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里面,让我触感最深的一句话是:一切万物无常存者,此是如来末后所说。简而言之,世事无常……
于从容的一番话无疑承认了方离是他从“那个地方”带出来的,徐海城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方离很可能活着,并且回到“那个地方”,担忧的是他这个地方可能他无法到达。
明明记得溶洞的尽头是无底幽潭,那个地方究竟在哪里呢?
心思在欢喜与担忧中浮浮沉沉,直到回到办公室,忙碌一整天的下属们纷纷来汇报,他才定下心来,将欢喜担忧一股脑儿放到脑后。
洪警官说神州行卡的销售点是南浦市最大的一个销售点,每日人来人往,根本没有人记得买这张卡的是男是女,长相如何。
佟警官说查了九支傩舞队,没有发现木盒与老、小土冒,也没有发现来历不明的人。
……
潘小璐说,按照他的指示,将参加古祭坛考古队的其他三名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员带回市局,并放在同一个审讯室,已晒着他们三个小时了。刚开始他们互不交谈,只是偶尔的眼神交流。现在他们已经小声嘟囔,而且坐立不安。
徐海城估量着时间也差不多,让潘小璐跟他一起走进那三名考古员所在审讯室。那三人正低着头在小声叽咕,听到门推开的声响,同时抬头。
徐海城故意站在门口严厉地扫视一眼,三人或多或少出不安的神色,相互看了一眼。
然后,徐海城与潘小璐不紧不慢地坐下,又故意重重地挪动凳子,将记事本啪的一声按在桌上。审讯室里哑雀无声,这几声显得特别的刺耳。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长时间的等待会让人心浮气躁,从而开始诸多猜疑。这些声响传入他们耳中,只会让他们心中更添纷乱。
徐海城沉着声音说:“今天下午你们三个人说话吞吞吐吐,分明就是没有说实话,说吧,宋多怎么死的?”
那三人又是面面相觑,中间那人怯怯地说:“摔下山谷……真的。”
徐海城看着左面这人,说:“你听到他口气,你相信吗?”
左边这人呆呆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再问右边那人,“你相信吗?”
那人赶紧垂下头。
“瀞云市考古研究所的人已经交待了,宋多不是摔下山谷而死的,而是你们集体谋杀的。”徐海城有意提高声音。
三人齐齐露出震惊神色,右边那人不由自主地说:“不是。”话一出口,其他两人都看着他,神色各异。那人似乎意识到自己犯下纰漏,沮丧地垂下头。
徐海城自然是欣喜,脸上却是纹丝不动,他冲潘小璐微示眼色,后者自然心领神会地将右面那人带到隔壁审讯室。
徐海城也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余下两人,两人的脸色几经变幻,终于中间那人先松动,叹口气说:“我们真的没有谋杀他。”
“你说出来,我才能知道你们是否谋杀了他。”
人的嘴巴就像河的堤岸,一旦打开,就滔滔不绝再也堵不上了。
事情回到三个月前的八月初,考古研究所听闻通天岭古祭坛的存在,十分雀跃,当然最为吸引人的是祭坛地下二层的人头窟。曼西文化是巫傩文化,祭祀是一个主要内容。世人认为要与神沟通,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献祭。人类是神的仆人,那么将最为宝贵的人头献给神,是至高的规格。但因为中原地区周代治礼,野蛮的活人祭、血祭渐渐禁绝,所以考古发掘中这方面的发现甚少。
按照规定,南浦市与瀞云市考古研究所联合组队,根据徐海城的报告做足了充分的物资准备,自然包括防毒面具,考虑到山高路远,选的队员也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他们到达松朗村后,请来向导带到通天寨,将瀞云市的文件交给村长,声明是来考古古祭坛的。村长只看文件上一个红红印章里有颗五角星,满口答应,虽然压根儿不懂他打小就看到祭坛有什么意义。
第二天村长领着考古队爬上通天岭,寻个背风处安营扎寨,然后大家轻装爬上通天岭,心里十分兴奋。
放眼望过去,天际遥远,山峦起伏。没脚踝的青草细浪绵绵,古朴残旧的祭坛沉默矗立山之巅,透出一股天荒地老的味道。
