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渴求真、善、美的统一,也就是孔子所谓“文质彬彬,尽善尽美”的境界,它的实现必须有一定的外在条件或逻辑前提——就个人而言应天真未丧,就社会而言应世风淳朴,就其本质而言应大道未裂。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任性而行不待安排,称心而言无须矫饰,高兴了就开怀大笑,苦闷时就失声痛哭,亲爱就现出亲昵欢悦之情,憎恶就形诸鄙夷不屑之色,从人们的表情就能了解其内心,从人们的语言就能知道其思想,此时真、善、美就能统一甚至同一——真的也就是善的和美的,美的同时也就是真的和善的。
等到混沌既凿、天真全丧、大道已裂之后,美和真、善也同时分裂甚至对立了,装出来的笑脸并不能表明内心亲热,挤出来的眼泪并不真的说明精神痛苦,每一个人都不敢坦露自己生命的真性,不敢向人敞开自己的心扉。既想追逐世俗的浮名,又想得到社会的实惠,在疯狂的贪婪追逐之中,生命也逐渐丧本离真。人们酷似舞台上的戏子和电影中的演员,一辈子都在为观众们“做戏”,总是在扮演世俗所期望和指定的角色:诚惶诚恐地侍奉君王,满脸堆笑地讨好上司,恭恭敬敬地对待父母,客客气气地对待同事……总之,他们是大家称道的忠臣、孝子、同事、正人,但从来就不是他们自己。谁都不敢在人生舞台上卸下自己的面具,人们的形象就是他们的假像,人们的身份就是他们的伪装:奸贼时时要装扮成忠臣,忤逆也要装扮成孝子,负心郎不得不装成痴情汉,偷情的荡妇更要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表露忠贞。
当人们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捞取世俗的“好处”——如高官、显位、美名、暴利——的时候,语言就不是用来表白真情而是用以遮蔽真性。真心话用不着漂亮言辞来修饰,漂亮的言辞说不出真心话;巧舌如簧的人就不善良,善良的人就不会花言巧语;真正知“道”的人不卖弄广博,卖弄广博的人并不知“道”。
《庄子·知北游》中也说:“炫耀广博的不一定有真知,能言善辩的不一定有慧见。”体“道”者从来就不炫博善辩。得“道”在于向内抱“一”守“真”,不在于向外贪多求博,因而得“道”的人从不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人就没有得“道”。“道”既不可“名”又不可“道”,所以我们应该像维特根斯坦所说的那样:凡是不能言说的就应当沉默。庄子在两千多年前就告诫过人们“明见无值,辩不若默”。
然而,人们既不可能无为也不可能沉默,为了巴结上司,为了取悦观众,为了讨好情人,为了……一句话,为了实现个人的野心,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每个人都得学会“包装”或“化装”。只有学会了“包装”和“化装”术,才有可能在官场上骗取要职,在竞选时骗取选票,在情场中骗取爱情,在舞台上骗取喝彩和掌声,在学术界骗取赞美和尊敬……
“智慧出,有大伪”,在这一点上儒道两家总算是有了共同语言。孔子在中也多次感叹说:“巧言令色,鲜矣仁!”“木讷近仁。”巧言令色所“包装”的可能是一个虚伪的小人,滔滔雄辩所“包装”的可能是一颗丑恶的灵魂,斯文渊博所“包装”的可能是一颗浅薄无知的心灵。
饰其外者必伤其内,炫其形者必累其神,重其文者必丧其真,这是伴随着大道分裂所出现的必然现象,陶渊明早就给人们提过醒:“真风告逝”后必然是“大伪斯兴”,要想真、善、美重归于统一,人们就得返朴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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