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茄子田绫子卧病在床。她发烧了。
她过年前就感冒了,一直没好,发了好久的低烧。今晚都快烧到三十九度了。
她浑身打着寒战,在被窝里抱紧自己的身体,抖个不停。
“妈妈?”
听到喊声,绫子睁开紧闭的双眼,只见慎吾正忧心忡忡地往屋里张望。
“你冷吗?”
“嗯……能不能帮妈妈再拿一条毛毯?”
“好,等等。”
慎吾拉开壁橱,拿出一条给客人用的毛毯。绫子望着儿子的背影。修长的背脊,长长的腿,一对略大的耳朵藏在短发下面。
“你饿不饿?要不我让奶奶熬粥给你喝吧?”
慎吾一边给妈妈盖毛毯,一边问道。
“不用了,妈妈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真的不想吃吗?要是不想让奶奶做,我可以帮你做。”
“不是,妈妈是真的不想吃。到明天早上就好了,到时候你再帮我做好不好?”
坐在枕边的慎吾点了点头,起身关了灯,走出房间。绫子再次闭上眼睛。
秀明……绫子默默呼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绫子用晕乎乎的脑袋拼命思考。
你能不能帮帮我啊?我一定要拿到你家的合同。有关系。慎吾的爸爸是谁,跟我也有关系。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到底该怎么办?
慎吾的亲生父亲是绫子的姐夫。
她的姐姐是个活泼开朗的人,而姐姐相中的却是一个温厚老实的男人。绫子偏偏就恋上了温柔的姐夫。
从上小学到高中毕业,绫子一直是同学们欺凌的对象,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是拳打脚踢、恶言相向,到了高中则是彻底的无视。
她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招人讨厌。起初,她总能和大家打成一片。可没过多久,她就会受到周围人的非难:烦人,没有自己的意见,低三下四不要脸。
念完高中后,绫子听从父母的意见没有继续上学,而是留在家里帮忙做家务。为家人准备饭菜,打扫卫生,成天都不用出门,这样的日子真是舒心到让她几乎要哭出来。她真想一辈子和家人平静地生活在一起。
就在这时,比她大五岁的姐姐订婚了。未婚夫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他平时一个人住,经常来家里吃饭,到了周末还会留下过夜。
十九岁的绫子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了超越“好感”的情愫。上学时,她也暗恋过别人,也收过别人的情书,被人告白过。可是一想到同学们对自己的看法,她就不敢交男朋友。
她很清楚,对方是姐姐的未婚夫。姐姐的活泼开朗多少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但她并不讨厌姐姐。
这辈子第一个热恋的人,竟是姐姐的男朋友。这件事着实令人悲伤。但换个角度看,这也意味着她能和这个人做一辈子家人。想到这儿,她甚至有些暗暗的欣喜。
然而,眼看着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绫子心潮起伏——一次就够了。她想和他单独相处,约一次会,牵一牵手,感受他的双唇。就一次也好。
姐夫大概也看出了她的心事。他对绫子说,我要给你姐姐挑一份生日礼物,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
绫子觉得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自己再也不会有那么美好的经历了。
买完东西后,他们开车去兜风,在冬天的海边吃陶壶烤海螺。在凉凉的海风中,他们手牵手在沙滩上散步,然后进了海边的酒店。绫子甚至觉得自己成了电影的女主角。
两人约定,下不为例。从第二天起,他又变回了温柔的姐夫。绫子咬紧牙关用笑容相待。姐姐婚礼那天,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婚礼一周后,她发现自己可能有了身孕。姐姐和姐夫还在度蜜月。绫子独自前往离家很远的妇产科诊所,得知自己真的怀孕了。
绫子还记得,自己当时分外冷静。她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这是她靠自己的力量得到的第一件东西。
“你这孩子,与其出去上班,还不如找个好男人嫁了,这样你还能过得幸福一点。”这是她父母的口头禅。他们也经常拿相亲的照片回家。
绫子从那些照片里挑了一个看上去最没有女人缘的人。她认定有女人缘的男人应该不会很善良。她希望找一个善良的人当孩子的父亲。这也是她唯一的要求——善良的男人,会把家人的幸福放在第一位的男人。
然后她和茄子田见面了。不用说,对方立刻表示愿意和她进一步接触。绫子在第二次约会时告诉茄子田,她怀着别人的孩子,但没有说孩子的父亲是谁。
茄子田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但他什么都没说就回去了。绫子还以为,茄子田肯定会通过父母跟她家抗议,“怎么能让一个已经有身孕的女人出来相亲”。她甚至觉得这样也好。当时她无所畏惧,真是不可思议。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大家说什么,她都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而且她也没打算交代孩子的父亲是谁。
第二天,茄子田找上门来。当时他的表情严肃得可怕,就好像刚刚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他鞠着躬,对绫子的父母说:“我一定会让她幸福的。”
当晚,绫子就跟茄子田上床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跟绫子说:“就当这孩子是今晚怀上的,把那些事统统忘掉吧。”绫子紧紧抱住他。她打心底觉得,自己下半辈子会一直爱这个人。
公婆发现慎吾不是亲生的,是因为血型不对——茄子田和绫子不可能生出慎吾这个血型的孩子。婆婆一看到母子健康手册,就察觉到了异样。
茄子田经不住父母的质问,把真相和盘托出。但他一直在帮绫子说话——管他是谁的种,只要是绫子生的,就是我的孩子。如果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肯接纳这个孩子,那我就带着绫子搬走。听到这句话,公婆只得接受这个孙子。
后来,婆婆再三逼问绫子,让她交代孩子的亲生父亲。她说,只要你老实交代,只要那个人是正经人,我就认这个孙子。绫子最后还是说了,但她要求婆婆别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
这一说,绫子就再也回不了娘家了。
事到如今,与姐夫的这段恋情已经成了美好的回忆。她偶尔在亲戚的聚会上见到姐夫。然而,他比当年足足胖了二十公斤,已经无法勾起绫子的恋慕之情。连姐夫才是慎吾的亲生父亲,她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秀明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呢?是谁跟他说的?
莫非是婆婆?也许婆婆瞧出了她跟秀明的关系,想从中作梗。为什么她总要跟我对着干,为什么就喜欢破坏别人的幸福?
绫子又抖了起来,在被窝里蜷成一团。秀明……她再次在心中喃喃。
有关系。求你了。
他的话在脑海中响个不停。
好想帮他。好想为他尽一份力。也希望他能帮我一把,把我救出来。
想到这儿,绫子突然睁开眼睛。
她之前一直很悲观,可秀明说不定有接纳她的打算。
要跟现在的妻子离婚,就得付精神损失费和孩子的抚养费。要是争取不到新合同,他的工资就要打折扣了。那他能不发愁吗?
