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丽卡·格鲁内瓦尔德的帐篷里，引起珍妮特注意的是一束黄色的郁金香，吸引她的不只是郁金香的颜色，还有其中一支花茎上面的卡片。

        卡塔琳娜教堂的钟低沉地响了六下，珍妮特再次感到一阵强烈的愧疚，因为她还在工作，而不是在家陪着约翰。

        但是在弗雷德丽卡·格鲁内瓦尔德的帐篷里发现了郁金香后，继续跟进非常重要。因此，她和赫提格现在正站在西尔弗贝里家的独栋公寓外面。他们打电话约好了这次会面。

        夏洛特·西尔弗贝里把他们领进客厅。珍妮特走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边，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正前方就是国家博物馆和斯德哥尔摩大酒店，右边是被用作青年旅社的“查普曼号”帆船。她想不出还有哪里比从这里看到的斯德哥尔摩更漂亮的了。珍妮特转过身，看到赫提格已经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了。

        “我猜应该很快就能结束吧。”夏洛特·西尔弗贝里站在另外一把扶手椅旁，双手放在椅背上，好像要保持身体的平衡。

        珍妮特在沙发上坐下。“首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讲你女儿。”她的口气仿佛只是顺带提起，然后弯下腰去拿笔记本，“或者，确切地说，你的养女。”

        夏洛特·西尔弗贝里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她对我来说已经翻篇了。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事情搞砸，这个家不欢迎她了。”

        “什么意思？”

        “我简单跟你们说一下。”夏洛特·西尔弗贝里深吸一口气，然后继续说，“我们收养玛德琳时她还是个婴儿。她妈妈很年轻，还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没有能力照顾孩子。所以，我们收养了她，我们像爱亲生女儿一样爱她。是的，尽管她在整个童年时期都很难相处，但我们依然爱她。她经常生病，不停地哀号。我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上，我一直坐着，她一个劲地尖叫。你简直无法安慰她。”

        “而你从来没有发现她出了问题？”赫提格探身向前，双手放在咖啡桌上。

        “有什么问题可发现的？那个女孩是……嗯，我该怎么说呢，受损物品。”夏洛特·西尔弗贝里噘起嘴唇，珍妮特真想朝着这个女人的脸给她一拳。

        受损物品。

        如今，当你如此无情地对待一个孩子时，他只能诉诸他仅有的自卫手段，而你就是这样称呼他仅有的自卫方式吗？令人发狂。

        珍妮特紧紧地盯着这个女人，眼前的这个女人让她有点害怕。夏洛特·西尔弗贝里不只是一个服丧的女人，她还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人。

        “然后，她长大了，开始上学。爸爸的乖女儿。她和博—奥拉一有时间就待在一起，问题就出在这里。一个女孩不应该跟她的父亲有如此亲密的关系。她对他产生了很深的崇拜情结，博—奥拉觉得是时候跟她划清界限了。我猜她觉得受到了伤害，为了报复我们，就开始编造各种关于他的刻薄的故事。”

        “刻薄的故事？”珍妮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了，“看在上帝的分上，那个女孩说博—奥拉强奸了她。”

        “我觉得你最好在跟我说话的时候注意自己的用词。”夏洛特·西尔弗贝里举起两只手，好像要把她挡开，“我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讨论到此结束。”

        “我觉得我们还没有结束。”珍妮特放下笔记本，“你必须认识到，她被怀疑杀害了你丈夫。”

        这时，夏洛特·西尔弗贝里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她今天在哪里吗？”珍妮特继续说，“你能描述一下玛德琳吗？她有什么突出的外貌特征吗？”

        这个女人摇了摇头，“我猜她还在丹麦。我们分开以后，她被社会福利部门带走了，放到了儿童精神病治疗中心。”

        夏洛特·西尔弗贝里突然看起来非常疲倦，珍妮特不禁在想她是不是要哭了。但是她定了定神，继续说，“她是蓝色眼睛，金色头发。当然除非她染头发了。她那时还是个孩子，现在可能已经变成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了。不过，当然我并不清楚……”

        “没有突出的外貌特征？”

        女人抬起头。“她左右手都很灵巧。”

        赫提格大笑一声。“我也是。”

        “吉米·亨德里克斯也是，还有宫本茂。”

        “宫本茂？”

        “任天堂的电子游戏天才，”赫提格解释道，“开发了《大金刚》等游戏的家伙。”

        珍妮特没理会这些无关的细节。“所以玛德琳的左右手都非常灵活？”

        “当然，”夏洛特·西尔弗贝里回答，“她常常坐在那里，一边用左手画画，一边用右手写字。”

        珍妮特想起了伊沃·安德里奇说的博—奥拉·西尔弗贝里的刀伤。伤口的分布情况表明是由两个人共同实施的。

        一个左撇子，一个惯用右手。两个人，拥有不同程度的解剖知识。

        赫提格看着珍妮特，她很了解他，看得出他在想是否该让夏洛特看那张卡片。珍妮特谨慎地点点头，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小的塑料证物袋。

