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没法打电话,对吧?”琼西说,“电话线没有牵到这一带。用电靠的是发电机,别的就没什么?了。”
麦卡锡盖着羽绒被,只有脑袋露在外面,他点了点头。“我倒是听见了发电机响,但是你知道迷了路是怎么回事——会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有时,那声音好像是从你左边或右边传来,可马上你又敢肯定是在你身后,你最好转过头?去。”
琼西点着头,尽管他其实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迷过路,除非你把他出事后那一周左右的时间算进去,当时,由于药物作用和身体疼痛,他一直处于迷迷糊糊之?中。
“我来看看有什么好办法,”琼西说,“我想,等彼得和亨利回来后,我们最好把你送出去。你们有多少?人?”
麦卡锡似乎得想一想才能回答,由此联想到他刚才走路不稳的样子,琼西进一步肯定这人是惊吓过度。他很纳闷,在森林里迷路了一个晚上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也如?此。
“四个,”麦卡锡想了片刻之后回答,“跟你们一样。我们打猎的时候是两个人一组。我跟一个朋友一道,他叫斯蒂夫·欧迪斯。他跟我一样,是律师,在斯考希根工作。我们都是斯考希根人。你知道,对我们来说,能有这一周时间……很不容?易。”
琼西微笑着点点头,说:“是呀,我们也?是。”
“我想,当时我可能是走散了,”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听到斯蒂夫在我右边,有时候还透过树林看见他的背心,然后,我……我也不知道。我想,我可能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森林的最大好处,就是能让人思考——后来我就是一个人了。我想我可能是打算原路返回去,可当时天黑了……”他又摇摇头,“我的脑子全乱了,不过,对——我们有四个人,我想这个我能肯定。我、斯蒂夫、耐特·洛普,还有耐特的妹妹贝姬。”
“他们肯定急坏?了。”
麦卡锡似乎吃了一惊,接着又很担心。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是呀,肯定是的。当然,他们会的。哎呀天啊,哎呀?呀。”
琼西听了,几乎又要不禁笑出来。每次一开口,麦卡锡就有点像电影《冰血暴》里的一个人?物。
“所以我们最好把你送出去。如?果——”
“我不想给你们添?麻——”
“我们会把你送出去的。只要可能的话。我是说,这天气变得太快?了。”
“的确是的,”麦卡锡忿忿地说,“他们现在有了那些该死的卫星呀,多普勒雷达呀,还有别的一些玩意儿,你还以为他们的水平会有所提高呢。这天气可真是晴朗、微冷,对?吧?”
这人捂着羽绒被,只有通红的脸庞和正在变得稀少的褐色头发露在外面。琼西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两天来,他所听到的——他、彼得、亨利和比弗听到的——预报始终都在说可能有雪。有些预报员给自己留了点余地,说可能会雪转雨,但今天早上,罗克堡广播电台(这种无线宽频电台是这儿能收听到的唯一电台,但信号也很弱,而且有很多干扰)的预报员就说,一场名为“艾伯塔剪刀”的暴风雪正在快速移动,降雪量为六到八英寸,如果持续气温而且低气压不转移到海上,随后还可能刮起东北风。琼西不知道麦卡锡是从哪儿听到的天气预报,但显然不是无线宽频电台。这家伙只是糊涂了,很有可能是这样,而且他完全有理由糊?涂。
“你瞧,我可以热点儿汤。你想不想来一点儿,麦卡锡先?生?”
麦卡锡感激地笑了。“我想这太好了,”他说,“昨天晚上我肚子痛,今天上午还加剧了,不过现在感觉好了?些。”
“是因为紧张,”琼西说,“换了我的话,一准会吐得昏天黑地。还可能会拉在裤子?上。”
“我没有吐,”麦卡锡说,“我很肯定我没有吐。但是……”他像神经痉挛似的又摇了一下头。“我不知道。一切都乱套了,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噩梦已经过去了。”琼西说。他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儿傻——有点像老太太的口吻,但是这家伙显然需要安?慰。
“好的,”麦卡锡说,“谢谢你。我来点儿?汤。”
“有西红柿汤、鸡汤,我想可能还有一罐牛肉汤。你想要哪一?种?”
“鸡汤吧,”麦卡锡回答,“我妈妈总是说,不舒服的时候喝鸡汤最?好。”
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琼西尽力掩饰着惊讶之情。麦卡锡的牙齿洁白而整齐,甚至是太整齐了,从他的年龄(应该是四十五岁左右吧)来看,唯一的可能是修补过。但是至少有四颗牙齿不见了——上排的两颗犬牙(琼西的父亲称之为“吸血鬼牙齿”),还有下排正中间的两颗牙齿(琼西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不过有一点他明白:麦卡锡不知道自己掉牙了。任何人只要知道自己的牙齿有这么大的豁口,都不会如此坦然地将它们露出来,即使在目前的情况下也不会。起码琼西这么认为。他觉得身上掠过一丝古怪的凉意,同时仿佛接到一个不知从哪儿打来的电话。他转向厨房,以免麦卡锡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从而担心有什么不对劲。也许还会问他有什么不对?劲。
“鸡汤马上就好。要不要再来一份烤奶酪三明?治?”
