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格单独留在蜜德蕾·佛克纳家,等梅森的汽车声消失在远处,看见她惊恐的眼神慢慢改变,变得目中无人。她可不是胆小鬼。她翘起下巴站在那儿,努力控制情绪,双眼因兴奋而发光,两颊微红。特雷格承认她是美人儿,显然受惯了男性的尊敬——现在她掉入陷阱,就等他关上陷阱口了。
因为她完全在他掌握之中,因为她未察觉和老练的警探打交道有多危险,他不免迟疑了一下,后来才收起对她的敬意,猛然说:“佛克纳小姐,我要问你两个问题;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关系着我们未来的整个关系,你若说真话,我也许能帮助你。”
她用粗得像收音机静电杂音的嗓门问道:“什么问题?”
“第一,你有没有送毒糖果给艾瑟·狄梅耶?”
“没有。”
“第二,你有没有杀哈维·林克?”
“没有。”
特雷格找一张椅子坐下,放宽心情。“很好,我姑且相信你。你若杀了林克或者送毒糖果给艾瑟·狄梅耶,我会第一个劝你固持宪法的权利,不要回答我的问题。”
她的声音略带轻蔑:“换句话说,你若问我有没有送毒糖果给艾瑟·狄梅耶,我说‘有’,你会宽宏大量说:‘喏,佛克纳小姐,既然你说实话,我劝你不要回答回答任何问题,免得自陷法网。’”
他咧嘴一笑。“不太可能;你若有罪,我想你不会承认的——口头不会承认。但我可以从你的态度看出来。”
“你是说你可以问人这种问题,再由对方回话的态度判断答案是不是真的?”
“不是每次都灵,但我可以得到相当的概念。”
她仍然语带轻蔑说:“那你确定我没犯罪,任务已完成,就不必在这边浪费宝贵的时间啦。”
“没这么快。首先,我没说我已确定你无罪。其次,就算你无罪,你也许有宝贵的情报可提供。”
“噢,原来你还没澄清我的嫌疑?”
“没有。”
“我以为你已经澄清了。”
“没有。我说如果你有罪,我会第一个劝你别答复我的问题。现在我解释一下,佛克纳小姐,如果你犯了案,别答复我的问题,因为我会套你的话。”
“噢,我没罪。就算我有罪,我看你也无法骗我承认。”
他说:“我想可以——十之八九灵验。”
她的沉默显得意味深长。
“现在记着,佛克纳小姐,你若有罪,请不要回答,只说你不想答复就行了。”
“我没有罪。”
“好,有了这项协定,你可以回答问题;不过请记住,我警告过你了。”
她激动地说:“从今夜七点开始,我就面对一个非常刺手的情况;我努力解决困难——我不告诉你是什么困难,也不说我如何支配时间。用不着嘛。我不……”
他打岔说:“好,好,就从这件事说起,你能不能说说你的业务困难属于什么性质?”
“不。”
“是不是因为你姐夫把你公司的股票交给柯尔,作为赌债的抵押品,柯尔再交给林克,而你的竞争对手哈利·皮维斯……”
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突然住口。
“你怎么知道?”她问道。
“我从林克先生的合伙人马嘉德先生那儿听来的。”
“那他也有份啰?”
“没有。他说他今天下午才听说的,他和林克为此吵了一架。马嘉德说要买下林克的股份,或者由林克买下马嘉德的股份,反正合伙关系结束了。”
“马嘉德是怎么发现的?”
“他根据事实推断,然后和林克摊牌,逼林克告诉他。”
“我看我没有理由说话。”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设计套我呢?你已经好心警告过我了。”
他说:“这一点已经很明白了,现在我要请你帮我弄清几项事实。”
“什么?”
“你认不认识辛德勒·柯尔?”
“不认识。”
“你听过你姐夫谈起他?”
“是的。”
“劳莱说他什么?”
“他说等我姐姐身体好一点,他要选个晚上带柯尔回家。”
“你姐姐不良于行?”
“对——暂时的。”
“劳莱先生有没有提过和柯尔先生赌博或赌马?”
“没有,他只是说他觉得我们会喜欢柯尔。”
“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
“听说你和令姐夫感情不和睦?”
“噢,他还好,不过——噢,你问我说过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姐姐呢?”
