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篇文章真的是凶手发出的。”萧紫菡将笔记本电脑拉到自己面前,重新打开了“我的杀人日记”的微博,将凶手发的微博重新浏览了一遍。她抑制着这些极端的文字给自己心理带来的压迫感,指着电脑屏幕不安地问:“他说还有最后一个环节没有实施,难道他还有别的人要杀?”
魏洪波紧接着也提出了疑问:“如果是,他为什么要等,他是在等什么呢?”
骆松先是沉默,突然瞪大了双眼,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是在等高川,他……”
“你说什么?”萧紫菡和魏洪波同时吃了一惊似的打断了骆松的话。
“24,23,22,21,14,”骆松盯着桌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两个手下说道,“这不是在倒数杀人的人数,而是倒计时,是针对高川的倒计时。”
“啊!川哥是这个月15号出狱,”魏洪波立刻理解了骆松的意思,“今天是倒计时第14天!”
骆松倒抽了一口气,接着分析道:“10月22日,袁睿被杀,袁睿是五年前所有与程枫华被杀案有关联的人当中第一个被杀的,而程枫华案发生后,又因高川的介入导致了副主编李广平的坠楼身亡,所以凶手选择在袁睿被杀这天对高川出狱的日子进行倒计时,这是在宣告,等高川出狱后,凶手将对高川实施谋杀,这应该就是凶手所谓的计划的最后一步。”
“松哥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川哥的妈妈进医院的事,李文咏那时对川哥可真是恨之入骨啊!”
听了魏洪波的话,骆松点了点头,立刻回想起了当年的那件事——高川入狱后,李文咏给高川家送去了一个贴有高川照片,写着高川姓名的骨灰盒,并对高川的母亲说,这是等高川出狱后,为高川准备的。高母手捧着骨灰盒,当场气晕了过去。
“可以说李文咏想杀高川为父报仇的动机是合理的,”骆松说道,“但他却没有报复卓凯和袁睿的理由,他的仇人只有高川一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太可能,理由不够充分。”
骆松在心里琢磨着,看来有必要再去和高川见上一面了,这时却接到了监狱打来的电话,监狱管教告诉他,高川有关于案子的事要说。
“我正想着去监狱找你,你电话就打来了。”
“别着急,在你来之前,先去查一件事,查一查案发前袁睿有没有收到过快递。”高川在电话那头说道。
“袁睿?为什么要查他?”骆松不解地问。
“等确定了我再告诉你。如果他确实收到过快递,你就登录他的电脑,查一查他网上购物的账号,但我猜他可能已经删除购物记录了,不过警方请购物网站配合调取他的网购记录应该很容易,看看他买了什么,你可以带着查到的结果来监狱找我。”
“你是不是已经有所猜测了?你怀疑他买的是什么?”骆松好奇地问。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可能买过一个充气娃娃。”高川语气平静地说道。
“啊?”
“快去查吧,查出结果后直接来监狱找我,我跟你说说我的推理。”
“好,在你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你可以上网看看那个‘我的杀人日记’的微博,你还记得他吧?”
“嗯,两年前你来看我的时候跟我提到过,怎么了?”
骆松简单地将石然已死的消息、今天上午西郊公墓的现场情况和凶手以及石然发布的博文内容跟高川说了一遍。
“还有石然的微博,微博ID是‘投资顾问石然’,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你之前的推理与他的讲述几乎一模一样。”骆松语气激动地说道,“我马上会跟监狱领导打个招呼,请他批准你使用电脑上网。”
“好,我一会儿上网看看,你先快去查我说的事吧!”
……
下午1点钟,骆松正在《h城市周刊》杂志社对袁睿的电脑进行检查,在此之前,经过对编辑部好几个人的询问,他已经确定了一个事实,袁睿在案发前几天确实收到过快递包裹。就在骆松操作袁睿电脑的时候,他又接到了高川从监狱打来的电话。
“网上的那些内容我都看完了。”高川说道。
“嗯,你又有什么新的推断吗?”
“你们查过死者的家庭背景吗?”
“查过。”
“袁睿的家庭背景是怎样的?”
“初中的时候父母离异,离婚原因据说是他父亲对他们母子有家暴行为,也是因为这一点,法院将袁睿判给了他妈。他妈是个环卫工人,离婚后一直没有再嫁,一个人把袁睿养大,在2011年8月份出车祸死了。”
“有关于车祸的记录吗?”