“如果不麻烦的话。叫我理查德好吗?或者里克,这样更好。你救了我一命,我希望尽快改变那种客客气气的关系,而能彼此直呼其?名。”
“里克是吧,好的。”当你下一次出现在陪审团面前之前,最好把牙齿给补上,里?克。
他非常强烈地感到这儿有什么不对劲。就像那“咔嗒”一声,正如刚才几乎猜出麦卡锡的名字一样。只是过了很久以后,他才后悔没有及时开枪打死这个人,而此时此刻,他但愿麦卡锡没有靠近他的树并闯进他的生活,但愿他离自己越远越?好。
他把汤放在炉子上,正在做三明治时,刮起了第一阵风——那呼啸的大风吹得木屋嘎吱作响,搅得雪花漫天飞舞。一时间,就连峡谷里那些横七竖八的黑色死树也不见了,大窗户的外面只有白茫茫一片,仿佛有人在那儿架起一幅大银幕。琼西第一次有了一丝忐忑,不仅仅是为彼得和亨利担心(他们可能正开着亨利的旅行车从戈斯林商店往回赶),他还为比弗感到不安。要说有人了解这片森林的话,应该非比弗莫属,但是置身于这完全雪白的世界里,那就谁也说不准了——,这句话也是琼西那位一事无成的父亲说的,也许没有你不主动找运气,运气自会来找你那么深刻,但是不无道理。发电机的响声也许有助于比弗判别方向,不过正如麦卡锡所言,声音有时候会让你上当。特别是风势即将加大的话,而眼下的风势显然就有这种打?算。
他母亲曾经教过他一些基本的烹饪技巧,其中之一就是如何制作烤奶酪三明治。先,她说——詹妮特·琼斯所说的就是芥末——再在这该死的面包上(而不是锅上)涂好黄油。如果把黄油涂在锅上,最后做成的就是煎奶酪面包。他一直都不明白,涂黄油的地方不一样(面包上或者锅里),怎么就会造成最终产品不一样,不过他始终都按照母亲的方法,尽管当他一边让三明治的底层加热、一边在顶层涂黄油时,他的臀部隐隐作痛。只要一进入室内,他就会脱下胶鞋……因为他母亲总是说:“你的脚会觉得拖泥带水的。”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即使到了现在,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他还是一进门就脱鞋,这样就不会觉得拖泥带水?了。
“我看不如我自己也来一份吧。”琼西说,然后把三明治涂了黄油的一面朝下放进锅里。汤已经开了,闻起来很香——很舒?服。
“好主意。我很希望你的朋友们都没事?儿。”
“是呀,”琼西说,他在汤里搅了搅,“你们的营地在那?儿?”
“噢,我们以前总是去马什希尔打猎,耐特和贝姬的叔叔在那儿有个地方,可两年前,有个昏了头的白痴把那儿给烧了。喝多了酒,然后抽烟时一不小心就失火了。马什希尔消防队的人是这么说?的。”
琼西点点头,说:“这种事儿并不少?见。”
“保险公司已经照价赔偿,可我们却没地方可以打猎了。我还以为也许就这样完了,可是后来,斯蒂夫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在基尼奥那边。我想大概是一个非自治市,也属于杰弗逊林区,但是被叫做基尼奥,住在那儿的人不多,都这么叫它。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儿?吗?”
“知道。”他回答,说话时嘴唇有一种奇怪的麻木之感。仿佛又有一个电话不知从哪儿打过来。“墙洞”位于戈斯林商店以东约二十英里处,基尼奥在以西三十英里左右的地方。两者之间的距离共有五十英里。难道要他相信,眼前这个坐在沙发上、只有脑袋露在羽绒被外面的人,自头天下午迷路后,已经走了五十英里?未免太荒唐了。这不可?能。
“真香。”麦卡锡?说。
的确很香,但琼西已经毫无胃口。
他正在把吃的东西端到沙发旁,门外的石板上突然响起脚步声。接着门开了,比弗走进来。雪花在他腿边飞舞,看上去一片迷?蒙。
“他娘的老天!”比弗说。彼得曾经把比弗的口头禅列了一个清单,其中,“他娘的老天”、“×他奶奶的”和“亲我的大腿”一起名列前茅,这些话既具有神圣意味,又有点亵渎神灵。“我还以为晚上得待在外面了,可后来我看到了灯光。”比弗高举双手,手指张开。“看到了光,天父,赞美——”他眼镜上的雾气开始消失,于是看到了沙发上的陌生人。他的手缓缓地放下来,然后露出笑容。虽然比弗这个人有时很无聊,而且压根儿算不上出类拔萃,可遇到出乎计划和预料的情形,他的第一反应总是微笑,而不是皱眉,这也是琼西从上小学起就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你好,”他说,“我是乔·克拉伦顿。你是?谁?”
