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只知道,满身血腥它从黑暗中来,又往黑暗中去……
询问清楚卢明华忽然康复的事宜,徐海城隐约有个判断,都是忽然康复,马俊南似乎与卢明华不同,但又是息息相关于同一个人林俊风。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往南浦大学开去。
马俊南的家在大学里面的教师住宅区,听霍克说,他被救回来后,一直情绪不安稳,惧怕黑暗,开始是在南浦大学附属医院医治的,一个月前才转到南浦市心理康复中心。
车子开进落叶缤纷的南浦大学时,徐海城的心里浮起淡淡的亲切与惆怅,这是方离曾经读过书的地方。她读大学时,他在桐园郊区派出所工作,搭车几小时来见她一面,却被她不冷不淡地晾着,对她恨不起,所以就迁怒到这座树木幢幢的校区,觉得它树多的遮住了人心。现在放眼望过去,依然觉得树多,却不再烦心只有惆怅。
来之前已通过电话,所以马俊南在家里等着他,他的家里人都不在,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开,方便两人交谈。马家并不大,布置却极为文雅,散发出宁静安祥的书香味。遗憾的是灯开的太亮了,令一切都变了味道,即使书香味也沾着刀刃的光。
两人见面寒喧一番,分别坐好。
两日不见,马俊南恢复了不少,虽然依然是薄皮裹着嶙峋的骨头,却没有初见那日惊心动魄的峥嵘。神情举止也不像前两日畏缩,带着几分文人的淡定。只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友好不起来,虽无恶意,却像根绷紧的弦。
徐海城将来意简单地说了一遍。
其实他不说,马俊南也知道他的来意,他看着客厅里的吊灯,说:“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再提这些事情……”聚龙洞的滴水声穿过时空,一声声地滴落在他的耳膜。眼前雪白灯光倏忽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聚龙洞被黑暗裹着的电筒光。
……徐海城命令所有的人低下头,幽灵蛊从高处直扑向他的后脑。站在在他对面战士看到了,本能地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叶喷出一串子弹。徐海城不知道目标是幽灵蛊,举起手枪就还击,幽灵蛊趁此机会扑上他的脖子,他开始丧失人性,发狂地杀人。其他战士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开枪还击,一眨间,山洞里枪声大作。
洞里本来就开阔,无遮掩回旋的余地,大家又是围着梁平的尸体站成一圈,所以没有多久,纷纷中枪,惨叫声四起。也不知道是谁的子弹击中了徐海城的头部,他慢慢委顿在地上。幽灵蛊从他脖子后再度飞出来,朝其他人身上飞去,大家早就听说它的可怖之处,纷纷开枪射击,那只幽灵蛊终于被打成稀烂,但是救援队的战士们也已经死伤大半。
但是劫难还没有过去。
一阵古怪的嘈杂声从高处传来,渐渐逼进,这个声音马俊南已经很熟悉,恐惧像钱塘大潮般冲毁他心中的堤岸。
“蝙蝠,成千上万的蝙蝠就这么冲了下来,黑压压的……”马俊南脸上肌肉抽搐,眼睛还是盯着灯泡,但是看到的却是洞顶盘旋而下的无数黑色蝙蝠,或许就是从那刻起他开始畏惧黑色与黑暗。
多如牛毛的蝙蝠扑了下来,大家被扑得晕头转向,手中的电筒也掉了,骨碌碌地滚远着。灯光一圈一圈地晃过,照着蝙蝠的尖爪红眼。趴在地上的马俊南看到旁边的一具尸体倾刻间被密密麻麻的蝙蝠覆盖,再也承受不住惊吓,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说完,屋子里有短暂的沉默,马俊南犹沉浸于恐惧当中不可自拔,徐海城则开始回想接下去发生的事情,那是他在医院里苏醒后陈琛告诉他的。