啊,原来是这样。秀明会跟我结婚的。一定会的。
绫子缓缓坐起身来。她刚才还冷得在生死边缘徘徊,现在却热得浑身冒汗。她用睡衣的袖口擦了擦身上的汗水。
日子再穷也不怕,只要儿子们、秀明和我能一起生活,就是幸福的。对了,他的女儿也可以由我抚养。女孩肯定有和男孩不一样的可爱之处。对,就这么办。听说秀明的妻子不喜欢做家务,总是在忙工作,这么做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绫子无意中瞥见挂在墙上的日历。这个月的例假还没来。
也许是怀孕了,绫子笑逐颜开。是秀明的孩子。等这个孩子出生,家里就有四个孩子了。一定会很热闹,很开心的。
“得让爸爸加油工作呀……”
绫子边说边抚摸平坦的小腹。
“绫子?”
突然,纸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绫子条件反射般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还烧着吗?我拿水袋过来了。”
是谁?这是谁的声音!寒气再度袭来,绫子抖得更厉害了。
男人的手隔着被子碰到了绫子的肩膀。她不禁发出一声惨叫。
绫子突然尖叫起来,吓得太郎把水袋摔在了地上。睡在隔壁房间的儿子们连忙冲了过来。
“怎么了?是妈妈在叫吗?”
“没事没事,屋里太暗了,爸爸不小心踩到了妈妈的脚。”
“搞什么,别吓人好不好……”
儿子们嘟囔着回房去了。太郎尴尬地坐在妻子枕边。被窝里的绫子瑟瑟发抖。
“绫子,你这是怎么了?”
“……原来是你啊。”
被窝中传出绫子闷闷的声音。
“是啊,是我。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好像是。”
“还烧着吗?再量量体温吧。”
说着,太郎把温度计递过去。绫子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满脸通红,看上去好像烧得很厉害。
绫子接过温度计含在嘴里,却没有坐起来。茄子田看着她草莓般鲜嫩的嘴唇、紧闭的眼皮、长长的睫毛。
太郎有了欲望。要是她没发烧,他早就钻进被窝了。他都想不起上一次过夫妻生活是什么时候了。
他感觉妻子这几个月一直躲着他。他们俩的被窝并排铺在同一个房间,他要硬来也是可以的。可绫子最近总是瞅准他快睡着的时候进屋,害得他一再错过时机。婚后,他们始终保持着每周一次夫妻生活的频率,可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月一次了。
时间一到,太郎把绫子嘴里的温度计拿出来。她几乎烧到了三十九度。
“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了,我不是很难受,明天就好了。”
“哦……那你想吃什么东西吗?要不拿个橘子罐头给你?”
绫子缓缓起身。
“哎,躺着躺着!”
“我想住新房子。”
“啊?”
“别买保险了。我想住新房子。只要建了新房子,什么都会好的!”
绫子水灵灵的大眼睛直视着太郎的脸,他却疑惑地打量着妻子。他感觉,这好像是妻子第一次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
那天早上,佐藤真弓一到支部就傻了眼。
支部来了四个新人。她们在晨会上进行了自我介绍。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有五十多岁的大妈,年龄参差不齐,但个个都没什么干劲,一看就是“被拉进来的”。
晨会开到一半,真弓戳了戳身旁的人问:“她们是谁找来的?”
“还能是谁呀,当然是支部长啦。”对方轻声回答。
“可……支部长能一次找四个人来?”
“她可是支部长啊,有这本事也没啥好奇怪的。”
也是。真弓点了点头。支部长兴许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她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因为她嘴上说“包在我身上”,到头来却一个人都没拉到,实在有点难堪。
而且她现在绝对不能惹怒支部长。支部长答应真弓,要分几笔单子给她。当然,真弓自己也在努力拉客户,可光靠自己的力量,总归不放心。
晨会结束后,新人们就去总公司参加培训了。其他销售员也出去跑业务。真弓慢吞吞地走到支部长的办公桌前,叫道:“支部长……”
“哦,是真弓啊,怎么啦?”
支部长一边整理桌上的文件,一边露出爽朗的笑容。
“话说那些新人……”
“嗯,好容易才把人数凑齐。谢谢你帮我找人。”
“瞧您说的……我觉得自己完全没帮上忙,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我知道你努力过了。我们支部以后还得靠你呢,别这么消沉嘛。”
“可……”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支部长耸了耸肩,“你一定要赢过你老公,不是吗?对了,上星期我拿了个五千万的单子,让给你吧。这样应该够了吧。”
支部长撑着脑袋,抬头看着真弓的脸。她的笑容中洋溢着优越感,真弓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多亏支部长的帮助,她也许能赢过秀明。她明明没有完成支部长交代的任务,但支部长还是帮了她一把,是她的大恩人。但她感到一种不快的情绪在心底油然而生。
“真弓啊,”支部长靠着椅子的扶手,用讨好男人的姿势望着真弓,说,“等你赢了这场荒唐的比试,就跟你老公离婚吧。”
“……啊?”
“你好好想想,一个连工作都做不好的男人,怎么可能管好一个家。”支部长像孩子一样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你何必费功夫养这么个窝囊废?无论是工作还是带孩子,这样的男人都只会碍你的事。让这样一个废物去抚养你的宝贝,孩子能好吗?别委屈了孩子,也别委屈了你自己。”
支部长说起这番话来像唱歌一样。
“你还不如干脆跟他离婚,狠狠要一笔精神损失费和抚养费。到时候,你就能把孩子送进更好的托儿所了,不是吗?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托儿所,虽然费用有点贵,但是有早教课。把孩子送去那边上课,一定能考进水准一流的私立幼儿园。这样你就能在我们这儿做全职了。还有更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支部长像个天真的少女般歪着脑袋,看着真弓。真弓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扎她的心。然而,她一时间也说不出造成这股难忍的疼痛的原因。
“啊,糟了,我还约了人呢!”支部长看了眼手表,起身说,“别愁眉苦脸啦,有什么心事可以随时找我商量。今天也要好好干!”
她拿起大衣和手提包,拍了拍真弓的肩膀,扬长而去。目送她远去后,真弓一屁股坐在她的办公椅上。她用手肘撑着办公桌,把头发挠得乱七八糟。
她气极了,真想把桌上的笔筒和咖啡杯通通扔在地上,砸个粉碎。
为什么呢?真弓缓缓吸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支部长说得没错。也许只有离开秀明这样的男人,才能过得更幸福。
他就是个废物,一点主见也没有,总是随波逐流,也没有远大的目标和努力的方向。说他是得过且过,今朝有酒今朝醉,好像也不对。反正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雄心。
而秀明认定,这是真弓造成的。因为真弓怀孕,他不得不结婚,不得不为了家人工作。真弓的确促成了这些事,但她想要的并不是“被逼无奈当了父亲的秀明”。
她真正想要的,是初见时那个开朗温柔的秀明。他聊起电影时滔滔不绝的模样,约真弓去酒店时腼腆的表情……真弓的确爱那时的秀明。
但是秀明变了,变成了一个窝囊废。不,也许他本来就是个窝囊废,但夺走他“生机”的人,兴许就是真弓自己。
也许秀明在和那个茄子田太太约会时,会变回原来的模样。在那位美人面前,他也许能重焕生机、神气活现。一想到这儿,真弓便妒火中烧,坐立不安。
她的丈夫就是一个窝囊废。他竟然还瞒着妻子,从父母手里骗钱。
然而,外人一旦挑明这个事实,她就气得不行。一个外人凭什么说这种话?莫非支部长真是在为我的幸福着想?