“我忘了,我想卡拉说很好。”
特雷格说:“佛克纳小姐,现在我要念几个字给你听,希望你完全放轻松,告诉我每个字引起什么联想。”
“又是一个圈套?”她问道。
他略微扬起眉毛。“亲爱的小姐,我说过你若有罪,我要设计套你。你反复提起这件事,使我相信你——噢,算了。”
她说:“只因为你是凌晨两点半闯进门的警官,就算我无罪,我也只好通宵熬夜,陪你玩字谜吧。”
“不见得,我只再浪费你几分钟的时间。请记住,佛克纳小姐,我是要弄清事实;你若怕我知道真相,就别和我合作;你若没有理由不告诉我实情,我对你的合作将十分感激。”
“这些话你都说过了。”
“是的。”
“问吧,什么字?我猜是一种联想测验。”
特雷格说:“不完全一样。联想测验需要很多心理学的东西,手拿码表看人要花多少时间作答。佛克纳小姐,我坦白和你说,那是心理学家偶尔玩的诡计:先提出一大堆无辜的字,记下证人的平均反应时间,然后提出可能会引起罪恶思绪的字;人自然想避免泄露秘密,所以他的反应时间会比别的字长一点。”
她说:“我明白了,不过我的见闻甚广,你不必向我解释初级心理学。”
“这一来我解释自己的要求就容易多了。我说一些字,希望你说出脑中想起的字眼。”
“好。”
“我要你立刻说出来:换言之,我一说出某个字,你就赶快答出你想到的字。”
“很好,开始吧。”
特雷格说:“家。”
“逃。”她立刻回嘴,眼中有胜利的光辉。
“花。”
他刚说出口,她立刻应道:“顾客。”
“兰花。”
“胸饰。”
他说:“快一点,尽快回答。”
“我不是说得挺好吗?”
“尽可能再快一点。”
“说下去吧。”
“双人小汽车。”
“姐姐。”她的声调略微提高。
“枪。”
“走火。”她得意地吼道。
特雷格的表情毫无改变。“股票。”
“过户。”
“竞争对手。”
“皮维斯。”
“警察。”
“你。”
“石蜡。”
“试验。”
特雷格副队长靠在椅子上,向她露出笑容。他静静地说:“我说过我要设计套你。佛克纳小姐,现在你最好坐下来,告诉我这件事。”
“我……我不知道你是指什么?”
“噢,你知道。你知道石蜡试验可测出一个人有没有开过枪——是梅森先生告诉你的,在你脑中印象还很鲜明。我提到枪的时候,你知道我想导向什么问题,就急着说出正确的答案,后来你的戒心减低了,遂走入石蜡试验的陷阱中。”
“一定要犯杀人罪才知道那个试验吗?”
他说:“不。可是一个女人拥有一把大概杀过人的枪,凌晨两点半又有个刑事律师和她同处一室,警察一开车上来,她就发射左轮枪,而‘石蜡’一词在她脑中勾起的第一个联想是‘试验’……我当然有理由相信律师曾对她提过石蜡试验,她是聪明的女人,自知无法消除手上的弹药,只能制造手上有弹药的合法借口来自卫。你要明白,佛克纳小姐,如果一个警察被问到石蜡令他想起什么,他很可能说是‘试验’,但是一个从事卖花业的女人由石蜡联想到硝酸盐的试验——噢,未免有点离谱。”
“所以你认为我杀了他?”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藏在沙发下的手枪最近发射过两次。我知道第二枪是故意开的,我知道开枪前派瑞·梅森在这儿和你说话。我推想他警告过你;如果最近你开过那把左轮枪,石蜡试验能够提供证据。你生性机灵,想出了办法。我本来以为这是梅森的主意,不过你预料到我为你设的陷阱,智力反应又十分敏捷,我相信你是聪明的女人,这一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她说:“我不作口供。你不公平,我猜现在你要逮捕我。”
“不,我不会马上逮人。首先,我要查这把枪上的指纹,我要比较这把枪射出的子弹和杀死林克的子弹是否一样。”
“你已经说这是凶器。”
“我认为是。你知道,弹道专家找到了射穿林克身体的子弹,他说得出口径、子弹的品牌和弹药方面的几项事实。我发现你这把枪装的是同样的弹药。现在你大概肯告诉我枪是那里来的吧?”
“在一家运动用品店买的。”
“不,我是指今天晚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一直带在身边呢?”
特雷格说:“佛克纳小姐,你想保护某一个人,也许是你爱的人,也许是你感激的人。”
“何以见得不是保护我自己呢?”
他承认:“也许是保护你自己。”
“怎么?”她问道。
特雷格副队长猛然站起身。“你是非常聪明、非常有头脑的女人。至少目前我不太可能从你口中再查出多少资料。我要把枪带走,我再和你谈话时,所知一定比现在多得多。”
她讽刺道:“我猜除了生意上的烦恼,我还得期待警方定期来找我。”
“佛克纳小姐,我只会再找你一次:等下次访问终结,我可能宣布你无罪,也许可以一级谋杀的罪名逮捕你。”
她的眼睛颤动了一会。
他静静说道:“天知道我讨厌这样。我警告过你——不是一次而是好几次。”
她闷声不响。
特雷格说:“我想你不太可能把我当人看。其实我只是想找出凶手:你若没杀他,不应该怕我呀!我看我们不太可能成为——朋友吧?”
她傲然说:“我交朋友总有理由,不会因为他们刚好在警方任职就乱结交。”
他一言不发转向门口。
她看他用绳子套着手枪的扳机保险器,静静打开前门,不禁眼露惧色。
他跨过门坎时,她说了一声:“再见,副队长。”
他一言不发把门带上。
她静静站了一会,看他的汽车走了,才冲到电话边,拼命拨卡洛塔家的电话。
电话没有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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