“里克·麦卡锡,”麦卡锡说着,站起身,羽绒被掉下来。琼西发现他挺着个很不寻常的大肚子,毛衣的前面给撑得老高。,他想,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是中年男人的通病,在今后二十年左右的时间里,这毛病会将我们无数人置于死?地。
麦卡锡伸出手,正要走上前去,却差点儿给掉在地上的羽绒被绊倒。如果不是琼西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稳住他,他大概就会一头栽下去,还很可能会掀翻此时正放着食物的咖啡桌。这人真是笨手笨脚得出奇,琼西再一次感到震惊,不由得回想起今年春天,想起自己重新学走路的情景。他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家伙脸上的红印,看过后又有些后悔。那根本就不是冻伤。看上去像某种皮肤肿瘤,也可能是一颗长了毛的红?痣。
“握一握手,别摔跟头。”比弗一边抢步上前一边说。他抓住麦卡锡的手,使劲地握着,琼西不禁担心麦卡锡到头来还是会一头钻进咖啡桌里。令他庆幸的是,身高五英尺六的比弗终于退开一步。他头上的雪融化了,流进那嬉皮士般的黑色长发里。他仍然脸带笑容,甚至比刚才笑得更欢了。那披肩的长发和厚厚的眼镜,使他看上去就像一位数学天才或连环杀手。其实他是一位木?匠。
“里克遭了不小的罪,”琼西说,“他昨天迷路了,昨晚是在森林里度过?的。”
比弗的笑容仍然浮在脸上,但多了一层关切。琼西知道要发生什么了,心里但愿比弗不要这样——他已经感觉到麦卡锡是一位很虔诚的教徒,可能不喜欢听人说粗话——但是显然,让比弗的嘴巴放干净点儿,就跟让风儿别再刮了没有两?样。
“×他娘的!”他已经叫了起来,“真他妈太可怕了!快坐下!快吃点儿东西!你也是,琼?西。”
“不用,”琼西说,“你把这个吃了。刚从雪地里回来的是?你。”
“你确定?吗?”
“是的。我去给自己炒几个鸡蛋好了。里克可以跟你讲讲他的事儿。”也许你能比我更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想。
“好吧。”比弗脱下外套(红色)和背心(当然是橘红色)。他正要把衣服扔到柴堆上,又突然改变主意。“等等,等等,有样东西你可能想要。”他把手探进羽绒衣上一个很深的口袋,摸索一阵,然后拿出一本平装书。书虽然卷翘得厉害,但似乎并不破旧,封面上是一群小魔鬼拿着叉子在跳舞——这是罗伯特·帕克的《小毛病》。琼西在瞭望棚里看的就是这本?书。
比弗笑眯眯地把书递给他。“我没管你的睡袋。不过我想,如果不弄清楚是哪个杂种干的,你今晚可能会睡不着?觉。”
“你不该上那儿去的。”琼西说,可他还是很感动,只有比弗才能这样感动他。比弗顶着风雪回来后,无从知道琼西是否还在树上的瞭望棚里。他本来可以喊的,但是对比弗而言,喊叫显然不够,眼见才能为?实。
“没关系,”比弗说,然后挨着麦卡锡坐下来,而麦卡锡这会儿正打量着他,就像打量某种新奇甚至有些怪异的小动物一?般。
“哦,谢谢,”琼西说,“你把三明治吃了,我去做点鸡蛋。”他转身要走,又停住了。“不知道彼得和亨利怎么样了。你觉得他们能顺利回来?吗?”
比弗张开嘴,可还没来得及回答,木屋周围又刮起一阵风,吹得墙壁嘎吱作响,屋檐下也发出呜呜的叫?声。
风声停息后,比弗说:“哦,这只是一场小雪而已,他们会回来的。如果刮大北风的时候出去,可能就不一样了。”他开始大口吃起三明治来。琼西来到厨房,准备炒几个鸡蛋,再热一罐汤。现在比弗回来了,他对麦卡锡的感觉好了一些。实际上,只要有比弗在,他就总是觉得踏实。这有点儿疯狂,却是事?实。
等他把鸡蛋炒好、汤热好之后,麦卡锡正在喋喋不休地对比弗说话,就像对一个交往了十来年的老朋友一?99lib.