真弓紧咬下唇。不,不是的。
支部长是怕真弓辞职,才会帮忙。只要对她有好处,劝别人离婚也在所不惜。真弓强烈地感觉到,支部长就是这样一个人。
想到这儿,真弓不禁轻轻摇头。是不是太多心了?支部长是她的大恩人,她也打心底感激人家。正因为支部长对她关照有加,悉心栽培,她才会产生“一直干下去”的想法。她坚信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支部长。而且她也没有资格责怪支部长有心机——她自己也是步步为营。
这时,支部的大门突然开了。真弓和走进屋里的女人视线相交。
“真弓,你什么时候当上支部长啦?”来人开着玩笑。
“桦木姐。”
“早啊,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来了?”
真弓连忙起身。那场大吵之后,桦木再也没有来过支部,真弓也一直没见到她,所以有点迷惑。桦木倒是面带笑容。
“哎呀,我不是还有东西放在这儿吗?昨天行政的人给我打电话,说支部进了新人,让我把柜子清空。”
“原来是这样啊……”
桦木好像又胖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算啦,不是你的错。”
“可是……”
“好啦好啦。”桦木爽朗地拍了拍真弓的肩膀,“我真的不怪你。仔细想想,我大概一直在等一个辞职的机会。其实我早就有了辞职的念头,所以那时才会一下子爆发出来。”
桦木哈哈大笑,走向放储物柜的房间。真弓也跟了过去。
“你跟我说一声就行了嘛,不用自己特地跑一趟。”
桦木打开自己用过的储物柜,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其实柜子里也没装什么,就是鞋子和备用的丝袜之类的。
“嗯,行政的人也是这么跟我说。但我走的时候不是闹得很不愉快嘛,都没跟大家好好道别……虽然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还是想好好打个招呼。”
真弓心想,桦木在这方面的确有些讲究。这么好的一位前辈走了,她着实觉得遗憾。有桦木在,干起活来一定更有底气。
“桦木姐,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
真弓轻声问道。桦木回过头说:“嗯,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
“保险公司?”
“不是,是普通的行政工作。”桦木关上储物柜,拍拍手上的灰,“卖保险的确很有意思,也能学到很多东西,工资也不错。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要不是那个人坐在支部长的位子上,我说不定不会这么早走。”
“要不是那个人坐在支部长的位子上”——桦木说这句话时皱起了眉头。她一直看支部长不顺眼,莫非跟支部长有什么矛盾?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支部长?她做过很过分的事情吗?”
真弓的问题着实单纯。桦木耸了耸肩,笑着说: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能当上支部长的人,肯定都不会太干净,哪儿都一样。”
“那你为什么……”
桦木盯着真弓的脸看了一会儿,开口问:“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么?”
“支部长的事。”
“支部长的什么事?”
真弓与桦木对视片刻。桦木观察着真弓的眼神,说道:“绿山集团的会长。”
“会长怎么了?”
“她是绿山集团会长的情妇。”
真弓看着桦木的口型……情妇。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吗?”
“嗯,算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吧。”
“为、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进公司之前就有了吗?”
惊愕涌上心头,真弓不禁连连追问。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大家都没有特意跟你提吧。”
桦木冷静地说着自己的见解。真弓晃晃悠悠地坐到一旁供人休息的沙发上。
“你不会是被吓到了吧?”
真弓木木地看着地板上的花纹。
“哎,你别误会,她给谁当情妇,我是无所谓,关键不在这儿。”桦木蹲下来,看着真弓的脸说,“我最看不惯的是,她是个富家大小姐。”
“大小姐?”
“是啊,爱川家是富甲一方的大家族。在绿山铁道开通前,这一带的土地和山头都是爱川家名下的。绿山铁道一来,他们就把地皮高价卖给了人家。”桦木用鼻子出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她家什么样?去亲眼瞧瞧吧,那就是宫殿,宫殿!她老跟我们夸耀自己离了婚,还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可她家有两个保姆,根本不用她动手做家务。也难怪她能把这么多精力放在工作上。”
“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告诉你,她当上支部长前,我就认识她了。当时她签下的合同不知有多少。可那并不是她努力的结果。她只要跑一跑自家爹妈的客户就行了。人家肯定不能拒绝啊。勾搭上绿山集团的会长后,她更是如鱼得水了,不仅有娘家的关系,还有绿山集团的人脉可用。这样的人当不上支部长才怪。”
听桦木说到这儿,真弓感觉自己一阵阵耳鸣。
啊,这就对了。如果桦木说的是真的,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在格林景观餐厅,她总摆出一副“老主顾”的态度。那落落大方的态度、少女般天真的残酷,都符合她“千金小姐”的身份。
“就算人家是千金小姐,只要正儿八经干活,那我也无话可说。可她呢?自己从来不努力,却天天让别人完成指标,争取不到客户,还要对你冷嘲热讽……我当初也劝过自己,她爱怎么样随她去,我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可忍到最后,我大概还是忍不下去了。”
真弓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把手搭在桦木的肩上,问道:
“话说,今天支部一下来了四个新人,还都是她带来的……”
不等真弓说完,桦木便冷笑道:“呵,又来啦。”
“又?”
“这种事已经有过很多次了。她每次拉不到人,就会求爹妈和情人帮忙找。新来的那些人都是说好只干一年,要不了多久就会辞职走人。”
“怎么能这样……”
真弓无言以对。桦木缓缓抚摸真弓的脑袋。
“你之前不是说想变成支部长那样吗?”
她温柔地抚弄着真弓的头发。
“你肯定不行的。你们的出身就不一样。”
“……是啊。”
第一次见到支部长,真弓就觉得她有些“与众不同”。没想到她的“与众不同”并不是工作才能,而是有强大的靠山。
“我说这话可能不太合适,”桦木像慈母一般轻抚真弓的脸颊,“你要是真有干劲,就给我好好干,把那个女人赶出去!”
“我哪有这个能耐……我没有家财万贯的爹妈,也没有那么厉害的情人。”
“你放心,他们这种人也不会事事顺心的。工作这个东西啊,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真的吗?”