瀞云市驻军收到救援队发出的紧急求救信号,立刻派出两辆直升飞机。因为瀞云山区山高林密,找到聚龙洞着实费了些时间。六名救援战士走进溶洞,就闻到扑鼻的血腥味,曲折流转的溪水叮咚而响十分动听,但流淌的水却是红色的。
他们循呻咛声找到出事的小山洞,落在地上的电筒还亮着,斜斜地照着黑沉沉地洞壁。洞里的气味比外面更为难闻,血腥味几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他们用手电筒缓缓扫视,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地上有不少残肢断臂,还铺满黑色的蝙蝠尸体……
其中一个战士回去后给朋友写了一封邮件,提及此事,说:那一刻我真的怀疑自己走进了地狱……
因为不清楚聚龙洞里潜藏着什么样的危险,也因为重伤的人急需救治,这六名战士不敢久留,匆匆地将重伤的六人搬回直升机就离开了。部队在听取他们汇报后,派出十名战士重回聚龙洞,收走尸体。
随后南浦市政府、瀞云市政府、瀞云地方驻军三方联合调查南浦大学考察团以及救援队在瀞云深山里发生的事情,报告的内容徐海城没有权限来阅读,但有一部分内容他相当的清楚。
南浦大学考察团人员伤亡情况:
梁平:死于后脑受伤,尸体焚烧大半。
马俊南:腿部受伤,精神失常。
王东:据说死亡,没找到尸首,归为失踪。
瀞云驻军救援队人员伤亡情况:
何爱军(班长):身中三枪(致命一枪为徐海城配枪发射)。
方平安:身中五枪,子弹射中心脏而死(致命一枪为徐海城配枪发射)。
文家栋:身中三枪,大脑中枪而死(致命一枪为徐海城配枪发射)。
席二虎(向导):身中四枪,(致命一枪为徐海城配枪发射)。
林洪(军医):身中三枪,流血过多而死。
洪青友:身中四枪,流血过多而死。
宋尚民:重伤,苏醒得知自己从此瘫痪而自杀。
刘向东:身中二枪,重伤,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齐大伟:身中二枪,重伤,精神失常。
这份报告之所以着重指出四人死于徐海城配枪发射,是因为那四枪都是近距离射击的,射中的全是要害部位。也就是射出子弹的人目标明确地要杀死对方。因此,徐海城一清醒后,就开始接受调查,近距离射杀其他人是否是他做的?但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枪战之前,于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调查组对他进行测谎,发现他并没有说假话。
考虑到其他幸存者不是精神失常就是植物人,不可能讲出真相,于是为了调查聚龙洞枪战的真相,瀞云驻军派出战士再度回到聚龙洞,寻找徐海城的配枪,以便提取指纹找出凶手,但这次派出的四名战士遭遇了蟒蛇,巨大的蛇身在山洞里灵活地滑来滑去,四人落荒而逃。
调查最后不了了之。
将陈琛所说的与马俊南所说对比了一下,貌似没有什么不对劲,但真的要细细推敲,又觉得问题百出。徐海城想了想,问出最为关键的一点:“马教授,你说我中过幽灵蛊,你也看过中幽灵蛊的鬼师与梁平教授,他们没有再活下来。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马俊南目光闪烁,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或者有一种可能,那幽灵蛊并没有附身到你身上,被枪声惊走了。”
这倒是也能说通,徐海城又问:“你刚才说我是中了幽灵蛊才狂性大发,如果我没有中,怎么会疯狂地枪杀其他人呢?”
马俊南脸色有点不佳,说:“徐队长,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候,我早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会去注意这些细节?”
