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成都龚明德为朋友的散文集《托福中国》写的序文，题目叫做《中国，你要善待这个人！》。这次，龚明德新着《新文学散札》出版，他的老同学毛翰为他写跋，开笔第一句话正是：“中国，你要善待这个人！”

        明德研究新文学，从事图书编校出版工作，撰写散文和评论。他蜗居锦官城内五十平方米的宿舍，和夫人燕平、女儿宇婷和睿睿过着寒素的生活。可是他不惜工本搜罗书籍，用一千多块钱去複制当年张恨水在《新民报》上连载的；为了核实川文版再版本《辛弃疾全集》的几百处讹误，花两三千块钱去买一大套线装《百家词》。毛翰说，光是他家里几房间的新文学典籍，“就是我到过的许多大学和省级图书馆的同类收藏所不能比拟的”。他编着的书有《＜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修改笺评》、《巴金年谱》、《巴金书简》、《周作人早年佚简笺注》等等。他为了钱锺书的《＜围城＞汇校本》吃了官司；他写巴金的长篇散文《说真话，认真地活下去》成了名作；他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令人忧心的“伪‘史料’”》，揭露一些文坛前辈在垂暮之年为自己树碑立传，不惜篡改史实，乱人耳目，刺痛了不少前辈，“但龚明德先生的神态，仍是义无反顾的庄严”。毛翰说。流沙河给明德这本新书写了序，谈到“为中国现代小说名着出汇校本，是他的大发明”。沙河先生说，汇集新旧版本而比较之、而互校之，从文字的改动看文心的改变，可以加深对作者的了解，为名着研究开拓一条新路，可惜出版法规可能尚欠周密，牵扯到作者的权益，明德终於吃了官司了。

        陈子善编的《董桥文录》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龚明德是责任编辑，我们於是书信来往，渐渐熟了。《文录》第一次印刷错字太多，再版的时候明德亲自把全书五十一万字细校了三遍，连燕平夫人也帮着校，害我非常过意不去。等到书出来了，我在送给他们的一本《文录》扉页上写了几句话：“明德伉俪编校此书苦不堪言，至感而恧。盛夏书出，白云在望，倍觉思念。文化工作得以千里呼应，诚人生一乐。遥颂俪福，并祝笔健”。明德在《新文学散札》的《校后小记》里提到这件事，说是“经我细校的1996年10月第二次印本《董桥文录》是不会有大的差错了，买过第一次印本以及想收藏精校后的毛边本《董桥文录》的读者再破费一次吧，我自己是送不起了！”说真的，我也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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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沙河先生送给明德的墨宝，有一对是“陪着斋中万卷，断了门外六场”。明德的书斋叫做“六场绝缘斋”；六场据说是指官场、商场、情场、赛场、赌场、舞场。那是在成都的玉林北街。出版明德这本新书的是成都的天地出版社，社址在桂花巷。斋名街名竟都那么清秀、那么乡土，惹我更想去看看这位朋友——也许在暮春时节，也许在桂子飘香的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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