“大概吧。”
说着,桦木收回了手。她嘿哟一声背上包。
“你是不是想辞职啦?”
桦木拉开储物室的房门,对茫然若失的真弓问道。可真弓实在答不上来。
周日,秀明因为感冒请了病假。
过年前他就有点感冒。今天早上,他觉得浑身无力,一量体温,原来有三十七度半。
一听说丈夫今天要休病假,真弓一脸不快。秀明也觉得窝火,把自己锁在卧室里睡了整整一上午,都没有下过床。
真弓好像用吸尘器打扫过了,还洗了衣服。电器的声音安静下来后,他又听见了开门声。她大概带着丽奈买东西去了。
秀明饥肠辘辘,不得不穿着睡衣来到客厅。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是故意收拾给他看的。他抬起手,挠了挠胸口。
厨房的餐桌也收拾过了。秀明打开冰箱门一看,里面还是空荡荡的。他翻了翻冷冻室,找到了几个肉包,拿出其中一个,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微波炉。
他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在微波炉里转圈的肉包,新婚时的回忆浮现在眼前。
刚结婚那会儿,秀明也发过一次烧。那时真弓是无微不至,忙前忙后。她给秀明做了牛奶粥,还拿了一套新的睡衣给他换上,每隔两小时就给他量一次体温。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对了,那牛奶粥还挺好吃的。她到底是怎么做的?
加热后的肉包热得烫手。秀明只能泡一壶茶,等肉包凉下来再吃。
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日历。已经是二月中旬。要是这个月拿不到茄子田家的合同,下个月就没有奖金可拿了。他跟真弓的比试,看的就是下个月底之前的工资。
秀明忽然想起前些天对绫子说过的话。他后悔极了,怎么说了那种话呢?那天之后,他一直没有联系过绫子,绫子也没有联系他。
帮帮我。我要你家的合同。
他当时很慌乱,可这话实在是太过分了。绫子甚至可以理解成秀明要跟她分手。她究竟是怎么理解的呢?是不是大为震惊,对他大失所望?难怪她这几天都杳无音讯。
不过秀明真没想到真弓还去找过茄子田。她知不知道茄子田是丈夫的客户呢?
直觉告诉他,真弓大概是知道的。他应该没跟真弓提过茄子田,但真弓恐怕更早察觉到他们俩有同一个潜在客户,然后就开始“动手脚”了。
秀明把茶杯放在桌上。
下个月底的工资一出,他们就要分出胜负。秀明的自信连原先的一半都没有了。搞不好他真的会输。
要是输了,他要怎么办呢?真要遵守承诺当个家庭煮夫吗?
然而,要是他真的辞职,真弓又打算怎么办?她现在的工资肯定养不活三个人。她到底有什么打算,真想当家里的顶梁柱?
秀明盯着从睡衣里伸出来的脚。脚上没有穿袜子,脚趾甲已经很长了。他想修剪一下,却实在提不起劲。再说,他都不知道指甲钳放在哪里。
什么都懒得想。绫子的事,真弓的事,还有工作……
“工作啊……”
秀明喃喃道。要是能辞职,我当然也想辞。话说回来,那个新人森永祐子不就辞了吗。亏我对她那么关照,居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她不是对我有意思吗?
要是我也能辞职就好了。不用听老婆唠叨房贷和生活费,那该有多轻松。
秀明瞥了一眼餐具柜玻璃门上的倒影。里面的人头发像草窝一样,肩膀无力地耷拉着。他很是纳闷:我是什么时候老成这样的?
不过“老态”无法成为激励他的动力。他已经破罐子破摔,甚至觉得干脆输给老婆,当个家庭煮夫也许更舒坦点。
“我也好想怀孕……”
秀明不禁喃喃道,随即笑了出来。女人可真好。一怀孕,就会有人站出来负责。不对,这也不一定,不肯负责任的男人也是有的,只是真弓比较走运罢了。
秀明自嘲地笑了笑。只要笑一笑,他就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
一个肉包根本不够吃,要不做个牛奶粥试试?秀明一时兴起,站起身来。
真弓买完东西回来,只见秀明正在厨房做菜,吓了一跳——上一次见秀明下厨,还是新婚燕尔那会儿。
“哟,回来啦。”
说完,秀明微微一笑。真弓又吃了一惊。“爸爸——”丽奈高喊着扑向秀明。秀明高兴地把女儿抱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真弓脱口而出。她好久没有看到秀明的笑容了。
“没怎么啊。还没吃午饭吧?我做了牛奶粥,要吃吗?”
“啊?啊?”
“至于这么吃惊吗。但我不知道你当时是怎么做的,随便弄了一下,大概不太好吃。”
秀明边说边往饭碗里盛粥。真弓很是不解,却只能把买回来的东西放进冰箱。
到底是怎么了?换作平时,无论她怎么唠叨,秀明都不会主动下厨。
他今天早上明明没有发高烧,却弄得好像快死了一样,气得真弓不想搭理他。有一次,真弓烧到三十八度,秀明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同情。不仅如此,他下班回家后一开口就是“晚饭呢”。
真弓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暗暗发誓“我今天偏不跟你说话”。可秀明的态度打乱了她的计划。
一家三口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了。秀明做的牛奶粥的确不好吃。
“你加了高汤或浓汤宝之类的东西吗?”
“啊……要加吗?”
被真弓这么一问,秀明反问道。
“嗯,光用盐和胡椒,总归有点……”
“哦,那我下次加一点试试。”
“下次”,听到这个词,正要喂丽奈的真弓不禁愣住了,勺子也停在半空中。
这人到底是怎么了?一大早还跟我闹别扭,闷头躺在床上,怎么现在突然说起这种话?就在真弓纳闷的时候,秀明吃完了,还把空盘子端到了水池。光是这个动作就够让人惊讶的了,谁知他还拿起了海绵,一副要洗碗的样子。
“你不是还烧着吗?别洗碗了,去睡吧。”
秀明看了一眼真弓,就默默转身走向了卧室。真弓目送着他的背影。秀明好像一下子瘦了很多。
真弓摇摇头。她差点就对丈夫产生了同情,这怎么行。
他在和别的女人上床,在跟茄子田的老婆搞外遇。真弓拼命工作的时候,他可是在跟别的女人寻欢作乐。
刚发现丈夫出轨时,她满脑子都是一句“不可原谅”,真想立刻离婚。但不知为何,她迟迟无法鼓起勇气向秀明求证,一直拖到现在。
“妈妈,米妮!”