这也合情合理,徐海城想了想,说:“马教授,请你再仔细想想……”
马俊南勃然变色,说:“再想想,再想想,你知道不知道,我每天睡觉做梦,就要重复十七八遍,我恨不得将它全部抹掉,你还叫我再想想!”他呼呼地喘着粗气,鼻孔张大,表情十分的古怪。
徐海城被他的突然发彪吓一大跳,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肚子里,但他并不恼怒马俊南,自己何尝不是夜夜噩梦,那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马教授,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我和你一样,每天晚上都会重复噩梦,但是也请你理解,聚龙洞枪战的真相唯有你才清楚,我也只能问你。”
喘气渐渐平复,马俊南可能也觉得刚才失态了,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说:“不好意思,我身体刚康复,情绪还有点起伏。但是凡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不清楚的地方我真的帮不上。”说到最后,口气中的讪然消失了,变得有点强硬。
徐海城心知再问也不会有结果,考虑到他确实也是刚康复,身心还没有调整平衡,决定等以后有机会再问,于是向他告别。
马俊南送他到门,刚到合门,徐海城骤然转过身,正好看到他长长吁口气的表情,不由地一愣。
马俊南表情僵在脸上。
徐海城心生疑窦,但不点破,礼貌说:“马教授,你好好休息,以后想起什么再告诉我吧。”
马俊南一下子无法放松脸部肌肉,只好板着脸“嗯”了一声。徐海城这才大步地下楼梯,听着后面很快传来门合上的声响,心里玩味着马俊南那个偷偷吁气的表情,看来他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离开马俊南家,天色近傍晚。
路上到处是车,堵的严严实实,徐海城顺着车流一点一点地挪,脑海里盘思这几分的事情。回到公安局,潘小璐还没有下班,一看到他就说查出“巫蛊世家”的真实姓名了,但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潘小璐首先查到IP地址是南浦市大学校园网,当时她有点傻眼,南浦大学一万多名学生呀。幸好南浦大学的网管说巫蛊世家一直比较活跃,所以他认得,名字叫宋多,是南浦大学考古系2003届学生,今年上半年毕业,分配到南浦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宋多是瀞云市区人,他爷爷则住在瀞云市上水乡,叫宋三平,没能联系上。上水村离着松朗村大约百来里,也就是说上水村挨着瀞云山区。
宋三平隔壁家早搬到其他地方,潘小璐通过户籍找到大伯那家人,他们对于大伯的死亡细节已经记不太清楚,有几个说脖子上有牙印,另外几个则说没有。所以这条线基本是废掉了。
“但是有件奇怪的事情,我不知道与我们案子有没有关系?”潘小璐犹豫不定地说。
“说吧。”
“宋多今年夏天死了,就是八月份的时候。”
徐海城一愣,听潘小璐继续往下说。
今年八月份,南浦市考古研究所与瀞云市考古研究所各出五人,联合组织了一个十人的考古队,目标是通天岭的古祭坛。考虑到山高路远,挑选的队员全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由南浦市考古研究所的黄义森副所长带队。
宋多就在其列,但他们到达通天岭后第四天,宋多因为跌落山崖,尸首都没有找到。宋多的父母一直不肯相信儿子已经丧命,所以潘小璐调查时,拉着她唠叨了很久,抱怨考古队没有尽全力去找,还说做梦梦到儿子说自己死的冤枉。
徐海城回想了一下,通天岭山高路陡,如果不小心坠入山谷也不是不可能。
“最为奇怪的是,考古队马上结束了通天岭祭坛的考古,返回了市里。”
“哦?”徐海城微皱眉,“他们原定的考察天数是多少?”
“宋多跟家里人说至少十五天。”
徐海城回想着地下二层人头窟里密密麻麻的人头以及窟顶诡异绘画,心想四天确实是无法完成考古任务。按道理,宋多跌落山崖而死,考古队应该是派人通知宋多家里人,一边等他们来事发地点吊唁,一边继续考古工作。而不是马上带队离开通天岭,然后口头通知宋多家人死亡消息。
考古队的做法确实有点蹊跷,徐海城想了想,问:“宋多的家人有没有说什么?”
“他们不相信宋多已死,一直向考古研究所找说法,但考古队所有的队员都是这么说的,他们也没有办法。那个爷爷宋三平就是不相信孙子死了,而且尸骨无存,一个人跑到深山里去找,所以没有联系上。”
“你有没有向考古队查证过?”
