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罗斯贝克法官宣布开庭,并由眼镜顶端望着派瑞·梅森。他说:“皮维斯对佛克纳花店。下令提出正当理由。‘拉布雷与克敦事务所’的法兰克·拉布雷代表原告,派瑞·梅森代表被告。”
法兰克·拉布雷立即说:“原告已准备妥当。”并看看梅森坐的地方。
梅森宣布:“被告已准备妥当。”
拉布雷表示吃惊。“你是说你打算提出正当的理由?”
“不错。”
葛罗斯贝克法官指指梅森:“通知时间很短,律师,你有权延期。”
“谢谢你,法官大人,我准备好了。”
拉布雷慢慢站起来。“法官大人,事情来得很意外,通知时间太短,被告要求延期几乎已是例行公事。”
梅森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葛罗斯贝克法官严厉地说:“不过,律师,这是原定要裁决限制令的时间,被告有权延期,你没有。”
“我朋白,法官大人,不过——好——很好,我尽力而为。”
法官问梅森:“有没有对应的口供书提出?”
“没有,法官大人,我希望传询几位证人。”
“你询问这些证人要花多少时间?”
“要花一点时间。”
“法庭希望案件照口供书和证人的证词提出。”
“大人,庭上给我的时间很短,我不可能准备好口供书。”
“我准你延期一次,让你准备对应的口供书。”
“我不想延期,除非诉讼代理人明定这段时间取消限制令。”
法兰克·拉布里站起来,态度显得很愤慨。葛罗斯贝克法官挥手叫他坐下,微笑说:“很好,梅森先生,法庭愿听你的证人发言。”
拉布雷说:“除了提出问题来反问对方传询的证人,我将以口供书和原告的抗告为基础——当然保留提出反证的权利。”
“很好,请进行,梅森先生。”
梅森说:“我要传询原告皮维斯先生。”
皮维斯身子向前弯,举起右手宣誓,然后坐上证人席,用冷静和敌对的目光打量梅森。
“皮维斯先生,你是本案的原告吧?”
皮维斯尚未回答,拉布雷站起来插嘴说:“等一下,回答问题前,我有权知道梅森先生是否照传票把股票带出庭了。”
梅森鞠躬说:“我带来了。”
拉布雷讶然问道:“同一张股票?”
“是的。”
拉布雷坐下,表情茫茫然。
一位便衣警官趴在后排的椅子上,突然直起身子,站起来蹑手脚走出审判室。
葛罗斯贝克法官若有所思默默看着梅森,梅森对皮维斯说:“回答问题。”
“是的,我是。”
“你早就想买佛克纳花店的股份,是吗?”
“是的。”
“你知道部分股权在卡洛塔·劳莱名下?”
皮维斯说:“梅森先生,我们省点时间吧。我是生意人,我看出有机会控制佛克纳花店。我知道我无法亲自买下股票,便找哈维·J·林克,说他若能得到那份股票,我愿花某一个价格买下来。”
“林克先生是一个赌徒?”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出价买股票,他通知我股票在他手里。”
梅森以兴趣盎然的口吻说:“啊,记录员先生,这个答案让我们再听一遍。”
法庭记录员念出皮维斯的回答。
皮维斯连忙说:“也就是说,我叫林克替我取得。”
梅森说:“现在我们来弄清楚,你是告诉他你出价买股票,还是叫他替你取得?”
“异议!此问题不恰当,与本案无关,而且不重要,纯粹是拘泥小节的问题。”
梅森泛出笑容。“法官大人,这个问题是案件的核心。如果皮维斯先生雇用林克先生当经纪人,代他取得股票,那么股票一落在林克先生手上,所有权便属于皮维斯先生。”
皮维斯猛点头。
梅森继续说:“反之,如果皮维斯只向林克先生表示愿付某种价格买股票,而林克取得股票,还没有机会卖给皮维斯先生,东西就被别人拿走,所有权便不属于皮维斯先生。他希望买股票,其实未取得所有权。”
葛罗斯贝克法官裁决道:“这显然合乎法律的规定。”
皮维斯说:“我乐于回答这个问题。我雇用林克先生当经纪人,代我取得股票。”
“你有没有给他钱?”
“噢,没有,不过他知道一有理由请款,钱立刻能到手。”
“你是说他一取得股票?”