“没有,现场路段没有交通监控探头,肇事车辆在撞人之后就逃离了现场,没有目击者,袁睿母亲被发现时已经断气了。”
“袁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当时处理事故的交警中队通知他的。怎么了?”骆松对高川这一连串的问题十分不解,不知道这与现在正在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你来我这里之前,要再查清楚一件事。你查一查2012年的饮血杀人事件的第一个死者,他是不是有辆车,在2011年8月,具体是在袁睿母亲车祸之后,他的车有没有进过修理厂。”
“查这个干什么?”骆松不解地问。
“我想试着分析一下他的杀人动机。”
“你真的认为袁睿是凶手?怎么可能,他确实是……”
“确实是已经死了,是吗?”高川冷冷地反问。
骆松一阵沉默,完全无法理解高川究竟在想什么。在他的意识里,袁睿已经在22号凌晨发生的停车场坠楼案中身亡了,高川叫他查袁睿的网购记录已经让他觉得很奇怪了,而现在叫他查的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你想要我帮你推理案情,就要给我我想要的信息。”
“好,尽管我不相信袁睿还活着,但我信你。我这就叫洪波他们去查一下。”
下午4点,前去调查两年前饮血杀人事件第一名死者的车辆情况的魏洪波和萧紫菡,在市第三监狱门口与骆松会合了。
“查到什么了吗?”骆松问道。
“查到了,两年前那起案子的一号被害者,名叫孙大虎,34岁,西郊某村村民,奶牛场工人,他死前有一辆2007年的捷达,死后被他老婆卖掉了。我经过层层调查,终于查到这辆车在2011年8月11日确实进修理厂大修过一次,当时车头凹陷受损严重,尤其是右前灯处被撞得稀碎。”
“袁睿他妈是哪天出车祸的?”
“8月9号下午,车祸地点是解放中路上的一条岔道。”
听完魏洪波的汇报,骆松不由得一愣,喃喃自语道:“这个高川,他究竟是怎么想到的。”
“松哥,你那边查得怎么样?”
“我也查到了。”
高川的料事如神令骆松觉得有些恍惚。
三人走进监狱,在进行程序上的登记之后,监狱方像以前一样给骆松安排了一间没有窗子的小屋,狱警带着高川走了进来,他们默契地相视一笑。
“再过半个月你就要出狱了,很期待吧?”骆松微笑着问。
高川淡定地说:“没人不向往自由,但我没有多么期待,因为出去之后不知道干什么。”
“你不会无事可干的,首先,你要躲避追杀。”骆松开始将话题往正题上引去。
“什么?”
“可能有人要杀你。”
“你也看出凶手留下的数字的意义了?”高川面无表情地说道。
“啊?你都已经知道啦?”
“倒计时14天正好是我出狱的日子嘛,多容易就猜到了。先不说这个,我要的信息你们查得怎么样?”
“我查出来了,你的猜测完全正确!”骆松激动地将一堆材料放在桌上说道,“他真的在案发前从网上买过一个充气娃娃!”
“好!车子的事呢?”
“我也查到了!”魏洪波紧接着将孙大虎捷达车的情况告诉了高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骆松好奇地问。
“别心急,一件事一件事地说,先来说说充气娃娃。”高川对获得的信息与自己的猜测相一致显得十分高兴,“我现在就来告诉你那两起坠楼后尸体消失的案子的真相是什么。从楼上掉下去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灌入血液的充气娃娃!凶手用细绳拴住充气娃娃,充气娃娃从楼上摔下后,再快速拉动绳子带走充气娃娃。停车场案的案发时间是凌晨,若是用粗麻绳也许能从监控录像中看出来,如果是细绳,那是绝对看不出来的,而掉落的是充气娃娃,哪怕是用缝衣服的细线都是可以承受得住的!