样。也许麦卡锡不喜欢比弗那一串串具有较强喜剧效果的粗话,但是,比弗身上又自有一股魅力,可以说是瑕不掩瑜。亨利曾经对琼西说:“这无法解释。他特别有人缘,就是这样——你情不自禁地喜欢他。所以,他从不会独守空床。让女人们动心的显然不是他的长?相。”
琼西把鸡蛋和汤端到起居室,同时尽量让自己走路不跛——天气不好的时候,你简直想象不出他的髋部有多痛;他以前总是以为人们这么说很荒唐,如今看来显然不是。他在位于沙发一端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麦卡锡好像一直说得多,吃得少。他的汤几乎没有动过,三明治也只吃了一?半。
“你们聊得怎么样了?”琼西问。他在鸡蛋上撒了点儿胡椒,强迫自己吃起来。转眼间,他的食欲好像又彻底恢复?了。
“我们是两个快乐的多嘴婆,”比弗回答,不过,他的语气虽然和以前一样轻快,琼西却觉得他的神色很不安,甚至有几分惊恐,“里克在给我讲他的冒险经历。情节非常精彩,完全不亚于我小时候在理发店的男性杂志上看到的那些故事。”他转向麦卡锡,依然面带笑容——这就是比弗,总是面带笑容——并用一只手拂了拂自己瀑布似的浓密黑发。“我小的时候,卡斯通圭老头是德里我们那一带的理发师,他用那些大剪刀吓得我屁滚尿流,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离他远远?的。”
麦卡锡无力地笑了笑,没有接话。他拿起剩下的半个三明治,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他脸上的红印犹如烙上去一般闪闪发亮。而比弗则抢着说了下去,似乎对麦卡锡只要一有机会就可能说出的事情感到恐惧。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风也刮得更猛了。琼西心里惦记着亨利和彼得,他们这会儿可能正开着亨利的旧旅行车,行进在“深辙路”上。
“里克不仅仅是在三更半夜里差点儿被什么玩意儿——他认为是一头熊——给吃掉,还把猎枪弄丢了。是一支崭新的雷明顿30-30,可他妈高级了。你再也不会找到它了,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麦卡锡说。他脸上的血色又在渐渐消褪,重新变为那种死灰色。“我甚至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放下来的,或?者——”
这时,突然响起一种低沉、刺耳的声音,犹如蝗虫的嗡嗡声。琼西以为是什么东西掉进了壁炉的烟囱里,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接着,他意识到是麦卡锡发出的。琼西以前也听到过一些响屁,还有长屁,但是跟这一次绝无可比。这个屁仿佛无休无止,尽管其实也不过几秒钟。随之而来的气味则几乎要把人熏?倒。
麦卡锡原本拿起了汤匙,这时又放回那几乎未动的汤碗中,举起右手,难堪地捂着有红印的脸颊。这动作几乎有些女孩子气。“哦天啊,真对不起。”他?说。
“没关系,外面的空间比里面大。”比弗说,但这句话只是顺乎本能地脱口而出,是出于有生以来的本能和习惯——琼西不难看出,比弗也与他一样,对这气味感到愕然。这不是硫磺或臭鸡蛋般的气味,闻到那种气味你会哈哈大笑翻翻眼睛在鼻子前挥挥手一边叫着也不是甲烷沼气般的臭屁。琼西刚才在麦卡锡呼出的气息中闻到过这种味道,只是现在更为浓烈——像是乙醚和熟过头的香蕉的混合气味,也像严寒的早晨你喷进汽车化油器里的启动液的气?味。
“哎呀天啊,太难闻了,”麦卡锡说,“我实在是对不?起。”
“没关系,真的。”琼西说,但是他的胃已经缩成一团,仿佛要抵御某种攻击。这顿开饭时间比较早的午餐他是吃不完了,要他的命也吃不完。对放屁这类事情他通常也不是太介意,但这个屁真的是臭气熏?天。
比弗从沙发上站起身,打开一扇窗户,一阵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卷着雪花涌进来。“别担心这个,哥们儿……不过闷的时间可真够久了。你都吃了些什么破玩意儿?土拨鼠的臭屎不?成?”