祭坛一层十分简陋,就像其他地方祭坛一样普通。大家商量决定从地下二层开始,于是纷纷进入祭坛地下一层,发现徐海城所说的石柜上铐着手铐已经不见,另外换了一把黄铜大锁。他们也没当回事情,开锁打开石柜一个个地钻进去,当然戴着防毒面罩。一下到山窟里,一打开头顶,便为这眼前情景给震住了。
虽然来之前,大家都知道山窟窿里全是人头,但不知道多到这种程度。山壁上密密麻麻的方形窟窿里全人头,保存得非常完好,眼珠幽幽发光。大家不是没见尸体,也不是没见过人头,但是即使被这么多个活人盯着也浑身不自在,何况是被这么虽死犹生的眼珠盯着,不由自主地觉得后脊发冷。
当然大家知道此行的目的,所以很快地克制着心头强烈的不安,开始工作。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按以前的经验,会慢慢地习惯人头的注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却越来越浓烈,而且山洞里越来越冷,薄薄的体恤都抵挡不住。
吃晚饭时大家坐成一团,彼此凝视,都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因为通天岭太过偏僻,物资有限,所以这次考古本来就是要速战速决。吃完饭,大家又回到人头窟里工作,收集数据,检测年份,拍照存档,一切有条不絮地进行着。只是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浓烈,有时候几疑自己也是人头窟中的人头,有时候又觉得那些人头全活过来了。
终于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营地睡觉时,大家无一不开始发噩梦,梦里有无数人头围着自己转动。噩梦归噩梦,第二天,大家还是打起精神进到地下二层的人头窟工作。第二天晚上,大家又是噩梦连连,梦到自己走进人头窟,里面有个黑羽衣的巫师在等着,目光森冷地说,只有神的祭品才能出现在这里。
连着两天没睡好,第三天大家都有点昏昏沉沉,但还是强打精神到人头窟里工作。到晚上,虽然没有人不觉得累,但一想到能早点结束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谁也不叫累,顶着沉甸甸的脑袋在人头窟里忙上忙下。
宋多忽然盯着人头窟顶叽咕了一句,因为戴着防毒面罩,所以根本听不清楚。朱北辰顺着他视线看这去,忽然明白他刚才在说什么。人头窟顶部绘着画,是九个巫师围着执行人头祭,首巫正为祭品念咒语。
首巫的形象特别鲜明,跟进入梦境之中的巫师好像,他一时也看呆了。其他人见两人抬头看画,不免也好奇,纷纷抬头看着。十盏头顶照着人头窟顶,一时如白昼,画显得特别的鲜活,栩栩如生。恍忽觉得那画上的人都飘落下来,正执行着古老的人头祭,祭品露出谦卑的笑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灯渐渐黯淡,鲜活的画失去了色彩。大家才回过神来,感觉十分异样,怎么只有九个人了?低头一看,有个无头尸体躺在地上,看衣着,不正是宋多吗?
九个人在短暂的震惊之后,魂飞魄散地逃出了人头窟,回到营地,发现人人身上都沾着血渍。居然如何也想不起宋多是怎么死的?只是隐约觉得事情是与自己一干人是相关的。大家围着火堆瑟瑟发抖,居然没有一个人交谈,心惊胆战了一夜。第二天硬着头皮回到人头窟,宋多的尸体已经僵硬变冷,鲜血凝结成黑色,至于他人头估摸着也就在人头窟的某个方形窟窿里,与其他人头一起。
在数以万计的人头里找一个人头太难了,而且他们也完全吓破胆了,将宋多的无头尸体搬出来,坐在细浪绵绵的草地,回头看古朴残旧的祭坛,依然是无荒地老的感觉,只不过这次是天荒地老的阴沉。
最终大家决定将宋多的尸体埋了,并且放弃人头窟的考古研究。
一干人等迫不及待地离开通天岭的古祭坛,回来只是谎称宋多跌落山崖。大家都绝口不提此事,但噩梦没有放过他们,无数个夜里重温那幕,巫师从天而降,说:只有神的祭品可以出现在这里。
说话的人正是朱北辰,他说完,长长地吐了口气,这事情一直如鱼刺梗喉,叫他夜不成寐,今天终于一吐为快,心里反而说不出的畅快。
他的一番话让徐海城想起了一件旧事,一时怔然出神。直到门口被轻推开,潘小璐站在走廊里冲他招手。他走出去,顺手掩上门。
潘小璐说:“你这里招了吗?”