“再来说李兆杨的死。凶手将娃娃扔下楼后立即乘电梯下楼,来到了停车场南面的铁栅栏外,用细线将娃娃从铁栏杆之间穿过拉走,这个时候李兆杨来了。凶手以夜色为掩护,当李兆杨因好奇靠近铁栅栏的时候,凶手从栅栏外伸手将李兆杨抓住,用绳子将其勒死,从他身上取下钥匙,来到东边的小铁门处,他从一串钥匙中找到了小铁门的钥匙,从那个低矮的、北面摄像头拍不到的小铁门钻进了停车场。因为北监视器只能拍到南边墙上部的一半,地面上李兆杨尸体的位置拍不到,凶手就在那里将李兆杨的衣服脱下并穿在自己身上,然后跑向北边监控室,这个画面你们起初从录像上看来,就以为是李兆杨跑回去了。监控室是有两个门的,一个是进停车场内的门,一个是开向停车场外马路上的门,凶手进入监控室后,从另一个通往停车场外马路上的门出去,从停车场外绕了一大圈跑回南边,再次从东侧小铁门进入,将李兆杨的尸体拖了出去,再用背着或别的方式,带着李兆杨的尸体又从停车场外绕回北边,从监控室外门进入,这整个过程,停车场内的监控摄像头是拍不到的。凶手将李兆杨的尸体放在椅子上后再从开向马路的门离开,完成了这一全套诡计。”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不过是麻烦了点,我估计凶手是骑着自行车或摩托车之类的代步工具,不然这么绕着停车场外跑几个来回肯定累得够呛。”
“那么卓洋坠楼现场地面上的脂肪组织怎么解释?法医鉴定的结果是手臂确实是死后被切下的,这又怎么解释?科学总不会骗人吧?”
“尸体消失之谜就这么简单,但用绳子拉走充气娃娃只是这个诡计的一部分,下面我来解答你的疑问。”高川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我先问你,法医认为的‘死后’指的是什么?”
“呃?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是没有了生命体征,对吗?”
“是的吧。”骆松用手搓着下巴,揣摩着高川的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尸块十字架上,四肢只有前臂和小腿,却没有后臂和大腿?你不会认为是为了运送方便吧,既然已知凶手所乘的是一辆面包车,带上完整的手臂和腿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啊……”骆松好像有了一点感觉,但还是无法将思绪理清。
高川继续说道:“正常的分尸的确不会保留手臂和整条腿的完整,但在本案的十字架尸块拼图中,只钉上小腿则是为了和两只小臂形成统一,实际上是为了掩盖真相而不得不进行的伪装。”
“形成统一?”
“某些事物的出现,是因为它不得不出现,反之,某些事物没有出现,是因为它不能出现。凶手只在十字架上钉上小臂,是因为他不能让后臂出现,而如果保留大腿,没有后臂就会引起怀疑,所以必须只保留小腿,也不让大腿出现,这样就形成了统一,警方就不会对为什么只有前臂和小腿进行深究了。”
“啊!”骆松猛地一怔,至此他已经完全明白了高川的意思,但他还是无法相信,“你是说……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用这种方式!”
“很极端是吗?”高川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无法接受这个真相,它确实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但这是唯一能够说得通的解释。凶手从肩膀处砍下自己的整只手臂,放置几天后等手臂开始腐烂,再砍下前臂,如此一来,法医化验的结果就会是这段前臂是在没有生命体征的情况下被砍下的,这就是假坠楼诡计的核心。”
“那为什么是袁睿而不是卓洋?你是怎么想到的……啊!袁睿是左撇子,所以出现在现场的是他的右手前臂!”骆松恍然大悟地惊呼道。
“这条线索的确是我怀疑他的理由之一,但不是最重要的,我也不会仅凭这一点就怀疑凶手是他,更不会想到他会用那种极端的方式制造诡计,我是从整体,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进行分析才得出这一结论的。”高川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结合卓洋坠楼案来说,为什么袁睿坠楼的现场没有留下脑组织和脂肪,而卓洋坠楼现场却有残留的脂肪组织呢?你们只看到了表面,袁睿坠楼的现场被你们认定是被水清理过,而卓洋坠楼现场没有脑组织则被你们强加上了那是小概率事件的解释,现场残留的脂肪使你们坚信他真的死了。”
一旁认真听着的魏洪波听到这里,满脸通红,惭愧地低下了头。
高川继续说道:“停车场坠楼现场被水冲刷,其实不是为了清理现场,而是为了让你们以为他是在清理现场。卓洋假坠楼时你们人就在房内,时间太紧,他没时间泼水,所以只能在为充气娃娃灌入血液的同时掺加卓洋的脂肪组织,而且这样做的效果更好,更易让你们相信。那么血液和脂肪组织是哪里来的呢?他用我刚才说的手段,砍下卓洋的整只手臂,自然能获得大量卓洋的鲜血和脂肪。既然留下脂肪组织的效果更好,为什么第一次袁睿假坠楼的时候不用呢?因为停车场案发生的时候他并没有砍下自己的手臂,因为他过后还要再杀人,必须用到双手。停车场案的计划中,他只需要抽出自己的血就可以了,所以为了掩盖真相他不得不采用泼水冲刷的手段来误导你们。他应该是在22号那天杀了王昭又伪造卓洋假坠楼之后才砍下自己手臂的。”
“从上一次你对坠楼事件提出质疑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怀疑袁睿了吧?”