“野草呀,苔藓呀,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我也不是很清楚,”麦卡锡回答道,“我当时饿极了,你知道,非得吃点儿什么才行。可我对那些东西不太懂,也从没读过犹埃尔·吉本斯的那些书……再说天也黑了。”最后这句话几乎像是灵机一动才想到的。琼西抬头看看比弗,想从比弗的眼神判断他是否跟自己想的一样——麦卡锡在撒谎。麦卡锡不知道自己在森林里吃过什么,或者到底是否吃过。他只是想对这个惊天响屁以及随后的奇臭做出解?释。
风又刮了起来,随着一阵猛烈的呼啸,又有不少雪从敞开的窗户里飘进来,但是起码净化了空气,真是谢天谢?地。
突然,像是被弹簧弹了一下似的,麦卡锡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倾,并把脑袋垂在两膝之间,琼西顿时明白接着会发生什么了;再见了纳瓦霍地毯,很高兴认识你。比弗显然也有同感;他的双腿原本在身前自然伸展着,这时也连忙挪开,以免跟着遭?殃。
但是麦卡锡并没有吐,而是发出一种低沉的、长时间的怪声——犹如工厂里的机器在不堪重负时发出的声音。麦卡锡的眼睛鼓了起来,恰似长在脸上的两颗玻璃球,他的面孔绷得紧紧的,眼角下面的两团褐色阴影清晰可见。这刺耳的咕咕声一直响着,响着,咕咕声终于消失时,屋后传来的发电机的声音显得特别响?亮。
“我听到过一些大嗝,但这一个算得上首屈一指,绝无仅有。”比弗说,他的语气中流露出严肃而真诚的敬?意。
麦卡锡靠回沙发,他双眼紧闭,嘴巴耷拉着,琼西觉得他的神情显得难堪,或者痛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接着,他再次闻到香蕉和乙醚的混合气味,那是一种正在发酵的气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蔓延开来。
“噢上帝,我真是非常抱歉,”麦卡锡闭着眼睛说,“我这一整天都是这样,从天亮起就这样。而且我的肚子又痛起来?了。”
琼西和比弗无言地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比弗问,“我想,你需要躺下来睡上一会儿。你晚上听到那可恶的熊以及天知道是些什么玩意儿,可能一夜都没有合眼。你累坏了,也紧张坏了,还有×他娘的什么都坏了。你只是需要合上眼睛,睡它几个小时,然后就会跟该死的露水一样精神?了。”
麦卡锡既痛苦又感激地望着比弗,琼西不禁为自己看到这一幕而有些难为情。麦卡锡依然脸色苍白,却开始流起汗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和太阳穴上渗出来,然后像清油一般顺着面颊往下淌,而此时此刻,房间里还有寒冷的空气在流?动。
“你瞧,”他说,“我想你是对的。我累了,就是这样。我的肚子很痛,但这只是因为紧张。再说,我吃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野草呀,还有……哦,天啊,我不知道……各种各样的东西。”他在脸上挠了挠。“我脸上这该死的东西严重吗?有没有流?血?”
“没有,”琼西回答,“只是发?红。”
“是过敏反应,”麦卡锡可怜兮兮地说,“我吃花生也会这样。我去躺一会儿。是的,我需要这?样。”
他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比弗和琼西同时伸出手去,但是没等他们扶住他,他就自己站稳了。琼西发现,他此前认为是中年男人罗汉肚的东西几乎消失了。这可能吗?这人能排出那么多气体吗?他不知道。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刚才放的是一个超级屁,打的更是一个超级嗝,这种事情你简直可以讲上二十年,开场白是以往每年打猎季节的第一个星期,我们总是去比弗·克拉伦顿的营地。有一年十一月——是2001年,也就是发生那场秋季暴风雪的那年——有个人来到了营地……没错,一准是个精彩的故事,大家听到有关响屁和响嗝的情节后,一定会捧腹大笑,听到放屁呀、打嗝呀之类的故事时,人们总是捧腹大笑。不过,关于他自己差点儿在猎枪的扳机上增加八盎司的力量,从而可能要了麦卡锡的性命那一段,他可不会讲出来。不,对那一段他会守口如瓶。他会?的。
由于彼得和亨利共用一间卧室,所以,比弗扶着麦卡锡朝楼下的另一间卧室走去。那是琼西的卧室。比弗歉疚地望了琼西一眼,琼西耸了耸肩。毕竟那是唯一合理的去处。今天晚上,琼西可以与比弗睡一张床——上帝知道他们小时候常常这样;另外,说心里话,他也不敢确定麦卡锡能否爬上楼梯。他越来越不喜欢这人汗津津、脸色煞白的样?子。
琼西这个人总是在铺好床后,又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上面——书呀,报纸呀,衣服呀,包呀,梳洗用品呀,什么都有。他飞快地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堆到一旁,然后掀开盖?被。
“要不要先方便一下,哥们儿?”比弗?问。