“目前还没有,主要还没有发现与我们案子相关。”
“是黄义森率队对吧?”徐海城低头沉思着,他六月初醒来,接受调查的同时,写了一封详细的报告,汇报了自己与小张进入松朗村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其中一个重点就是祭坛下面的人头窟。报告呈上去的第三天,市考古队的黄义森副所长与雷云山教授联袂来到医院。
黄义森大约四十五岁左右,中等个子,相貌普通,肤色很黑,大概是常年在外考古晒的,说话有点快,但心思细致。他详细地询问了祭坛以及地下二层的人头窟的情况,对人头窟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当时还说这个人头窟填补国内祭祀类的一个空白。这样子的一个人,没有道理会让一次考古不了了之。
除非是发生什么意外,可是会有什么意外呢?
徐海城回想起风吹着草浪的山巅,古祭坛寂寞矗立,想起祭坛地下二层的成千上万的人头以及人头上挂着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一个寒噤,事情明明过去这么久,可每当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一双双虽死犹生的眼睛依然在盯着自己。
徐海城甩甩头,将一双双幽幽的眼珠甩出脑袋,专注眼前的案子。“明天我们去拜访一下黄义森副所长。”
“好。”潘小璐干劲十足地应到。
徐海城不由地莞尔,说:“陈局长说你很拼,果然如此呀。”
潘小璐呵呵一笑,说:“那是陈局长夸奖了。我以前在桐园时候就听大家说你厉害,后来到城南分局,又听大家这么说,心里早盼着跟徐队学东西。”
“回去吧,不早了。”
潘小璐微微失望,每当想与他拉近一点时候,他总是摆出拒人千里的模样。昨天如此,今天也是。按捺着心头的沮丧,她又应了一声:“好。”这声好已没有先前的气势了,她一边眼角余光瞟着徐海城离开的身影,一边整理着桌上散落的资料,动作明显比正常时候慢一拍。
徐海城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句话意勾起潘小璐的不少心思,自顾自地走到会议室,顺手打开电视。以前忙碌的时候,他常常就宿在局里,所以早就习惯以局为家。
躺在沙发上抽烟,脑海里思索的却是许三的案子。
那暗紫色的牙印究竟从何而来?
又是什么令他活活吓死?
电视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着,“今天我们有幸请到著名的考古学家,南浦大学的雷云山教授,雷教授是曼西千年古墓的发现者。雷教授,前年11月10日那天,你第一个推开了曼西古墓的大门,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激动,真的,当时手都在颤抖。”
“推开之后,当你看到里面的情景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没有言词可以形容,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即使时隔两年,电视里的雷云山也是激动的无以复加。
徐海城的心思不由地分了一部分到电视上。
电视里播的是曼西文化节系列访谈节目,谈的是曼西千年古墓的发现以及挖掘过程,以及曼西古墓七个墓室意义,还有里面各种文物的价值,当然顺便也扯了一下巫文化的湮没。
“雷教授,古墓的自毁是怎么一回事情?”
电视里的雷云山露出深深的悲痛,说:“这也是我一生之中最为后悔的一件事情,没有能防患于末然,从而让如此伟大的杰作毁于一旦。”
“当时雷教授你也在墓里,而且还因为塌方被困了三天?”
“是的,说句不怕人笑话的话,我当时真的很想死在里面,能葬生于这座伟大的地下神庙,是我的荣幸。”雷云山说得动情,眼眶里泪光闪闪。现场的观众惊讶,随之感动,掌声四起。
掌声稍寥后,主持人又说了一堆恭维与赞扬的话,然后说:“我们这个曼西文化节访谈开播后,受到观众朋友的热爱,纷纷来电要求开通热线。现在到我们热线电话时间,不知道谁会是第一个打进电话的人?”