丽奈指着电视说道。真弓给女儿放她最喜欢看的迪斯尼动画,自己也坐在孩子旁边,心不在焉地看着。
她的视线正好扫到了日历。二月就要结束了。要是不能在二月底之前拿下茄子田,三月的奖金就没指望了。
真弓茫然地想,非得陪他睡一觉不可吗?茄子田明确地说想买保险。真弓本该立刻拿着合同上门拜访,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可以大喊着“少开玩笑了”,把茄子田狠狠推开;也可以笑着说“您就别开玩笑啦”,委婉地表示拒绝。但真弓总觉得,她必须和茄子田睡一觉,才能换得他家的合同。
为什么呢?真弓思考起来。她当然不愿意,谁要跟那种男人睡。
是因为秀明跟茄子田的老婆有奸情吗?是因为她觉得,只要跟茄子田上床,就能原谅秀明了?
原谅——真弓看着丽奈娇小的背脊,心想,我是那种“能原谅别人”的人吗?我有那么伟大,有原谅别人的资格吗?
她想起茄子田给她看的那几张家人的照片,还有他妻子的照片。茄子田太太真的很漂亮。为什么这样一个美人要跟秀明这种人勾搭在一起?
“秀明这种人”——真弓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自己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她想的不是“茄子田那种人”,而是“秀明这种人”。
我究竟看上他哪一点?真弓不禁寻思起来。丽奈的眼睛和秀明长得很像。双眸的轮廓有同样温柔的线条。对了,我当年爱上的是他的温柔,他的温文尔雅。熟络起来后,他说起话来依然彬彬有礼。
不,不能用过去时。此时此刻,真弓依然爱着丈夫。她不明白,到了这个地步,自己为什么还爱着秀明呢?
她明明爱秀明,却又恨他,真是自相矛盾。她恨死了这个人,巴不得和他离婚,可心里还是放不下对他的那份爱。
爱上一个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越想越糊涂。
下个月的工资一出,他们就能分出胜负。真弓无法预料最后取胜的会是谁。也许秀明不止茄子田这一个客户。
要是真弓这个月没有争取到茄子田家的合同,收入就会少一大截。这也许会直接导致秀明取胜。
真弓迷惘了。她当然想赢。只要能赢,她的人生就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她也担心自己能不能养活秀明和女儿。
支部长的面容忽然浮现在眼前。真弓连忙摇摇头,把那张面孔赶跑。
支部长并没有欺骗真弓,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不仅如此,还帮了她很多忙,请她吃了很多她吃不起的美味佳肴。然而,真弓总觉得自己上了支部长的当。
不过,她想通了一件事。她本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变成支部长那样。但她错了。她也许成不了第二个支部长,无法挣到能养活全家的钱。
再者,她不确定秀明有没有把这场比试当真,也不觉得这么一场荒唐的比试(“荒唐”这个词还是支部长说的)会让秀明辞去工作,安心当一个家庭煮夫。
他们的关系差到了极点,为什么还要住在一起?是为了女儿吗?为了这个诞生在他们之间的小生命……大家都说“孩子是维系夫妻感情的纽带”,可要是让孩子苦苦维系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只会委屈了孩子。
下午的阳光洒在丽奈柔软的头发上。对女儿最好的选择究竟是什么?不知道。真弓真的不知道。
不一会儿,丽奈凑了过来,用小脸蛋蹭真弓。她犯困的时候总会这样。真弓靠在沙发上抱着女儿。渐渐地,她自己也开始困了。
电视的声音越来越远。女儿已经睡着了。真弓心想:啊……得洗衣服了。可她的身子和眼皮都重得不行。
就在她快要坠入梦乡的时候,“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真弓起初并没有去开门。她闭着眼睛心想,管你按门铃的是谁,肯定不是什么要紧事。
然而,门铃又响了第二次、第三次。真弓只得睁开眼睛,把睡着的女儿放在沙发上,给她盖上午睡用的毯子。
“哪位啊?”
真弓把房门拉开一条缝,问道,只见门口站着一位眼熟的长发美女。
不等真弓反应过来,对方便开口说道:
“我叫茄子田绫子。突然叨扰,真是不好意思。”
“啊?”
“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真弓看着她,瞠目结舌。她穿着大衣,斜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脚下还放着一个大号行李箱。
“请、请问……”
“我就不客气了。”
她鞠了一躬,闯进了玄关,真弓都来不及阻拦。
“你好,你就是佐藤太太吧?”
真弓呆呆地望着她认真的脸庞。她说自己是“茄子田绫子”,真弓也的确在照片上见过这张脸。可她来得太突然,真弓心中满是惊讶,还来不及产生其他情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打扰了。”
话音刚落,她就开始脱鞋。真弓这才回过神来。
“请、请等一下……”
“嗯?”
对方直视着她,神情分外严肃。真弓顿时被她的气势镇住了。她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呢?
“您有什么事吗?”真弓责问道。
“我刚才说了,我有事相求。”
“什么事?”
“秀明跟我介绍过你的情况。他马上就会跟我结婚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把你的女儿也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慢、慢着……你在胡说什么?”
“你不是不想要秀明和女儿吗?那就由我接手吧。”
“你没疯吧?”
真弓又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她明显是卷铺盖离家出走了。但仔细一看,便发现她的头发有些蓬乱,眼神也不太对头。
真弓顿感背脊发凉,慢慢往后退。意识到这个人的脑子有问题,她便担心起了身后的丽奈。
“你这人也太没常识了,请回吧。”
真弓好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我特别喜欢小孩,无论是不是我亲生的,都会一样疼爱,你就不用担心了……”
“请你回去!”
“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了,家里就有四个孩子啦。这日子过起来一定会很热闹、很开心的。呵呵……”
她竟然笑了起来。真弓吓得毛骨悚然,不禁喊道:
“阿秀!你快来啊,家里来了个疯子!”
喊完后,恐惧汹涌而来。真弓连滚带爬地冲向沙发,抱紧睡梦中的女儿。
“搞什么啊?”
秀明慢吞吞地走出卧室。他看了看抱紧女儿的真弓,又将视线转向客厅门口,表情顿时因为惊愕僵住了。
“为……”
为什么?秀明喃喃道。
“秀明,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们今天就住到一起好不好?”绫子微笑着说道。
“绫、绫子……”
秀明惊得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来。
“我回头再把慎吾和小朗带来,今天只带了些随身物品。”
“真、真弓,你、你别误会,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呃……”
见丈夫一头雾水,手足无措,真弓稍稍冷静了一些。
“阿秀,快把这个人赶出去!她不正常!”
“我……呃……”
“我知道你跟她有一腿!快把她撵走!”
秀明惊慌失措地看了看真弓,又看了看绫子。绫子缓缓摇头:
“你不是说会跟我结婚吗?”
“我、我可没说过!”
“你骗人!你明明说过!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听到这句话,秀明惊得张大了嘴。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的!”
“我一直避孕了啊!”
“可这就是你的孩子,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你在说什么!求你了,回去吧!”
秀明带着哭腔说道。大人们的争吵惊醒了真弓怀里的丽奈。她大概也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太对劲,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绫子,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跑来做这种事!”