麦卡锡摇了摇头。看到琼西掀开盖被露出的蓝色干净床单,他几乎像是被施了催眠术一般。琼西再一次惊讶地发现,这人的眼睛真像玻璃球。像被捕获后经过填充处理的脑袋上的眼睛。突然间,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位于布鲁克莱恩——那座仅次于波士顿的城市——的起居室。手工织毯、早年的美式家具……麦卡锡的脑袋被放置在壁炉之上。,他会对出席鸡尾酒会的客人说,是个大家伙,毛重一百七十?磅。
他闭上眼睛,等他重新睁开时,发现比弗正有些惊恐地望着?他。
“髋部一阵刺痛,”他说,“很抱歉。麦卡锡先生——里克——你可能想把毛衣和裤子脱掉。当然还有靴?子。”
麦卡锡就像在梦中被人叫醒一样,朝他转过头来。“是的,”他说,“当?然。”
“要帮忙吗?”比弗?问。
“不,噢,不用。”麦卡锡显得很惶恐,也可能是好笑,还可能二者皆有,“我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那么,我就让琼西在这儿守?着。”
比弗动作敏捷地出去了,麦卡锡动手脱起衣服来。他先把毛衣从头顶脱下来。毛衣里面是一件猎手们常穿的红黑相间的衬衣,再里面是一件保暖内衣。没错,那件衬衣前面没那么大腹便便了,这一点琼西可以肯?定。
嗯——几乎可以肯定吧。他提醒自己,就在一小时之前,他还肯定地以为麦卡锡的外套是一头鹿的脑袋?呢。
麦卡锡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脱靴子,正这么脱着,他又放了一个屁——时间没有第一个那么长,但声音同样响亮刺耳。两人对此以及随后的气味都没有再说什么——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那强烈的气味让琼西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麦卡锡踢掉靴子时,在木地板上发出“嗵嗵”的响声,然后他站起身,开始解皮带。蓝色的牛仔裤脱下来后,露出他下身穿的保暖内裤。这时,比弗从楼上拿来一个便盆,放在他床头的地上。“你瞧,说不准你想尿一泡,或者肚子等不及要闹腾什么?的。”
麦卡锡呆呆地望着他,琼西看了心里一阵恐惧:一个陌生人穿着宽大的内衣,待在他的卧室里,有点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位生了病的陌生人。问题是病得有多?重。
“我是说万一你找不到卫生间的话,”比弗解释道,“顺便说一下,卫生间离这儿很近,出了卧室后,往左拐,不过要记住,是顺道走过去的第二个门,好吗?如果你忘了,进了第一个门,就会拉在放床上用品的贮物间里?了。”
琼西吃惊之下笑出声来,丝毫也顾不得要压低嗓门——他的笑声很响,有些歇斯底?里。
“我觉得好些了。”麦卡锡说,可琼西觉得他的话完全是言不由衷。这家伙就那样穿着内衣站着,犹如一个存储器被毁掉四分之三的机器人。此前,他还显示出一点生命的迹象——即使算不上真正的生气,而现在,那点迹象消失了,就像他脸上的血色一?样。
“来吧,里克,”比弗轻轻地说,“躺下来,把眼睛闭会儿。让自己恢复一点儿体?力。”
“嗯,好吧。”他在刚刚掀开的床上坐下来,望着窗外。他的双眼大而空洞。琼西觉得房间里的气味散了些,不过也许只是他渐渐适应,就像你在动物园里待久了,会渐渐适应猴舍的气味一?样。
“天啊,你看那?雪。”
“是呀,”琼西说,“你的肚子现在怎么?样了?”
“好些了。”麦卡锡的视线转移到琼西脸上。那是一双惊魂未定的孩子般的眼睛。“我很抱歉像刚才那样排气——以前我从来没有这样,就算当兵的时候都没有,那时我们好像每天都吃豆子。不过我现在好些?了。”
“你确定上床前不想撒个尿吗?”琼西有四个孩子,所以这个问题几乎是很自然地问了出?来。
“是的。在你发现我之前,我已经在树林里方便过了。谢谢你让我进来。谢谢你们两?位。”
“噢,得了,”比弗说,一边不安地挪了挪脚,“换了谁都会这?样。”
“也许会,”麦卡锡说,“也许不会。《圣经》上说:‘看哪,我站在这儿敲门。’”外面的风刮得更猛了,整个“墙洞”都在晃动。琼西等着麦卡锡把话说完——他似乎言犹未尽,却忽然把脚放到床上,把盖被拉了上?来。
从琼西床上的什么地方,又响起一个刺耳而持续时间长久的屁。琼西觉得自己再也忍无可忍。在暴风雪即将来临之际,让一位来到你门口的陌生旅人进屋是一回事,而站在一旁听他施放一连串气弹则是另一回?事。
比弗也跟着走了出来,并随手轻轻关上房?门。
琼西正要开口说话,比弗却摇摇头,将手指压在唇上示意,然后拉着琼西穿过宽敞的房间,来到厨房区,这里是除了后面的工具间之外,离麦卡锡最远的地?方。
“伙计,那家伙要出大事了。”比弗说。在厨房里日光灯的明亮光线下,琼西发现,他的老朋友正忧心忡忡。比弗把手伸进工装裤前面的大口袋里,摸出一根牙签,开始咬起来。用不了三分钟——也就是一位资深烟民抽完一根烟的工夫——他就会把牙签变成一撮非常细小的木屑。琼西不明白比弗的牙齿(或者他的胃)怎么受得了,可他几十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我希望你是错的,但是……”琼西摇了摇头,“你这辈子闻过那样的臭屁?吗?”
