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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文·伊克斯坦如是说

        “你可以选择公开哪些内容。”这部小说里芭芭拉医生很早就对艾比说过这句话。在这点上,通常来说我是同意她的,至少也有和她相同的疑虑。我基本上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我没有Facebook和tter账号,而且一般来说,我觉得比起写自己的故事,以另一个人的身份进行写作能带来更多乐趣,也让我感觉更舒服。但我也意识到,小说文学里的一些主题几乎是肯定会让读者好奇书里的内容是否和作者的工作、生活相关的。我猜精神病就是这些主题之一。说得更简单一点,我无法想象这本书出版后我不会在某些时候——更可能是经常——被要求谈谈自己在精神病这方面的亲身经历。

        所以我决定在此和大家分享,尽可能简短而又不遗漏任何相关细节。

        2009年1月,我疯了。不是艾比的那种发疯——我并没有住进精神病院,也没有自杀倾向——但她的故事肯定根植于我的经历。如果你想简单地用一连串症状(抑郁、失眠、轻躁狂)来描述我俩的经历,那么我俩有很多共同点。而且,和艾比一样,我能标出我的精神失常开始的准确时间点;或者更准确地说,我能够告诉你短期触发因素是什么。

        那是2008年的新年前夜。我连续三天熬夜。我嗑了半打摇头丸,天知道我还服用了多少安非他命。不出所料,药力失效后我非常难受。到了1月5日,我已经感到极其沮丧。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从十八九岁开始就会不时抑郁,而且在新年前几周我的情绪也不好。但这次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抑郁迅速触发了长时间的轻躁狂。我怀着悲伤和焦虑入睡,醒来的时候却兴奋得无法用语言形容。同时,我的思维快得自己都跟不上了。我的大脑好像在超速运作,处理着比平时多十倍的信息,然而我并没有刻意为之。

        接下来的一周里,我每晚睡眠的时间不超过三四个小时,因为突然之间,我只需要睡这么长时间了。我总是在凌晨两三点钟醒来,脑子里充斥各种各样的想法,浑身充满能量,兴奋得让我不知所措。然后,在某个瞬间,我决定要沿着英国的海岸线徒步旅行。这是我在1月13日写下的一封信:

        这也许是个奇怪的请求,但请听我说。

        我和女朋友计划沿着海岸线徒步一圈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幸的是,我俩都很穷——我想这种情况在那些怀揣这个梦想的人里并不罕见。因此,我们正在寻求企业赞助。

        英国海岸线的长度大约有五千英里。按照我们每天走二十五英里的速度,我想完成整个徒步旅行需要两百天,或者最多七个月。在没有海滨小路和海滩的地方,我们会尽可能靠近海岸行走。

        这趟旅行的花费很难估算。很明显,我们大部分时间都会露营,但只要有可能,我们会在家庭旅馆和青年旅舍下榻。当然还有购买基本装备和储备七个月食粮的花费。我也许低估了费用,但我想我们可能需要一万两千到一万五千英镑来完成这趟旅行——当然,如果我们在路上遇到愿意提供免费食宿的好心人,花费会大大降低。我们会把扣除基本花销之外省下来的钱捐给慈善机构。

        如果我们成功获得必要的资金,我们希望在3月21日星期六(春分)出发,以便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日照时间。在完成徒步旅行的同时,我打算写本书(书名暂定为《徒步海岸线》)。

        为了确保没有任何误解,我想说明我们没有丰富的徒步经验(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试过一次步行超过两小时)。我们此前也没有完成过,或者尝试过去完成类似的壮举。但我们非常坚定。我向您保证,我们只要获得了足够的资金,就一定会完成这趟徒步旅行。

        我不知道您是否会把这看作一次很好的公关宣传或者是免费打广告的机会。您可能会觉得这个主意荒唐至极。然而,我们对任何您能提供的帮助都会非常非常感激。

        我不知道是否还需要对这封信多作解释,但有几点可能值得说明。

        (1)第三句完全是谎话。我和女朋友并没有从很久之前就计划沿着海岸线徒步一圈。我在写信的几天前才突然告诉她我有这个想法,但我不想企业赞助商知道这点。

        (2)我看不出人们为什么要拒绝资助我一万五千英镑让我在家庭旅馆里住七个月。即使我在出发前没有筹到钱,我也不认为这会是个问题。我有强烈的预感,我可以走进任何一家国内的酒店、家庭旅馆或者是私人住宅,解释我在做的事情,就肯定能免费留宿一晚。