“是的,只是当时我还没能想明白假坠楼的诡计,就算当时提出自砍手臂这一点,你也不会信。今天上午的事也从另一面印证了袁睿是凶手的这一结论。余磊曾为石然维修过笔记本电脑,现在已经通过石然的微博得以确定余磊的死是因为他发现了石然的秘密,然后被石然杀人灭口。而如今石然的尸体随身放着照片,说明还有除了石然余磊之外的第三个人拥有照片,也就是凶手。根据余磊以前给袁睿提供过新闻线索,余磊死后袁睿还特地去他家查看电脑,以及余磊被杀前与袁睿通过电话这一系列线索,说明掌握石然照片的第三人就是袁睿。其实你们早就该看清这一点,这么简单而又明显的逻辑过程,被法医鉴定得出的袁睿已死的结论所蒙蔽,而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坠楼是真的,所以只有当坠楼诡计被破解之后,所有的问题才能够迎刃而解。”
“还有对程云浩的怀疑,也使我压根儿就没想到凶手会是一个被认为已经死了的人。”骆松自嘲似的笑了笑说道。
“是的,你们在面对这起连环杀人案时,对无法解释的线索甚至是直接证据置之不理,将可以解释的却又是最表面的事实和线索强行整合,修改了原有的结构,只是为了迁就程云浩是凶手的这一结论。这样的错误越积越多,离真相也就越来越远。”
“那袁睿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了替程老师一家复仇,为自杀女孩复仇,为所有的受害女孩讨回公道,而不惜砍断自己的手臂?”
“还记得我上一次说到凶手的‘人格面具’吗?你中午在电话中跟我说,袁睿的童年是在父亲的家庭暴力中度过的,我想这应该是他的反社会人格的成因。因为他受过高等教育,所以他压制住了自己的反社会人格,如果不是突变的促使,如果他运气好,一生都没有波澜,没有挫折,我想他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释放出反社会人格。他就是属于运气不好的那一类。尤其是看过他的三篇杀人日记之后,更加深了我对他的心理状况的理解。最后一篇杀人日记算是他真正的精神自白,所表现出的倾诉欲,体现了他欲自我毁灭的潜意识状态。”
“自我毁灭?”
“是的,自我毁灭,这是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理论的一种极端的表现形式。”
“死亡本能?”
“‘死亡本能’是弗洛伊德提出的一个理论。长期以来,人们一直习惯地认为:求生是人的一种基本本能。弗洛伊德则提出,求死也是人的一种基本本能。从人诞生的那一刻开始,死亡本能就潜伏在每一个人的潜意识中,随时准备利用和借助任何可以激发它的外部事件,冒出来毁灭人的生命。他认为所有生命的终极目标是死亡,只有死亡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生命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不再需要为满足欲望而斗争,不会再有焦虑和抑郁。这是一种趋向毁灭和侵略的冲动,死亡本能派生出一切攻击、破坏、侵犯他人的行为,这种冲动转向外部世界时,就是将毁灭的对象从自身转移到他人,导致对他人的攻击、伤害甚至谋杀。但是当这种本能转向机体内部的时候,会导致个体的自责,对外界的攻击力便会转向攻击自己,比如自杀。”
骆松摇着脑袋说:“按你的意思,我们每个人的心底,都是想去死的?”
“我记得上回洪波说你戒烟失败了,又开始抽烟了,而且抽得很凶。说说吧,你现在每天到底抽多少烟?”
“这……三包……”
“三……那么多啊!你不要命了啊?”高川没有想到他的烟瘾竟然大到了这种程度。
“我知道……确实是有点多。”
“何止是有点!瞧,这就是死亡本能在你身上的表现。”
“哦?怎么说?”