“没有,”比弗说,“可那家伙远不只是胃有毛病,他还有一大堆其他的问?题。”
“你这是什么意?思?”
“噢,比如说,他以为今天是十一月十一?号。”
琼西不明白比弗在说些什么。十一月十一号是他们挤在亨利的旅行车里抵达这儿的那一天,这是他们这个打猎团体的惯?例。
“比弗,今天是星期三,是十四?号。”
比弗点点头,不由自主地一笑。那根已经变得像一条细线似的牙签从一边嘴角转移到另一边嘴角。“这个我知道。你同样也知道,但是里克呢,却不知道。里克以为今天是主日。”
“比弗,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不管他说了些什么,他不可能说得太多——炒几个鸡蛋和热一罐汤用不了多长时间。于是比弗开始讲了起来,而琼西则一边听,一边放水准备洗那几个盘子。他不介意出来野营,可他绝对不会像许多男人那样,一旦离开家来到森林,似乎就可以邋里邋遢而满不在?乎。
“他说,他们是星期六来的,想当天打打猎,然后星期天再把屋顶修一修,因为上面有了几处漏缝。他说:‘至少我不用违背安息日不得工作的训诫了。如果在森林里迷了路的话,你唯一必须做的事情就是不让自己发?疯。’”
“没错。”琼西?说。
“我想我不能在法庭上宣誓,说他认为今天是十一号,但是要么今天就是十一号,要么我们可以往后退一个星期,退回到四号,因为他的确认为今天是星期天。而我无法相信他已经在外面晃了十?天。”
琼西也无法相信。不过三天呢?是的,这个他可以相信。“这就解释了他跟我说过的一句话,”琼西说,“他——”
地板“嘎吱”响了一下,两个人都微微一震,并抬眼朝大房尽头那扇紧闭的卧室门看去,但是那儿什么也没有。这里的地板和墙壁常常嘎吱作响,即时风不大的时候也会如此。他们有些难为情地对视了一?眼。
“是呀,我有点神经质了,”比弗说,他可能是看懂了琼西的神色,也可能是看透了琼西脑海中的想法,“伙计,你得承认,他就那样从森林里钻了出来,还真有点儿令人不寒而?栗。”
“是呀,的确是?的。”
“那个屁听起来就像是他屁眼里堵着什么东西,快要被烟给熏死?了。”
比弗说完这话,自己似乎也吃了一惊,他每次说了怪话都是这种表情。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成一团,一边在嘴里模仿着,发出一串叹息般的低沉声音,同时尽力压低嗓门,以免让那可怜的家伙听见,说不准他还没有睡着,会听见并知道他们在笑话他。琼西笑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因为这种宣泄太有必要了——这笑声有些歇斯底里,他弯着腰,笑着,咳着,喘着,眼泪都流了出?来。
最后,比弗拽住他,将他拖出门去。于是,两个人连外套也没有穿,站在越来越厚的雪地上,终于可以放声大笑起来,呼啸的寒风淹没了他们的声?音。
回到室内时,琼西的手都麻木了,把手伸进热水中洗盘子时几乎感觉不到水的热度。但是笑过之后,他觉得一阵轻松。这时他又担心起彼得和亨利来——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是否能够顺利回?来。
“你刚才说解释了一句话,”比弗说,他开始咬第二根牙签了,“是什么?话?”
“他不知道要下雪了,”琼西回答,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尽量回想着麦卡锡使用的具体字眼,“‘这天气可真是晴朗、微冷。’我想他就是这么说的。不过,如果他听到的预报是十一或十二号的,也就说得过去。因为直到昨天的晚些时候,天气的确晴朗,对?吧?”
“对呀,而且他妈的微冷。”比弗说。他从水槽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条印有瓢虫图案的旧毛巾,开始擦盘子。他一边擦,一边看了看对面那扇紧闭的卧室门。“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们的营地在基尼?奥。”
“?那地方离这儿可是四五十英里。他——”比弗把牙签从嘴里拿出来,看了看上面的牙印,又将牙签另一头塞进嘴里,“哦,我明白?了。”
“是呀。他不可能在一个晚上走那么远,不过,如果他已经出来了三?天——”
“还有四夜,如果他是星期六下午迷路的话,就是四?夜——”
“没错,还有四夜。所以,假设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朝正东方向走的话……”琼西算出的结果是每天十五英里,“我得说,这就有可能?了。”
“但是他怎么会没有冻僵呢?”比弗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耳语了,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穿了厚外套,还有保暖内衣,但是自从万圣节之后,县界以北的所有地方都是零下二十来度。你倒说说看,他怎么会在户外待了四个晚上而没有冻僵。除了脸上那一块之外,甚至都看不出他有被冻伤的痕?迹。”
“我不知道。还有一点,”琼西说,“他的胡子怎么没长出?来?”