“噢——”皮维斯看看他的律师,又匆匆把目光转开。
梅森问道:“你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皮维斯说:“不,股票和付款无关。我雇他取得股票,他是我的经纪人。”
“你如何和林克先生联系?”
拉布雷立刻说:“异议!这个问题不恰当,与本案无关,而且不重要。原告如何和林克先生联系并不重要,他已和他联系,这才是重点。”
葛罗斯贝克法官指出:“当然啦,此人是有利害关系的一方,敌对的证人……”
梅森打岔说:“如庭上所愿,我暂时搁置这个问题,我不希望占用法庭的时间。我让皮维斯先生退下,传唤另一个证人。如果随后的证言使我有必要盘问皮维斯先生这个问题,我想法庭会承认事实的相关性。”
拉布雷坚持道:“我看不出会有什么相干。”
葛罗斯贝克法官裁定:“好,我们就照梅森先生的建议,暂时搁置此问题。”
梅森说:“退下,皮维斯先生。柯尔先生,请就位好吗?”
辛德勒·柯尔勉强以证人的身份宣誓。他坐在证人席上,显得很不安。
证人向法庭记录员说出姓名和住址,梅森立刻问道:“你认识皮维斯先生多久了?”
“将近十年。”
“你的职业是什么?”
“我是好射手。”
“这话是什么意思?”
“噢,我作投机买卖。我看什么地方有机会获利,就下手争取。”
“皮维斯找你,说要取得这份股票?”
“是的。”
“你和皮维斯先生谈过他打算做的事,再传话给林克先生,对不对?”
“对。”
“换句话说,你担任中间人?”
“是的,先生。”
“就你所知,皮维斯先生从未见过林克先生。”
“噢……有,先生,我想见过。”
“噢,他见过他?”
“是的,先生。”
“什么时候?”
“噢……十日晚上。”
“林克被杀的那天晚上?”
“噢,他很早被杀——不,我猜没有错,我猜他是在十日午夜被杀的。”
“你怎么能确定时间?”
“报上登的。”
“你最后一次见到林克先生是什么时候?”
“十日下午。”
“大约什么时间?”
“三点左右。”
“他对你说什么?”
“他说他要和皮维斯谈谈。”
“你怎么办?”
“我找了皮维斯。”
“你有没有参加会谈?”
“有。”
“讨论些什么?”
柯尔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乱动。他说:“噢,林克告诉皮维斯他可以取得或正要取得股票,叫皮维斯带钱到那边去买。”
“那边是什么意思?”
柯尔说:“我不是有意说的。我的意思是哈维叫皮维斯把钱准备好。”
“换言之,如果没有钱,林克不打算交出股票?”
“我不知道,我……”
拉布雷说:“反正只是推论。”
梅森摇摇头。“不,律师,这等于叫证人下结论,我撤回。”
葛罗斯贝克法官泛出笑容。
梅森沉吟道:“原来林克叫皮维斯带钱到那边去?”
“对。”
拉布雷干咳一声,“我不知道证人懂不懂这个问题。”
“我们叫人念给他听。”梅森说。
法庭记录员念出问题和答词,柯尔连忙说:“不,不,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说林克叫他带钱‘到那边’去。这是律师放进我嘴里的话。”
梅森微笑说:“柯尔先生,反正林克要皮维斯带钱到丁香谷,对不对?可能是作为服务的补偿,也可能是购买股票的价款?”
“我……噢……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想不起他确切的话。”
梅森说:“问完了。”
拉布雷说:“丁香谷,柯尔先生?”
柯尔像针刺般跳起来,他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确实不是。他没有提丁香谷,他只说——噢,他说皮维斯最好准备好钞票,因为股票在他手里。”
“林克先生没有叫皮维斯先生把钱拿到什么地方?”拉布雷问道。
“没有,先生,他没有。”
拉布雷迟疑片刻,以含糊的目光看看葛罗斯贝克法官那疑虑重重的表情说:“问完了。”
法官往后靠,半闭上眼睛,知道预备工作已完成,梅森会趁柯尔未恢复镇定前反问他,把他紧紧钳住。法官打算给梅森充分活动的余地,五官露出淡漠的表情。
没想到梅森居然说:“问完了,柯尔先生。”使人人都感到意外。
柯尔离开证人席的时候,不敢看拉布雷的眼睛。
梅森说:“艾瑟·狄梅耶。”
她走上前来,举手宣誓——身穿黑色软羊毛袄套装,头戴一顶小黑帽,非常漂亮;唯一的色彩是领口的金别针和左腕上搭配的手镯。
葛罗斯贝克法官好奇地看看她,拉布雷似乎有点不自在。
梅森说:“法官大人,这位小姐刚由医院出来。有人企图毒害她,她复原是……”
葛罗斯贝克法官说:“法庭了解大致的事实。”并望着艾瑟·狄梅耶。
她向法庭记录员说出姓名和住址,对梅森先生露出笑容。
梅森随口说:“狄梅耶小姐,你认识皮维斯先生?”