“你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吗?”
“当然知道。”骆松底气不足地说。
“每当你抽完一支烟,过了一会儿,点燃第二支烟的时候,难道真的是因为烟瘾犯了吗?不再抽一支就会很难受吗?”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不是。有时候坐飞机或是坐动车去外地,几个小时不能抽烟,我好像也没有多么焦虑的感觉。我也说不清楚,有的时候就是单纯想抽,觉得手上不夹支烟就不得劲,但又不是非抽不可。”
“这其实就是你潜意识中的死亡本能在作祟。我明白了,你之所以不信,是因为你将死亡本能这个理论单纯理解为想死,其实不是那么简单的。在自杀和杀人这两种极端表现之间,还有无数程度不等的中间状态,例如明知道吸烟有害健康还猛抽烟,明知道酒精伤肝还酗酒,都是死亡本能的体现。自我惩罚是能够带来快感的,记不记得我们刚干刑警的时候,有一次因为你的疏忽在跟踪行动中跟丢了一个罪犯,你回来后在办公室里用拳头猛捶墙,拳面都出血了,差点骨折吧?”
“这下子我完全明白了。”
萧紫菡瞪圆了双眼看着骆松说:“师父,原来你曾经还有这么个故事啊!”
骆松瞪了萧紫菡一眼,没有理她,接着问高川:“死亡本能在袁睿的身上是如何体现的呢?”
“他第一次杀人,是死亡本能向外派生出的攻击行为,而之后的杀人,一直到最近的这几起案子,死亡本能在他身上的体现,是向外侵略和向内投射并存的。他两年前制造饮血杀人事件的同时,在互联网上发布杀人日记,向公众和警方讲述自己的杀人过程,直到今天,他再次贴上以血兑酒的个人标签出现在案发现场,并且再次将自己的犯罪行为在互联网上公开,其实都是说明了他的潜意识里就是希望被抓,或是受到其他方式的惩罚。这是他的潜意识里的真实想法,他通过不断地杀人来达到‘找死’的目的,也就是自寻死路,这就是自我毁灭的方式。”
“看来你已经很清楚袁睿的犯罪动机是什么了。说说吧。”骆松对高川所讲的一大堆理论性的东西有些不以为然。
“下面我就来说说袁睿的犯罪动机,记住,只有结合我上面讲到的精神分析学范畴的内容,你才能真正理解袁睿为什么要杀掉所有五年前涉事的记者。其实袁睿之所以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是有一定责任的。”
“怎么说?”骆松问。
“我前面说过,由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成了他反社会人格爆发的催化剂,这场突变,发生在2009年。长期的压抑加上生活中的突变激发了他的反社会人格,当时他是极具侵略性的,只是他本身有较为正常的人性道德标准,压制住了反社会人格向外部的侵略,从而反噬自身,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就是自残甚至是自杀。他手腕上的割伤应该不仅仅是自虐,而是自杀。除了割腕,他可能还尝试过其他自杀方法,但最终都没有成功,他的痛苦越积越多。直到2011年8月,他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二场重大突变,正是这场突变,彻底激发了他的反社会人格。他用了一年的时间,这期间他可能是在跟踪,也可能是在等待最佳时机,他等到了2012年9月。那是他第一次有计划地杀人,就是那一次,使他得以蜕变,向外部侵略的反社会人格便不再受道德束缚了。”
“你所说的第一次突变在2009年,第二次在2011年,分别是程老师的事,和他妈车祸的事?”骆松略感惊讶地问道。
“没错,所以我说我也有一定的责任。”高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当我得知程叔叔、师娘,还有卉卉……惨遭杀害的时候,我把袁睿暴打了一顿,他当时还很不服气,但当我拉着他的头发将他拉进血案现场的时候,他傻眼了。现在想想,当时现场的惨状以及血流成河的景象一定深深刺激到了袁睿,加上后来我失手致李广平坠楼死亡,高密度的精神刺激使他的精神濒临崩溃。从那时起,他应该就开始噩梦不断,并且开始有自残行为了。对了,根据杀人日记中的自白,他最大的自残行为就是酗酒,这几年来,袁睿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罪人,只能靠酒精麻痹自己因自责而产生的痛苦。”
“你说的第一次我能理解,第二次呢?”骆松抛出疑问之后立刻就自己想通了,“啊!你是说,我们被他的文章欺骗了?”