话音没落,桌面的两部话机嘟一声响起,主持人与雷云山同时接起。主持人说:“欢迎这位朋友打进……”
一个冷冷的声音截断了她,“曼西族的灵魂生死哲学远远比你说的要意义深远多了。”
主持人愣住了,雷云山反应不慢,说:“确实如此,我们也只是窥得一斑。”
“灵魂不灭,生生不息,你们侵犯一位高贵的灵魂,将会遭到神的惩罚……”
主持人回过神来,拼命地旁边的人使眼色,电话终于掐断了。主持人勉强堆起笑容,说:“其实大家都知道,我国对文物一直以保护为主,像很多皇陵都是主张不挖掘的……”一眼瞥见旁边的雷云山脸色苍白,额头汗出,嘴唇发紫,顿时说不下去了。
电视屏幕闪动一下变黑,背景声音有一刹那十分嘈杂。
“来人……”
“雷教授你怎么了……”
……
片刻,屏幕又亮了,一男一女两个老年人扭着风骚的草裙舞,旁白:“今年过节不送礼,送礼只送脑白金。”
徐海城不知不觉地坐直了身子,震惊于电视里的那幕。
“曼西族的灵魂生死哲学远远比你说的要意义深远多了。”
“灵魂不灭,生生不息,你们侵犯一位高贵的灵魂,将会遭到神的惩罚……”
虽然大家都知道南浦市将要举办曼西文化节,但其实没有几个人懂得曼西文化是什么,包括徐海城。而这个人简单利落地指出曼西文化的核心是灵魂生死哲学,又用最后一句话点出曼西族相信自己是神创的民族。他究竟是个曼西文化的痴迷者,还是他就是曼西族后裔?
徐海城正思索着,听到外面办公间的电话铃声大作,然后有人接起来,声音轻柔地询问什么事?是潘小璐,她还在。
一会儿敲门声传来,潘小璐推开门,满脸的兴奋与紧张,说:“市电视一台发生了命案。”
电视一台?
徐海城看着眼前的电视,不正是电视一台吗?而且他知道,那个文化节访谈节目是现场直播的。
刺耳的警笛声撕裂了夜的安静。
白日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街道已渐渐冷清。
徐海城将车子开的很快,车窗开着一缝,风吹着他的脸颊,犹如冰水泼在脸上,但他十分享受。脑袋清晰的好像刚刚用清水冲刷过,所以怎么也想不明白,雷云山刚才分明只是听到热线电话脸色发青而已,即使出事故也应当打112,怎么就变成一起命案?
从市公局到市电视台很近,徐海城与潘小璐到了,其他同事才陆续赶到。一走进电视台大楼,就有负责人出来领路。他是个中年小个子男人,自我介绍姓冯,是曼西文化节系列访谈节目的制片人。天气这么冷,他额头汗出,神情也很不安。
冯制片带着徐海城等人走进三楼的一间小化妆室,化妆室很小,一目了然。站在门口,可看到雷云山教授身着黑色西装,仆倒在化妆台上,化妆品散落一地。化妆台的镜子映出他的脸,两眼圆睁,脸色与嘴唇都青紫,嘴歪眼斜,一只手抓着胸口,乍看就是心脏病发的模样。
化妆台的右边不远处就是窗户,开着半扇,风扯着窗帘幡幡作响。
其他两面都是墙壁,墙壁还算清洁。
门口位置有玻璃碎片以及一滩水,看起来是水杯跌落造成的。
徐海城绕过玻璃碎片以及那滩水,走近化妆台凑近细看,雷教授眼睛里凝固的恐惧之盛,并不因他已死亡而稍有减退,可想而知在临死的那刻,他如何的恐惧。他身上穿着的黑色西装胸部被揪成一团,手指弯曲成凤爪,骨节嶙峋。
徐海城转身问冯制片:“我刚才就在看你们这个节目,雷教授是因为热线电话而死的吗?”