“你为什么要怪我!我做错什么了?你不是说过爱我吗?”
“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我求你了,别说了!”
“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不是很好吗?我一定会做一个比她更称职的妻子。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别说了!”
真弓看着这对男女争论不休,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凉下来。
这两个人算什么?
她怀着怜悯,看着身穿睡衣、慌乱无措的秀明。一想到丈夫是这样一个窝囊废,就觉得自己分外可怜。要不干脆带着丽奈回娘家去吧?可就这么走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你太太一定会理解我们的,茄子田也会放手的!”
绫子流着泪恳求秀明。
“喂,你说什么?”听到这句话,秀明抬起头问道,“你跟茄子田先生说什么了?”
“我给他留了封信,说要跟你生活在一起。”
秀明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他抓住绫子的手,把她往门口推。
“我求你了,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
“我回头会好好跟你谈一谈的,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我送你走。”
“我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
绫子拼命挣扎,想甩掉秀明的手。放在走廊柜子上的花瓶被碰倒,伴随着一声巨响,在地上摔得粉碎。丽奈立刻发出更响亮的哭声。
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还响了不止一次。来人按个不停,很没耐心。在所有人提心吊胆时,玄关的门被拉开了。
“绫子!”
真弓已经不再吃惊了。她甚至稍稍松了口气。该来的人还是来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佐藤,你个混账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茄子田连鞋也没脱就冲进了屋子。
“茄、茄子田先生,您误会了……”
“我怎么误会了?你看看这是什么?你竟敢勾引我老婆!”
茄子田把一张纸摔在地上。那应该就是绫子留给他的信。他一把揪住秀明的胸口,吼道:“混蛋,跟我出去!”
“请您冷静些,茄子田先生,这是一场误会!”
“少啰唆,看我不打死你!”
茄子田与秀明扭作一团。绫子冲上去拉:“住手!快住手!”但茄子田都没有正眼瞧她一下,怒火熊熊燃烧的双眼直视着秀明。真弓抱着哇哇大哭的女儿缓缓挪到房间的角落。忽然,茄子田的视线转向了真弓。
“喂……”茄子田松开了秀明,“这是怎么回事?那是谁!”
茄子田死死盯着真弓的脸。真弓用身子牢牢护住女儿。
“你不是说你离婚了吗?你不是说得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吗?”茄子田转回秀明,“为什么真弓会在这儿?难道她是你老婆不成!”
秀明一脸莫名,只能用僵硬的动作点了点头。见状,茄子田双手抱头,双膝跪地,显得备受打击。真弓冷冷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夸张的动作。
得赶紧逃出去,真弓冷静地想。天知道这个人会干出什么。自己受点伤不要紧,但绝不能让女儿受到一丁点伤害。
这时,茄子田一声大吼:“啊——”秀明和绫子都吓得肩膀一抖。茄子田随即冲向秀明。
“你骗得我好苦啊!你跟我们到底有什么仇!”
“茄、茄子田先生……”
“岂有此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茄子田泪如泉涌,对准秀明抡起了拳头。秀明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
“真、真弓,快报警!”
秀明战战兢兢地说着,东躲西逃。两人就这么冲出了玄关。绫子追了上去。真弓也想乘机逃跑,抱着女儿跑出去了。
冲到走廊一看,只见秀明被茄子田逼到了逃生梯口。茄子田扑了上去。秀明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茄子田顺势骑到他身上。绫子倒在走廊上,不停地哭喊:“别打了!”
真弓抱着女儿,光脚站在走廊上。
秀明抱头蜷在地上。茄子田打了他一拳又一拳,那光景就像是两个小学生在打架。
真弓心想,现实生活中的“打架”场面比电影里的滑稽多了。明明不是笑的时候,她却越来越想笑。
被惊动的邻居们纷纷打开房门,探出头来。刚走出电梯的人看到走廊里有两个男人打成一团,吓得动弹不得。
是带着女儿逃走,还是上去帮丈夫呢?就在真弓犹豫不决的时候,传来一声“哇——”的大喊,两人都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她飞奔过去一看,只见茄子田与秀明纠缠着滚下铁制的紧急逃生梯,一路滚到了楼梯平台上。茄子田先站了起来。他抓住秀明的头,往铁栅栏上砸。
真弓这才感觉到丈夫有生命危险。
“住手!”
她把女儿塞给一个围观的人,冲下楼梯。
秀明的头已经被砸了好几下。真弓扑向茄子田,使出全身力气,把他狠狠推开。
“阿秀,阿秀,撑住啊!”
真弓抱紧丈夫的头喊道。鲜血从他头上的伤口流出来。
一旁的茄子田仰天哭喊:“畜生!畜生!”
今天,我会离开这个家,事出突然,你一定吓了一跳吧?
我们结婚有十年了。这十年里,我真的很幸福。虽然生活中总有些不愉快,也遇到过让我伤心难过的事,但我还是很感激你。没有你,就没有这段幸福的日子。
谢谢你接纳了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对你的感激,千言万语都说不清楚。你真的是一个好人。你毫不犹豫地把慎吾当成自己的儿子。我没见过比你更善良的人。
可我竟擅自离家出走了。我是多么忘恩负义啊!
然而,我再也不能克制心中的感情。
我爱上了格林建设的佐藤秀明。他也非常爱我。但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所以他不能把我带走。
我也想过放弃。如果能放弃的话,我真的就放弃了。
可我放弃不了啊。我是真的爱他,像个高中生一样,只受恋情的驱使。
你是个好人,是个心胸宽大的人。所以我坚信,你一定能理解我。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和你一起度过的这十年不幸福。
我也犹豫过要不要跟你说实话。可下面这些话,我不得不说。
当年我之所以选你,是有自己的小算盘。
为了幸福,我特意选择了你。但这么自私自利的想法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我没能在充满算计的生活中得到真正的幸福。
请原谅我的自说自话。请你忘记我这个愚蠢的女人吧。
我已经怀了秀明的孩子。今后我会带着慎吾、小朗、秀明的女儿和这个孩子一起生活。今后的日子恐怕会很辛苦,但我一定会幸福的。
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也请你替我向爸妈道歉。我不会再给你添更多的麻烦了。
真弓坐在绿丘医院的走廊,看完了这封信。
周日的医院,连空气都是如此沉寂。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外科走廊上的沙发都快被人坐出破洞来了。
绫子留给茄子田的信,真弓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就像个高中生一样”,这句话是多么悲凉。她的心理年龄还停留在那个时候,没有长大。她像少女般轰轰烈烈地爱了,又像少女般被逼得走投无路。
她爱上的人并不是白马王子,而是普普通通的房产公司销售员。他是如此卑微,没有本事带着有夫之妇远走高飞。
秀明的伤重得出乎意料。头部侧面开了个大口子,右脚也骨折了,浑身上下都是严重的瘀伤,必须住院疗养一段时间。
医生给他打了针,他正睡着。住院手续都办好了,丽奈有外婆照顾。真弓心想,该回去了。
然而,她还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一动不动。她不想站起来,就这么望着头顶那盏随时都可能熄灭的日光灯。
走廊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这一瞬间,真弓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在等他。
“小真弓。”
一脸疲惫的茄子田走到闪个不停的日光灯下,说道。他的手腕上缠着绷带。滚下楼梯时,他也受伤了。
“对不起,把你老公打成那样……”他稍稍低下头,“你报案了吗?”