“是的。”
“认识一段时间了?”
“噢,几星期。”
“在他的建议下,你设法认识罗勃·劳莱先生?”
“不是。”
“不是?”梅森扬眉问道。
“不是,先生。”
“谁提出建议的?”
拉布雷跳起来。他说:“法官大人,这个问题不恰当,与本案无关,而且不重要。”
葛罗斯贝克法官好奇地看看梅森说:“梅森先生,我乐于听听你的说法。”
梅森的态度非常平实。他说:“法官大人,此案的原告进退维谷。他若扮演未来买主的角色,因为林克在股票出售前死掉,原告无权坚持其诉讼;他若主张林克是他的经纪人,代本案原告买股票,讼案虽可维持,但林克代他做的事他就必须负责。他以衡平法庭所能接受的补救来替代法定的补救,现在他置身在衡平法庭中。依照公理,来到衡平法庭的人必须是清白的。如果他的经纪人林克用违背良心的方法取得股票,如果他用了非法的手段,以诱陷、诈欺或压迫达到目标,那么原告便无权得到衡平法所能接受的补救,因为衡平法庭不会让他跨过门坎。”
葛罗斯贝克法官点点头。
拉布雷站起来。“咦,法官大人,我不明白法律有此规定。”
葛罗斯贝克法官冷静又果决地说:“是这样没错。”
“但皮维斯对林克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葛罗斯贝克法官说:“如果林克是他的经纪人,就有义务将他的所做所为告诉皮维斯,他是代皮维斯行事,皮维斯不能只接受行动的利益,却拒绝承担责任。”
拉布雷小心翼翼慢慢坐下来,仿佛经历了这些事以后,就算椅子突然由他身子下面被人抽走,他也不会吃惊了。
梅森说:“我这样说吧,狄梅耶小姐。他们告诉你劳莱先生拥有一些皮维斯想要的股票,于是你奉命亲近劳莱……”
她说:“没有人跟我说这些。”
梅森扬起眉毛。“他们没告诉你?”
“没有。”
“你怎么认识劳莱先生?”
“有人叫我认识他。”
“谁?”
“柯尔先生。”她说。
拉布雷露出胜利的笑容。
拉布雷对法官说:“皮维斯与柯尔先生无关,柯尔不是他的经纪人。”
葛罗斯贝克法官说:“这还有待裁决。”
梅森说:“林克先生被杀的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听见林克和柯尔谈到股票?”
“不是那天晚上,是下午。”
“林克先生说什么?”
“林克说他持有股票,如果皮维斯想要取得,就得在午夜前带现金去会他,林克不要支票,他要现金。”
“你听到谈话内容?”梅森问道。
“是的,先生。”
“发生在什么地方?”
“在‘金角’。”
“是一家夜总会?”
“是的,先生。”
“在‘金角’的什么地方会谈?”
“在楼上——楼上的套房里。”
梅森说:“你听见谈话内容后,有人企图害死你,对吧?”
拉布雷吼道:“异议!这是企图使法庭有偏见。这等于暗指我的诉讼委托人意图谋杀,以购买一家公司的股票。”
葛罗斯贝克法官以冷淡无私的表情看看梅森,他问道:“律师,你是主张这两件事有关联?”
梅森说:“如果庭上准许,我想我们能查出相当珍贵的证据。这个问题只是指时间,法官大人经验丰富,不可能受未经证明的暗示影响——不像陪审团审判案件。”
葛罗斯贝克法官点点头。“继续下去。”他说。
梅森命令艾瑟·狄梅耶说:“答复问题。”
她用极低的嗓音说:“好。”
梅森说:“你吃糖果的方式很特别,不是吗?你一个接一个,吃得很快?”
