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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明院中,陆亦轩学到的全是正一一门法术,他以为天下法术,皆是一样,未曾想世间还有张松溪这样不念咒语,不用符箓的施术方法,完全与他所知,背道而驰,真是大开眼界。

        只见那红纸伞熊熊燃烧,但张松溪却执握如常,丝毫未见有灼痛之感。他大喝一声,飞身跃起,红伞前送,一个老鹰扑鸡的变招,手中火柱从一只僵尸头颅中贯穿而过,接着他手腕一抖,红伞“啪”的一声张开,火柱变为火球,那僵尸的头颅被撑,瞬间爆裂。张松溪落地之后,跟上一脚,无头僵尸便如一根木桩,飞出丈余,重重摔下,再也无法立起。

        僵尸虽无灵智,但却知护住命门,虽然术士都懂打尸打头的道理,可由于僵尸防护甚严,往往很难下手。张松溪这招老鹰扑鸡仍是华阳剑法中的招数,但让他使出,却是迅捷无比,风行电掣,那白毛僵竟不及防御。陆亦轩心道,即使萧逊经长使来,怕都远不及他。

        更令陆亦轩惊讶的是,那僵尸之首,硬若顽石,但看红伞穿入之时,竟如同刀插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如若不是伞上火焰有法力的话,那这张松溪的膂力可真是世间罕有。

        张松溪收伞横扫,再打右边僵尸,这僵尸手脚饶是迅速,立即收爪回来,挡在面前。只听“嚯喳”一声,僵尸双臂尽断,但那红伞去势不减,直击面门,一下扫去半个头颅。这一击,霸道至极,连魏良辅都惊得呆了,他平素并不看重这些玄门之术,总觉是故弄玄虚,只知张松溪修行成痴,平时偶尔见他显露一些法术,但远无今晚临敌这般凶悍。相识多年,仿佛今次才算是真正认识这位老弟。

        张松溪将手中红伞使得风声虎虎,伞上火焰随着他的攻击时明时暗,每当他使出杀手,那火焰更是光耀夺目,转眼之间,另三只白毛僵尸,皆被击碎头颅,横七竖八,尽数了账。

        张松溪飘然落地,左手拈一诀,顺着红伞一捋,那火焰应手而熄。他冲破庙喊道:“师召兄,带那小子出来吧,哈哈哈,还有两只没养成的,咱们一起挖出烧了,一了百了。”

        七具尸体堆在一起,烧起熊熊烈焰,倒有几分诡异的壮观。

        张松溪哈哈大笑,道:“过瘾过瘾!关起门来练功,就是不如这真刀真枪爽利!师召兄,许我的好酒可不能落了,改天我割几斤带皮肉去你那,一并炖了下酒。”

        魏良辅看他三四十岁年纪,却欢喜得如孩童一般,摇摇头道:“全真派讲求清修苦练,怎么出了个你这样的酒肉之徒!”

        张松溪嘻嘻一笑:“法术武功,喝酒吃肉,乃是我人生两大趣事。师父临终时交代我不能随意显露法术,你再不让我吃喝,那活着就着实没有意思了,我死了算了!”

        魏良辅听他一说,也笑了:“看来全真除情去欲、心地清静的法统,要断在你的手上了。”

        他这一说,张松溪突然收起笑,叹了口气道:“唉,且不说法统传承,光我这一脉法术,从祖师张真人传下,已有几百年。师父临终不让我显露给外人,我也无从收徒,怕是要失传啊。”

        虽然全真不兴,但仍是玄门正宗,传衍弘法,是每个弟子的职责所在。张松溪已近中年,魏良辅知他几年前就动了开门授徒的心思,但无奈其身份特殊,又良材难觅,一直未能实现。

        魏良辅知道触动张松溪心事,便不再言语。火光下,张松溪面色凝重,刚才面对劲敌也未见他有如此神色。半晌,他将红纸伞反递给陆亦轩,道:“臭小子,你可以走了,不可对任何人说起今晚之事,否则要你好看。”

        陆亦轩刚握住伞柄,张松溪突然一拽,陆亦轩猛的受力,向前一扑,张松溪已经抓住他的脉门。陆亦轩大惊,忙想挣扎,却感觉浑身无力,抓住脉门的那只手,变得如烙铁一般,好似将他浑身血液都烧得沸腾起来,陆亦轩尚未叫出声来,那块烙铁又陡然变成冰块,他浑身又瞬间冰冷,如同从火炉来到冰窖……

        张松溪松开手,叹了口气道:“你的灵根竟能吸引浑阳伞,果然上药三品皆近圆满。难得难得!唉,你若不是孝陵卫……”