“什么?”比弗张大了嘴,那根牙签沾在他的下唇上。接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呀,他只有一点点胡?茬。”
“我敢说,长了不到一?天。”
“我猜想,他一直在刮脸?吧?”
“没错,”琼西说,同时想象着麦卡锡在森林里迷了路,又怕又冷又饿(他看起来倒不像是饿了很多顿的样子,这也是一个疑点),但是每天早晨,他仍然跪在小溪边,用靴跟敲破冰层露出下面的水,再拿出他忠实的吉列剃须刀……不过从哪儿拿呢?外套口袋里?吗?
“然后他今天早上把剃刀弄丢了,所以才只有一点儿胡茬。”比弗说。他又微微一笑,但神色似乎并不轻?松。
“是呀,就像把枪弄丢了一样。你注意到他的牙齿了?吗?”
比弗做了一个怪相,一副又怎么了的表?情。
“有四颗掉了。上排两颗,下排两颗。他看上去就像在《疯狂》杂志封面上经常出现的顽皮小?子。”
“这算不了什么,兄弟。我自己也有几颗擅离职守了。”他扯起一边嘴角,露出左边的牙床,那模样就像是半边脸在笑一般。琼西不想看这个。“瞧见了?里面也没?了。”
琼西摇摇头。这不是一回事。“这家伙是律师,比弗,他总是得出头露面,所以外表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而他掉的正好都是前面的牙齿。他不知道那些牙齿掉了,这一点我敢发?誓。”
“你不会以为他是遭到辐射什么的吧?”比弗不安地问,“谁要是他妈的辐射中毒的话,牙齿就会掉的。我在电影上看到过。就是你总是在看的那些怪物电影。你不会以为是这样吧?没准他脸上的红印也是因为这?个。”
“没错,他是在马斯希尔核电站爆炸时遭到了辐射,”琼西说,可一看到比弗不解的表情,他就后悔开了这个玩笑,“比弗,如果是辐射中毒的话,我想头发也会掉?的。”
比弗脸色一亮。“对,正是这样。电影里的家伙后来就成了秃头,就像经常在电视上演警察的那个什么狗屁特里一样。”他顿了顿,“后来他就死了,我是说电影上那人,不是特里,不过既然说到这?个——”
“可这家伙的头发却不少。”琼西打断了他的话。由着比弗信口开河,他们可能就永远回不到正题了。他注意到,当陌生人不在场时,他们两人都没有叫他“里克”,甚至也没有叫“麦卡锡”,而只是“这家伙”,仿佛在潜意识里,他们不愿意把他视为一个具体的人,而想把他变成一个抽象的类别,似乎这样就可以淡化他的影响,如果……嗯,只是如?果。
“对呀,”比弗说,“的确是的,他有不少头?发。”
“他一准是得了健忘?症。”
“也许吧,可是他记得自己是谁,以及与谁在一起等狗屁事情。伙计,他吹的那声喇叭可真够响的,是吧?还有那臭味!跟乙醚没有两?样!”
“没错,”琼西说,“我总是联想到启动液。糖尿病人快死的时候也有气味。我想我在哪本悬疑小说上读到?过。”
“也像启动液?吗?”
“我想不起来?了。”
他们站在那儿面面相觑,耳边传来阵阵风声。琼西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想把那家伙自称看到闪电的事情告诉比弗,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来事情就够多?了。
“当他把身子弯成那样时,我还以为他会狂吐呢,”比弗说,“你也这么想?吧?”
琼西点点?头。
“而且他脸色很难看,非常难?看。”
“没?错。”
比弗叹了口气,把牙签扔进垃圾桶里,转头看着窗外。外面的雪从来没有下得这么猛,这么大。他伸手拂了拂头发。“伙计,我真希望亨利和彼得在这儿,特别是亨?利。”
“比弗,亨利是。”
“我知道,可他是我们能找到的最懂医学的人,我觉得那家伙需要医生给看?看。”
亨利其实一名医生,他必须是医生才能获得精神病科的行医资格证,但是就琼西所知,亨利一直所从事的都只是精神病治疗。不过,他明白比弗的意?思。
“你仍然觉得他们能回来吗,比?弗?”
比弗叹了口气。“如果是半小时以前,我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你。可这雪下得太大了。我想他们能回来。”他忐忑不安地看着琼西,以往那个无忧无虑的比弗·克拉伦顿几乎不见了。“我希望他们能回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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