“也许吧——是的。”
“你这个习惯已养成多久了?”
她微笑说:“打从十九岁在糖果工厂任职开始。”
“你受雇在那边工作时养成的吃糖习惯?”
她轻轻笑起来说:“是的,女工不该吃工厂的糖果,但是——噢,我不喜欢老板,自觉是在向他报复。”
梅森微笑说:“我明白了,一定有人知道你习惯一块接一块吃糖吧。”
她迟疑片刻,然后摇摇头。
葛罗斯贝克法官说:“你必须说出口,法庭记录员才好记下你的答词。”
她说:“没有,我想没有人——噢,也许我的密友知道……譬如伊尔玛·拉定。”
“劳莱先生是不是密友?”
“不是。”她连忙说。
“柯尔先生呢?”
“不是。”她的语气含有挑衅意味。
“马嘉德先生大概是吧?”
她说:“马嘉德先生是雇主,算不上朋友。”
“但他知道你吃糖的习惯吧?”
她犹豫不决,不愿说出肯定的答案,给人明显的暗示葛罗斯贝克法官倚着大红木台俯视证人,研究她脸上的表情,法兰克·拉布雷显然很困惑,他察觉听审会进展的情况,不敢提出异议,打断议程,危颤颤坐在椅子前侧,看看证人,再看看梅森,又把目光移回证人身上。
“回答问题。”梅森说。
“马嘉德先生知道我曾在糖果工厂做事。”
“他怎么知道?”
“他雇用我。”
“你是说,马嘉德雇用你到‘金角’工作时,你正在糖果工厂任职?”
“不,他检查过我的纪录。”
“你不认为柯尔先生是密友?”
“不认为。”
“曾经是吧?”
“噢……噢,这要看你所谓的‘朋友’是什么意思。”
“劳莱先生呢?他曾经是密友?”
“噢,不是——噢,我猜是吧。”
“皮维斯先生有没有送过糖果给你?”
“有,好几次,他很客气。”
“而且看着你吃?”
“是的。”
梅森说:“法官大人,现在我要求延到明天早上再审。当然我知道这件事要由庭上裁决……”
拉布雷连忙插嘴说:“我们这一方无异议。”
葛罗斯贝克法官裁定说:“很好,遵循顾问律师的约定,本案延至明天早上十点钟。”
葛罗斯贝克法官好像要问艾瑟·狄梅耶一个问题,后来显然改变主意,决心继续扮演冷淡无私的角色;他站起来走进推事室。
马嘉德一直在座位上旁听,兴致勃勃,现在他走下审判室的甬道,直接去找梅森。他的态度十分凶暴。他问道:“为什么要把我拖进糖果案里?”
梅森在律师台边站起来,把文件塞进公事包。他说:“没有啊,我只是发问,由证人回答。”
“咦,你的问法真奇怪。”
梅森微笑说:“这是我的习惯,尤其对付想指挥我的人更是如此。”
马嘉德上前一步。他对梅森充满敌意,活像一个绞刑刽子手打量已判死刑的囚犯,研究其体型、重量和颈肌似的。
“怎么?”梅森问道。
马嘉德说:“我不喜欢。”说着突然掉头走开。
蜜蕾德·佛克纳走过来,把手放在梅森的手臂上。“我大概不懂微妙的法律要点,但我觉得你害他们费尽心思。”
梅森说:“我想我正要查出某一件事。你见到卡洛塔没有?”
她的脸上顿时失去生机。她点点头,泪水在眼眶中闪烁。
“她好吧?”
“很惨。警方把她送到收容医院后,由医生接管,他说她至少四十八小时不能接见访客,因为她一直说要见我,医生破例让我去,他认为这样会使她好受些。他警告我不能谈案情。”
“你谈了没有?”
“没有。但她有话要告诉我,起先我想阻止她,后来一想,让她倾吐出来比较好。她似乎很担心。”
“什么事呢?”梅森问道。
“他们用诡计使她承认股票已交给你。他们说你把东西交给警方,为自己脱罪。梅森先生,警方怎么能这样狠心,这样没廉耻?”