徐海城简单地说了一下,潘小璐脸现惊讶之色,说:“跟那个人招的一样,但我看他们可能是编的,而且事先统一过口径。”
徐海城点燃一支烟,说:“他们没有说谎。”
潘小璐不信,“那到底是谁杀了宋多?难道真有巫师从天而降?”
徐海城摇头:“不是,是他们九个人杀的,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只是不敢承认。”
潘小璐圆睁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为什么?”
“他们中毒了,坠入幻境。”
潘小璐皱眉,“不对,明明他们都戴着防毒面罩的。”
“皮肤也会呼吸的,一时半会还好,一天十来个小时置身于毒气之中,积少成多,所以他们不停地发噩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们心心念念想着人头祭,所以做梦的内容也是这个,最后那幅画给了他们最好的暗示。”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年半以前,方离因为吸多钟东桥家里的尸毒,发狂发癫,用自己的手指去挖磁砖地面,当时双手鲜血淋漓。也正是这么一次,让徐海城明白一直方离的心结是什么,从而找到美人蕉下埋着江美辉尸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依稀感觉就像发生在昨日。
“这样子……”潘小璐骇然失色,“那你说这案子怎么处理?”
“先把口供全录齐吧,写个报告上去,由上头来决定吧。”
“好吧,只是这条线跟咱们的鬼脸杀人案无关。”潘小璐头疼地说,鬼脸杀人案是大家对这个连环凶杀案的私下称呼。
“这条线无关,还会有其他的线索,不要担心。只要案子在继续,线索就不断地暴露出来。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做完后你回家休息。”徐海城虽然这么安慰潘小璐,心里其实不无烦恼,这件案子本来线索就少得可怜,现在惟有希望伍刑警在松朗村有所发现。
三名考古员签字后,耷拉着脑袋离开了。他们兴高采烈去通天岭祭坛考古,不料变成一场噩梦,人生的轨迹也从此更改。
世事无常,莫于过此。
徐海城隐隐后悔以前对方离的过多苛责,人的一生谁敢说不犯错误,自己不也是一样?没能阻止枪战,或者手上还沾着无辜战士的鲜血。此刻,他忽然好想见到方离,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与她说说话,这些年间,他已经无意中工作与生活混在一起了。她不愿意见他,或者是因为他早已不再是孤儿院里的朋友大徐,而是警察徐海城。
徐海城这么想着,伸手拿过桌子上三名考古员才签字的口供,心里摇摆不定,心知这份报告递上去,虽然那九人可能会被判无罪,但人生从此也就毁了。若是不递,宋多的死亡真相又从此湮没,可怜他父母、爷爷的心心念念。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双全方法。
潘小璐在旁边见他神情变幻,不由得好奇,“徐队,你怎么了?”
“小璐,宋多的死你先保密着,等文化节过后再说吧。”他叹口气,将口供带回自己的办公室放进抽屉。泡好一碗方便面,顺手打开技术部发来的邮件报告。
邮件里里说,组委会威胁邮件的IP地址是瀞云市某网吧,网吧已经将当天人员名单在发过来,在附件里。徐海城点开附件正准备看一下名单,潘小璐急冲冲地进来,大声叫嚷:“徐队,徐队,城南分局的便衣发现疑似老土冒的人。”
徐海城精神一振,把筷子一扔,套上外衣,说:“走。在哪里发现?”