        “这个对你有什么意义吗？”他把证物袋推给夏洛特·西尔弗贝里。她莫名其妙地看着里面那张小卡片。正面是三头小猪的照片，下面写着“大喜的日子祝贺你！”

        “这是什么？”她拿起袋子，把卡片翻过来，看着背面。她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笑了。“你们从哪里拿到的这个？”

        她把卡片放回到桌子上，三个人都盯着粘在背面的照片。

        珍妮特指着照片。“这是谁？”

        “那是我，是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每个离校的学生都有自己的照片，然后我们互相交换。”夏洛特·西尔弗贝里认出了自己的照片，露出了笑容，珍妮特觉得她看起来有些怀旧。

        “你能跟我们讲讲你的学校吗？我是说，你的高中。”

        “锡格蒂纳？”她说，“什么意思？锡格蒂纳跟博—奥拉被害有什么关系吗？另外，你们从哪得到的这张卡片？”她皱着眉头，先看了看珍妮特，又看了看赫提格。“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个，不是吗？”

        “是的。当然，不过出于种种原因，我们想了解你在锡格蒂纳的生活。”珍妮特试图跟她做眼神交流，但是她的脸还是朝着赫提格。

        “我没聋！”夏洛特·西尔弗贝里提高了嗓门，然后转向珍妮特，盯着她的眼睛，“我也不傻！所以，如果你们想让我告诉你们我的学校生活，你们必须跟我说清楚你们想听什么，还有你们为什么想听。”

        “对不起，我会解释的。”珍妮特向赫提格投去求助的目光，但是他只是盯着天花板，一脸的不屑。珍妮特知道他在想什么。该死的婊子。

        珍妮特深吸一口气。“我们只是想通过你调查一些问题。”她顿了顿，“我们在调查另外一起谋杀案，一个现在看来跟你有些关系的女人。所以我们需要了解一下你在锡格蒂纳的生活。她是你当时的同班同学，弗雷德丽卡·格鲁内瓦尔德。你还记得她吗？”

        “弗雷德丽卡死了？”夏洛特·西尔弗贝里看起来非常震惊。

        “是的，有迹象显示两起谋杀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这张卡片就是在她尸体旁边发现的。”

        夏洛特·西尔弗贝里长叹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桌布，“我们不该说死人的坏话，不过她并不是一个好人，弗雷德丽卡。那时就看得出来。”

        “什么意思？”赫提格再次探身向前，把手放在膝盖上，“她为什么不是个好人？”

        夏洛特·西尔弗贝里摇了摇头。“毫无疑问弗雷德丽卡是我见过的最令人厌恶的人，说实话，我并不为她的死感到悲伤。恰恰相反，我很高兴。”

        夏洛特·西尔弗贝里陷入了沉默，她的声音在新粉刷的墙壁间回荡。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珍妮特想。她为什么内心充满了仇恨？

        三个人默默地坐着，珍妮特环视宽敞的客厅。西尔弗贝里的血迹被一层一毫米厚的白漆覆盖住了，这种白色叫“斯德哥尔摩白”。

        赫提格清了清嗓子。

        “跟我们说说。”

        夏洛特·西尔弗贝里讲起她在锡格蒂纳人文中学的时光，珍妮特和赫提格不打断她，让她一直说。

        她非常坦白，这让珍妮特感到很意外。她并不掩盖自己是弗雷德丽卡的跟班，帮助她欺负学生和老师。

        他们听夏洛特·西尔弗贝里一连讲了半个多小时，最后，珍妮特探着身子，念着笔记：“如果让我总结一下你刚刚所说的话，在你的记忆中，弗雷德丽卡是个阴险狡猾的人。她强迫你们做你们不愿意做的事。你和亨丽埃塔·诺德兰是她最亲近的朋友。对吗？”

        夏洛特·西尔弗贝里点点头。

        “有一次，你们遵照弗雷德丽卡的命令，对三个女孩进行了一次非常丢人的入学仪式？”

        “是的。”

        珍妮特看着夏洛特·西尔弗贝里，看到了某种近似羞愧的东西。这个女人感到羞愧。“你还记得那三个女孩的名字吗？”

        “其中的两个人离开了学校，所以我不认识她们。”

        “那第三个呢？那个留下的女孩呢？”

        “是的，我对她记得很清楚。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冷漠得像冰块，如果在走廊里跟她擦肩而过，她几乎有些傲慢。那件事之后，没有人再对她做过什么事。我们不再理她。”夏洛特·西尔弗贝里陷入了沉默。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珍妮特合上笔记本，准备回家。

        “维多利亚·伯格曼。”夏洛特·西尔弗贝里说。

        赫提格呻吟了一声，仿佛别人在他肚子上捶了一拳，珍妮特感觉心里一紧。她手里的笔记本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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