“是的,不过只是被第一篇杀人日记骗了。最符合逻辑的事件过程应该是这样的,2011年8月9日,袁睿的母亲出车祸的时候他应该就在现场,目睹了事发经过,并且记下了车牌号,他之所以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警察,是因为他想报仇。他在极度的痛苦之中等待了一年,你想想看,连交警部门都不知道是谁撞死袁睿母亲的,一年后孙大虎被杀,警方根本不会怀疑到袁睿,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不放心,所以在第一篇杀人日记中将杀孙大虎写成杀了一个陌生人,他这么做,实际上是在掩盖杀人动机。除此之外,他在杀人日记中所有的精神自白应该都是真的,杀流浪汉的理由也是真的。他真的每晚做噩梦,而那些噩梦是从看到程叔叔和卉卉被杀的现场之后就开始了。可以这么说,当他在程叔叔家看到血流成河的场景时,他就已经疯了,两年后母亲被车撞死,他疯得更加彻底了。他母亲的死,同时又引出了另一层意义。因为他连续两年都活在深深的自责之中,他觉得程叔叔的死是他造成的,所以他认为母亲的死是老天对他的报应。这种心理又像连锁反应一样,使他一步步往更极端的方向走去。他为了杀孙大虎替母报仇,等了整整一年,在这一年里,我们可以想象他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他每晚酗酒,每一天都要提醒自己——我一定要报仇!一年后,他如愿以偿地为母亲报了仇,同时他的死亡本能的体现已经彻底变成向外侵略了,他开始对杀人上了瘾。那一年的等待,不仅磨炼了他的意志,还使他坚定了有仇必报的信念,而且他对这个信念的固执达到了变态的程度。他无法接受与自己有关的人死了却没人替他们报仇,他认为人活在世上,有仇不报枉为人,如果没人替死者报仇,那么就应该由他去代替执行。从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代替程云浩为程枫华报仇,可李广平也死了,而且是因我而死,所以他也一定要为李广平报仇。其实袁睿在两年前就下定决心了,或许那时就已经开始制订计划,王昭、刘永昌这几个人在两年前就应该被袁睿杀掉了,之所以要等两年,就是为了等我出狱,代替李文咏杀掉我,为李广平报仇。综上所述,袁睿的杀人动机的核心就是帮别人复仇。”
“我基本上明白了。”骆松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按照他的原计划,杀人事件应该是11月15号你出狱后才会开始的,林旭和徐铭这两个人原本并不在他的目标名单之中,城市周刊针对猥亵女童案的追踪报道导致一名女孩自杀,这件事是他提前执行计划的导火索。”
“没错。”高川点了点头,“这一年发生了猥亵女童案,报社的主编刘永昌和自己的直接上司王昭的态度让他极度反感,深感他们没有对当年的悲剧进行反思,而林旭和徐铭两名新人记者的追踪报道导致一名小女孩自杀,这件事击溃了袁睿,袁睿下定决心,自己做审判官,对编辑部的相关人员进行‘制裁’。正巧,余磊在维修石然的笔记本电脑时发现了石然就是猥亵女童案罪犯的这一事实,他联系上了袁睿,声称有猥亵女童案的关键线索,袁睿答应交易,等到了约定时间余磊却没有出现,打电话也不接,袁睿凭借职业敏感,猜测余磊可能是因为贪心,欲将照片再卖回给猥亵案的罪犯,想到这里,他立即赶往余磊家,登录余磊的电脑,找到了照片。他根据照片查到了色魔是石然,然后找到石然,出示了照片,后以某种方式控制了石然,这个方式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他利用石然想要杀死卓凯的强烈欲望,骗石然卓凯在他手上,以此与石然达成了交易,也就是石然协助他完成任务,他再将卓凯交给他。在二人相接触的过程中,石然向袁睿诉说了自己的悲惨经历,也就是父亲被陷害跳楼自杀的事情,当袁睿得知同事卓凯和其妻子赵雨彤就是当年策划诬陷石然父亲的罪魁祸首时,完整的计划在袁睿脑子里形成。袁睿先是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杂志社内部六人发去了匿名打印的杀人预告信,等石然杀掉赵雨彤之后,袁睿便开始了自己的杀戮之旅,他在停车场杀人事件中制造了自己已死的假象之后,开始对目标一个一个猎杀。”
骆松伸手打断高川的讲述:“我打断一下,既然是为程家复仇,袁睿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卓凯,却要对无辜的卓洋下手呢?”
