞开心扉了。

        步入诊所的时候,维多利亚首先看到的就是那双眼睛。

        这正是她所渴望的。她可以在其中安全着陆。

        这个女人的眼睛帮助维多利亚理解她。它们年岁久远,看遍世事,值得信赖。它们不会惊慌失措,不会说她疯了,但不会说她是对的,也不会说它们理解她。

        这个女人的眼睛不会瞎胡闹。

        因此,她看着它们,感到很平静。

        “你上次由衷地感到舒服是什么时候?”每次会面开始时,她都问一个问题,并把它用作本次会面的基础。

        “上次我帮爸爸熨衬衫,他说熨得非常好。”维多利亚笑了,她知道衬衫上没有一点皱褶,领子也浆洗得恰如其分。

        那双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它们是专属于她的。

        “如果以后你的一生只能做一件事,那么会是熨衬衫吗?”

        “不,肯定不是!”维多利亚喊道,“熨衬衫真的很无聊。”突然,她认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这么说,以及自己本该怎么说。“有时我会重新整理他的办公桌和抽屉,”她继续说,有些偏离话题了,“就看他回家以后会不会发现。他几乎没有发现过。”

        “你的学习怎么样?”老人打断她的话,好像她并没有留意到维多利亚的回答。

        “还行。”维多利亚耸了耸肩。

        “你最近的一次作业得了什么评语?”

        维多利亚犹豫了。

        她记得一清二楚,但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说。

        因为它听起来太荒唐了。

        “优秀,”她讽刺地说,“上面说,‘你对神经过程有异于常人的理解,并加入了自己令人兴奋的思考,我希望看到你把它拓展成一篇更长的作品。’”

        治疗师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合上双手,“这太神奇了,维多利亚!当你拿回作业,上面有这样的评语,你不觉得高兴吗?”

        “可是,”维多利亚说道,“这一点都不重要。我是说,这只是假话而已。”

        “维多利亚,”心理专家严肃地说,“我知道你说了,自己很难分辨真话和假话,就像你说的那样,或者说重要的和不重要的,就像我说的……如果你想一想,难道这不是一个好例子吗?你说自己熨衬衫的时候很高兴,但是你其实并不想做这个。当你学习的时候,而这正是你喜欢做的事,你也做得很好,可是”——她举起一根手指,并盯着维多利亚的眼睛——“当你因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受到表扬时却不允许自己高兴。”

        那双眼睛,维多利亚想。它们能看到她只是怀疑、却从未看到的一切。当她努力收缩自己的时候,它们却把她扩大开来,温柔地向她展示她所认为的自己的所见、所听以及所感,和其他人的现实之间的区别。

        维多利亚希望自己拥有年迈、睿智的眼睛,像这位心理专家一样。

        她在心理专家的房间里感受的那种轻松自在,在她走完通往大门的二十八级台阶后便消失了。然后是默默地坐在车里回家。

        他们经过一个街区又一个街区,一栋房子又一栋房子,一家又一家。她看到一个跟她差不多年龄的女孩跟她的母亲手挽手在散步,她们看起来多么无忧无虑。

        那个女孩本可以是我,维多利亚想。

        她认识到自己本可以成为任何人。

        但是她却成为了自己。

        “晚饭的时候我们谈谈。”他边说边打开车门,走到街上。他抓着裤子,使劲提过肚子,他提得太高,她都能看到他睾丸的外形了。维多利亚转过头去,朝房子走去。

        房子就像一个黑洞,会摧毁任何进入其中的人,她打开门,任由房子把自己吞没。

        他们进去时,妈妈什么也没说,但是她已经准备晚饭了。他们围着餐桌坐下。爸爸,妈妈,维多利亚。他们坐在那里,她认识到他们看起来像一家人。

        “维多利亚。”他说,同时双手交叉,放在餐桌上。不论他要说什么,她知道这不是交谈。他只是要发号施令。

        “我们觉得你换个环境会有好处,”他说,“你妈妈和我觉得,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把工作和兴趣结合起来。”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妈妈,后者点点头,并为他夹了一些土豆。

        “你还记得维戈吗?”他用探询的眼光看着维多利亚。

        她记得维戈。

        一个丹麦人,她小的时候常来家里做客。

        妈妈在家的时候从来不来。

        “维戈在日德兰半岛有个农场,他需要有人帮他照看农舍。不会有什么难做的事,因为我们都知道你现在的状况。”

        “我现在的状况?”她再次感到内心涌动着的愤怒,就像瘫痪时发光的屏幕。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放低了声音说,“你不停地自言自语。尽管已经十七岁了,你还有一些想象中的朋友。你会突然发怒,像个小孩子。我们想要你好,维戈在奥尔堡有关系,可以帮助你。你春天去他的农场。就这样定了。”

        她们默默地坐着,他吃完晚饭,喝一杯茶。他在嘴里放一块糖,随时都会让茶滤过糖块,直到它完全溶解。

        她们安静地坐着,他则一个人喝茶。发出啧啧的声音,他一向如此。

        “这是为了你好。”他最后说道,然后站起身,坐到水池边,背对着她们清洗杯子。妈妈在椅子上扭了扭身子,转过头去。

        他关掉水龙头,擦干手,向后靠着柜台。“你还不是个大人,”他说,“我们对你负有责任。没什么可商量的。”

        不,我知道这点,她想。没什么可商量的,从来都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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