        (3)那时候我感觉自己极其能言善辩。我尝试说服女朋友和我一起徒步,而且已经成功了一半。然而事后看来,我确定她这么做是想争取一些时间来阻止我。(我本来告诉她我要在三周内出发,而不是她提议的两个月后出发。即便只是等待三个星期,这对我来说都是不必要的延误了。)但除此以外,我觉得我那时候的情绪确实有某种感染力。我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热情和自信。我让自己确信沿着海岸线徒步一圈是当下我唯一的人生目标。“如果不沿着海岸线徒步一圈,”我对女朋友说,“我知道我会后悔一辈子。”

        之后,我和家人、朋友之间有了更多奇怪的对话,虽然那时候看来没有多奇怪。我对我告诉妈妈徒步计划之后我俩的对话记得特别清楚。她问我打算怎么解决伙食,我回答说我准备主要吃香蕉——因为香蕉便宜、便于携带,而且我在某个地方看到过一篇文章说香蕉充满缓慢释放型的能量。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想如果妈妈那时候意识到——我的意思是,如果她真的了解到当我认为一天吃十根香蕉是个合理的膳食安排时我的精神失常程度已经有多严重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拉我去看医生。

        然而,我的大部分家人都认为我只是有点古怪。而且我肯定他们觉得这个心血来潮的海岸线徒步计划很快就会流产。

        实际上,我拖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放弃这个计划。一开始,我内心就有一部分知道我的大脑并没有像平常那样运作。我知道自己躁狂发作了——怎么会不发作呢?但,就像艾比那样,我那时候很害怕如果我告诉其他人我的感受,他们就会想要扼杀它,而我绝对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我花了很多时间去压抑更多更奇怪的想法,之后非常缓慢地——在好几个星期之后——我的思维终于慢了下来。我的情绪渐渐低落,最后突然坠入谷底。我抑郁了几个月,后来有所好转,越来越好,然后又再次恶化得比之前更严重。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差不多十八个月,直到2011年的1月,我开始每天记录我的情绪——因为我仍然感觉自己需要收集一些“客观的”证据来证明我的精神状况出了严重的问题。我一天三次地给自己的情绪打分——早上,下午和晚上——按10分制打分。一个月之后,我的平均分大概是3.1。我去看我的全科医生,开始服用百忧解,自那以后我就服用了大量这种抗抑郁药。

        艾比被诊断出患有二型躁郁症。我被诊断出的病症和她不同,但我猜那是因为我从未告诉医生我上文里叙述的经历。我只和医生说过我的抑郁症状,因为抑郁让我感到难受和虚弱。

        当然,嗑药让事情变得复杂。但我可以说我之后几次轻躁狂的发作——没有第一次那么严重,但也有相同的症状——和嗑药完全无关。我已经很久没有服用违禁药物了。我已经得出结论:在服用可能影响我情绪的东西时要非常小心。我每天服用小剂量的百忧解,这看起来已经足够让我保持愉悦的心情,如果我的情绪开始变得过分亢奋或者过分沮丧,我也清楚怎么做来帮助自己恢复平静(运动,健康的饮食,充足的休息,冥想,多与我的孩子和猫相处)。我的妻子也会照料我;她已经非常善于发现我发病的早期征兆了。

        简而言之,我想我非常幸运。无论我的问题是什么,我知道那只是程度较轻的精神病。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人和艾比一样,经历着比我的问题更危险、伤害更大的情绪波动。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只经历过几次轻微的躁狂发作,其中一次发生在我重读这本书里描写艾比躁狂发作的章节之后。我花了几个小时加上充足的睡眠才重新平静下来。但这也让我满怀希望,相信我写的内容接近我的初衷: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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