“他们自认为是对付歹徒,目标正确,就可以不择手段。”
“咦,这不是对付罪行的方法,他们撒谎,又不人道,不可能得到人民的敬重,他们几乎和歹徒一样坏。”
梅森说:“因为事情发生在亲人身上,你才这么不满——毕竟这只是特例。”
她说:“现在卡拉很危险,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度过难关。我从没见过她这么严重——她本来正逐渐复原。”
梅森同情道:“我知道,我就是要避免这种情形。”
“这不怪你,她若遵守你的指示,一切都没有问题。现在她明白了。”
“她没告诉警方别的事吧——只提到股票?”
“没有,可是警方握有对她不利的证据,这就够了。梅森先生,她无法这样下去……如果他们判她有罪……也许还不如……还不如……”
“她不要脱险康复?”梅森问道。
她眨眨眼,想把眼泪收回去,硬是忍不住,但她点点头。
梅森说:“今天下午某一位证人说的话使我有了新的想法。”
“你是说还有希望?”
“希望极大。”
她说:“鲍勃若是男子汉,肯说实话,就可以救她。他只要承认他到过那边,卡洛塔是跟踪他就行了……但鲍勃杀了人,自然不会说出对自己有危险的话。”
梅森说:“鲍勃可能不知道她跟踪他。”
蜜德蕾愤慨地说:“他一定知道。请记住鲍勃曾到克里蒙旅社去接卡拉,他载她走,两人谈了不少话。你知不知道鲍勃对她撒谎?他不承认把股票交给别人,也不承认到那边去见林克。你能想象吗——她亲自跟踪,亲眼看到他到丁香谷,他还撒谎!”
“他怎么解释?”
“你知道鲍勃的为人,他总能提出最妙的解释,他说他离家不到十段街廓,就搭载了一位朋友——他不肯说出那位朋友的姓名。他说他载朋友到上城区,朋友要借用汽车一小时,鲍勃便下车,把车子借给他。”
“你姐姐相信这些话?”
“她当然相信!他说什么她都信,真叫我恶心。”
“可不可能真有其事呢?”
“我看不太可能。卡拉一直跟踪他。当然啦,她几度被车阵堵住,落在后头。鲍勃很精明,先问她有多少时间没看见那辆车,于是把换车的故事安排在这段空档中——吹牛大王。”
“你有没有向卡拉指出……”
“噢,我试过,但是有什么用呢?我看得出她的身体很虚弱。她告诉我这些事,是希望你知道。那个特雷格副队长!假如我有机会告诉他我的想法,我……”
梅森说:“你会的。喏,他来了。”
她转向审判室门口,见特雷格刚刚进门。副警长笑一笑,就挤过甬道上的一小群人,快速向他们走过来,他的笑容很诚恳。他说:“午安。”
蜜德蕾·佛克纳翘起下巴,转过身子,肩胛向着他。
特雷格说:“得了,得了,佛克纳小姐,别这样嘛。”
她冷冰冰说:“我不喜欢谎言,更恨撒谎的人。”
他满面通红。
梅森把手放在她的臂膀上,提醒她:“不要激动。”
特雷格将目光转到梅森身上。他问道:“没起反感吧,梅森?”
梅森说:“没起反感。我能骂人,也能挨骂,不过我忍不住替诉讼委托人担忧。”
特雷格说:“我想跟你谈这件事。”
“说吧。”
“首先,我的任务并不愉快。”
蜜德蕾·佛克纳冷冰冰说:“是啊,你想要双肩挑水;一方面对人民友善,一方面泄露他们的机密……”
梅森插嘴说:“别激动,我们听听副队长说什么。”
特雷格的脸色比平常黑。他只对梅森说话,小心将蜜德蕾·佛克纳排除在话题之外。“我很抱歉,梅森,你在法庭公开承认股票在你手里,我别无选择,只得要求你交出股票。我还通知你,你将在大陪审团面前接受传询。”
“为什么?”
特雷格说:“你认识丘吉尔吧?”
“你是指代理地方检察官洛林·丘吉尔?”
“正是。”
“他怎么啦?”
“他不喜欢你。”
梅森立刻说:“算不了什么,我也不喜欢他。他是自我中心、重理论的窝囊废,他的脑子像百科全书,个性却像去年的日历。”
特雷格笑了。“总之,他派我来拿那张股票。”
“他怎么知道我有?”
“你在法庭上说了那番话,立刻有人通知我们。丘吉尔等的就是这个。”
梅森说:“你不能拿那张股票。”
“为什么?”
“因为法院送达一份传票给我,命我带那张股票出庭。”
特雷格说:“梅森,别采取这种态度,你不会成功的。”
“为什么?”