“袁睿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尽管他的行为很疯狂,但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有着自己的审判和惩罚的标准。因为卓凯在猥亵女童案的报道中拒绝了王昭的采访任务,袁睿这才饶了他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用充气娃娃伪装的手法,砍下卓洋的手臂,是让卓洋替弟弟受罚。他用同样的手法自断手臂,是为了自己赎罪,自我制裁。”
“弟弟犯错,却让哥哥代替受罚,这样你还说他是个是非分明的人?”
“砍下卓洋的胳膊,不仅是让卓凯为程叔叔之死付出代价,还有另外一层意义,我说过,袁睿的杀人动机的核心是帮别人复仇,这里所谓的‘别人’,指的是所有跟事件有关的人。他砍下卓洋的手,让卓凯以为哥哥被杀而饱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这实际上是袁睿在帮石然复仇。”
“啊?”
“无法理解是吗?别心急,我接着说。”高川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完成替程家复仇的任务后,袁睿杀了石然,让他跪在自杀女孩的墓前,即是宣告替自杀女童及所有被石然猥亵的女童的复仇任务完成。另外,停车场门卫李兆杨是当年殴打卓洋的坏学生之一,他就是拍砖者,即直接导致卓洋大脑受重创致自闭症的人,袁睿将假坠楼诡计的地点放在李兆杨看管的停车场,目的就是为了杀李兆杨替卓洋复仇。袁睿砍下卓洋的一只手臂,刚才说了,这是让卓凯以为哥哥被杀而饱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这是袁睿帮石然的复仇。他通过毁灭他人来达到自我毁灭的目的,他把自己幻想成一个判官,一名制裁者,一名复仇代理人。前面我也说过,袁睿对‘复仇’这个词语本身有着极为固执的态度,整个事件可以说是袁睿一手策划实施的复仇盛宴,是他帮卓洋、程云浩、石然、自杀女童这四人实施的复仇行动。”
骆松听完高川的讲述后,激动地说:“我完全理解了!”
“他的完整计划是帮助所有有复仇需要的人复仇,他的计划还没有彻底完成。”
“你是说,他要杀你,是要为李文咏报杀父之仇?”
“他可能不会亲自杀我。”
“为什么呢?”
“程云浩和李文咏为什么会失踪?我觉得他们应该是被袁睿绑架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会是他的整场计划的最高潮。表面上看,他确实是在帮别人复仇,但要杀我的话,他应该不会亲自动手,他会鼓动或强迫李文咏亲手杀掉我为父报仇,所以他才提前把李文咏控制住,直到我出狱。”
“不对吧,李文咏这方面还可以解释,可程云浩呢?”
“只有一种可能,袁睿认为程云浩的仇人还没有死光,他帮程云浩杀了一大部分,剩下来的,他会鼓动程云浩亲自动手。我刚才说了,袁睿对‘有仇必报’这个信念十分固执,也许是因为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人明明身负血海深仇,却还能悠然自在地生活,所以他会鼓动或强迫别人亲自动手复仇。”
“你的意思是,还有一个人,是袁睿故意没有杀他,留着他的命让程云浩亲自动手?”
“对。而且这个人应该也是城市周刊的内部人员。”
“会是谁呢?在我们现有的调查结果中,没有发现漏掉了谁啊。他们剩下的所有人都说自己没有收到过杀人预告信,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故意瞒着警方,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死了那么多人,他还不吓得主动请求警方保护?”
“袁睿想达到这个目的,就不会给这个人寄信。”
“可到底会是谁呢?与程老师被杀案有关的人要么被杀了,剩下来的就是袁睿他自己,还有……啊!卓凯?你是说袁睿会逼程云浩杀卓凯?”
“不是卓凯!在袁睿的想法里,卓凯已经付出代价了。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我们之前都没有想到的人!”