冯制片摇摇头说:“不是,当时雷教授只是说不舒服,休息一下后就会好,后来才变成这样子。何晴说看到窗外有张脸,一闪而过。”
“窗外,这个窗外?”徐海城指着窗口不无奇怪地问。记得刚才是上了一层楼梯,所以这间小化妆室应该位于两楼。他边想边走到窗边,低头一看,果然如此,在两楼,没有阳台,仅有巴掌大小的窗台凸出。这么一点宽度,人是站不住的。再说,窗台积着的薄薄的灰尘十分均匀。
这个窗子朝着电视台的侧面,所以看不到电视台的正门。
不远处就是电视台的围墙,而后是冷清的街道以及路两边的老式楼房,房子都不高,六七层的样子。沿街的路灯昏黄似是要睡过去,再远处就是都市明艳的霓虹。路边的法国梧桐的叶子凋零大半,有一辆车静静地开了进来,车子停下,下来两人。车灯熄灭,脚步声轻轻随风飘来,某家门口灯亮,然后传来开门声以及小狗的轻吠声。
这是条宁静的巷子,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徐海城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落到电视台的外墙,嵌着条形方砖,墙边没有水管之类可以攀援的东西,所以基本可以肯定,除非来人是蜘蛛侠,否则不可能从外墙爬上来的。
如果真像何晴所说窗外有脸一闪而过,那么这张脸从何而来?
“何晴在哪里?”
“在隔壁化妆间,她吓坏了。”
冯制片领着徐海城与潘小璐往隔壁走,一边介绍周边房间的用途,小化妆室右面房间是个杂物间,放置道具之类的东西,平时都锁着的。小化妆室正对面是某个部门找工作间,有不少正在忙碌。
小化妆室的左边是主持人化妆室,何晴就坐在里面,背对着门口,身子兀自一抖一抖。有个长发男人弯腰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细声低语地安慰。有个挂牌从他脖子上挂下来,看样子也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
“何晴。”冯制片轻轻叫了一声。
何晴如受惊的小鹿般地回过身,手里依然紧紧地握着一个水杯,因为动作过于急剧,水有大半洒出来。看来她的确是吓坏了,圆睁着双眼,眼眶微红。
徐海城仔细地打量着她,她化着镜头妆,厚厚的粉遮掩了受惊后的脸色,鲜红的嘴唇微微颤动,手紧紧地握着水杯,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大概是惊吓过度,自然不复刚才电视上的风采。
过了片刻,她才想起应该站起来。
“何小姐,请坐吧,麻烦你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一遍。”徐海城边说边拉过一张椅子坐她对,潘小璐则四处东看看西看看。
长发男人温柔地拍拍何晴的肩,她又缓缓地坐下,深深地吸口气,说:“事情是这样子的,今天我们邀请雷教授来做节目,这个访谈节目我们已经做了几期了,雷教授他……”
徐海城打断她,说:“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谈吧。”
“电话?”
“热线电话。”
提到热线电话,何晴的脸色又是大变,说:“本来这个节目是没有热线电话的,因为观众们很喜欢,强烈要求,所以就开通……”
徐海城不得不再度打断她,说:“你不要紧张,慢慢地将事情讲清楚就可以。我记得有人打进电话,说了两句话,然后你们掐断了他的电话。接着雷教授脸色就发青……”
何晴点点头说:“是的,我一看雷教授脸色不好,赶紧示意剪接室插播广告,然后扶着雷教授到旁边的小化妆间坐下……”
她扶着雷云山在小化妆间坐下,看他呼吸不畅的样子,就将窗子打开了。冷嗖嗖的风吹进来,他果然精神一振,脸色也缓和很多,说自己没事,让何晴帮他倒杯水。
小化妆室里没有茶水,何晴得回主持人化妆室倒水,所以她离开了小化妆室。
她先回了演播室,跟大家商量的收尾事情,如果这么突兀结束,会引起观众不安的,也可能导致这个收视率极高的访谈节目腰斩。最后大家达成一致意见,等雷云山恢复后,继续做完这个节目。
何晴拿着水去小化妆间,推门就看到本来坐化妆台前的雷云山已经站了起来,脸歪一边,脸色青紫,身子一阵阵地痉挛,圆睁的两眼盯着窗子。她顺着视线看过去,玻璃窗外一张脸,一闪,没入深黑夜色之中。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词来形容的恐怖的脸。
一刹那,何晴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手中的水杯跌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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