“算啦,是阿秀自作自受。”
“可……”
“茄子田老师,你真是个好人。”
真弓微笑着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茄子田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坐下。
“你太太呢?她不要紧吧?”
“嗯……姑且把她送回娘家去了。对了,她没有怀孕。我们打起来的时候,她的例假好像来了。”
“哦。”
两人陷入了沉默。他们有很多想说的话,也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却也逐渐生出一种“什么都无所谓了”的感觉。
“你早就知道了吗?”
茄子田弯着腰,垂头丧气,幽幽地问道。
“阿秀和你太太的事?”
“嗯。”
“嗯,早就知道了。”
“你劝我不要建新房,而是买保险,也是在跟你老公对着干?”
真弓叹了口气。
“那倒不是,我当时还不知道他在跟你老婆搞婚外恋。”
“那你为什么要……”
“怎么说呢,当时我们家里有点小情况……”真弓半开玩笑地说道。
“那我就不懂了……”
茄子田慵懒地用双手搓了搓脸,然后又捂住脸,沉思了一会儿。
“我真的不懂啊……”
他再次喃喃道。真弓望向双手捂脸的他。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已经离婚了,自己带着个孩子……”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妨碍老公拉客户,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佐藤那家伙也真是的,有这么漂亮的老婆,为什么还要出轨啊?”
说到这儿,茄子田哽咽了。
“茄子田老师?”
他哭了。他蜷着身子,把头埋在双臂中,瑟瑟发抖。
“佐藤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一个让老婆出去卖保险的男人能有多好,那种窝囊废有什么好的!”
真弓伸手轻抚他的头发。他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水。
“为什么,我真的不懂!”
茄子田抓住真弓的双臂说道。他满是肥肉的脸离她越来越近。
“我很爱我老婆,也很爱我的家人,能做的我都做了。我只去风俗店,从来没搞过婚外恋。虽然也勾搭过几个你这样的女人,但也知道,你这样的人不会对我这种男人动真心!”掐着真弓的指甲越陷越深,“女人都喜欢你老公那样的男人,不是大腹便便,而是高高瘦瘦、愿意花钱买好西装、知道该带姑娘去哪里约会的男人。我这样的人就是没有女人缘,我都知道!”
泪水不断涌出他的双眼,眼泪和鼻涕顺着双下巴流下来。
“可这种小白脸在关键时候就是翻脸不认人的,聪明女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不是吗?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茄子田拼命摇晃真弓的身子,“我还以为绫子也是个聪明人呢。跟我结婚的时候,她已经怀了姐夫的孩子,可我一点都不介意。”
“……还有这回事?”
“有啊!只要是她生的,就是我的孩子。管他是谁的种,孩子都是可爱的。只要是我养大的,那就是我的孩子。为什么大家都要纠结那是谁的种?是谁的种又有什么关系!”茄子田大喊一声,把真弓推开,又攥紧拳头放在膝盖上吼道,“我还以为只有绫子会好好爱我。你说我招谁惹谁了?难道这都是我的错吗?你说,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该怎么办?我不想放弃绫子,我想让她幸福!”
茄子田像个孩子似的哭成了泪人。真弓伸出手,轻轻抱住他的头,双臂逐渐用力。他的泪水打湿了真弓的毛衣。
那不是同情。她就是想抱紧眼前这个人。
真弓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她将双唇轻轻埋进茄子田的头发……
秀明是被护士叫醒的。年轻的护士问他感觉如何,是否吃得下早饭?秀明默默点头。
昨天,他被茄子田打伤了。他只记得自己被送进了医院,全身上下都在疼,却搞不清具体是哪儿在疼,不过现在只觉得头部左侧和右脚还在疼。他不解地打量着自己裹满绷带的身子。
他住的是四人间,床位正好在窗边。他坐起身,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早。”
一旁有人说道。秀明转头一看,只见真弓站在眼前,面带微笑。她提着一个大纸袋,里面装着他的睡衣。
“昨晚睡得还好吗?”
“嗯。”
“还疼吗?”
“疼,但不动的话还好。”
“脚和头哪个更疼?”
“大概是脚吧。”
不知为何,真弓的表情分外平静,象牙色的毛衣在阳光中闪着白光。
“你不用上班吗?”
“我请假了,”真弓边说边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床边的小架子上,“医生说你要住院两个月。”
秀明轻轻点头,然后问道:“你不生气吗?”
真弓歪着脑袋,笑了。她搬了一张钢管椅,坐在床边反问:“生什么气?”
“各种事……出轨的事啦,还有别的……”
“出轨啊……”
“我知道道歉也没有用,但还是要跟你道歉。”
“你不用道歉。”
秀明一边跟真弓说话,一边平静地想:看来在我心里,和绫子的事终究还是“出轨”。那我对真弓就有“真情”吗?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我这辈子大概从来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吧,毕竟都没有真心爱过自己。
“你准备怎么处理绫子那边的事?”
真弓问道。秀明思索片刻后缓缓摇头。
“我也做不了什么。”
“听说她没怀孕。”
听到这句话,秀明才想起绫子之前在家里宣称自己有了身孕。
“哦……那就好。”
秀明打心底舒了口气。就算绫子真的怀孕,他恐怕也无法为她做些什么。这时,真弓突然站起来,一脸不悦。
“我没报警。茄子田老师原本是要给你出住院费的,但你有保险,我婉拒了。”
“也好。反正错在我身上。”
秀明垂下眼说道。他的手交叠着放在床单上。忽然,真弓用力握住他的手,问:“我还想问你呢,你不生气吗?”
秀明睁开眼,问道:“生什么气?”
“你还问我啊……”
“我哪有生气的资格。你是对的。我错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真弓大声喊道。同屋的病人和一旁的护士都望向他们。真弓还握着秀明的手,望着他的脸庞。秀明却岔开了视线。
“你就没有别的要说?你当初想让我怎么样,想让绫子怎么样,你自己又想怎么样?为什么想了却没有做,你不会不甘心吗?就算你是自作自受,可被打成这样了,就没有一点点不甘心吗?”真弓摇着秀明的手,“你不担心绫子后来怎么样了?要是她真的怀孕,你打算怎么办?你就不想知道我今后有什么打算,就不担心丽奈吗?还有公司和合同的事呢!你怎么能这么没志气啊!”