“谁?”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具体是谁,但的确有一个人一直被我们忽略了,那就是当年将程叔叔的家庭住址等个人信息提供给毒贩的人。我之所以判断他也是城市周刊编辑部的人,是因为当时周刊内部知道程叔叔个人信息的编辑肯定不止一人,而且既然袁睿仅凭一己之力就查到了这个人,就说明这个人应该不是外人。接下来你们可以去查一查,在城市周刊内部谁最有可能与毒贩打交道。”
“这……”骆松的神情渐渐凝固了起来,在他的脑海中,一个他见过的人的形象与高川所说的那个人慢慢重叠在了一起——那个骨瘦如柴、满脸病容的中年男人。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叫……他叫……骆松紧闭着双眼,双手手指用力地揉着太阳穴,突然,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今天是周六,不知道他上不上班。”骆松看了一眼手表,接着对魏洪波说道,“现在5点半,马上通知队里,叫人立刻前往城市周刊编辑部,找一个名叫高风国的人,如果他不在,就查出他的住址和电话,务必尽快找到他并将他控制住!”
魏洪波应了一声,立刻拿出手机往队里打电话,一旁的萧紫菡仍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样子是还没将高川说的所有内容完全消化掉。骆松则紧锁着眉头,目光凝重地看着正在打电话的魏洪波。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骆松对高川说道,“距离你出狱还有十几天,袁睿这么早就把李文咏和程云浩绑架囚禁了,说明他拥有一处可以对人进行长时间关押的场所。之前他留着高风国可能是为了应付我们警方,也可能是时机没到,但现在不同了,我担心我们已经晚了一步,高风国现在很可能已经失踪了。”
“在我出狱之前,这几个失踪的人应该都是安全的,所以你们最好在15号之前就抓住袁睿。实在抓不到的话,就只能等我出狱后由我来做诱饵。他一定会来找我的,毕竟我才是他等待两年的根本原因,对袁睿来说,只有等程云浩亲手杀掉高风国,李文咏亲手杀掉我,他的计划才能圆满。”
“不行!”骆松脱口而出道,但看到高川如炬的目光时,又稍稍松了口,“这我得向上级请示。但我个人是不赞成的,太危险了!”
“我必须保证云浩的安全!他不能有事!”
高川死死盯着骆松的眼睛,骆松撇撇嘴,极不自然地避开高川的视线。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死寂,就在这时,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房间里安静却紧张的气氛。
听完电话的魏洪波脸色变得铁青,举着尚未挂断的手机向骆松说道:“队里兄弟们的反馈,高风国前天就跟单位请假了,昨天手机一整天都是关机。”
高川对骆松耸了耸肩:“真被你说中了。”
“我现在立刻回去部署对袁睿的搜捕工作,15号那天我来接你。”
“好。”
——五年前
他从噩梦中惊醒,随之而来的是恐慌、焦虑、烦躁不安,他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发现自己居然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是夜里11点,他并不觉得饿,只觉得很无聊,于是他决定看喜剧片打发时间。他从茶几上的一堆用过的针管下面翻出了周星驰喜剧的影碟,将影碟放入DVD机中。这盘影碟他看过无数遍了,他只有这一盘碟,这是他在这个如垃圾堆一般臭气熏天的小出租屋里打发时光的唯一途径。
他是一个瘾君子。
看到搞笑的情节时,他会放声大笑,以此来分散身体上的痛苦,可周星驰的幽默并不能令他好受一点,他越来越焦虑烦躁,二十分钟后,他开始感觉到头皮发麻,紧接着是万蚁啮骨、万针刺心,这令他难以忍受、痛不欲生。这一次发作,比上一次提早了十分钟。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从床底摸出了一个铁盒,他打开铁盒,里面是一沓零钱,最小的面值是五角,最大的面值是五十。他数也没数,将盒子里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塞进了裤子口袋,穿上鞋子冲出了出租屋。
他来到了一间普通的民宅,接着被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押着进入了地下室,来到一个赤膊男人面前,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黑哥,求求你,让我来一口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高风国,你他妈有钱吗?你这个穷光蛋!”
“我只有这么多了,这是我全部的钱了,黑哥,求你了,你行行好吧!”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钞票,右手剧烈的抖动使钞票落在了地上。
“妈的!才这么点,这样吧,黑哥我也不是绝情的人,给你可以,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想要一个人的家庭住址。”
“没问题!没问题!”
他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针管,迫不及待地用皮管绑住手臂,使劲勒紧,让青筋暴露,接着将针头狠狠地插进了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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