        魏良辅心里一惊,道:“我记得听你说过,人自婴孩到长大成人,其精气神皆有损亏才对,这小子竟……”

        张松溪点点头道:“我师父也说精气神三药俱全者,世间罕有。全真史上仅四人而已,王重阳一个、丘处机一个、张三丰一个,还有我算一个。这臭小子与我有缘,倒是适合入我门中,传我衣钵。”

        陆亦轩吓了一跳,这张松溪真是有趣,先前还是骂骂咧咧,现下竟然想收他为徒。看张松溪之修为,绝对可以称作当世高人,但自己身入孝陵卫,前程大好,岂可再受业江湖人士。同时,他知大伯虽对张三丰敬奉若神,但那是超脱派别把他当仙人对待。至于当世全真中人,因其师祖辈与元朝的关系,陆子渊心中是颇为不容的,自己要投了张松溪,那回去还能了得。于是便道:“张先生法术高强,但后进资质平庸,不敢妄自攀附。”

        张松溪这人,行为粗放,口无遮拦,但经此一事,陆亦轩知他一身正气,心中颇为敬佩,虽张口拒绝,但有些不忍,于是心中措辞半天,才挤出这么文绉绉的一句。

        其实,张松溪心中也觉得全真正一,修法截然不同,陆亦轩又是公门中人,收为徒弟,太过不妥。陆亦轩要不说此话,他也就作罢了,但听陆亦轩张口谢绝,张松溪反倒大为着恼。他对自己的修为颇为自负,一心想挑个值得教化的徒弟来教,自认以他的水平,无论轮到谁头上都是大喜事一桩,对方定会马上磕头拜师,从未想过竟会有人拒绝。

        张松溪脸上一时挂不住,怒道:“妈的,臭小子,倒成了我来求你学艺了!我只是看你这块大好材料,让孝陵卫那帮笨人教成了蠢牛木马,大大可惜。”

        陆亦轩听他的话头又绕到孝陵卫头上,还辱及伯父和众位恩师,心下也恼,昂然道:“我孝陵卫高手甚多,只是我本人愚钝,未得真传。先生,我不要你教,也与你大大无缘,我立誓不泄露今天之事就是。告辞!”

        说罢,陆亦轩抬腿便走,只听背后魏良辅冷笑一声:“哼,小子信口雌黄,你可知你手中浑阳伞是谁所造?”

        陆亦轩扭头道:“张三丰张真人所造,又能怎么样?”

        张松溪道:“错亦错亦,我师祖岂能在这等微末物事上浪费工夫?这是二十年前我亲手锻造的。当时我还未练成三昧真火,用起这浑元伞总觉无法达到至阳至刚境界。时日已久,不禁迁怒于它,一次酒醉,心中性起,就把它随手扔了。唉,火蚕丝得来不易,后来我心生悔意,但再也找寻不回。这么多年来,我竟再也没有得到更加趁手的兵器,只好自创一套拳法,从此不用法器。”

        陆亦轩心下惊异,这法器竟出自当世人物之手,张松溪没甚名头,难怪孝陵卫中无人能说出这法器的来历和奥妙。

        但他心中有气,甩手将伞扔向张松溪,道:“哼!说了半天,原来是想讨要你的家伙,还你就是。我还看不上你全真的东西呢!”

        张松溪看他性子倒直,笑道:“这浑阳伞虽是我造,但与你更加合适,既然认了你的灵根,它就已经归你。你能用得全真法器,证明与我有缘,我愿教你,也多半是冲了它的面子,怕你今后不会使它,浪费了我的浑阳伞。”

        陆亦轩将信将疑,但嘴上却不服输:“哼哼,我孝陵卫高手甚多,师父自会教我。”

        张松溪摇摇头道:“孝陵卫广藏经典不错,无论何种法器,都能按图索骥,即便奇门兵器,依据典籍略略变招即可。但全真法器与众不同,若不配合内丹修习,这法器与废铜烂铁没有什么区别。孝陵卫都是修习外丹之人,教而不明其法,学而不得其道,你定难有大成。”

        陆亦轩并不搭腔,半晌,拱拱手道:“张先生,能否有成,不是空口白牙能说清的。你也知道孝陵卫承袭正一派,门派有别,我难以从命。”

        张松溪叹了一声,将浑阳伞扔还给陆亦轩,道:“小子,记住我的话,以体为鼎炉,炼精气神三药,调运内火,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你三药几无损亏,仅需略微筑基,便可入得初关。我现下教你‘通八脉’的法门。”

        陆亦轩一心想走,勉强听张松溪说完通八脉的口诀,便转身而去。只听后面张松溪又道:“想明白了,到城里三牌楼集市找我,卖猪肉的黑脸张便是。”

        陆亦轩不再答话,径自向城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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