“你有麻烦了。”
“为什么?”
“因为你隐匿证据。”
“什么证据?”
“股票。”
梅森说:“我在公开的法庭上站起来,承认股票在我手里,这不算隐瞒嘛。”
“若非法院送达传票,你不会承认的——即或如此,要不是我诱使劳莱太太承认把股票交给你,你也不会承认。”
蜜德蕾·佛克纳插嘴说:“是的,你应该自豪——勇敢的警官!”
梅森说:“特雷格,我会不会承认,这是观点的问题。”
特雷格绷紧嘴唇说:“好,我有我的意见。”
“那是你的权利。”梅森告诉他。
“我也有权取走股票。”
“除非你取得法庭的命令,否则不行。我奉命出庭当证人,而且带股票出庭。我来了,股票也带来了。”
“葛罗斯贝克法官会了解眼前的情况。”
“他若了解,可以发出命令啊。”
“那要花时间。”
“不错。”
“等我要向你送达命令时,我怎么知道能不能找到你?”
“你无法知道。”
特雷格说:“丘吉尔会为这件事气得半死。他一定不高兴。”
梅森说:“真糟糕,现在我知道洛林·丘吉尔不喜欢我,说不定会整夜失眠。”
特雷格说:“听着,梅森,我们的立场相对。我觉得你很有趣,你努力战斗,有时候手法下流,但你永远在战斗,你若交出股票,丘吉尔可能不会再安排大陪审团的事。我希望你无罪。”
“滚他的丘吉尔。”
“这是你最后的答复?”
“不,他若在一小时内释放劳莱太太,他就可以拿到股票,否则要等我高兴才交给他。”
特雷格说:“劳莱太太恐怕得在陪审团面前受审。”
“什么罪名?”
“二级谋杀。”
“你决定指控她?”
“我们别无选择,她丈夫的供述十分不利。”
“对他还是对她不利?”
“她。”
蜜德蕾·佛克纳听了大惊,一时忘了她对特雷格的不满。她难以置信地说:“你是说鲍勃·劳莱的供述使案情对卡拉不利?”
特雷格说:“是的,”然后又加上一句:“我想我不该告诉你们这些。不过——噢,梅森,告诉你实话,我对此不太愉快。”
“为什么?”
特雷格说:“我总觉得鲍勃·劳莱是鼠辈、卑鄙小人、吹牛大王。他太太倒像正人君子。”
“鲍勃和你说什么?”梅森问道。
特雷格犹豫不决。“听着,梅森,你的脑筋很灵活,你通常总有办法让诉讼委托人获判无罪。我猜丘吉尔会为此痛罚我,不过……”
“说下去吧。”
特雷格突然说:“我是公仆,我是大系统中的小齿轮,我光明正大求结果,我对付歹徒,这是我的工作。”
“何必来这一段开场白呢?”梅森问道。
“我这样对付劳莱太太,心里觉得很难过。我若知道她的情况有多严重,我不会这样做的;我坦白告诉你。”
“你已经做了。”梅森说。
特雷格说:“不错,我已经做了,无法使时光逆转。她将受到和其他犯人一样的待遇,只是——噢,一个女人病得很重,轻微的刺激便足以致命,法律对这种特例并没有另作规定。”
梅森答道:“我们听听鲍勃·劳莱告诉你的话吧。”
特雷格沉痛地说:“劳莱面对其妻的状况,精神似乎崩溃了,哭哭啼啼,我们放他进去看她,他跪地吻她的睡袍袖子。”
“说下去吧。”
“在这之前,他忍不住向警方道出他所知的一切。”
“他知道些什么?”
“他说他开车出去,在路上搭载了一位朋友,那位朋友想借车。劳莱要打电话,就把车驶近科特勒街的路栏,让那位朋友把车开走,而他太太跟踪他,那辆车驶到丁香谷,他太太跟过去,抵达林克的小屋。”
“他怎么知道这些事?”
“是她告诉他的。”
“他就对警方这么说?”
特雷格点点头。
梅森说:“这是特别的机密会谈,没有人会调查其妻告诉他的话。”
特雷格说:“起先他向天花板挥拳头,发誓不泄露太太告诉他的任何一句话,十分钟后他就哭哭啼啼吐出了一切。”
“他习惯如此。”蜜德蕾·佛克纳沉痛地说。
梅森说:“特雷格,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吧?”