秀明轻轻掰开真弓的手。
“你什么都别问了……”
“为什么?你要是觉得我不对,那你就说呀!”
“我刚才也说了,你是对的,我错了。”
秀明感觉自己心里的某样东西消失了。在他还小的时候,这个东西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冰。随着时间的推移,冰块逐渐融化……他一直小心呵护着这个东西,唯恐它全部融化掉。但他现在感到,这个东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流到何处去了。
他虽然难过,但也因此轻松了不少。因为失去过一次,就不可能再失去第二次。
“我会回群马去。”
“啊?”
“你赢了。我没有拿到茄子田家的合同,所以这三个月里,我一份合同都没签下来。你的工资肯定比我高。”
真弓一言不发,默默看着秀明的脸。
“你不是说你要是赢了,就要养我和丽奈吗?”秀明长叹一声,“你肯定已经烦透我了吧?你也没必要费神养我这种男人。光是丽奈就够你忙的了。我保证,回老家后就立刻找工作,到时候就能付抚养费给你了。”
这时,秀明感到左脸一阵疼痛。原来是真弓打了他一耳光。
“卑鄙小人!”
真弓喊道。她的眼中并没有泪水。
“你想得美!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如果我赢了,你就辞职当家庭煮夫,你为什么逃跑?”
“可是……”
“我是早就烦透你了,可我绝不会原谅你!我一定要你当家庭煮夫!我会挣钱养家的,你就给我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
秀明绞尽脑汁,想找几句话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妻子是对的,错的是他。
不过,他最后还是想出了一个问题。
“这样你就幸福了吗?”
听到这句话,真弓的脸色变了。但她的眼睛里只是蒙上了薄薄一层泪水,却没有落下泪来。她转过身,背对着秀明说道:
“我在这儿待着也没事做,先走了。到了傍晚,我再买本杂志带过来看。”
真弓拿起大衣,迈开步子。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
“阿秀。”
“嗯?”
“我跟茄子田老师睡过了。”
她撂下这句话,走出病房。
秀明思索着最后一句话的含义。她说的是真的?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是为了争取保险合同吗?
但他越想越觉得无所谓,就没有琢磨下去。就算是真的,他也没有产生丝毫嫉妒。
秀明不禁回想起昨天的茄子田。那张写满愤怒的脸。号啕大哭的茄子田。落泪的绫子。
真该看看他们的结婚照,秀明忽然想,绫子肯定美得跟仙女一样。
啊,对了……
我也在真弓的父母面前低着头说过,我一定会给真弓幸福的。
爱川由纪回到支部。她有些微醺。
她刚在父亲介绍的新客户家里吃了晚饭,还喝了一点酒。她本想直接回家,可有些明天一早就要交的文件还没弄完。无奈之下,只能回一趟支部。
喝完酒还要工作的确麻烦,但她心情不错。刚认识的新客户是个社长。他的公司不大,但好歹也能开拓一些新的人脉。
走到公司楼下一看,只见办公室还亮着灯。还有谁没走?她打开办公室时,屋里的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原来是佐藤真弓。
“咦,这不是真弓吗,还在加班啊?”
真弓没有回答,而是默默盯着她看。她心想,这是干什么呀?这姑娘可真奇怪。
“昨天给您添麻烦了……”
“没关系,你老公怎么样了?没有大碍吧?”
“嗯,不过得住院休养两个月。”
真弓一边收拾资料一边回答。见她脸上布满阴霾,由纪不由得想,真是个傻姑娘。
昨天真弓突然联系她说,老公跟人打架受了重伤,被送进了医院,要请一天假。由纪觉得谁跟谁打架、谁受了多重的伤都无所谓,但她不希望真弓的工作因此受到影响。
真弓家总是麻烦不断,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老这样下去可怎么行,也许得跟真弓提个醒。
“真弓啊,你今晚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
“那你能等我半个小时吗?我还有个文件要赶,等我弄好了,一起吃个饭吧?”
真弓没有回答,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从刚才开始,她就不太对劲。
“真弓?”
“对不起,我不能去。”
“哦?不去啊?”由纪没想到真弓会拒绝,不禁语塞,“也是,老公还住着院呢,你肯定累坏了。女儿还等着你去接。”
“支部长。”
“嗯?”
“如果您继续用支部的经费报销餐费的话,就不要再叫我一起去了。”
真弓一字一句地说道。由纪愣住了。
“你这是怎么啦?你今天好像不太对劲。”
“请您不要再浪费支部的经费了。”
真弓的视线中分明含着敌意。由纪顿时有些恼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让会计拿账簿给我看过了,”真弓从刚整理好的文件里拿出一张电脑打印纸,说,“我只看了这半年的数据,但这半年的经费几乎都是您用掉的。”
真弓边说边掏出了一叠发票,慢慢地翻给由纪看。
“有些是请我吃的,有些不是。我今天问过支部的其他人,‘这半年里支部长有没有请你们吃过饭’,大家都说没有。”
由纪皱起眉头。她心想,这姑娘到底要说什么?
“那又怎么样?那是因为你为支部做了贡献。我请你吃个饭,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打电话问过其他支部了,”真弓打断由纪,“其他支部都会用这笔经费开忘年会或是慰劳会,剩下的钱会换成啤酒票、图书券之类发给当月贡献最大的人。”
真弓和由纪四目相对。夜晚的办公室寂静无声。
“那又怎么样?”由纪抱着胳膊,靠着办公桌说道,“你是让我也这么办吗?”
“那是您该决定的事。”
说着,真弓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了起来。由纪觉得真弓扫了她的好兴致,越想越生气。
“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可你觉得能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吗?”
真弓穿好大衣后又裹上一条围巾,扑哧一笑:
“我要是辞职,该头疼的是您呀。”
“我怎么会头疼,你要走就走呗。”
“我不会走的。”真弓斩钉截铁地说完,拿起手提包,走到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支部长身边,“我这么说,是觉得您不该这么用经费而已。效仿其他支部的话,大家会干得更开心,工作业绩肯定也会更好。”
“真弓?”
“大家都是满腹牢骚,只有您还浑然不知。要是我煽动大家一起辞职,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您。”
由纪瞠目结舌地看着真弓。她忽然冒出了一个完全无关的念头——她以前可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吗?”
“不好说,得试试看才知道。”
由纪松开胳膊,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我好怕哦。”
“卖乖发嗲只对男人有用。”
这一句话把由纪气炸了。见状,真弓调皮地笑着说:
“原来越有钱就越抠门是真的呀。下次请我吃饭的时候,请您一定要自掏腰包哦。”
就在由纪思索该说什么的时候,真弓已经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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