“自保。”特雷格说。
“不是。”
“那是什么?”
“想想看。他太太的病情很危险,激动对她不利,担忧和紧张更糟糕。效果不一定很明显,到头来却会因此送命。”
“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根据她的遗嘱,唯一的受益人是谁?是鲍勃。她的人寿保险受益人是谁?是鲍勃。她的财产将由谁继承?鲍勃。”
特雷格皱眉说:“梅森,你意思是说他打算害死他太太?”
“怎么不可能?杀妻的先例有的是,犯罪记录上又不是没听过。况且此事轻而易举,他只要怂恿你们上前,等她的心脏停摆,受责的是你们,他会抱着各种利益偷笑呢。”
“你对他的评价不高。”
“怎么会高呢?”
“你的暗示有什么根据?”
梅森说:“这不是暗示,是指控,我告诉你他擅于玩这种把戏。”
“警方不会把她逼上——送命的绝路。”
梅森说:“不会才怪,你们已经快要造成这个结果了。”
“我们没伤害她。”
“不要骗自己。她本来正逐渐康复,后来……”
“谋杀所造成的激动不该由我负责。”
“她并未杀人。她曾受刺激,没错,所以病情又退化了。但我昨天早上曾找一位良医替她作过检查,你现在一定不敢让他再检查一次,看他对这二十四小时发生的状况有什么说法。”
特雷格有点生气说:“我们不为每一件可能发生的事变负责。”
“你该负一部分责任——再看看洛林·丘吉尔。自大、突额的书呆子废物,他会唠唠叨叨逼死她。只要鲍勃告诉他几件新的事实,他就会在劳莱太太的病房进进出出,把地板踩出一条沟来。”
蜜德蕾·佛克纳问道:“除此之外,鲍勃还说了些什么?”
特雷格说:“不多,他的话大抵是暗示而非直接的供述。”
梅森说:“特雷格,别作呆子,用点脑筋。劳莱太太为什么要杀他呢?”
“为股票。”
“鬼话!鲍勃可能会为股票杀他,她绝不会。她会查出对方要多少钱,付高价买回,打鲍勃一巴掌,听他哭哭啼啼,然后摸摸他的头发,替他整好领带,再给他一笔钱去赌马。”
特雷格静立几秒钟,额头皱起来。他突然抬眼看梅森说:“好,梅森,你赢了。”
“什么?”
“我和你合作。妈的,我就觉得鲍勃·劳莱的话不真实,我根本不相信他。我想他是骗子和撒谎鬼;我认为他比他太太可疑十倍。他撒谎得高明,洛林·丘吉尔完全上当了。我告诉丘吉尔我要对这个人施点压力,洛林不肯;他认为劳莱太太才是嫌疑犯。现在他忙着准备起诉她,除了证明她有罪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我看不妙。”
梅森说:“要不要兜兜风?”
“好。”
“你呢?”梅森问蜜德蕾·佛克纳。
她点点头。梅森对狄拉·史翠特说:“狄拉,你最好一起来。”
“你要去哪里?”特雷格道。
梅森说:“我对此案有一个理论,需要略事思考,问几个问题。”
“问题已经问过了?”
“是的。”
“答案如何?”
梅森说:“我确定自己的想法没错。”
“何不先告诉我呢?”
梅森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案情未成熟,还不能采摘。我们没有证据可指控凶手;我们只知道几件能使理论成立的事实。我知道你的脾气,你讨厌准备不全便行动,你听完我的话,会考虑半天说:‘梅森,听来颇有道理,但我们等证据更充分再出手。我们去研究一下,建立更完整的案情吧。’”
特雷格说:“咦,这有什么不对?你不想太早惊醒猎物吧——这回不能如此。”
梅森说:“这个办法的最大毛病就是害劳莱太太继续失去自由,让她知道罪名悬在头顶,让洛林·丘吉尔在她屋里屋外进出,使她憔悴得半死,害她深呼吸,心脏卜通卜通乱跳。不行,我们今天晚上就把她放出来。我们要使她心里卸除重担。”
“万一失败呢?”
“那也没办法啦,你要不要来?”
“我不赞成。”
“我知道你不会赞成的。”
特雷格阴沉地说:“你既然和我明说,我非去不可。”
“那就走吧。”梅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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