他个高步子大,潘小璐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只累得急喘吁吁,一边还得回答他的问题:“就在城南石新路那带。”
徐海城脚步微滞,想起石新路那一带有很多低价旅馆,早该想到的。
“这个便衣现在跟着他们,没暴露。”
“要他小心一点,在我们赶到之前都别暴露。”
“我已经提醒他了。”
徐海城偏头赞许地看她一眼。
虽然只是一眼,潘小璐却觉得说不出的受用,打心眼里暖和起来。
两人匆忙赶往石新路,市公安局离石新路有点距离,一路上潘小璐与便衣保持着联系,准定采用两头夹击的方式堵住他们。快到石新路时,潘小璐开始摩拳擦掌,说等一下要亲手擒获那个在她脑袋里留下冷笑的家伙,要在他身上留下她的生硬拳头。
说的徐海城忍不住笑了。
然而两人也只是高兴了几分钟。车子快到石新路时,前面车子排成长龙,两人一怔,现在是晚上八点,早过了交通高峰期,莫非是发生车祸?两人赶紧跳下车,往前走,就看到整个十字路口堵满车,不少司机在按喇叭叫骂,叫骂的对象是一个呈大字形躺在路口的人。
徐海城与潘小璐开始以为是车祸,但是又没有肇事车辆。两人交换一个惊诧眼色,走到路口,一看那人睁着眼,胸口一起一伏呼吸着,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再看一眼,两人的脸色都变了,那人里面穿的衬衣分明就是公安局统一发的。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两人天天穿着,自然清楚。
潘小璐为了再确认,拨打便衣号码,躺着那人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叮叮咚咚地响,他犹自不觉,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天空。
“怎么办?”潘小璐被这种意外弄得手足无措。
徐海城不答,扫视四周,以他的直觉,那老土冒肯定没走远,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两人,看背影,模模糊糊就是土老冒父女。
“小璐,这个人交给你。”徐海城挤过人群,快步往老小土冒离开的方向走去。
石新路是老城区,道路狭窄且七拐八弯,而且路边的配套设施也残旧,比如说路灯有半数是不亮的,而且路的垃圾筒人为损坏较多,飘着一股溲味。徐海城的跟踪术学的很好,何况老土冒与小土冒似乎根本没有察觉,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
徐海城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虽然不了解这两个人为什么样的人物,但是从瞬间催眠潘小璐来看,他就知道这两个人称得上危险两字。这种危险并非明目张胆,可是却是阴森入骨的,就像在暗处蜇伏的毒蛇,让人防不胜防。
走过几条街,老土冒与小土冒还是逛街的样子,徐海城心中有些不安,觉得他们的态度带着点有恃无恐的味道。风带来前方的隐隐约约的喧闹,不远处也有灯光熏染的夜色,他忽然想起石新街一带有个著名的夜市,好像就在前方。心里顿时慌起来,老土冒与小土冒一入夜市,也就如鱼入了大海,再找他们又得费一番功夫。
一念至此,徐海城拔出配枪冲了上去,脚步声响彻街道。
前面的老、小土冒终于也加快脚步,可是他们一老一少,怎么比得过身强力壮的徐海城。离他们五六步时,徐海城一声大喝:“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老土冒与小土冒非常合作地站住了,并且慢慢地转过身来,他们还是穿着前几天的衣服。小土冒果然是用围巾将脸围住大半,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颇为灵秀且透出一分似曾相识的气息。他们拎着一个小的行礼包,却没见木盒。
有潘小璐的前车之鉴,徐海城不敢看老土冒的眼睛,只看盯着他嘴巴部位,终于看清楚他是方方正正的下颌,看肌肤纹理光泽,估计大概在五十岁左右。他的嘴巴嗫嚅一阵,说了一句话。只是他口音太重,徐海城没有听懂。
“警察同志,我们犯了什么事?”他又说了一遍,口气无辜,不过徐海城知道他是扮猪吃老虎的好手,不敢大意。走到离两人两步之遥,说:“你们接连催眠两名警员,这就是你们犯下的事。”
“警察同志,你别开玩笑,我们乡下人,懂什么催眠?”
徐海城将手铐扔过去,说:“别啰嗦,铐上。”
老土冒似乎要弯身去拾,徐海城喝止,看着小土冒说:“你捡。”
小土冒看了老土冒一眼,慢慢地将手铐捡起来,低着头很不安的模样。
“警察同志,这不能怪我,我不想去,可是那位女警察非要我去派出所。至于刚才那位,我都不知道他是警察,盯着我很久,以为他心怀恶意。”老土冒大喊无辜,不过说也有几分道理。
“快铐上。”徐海城冲小土冒轻喝一声,她瑟缩了一下,手铐被拨的钉铛作响。
“你的木盒呢?”
因为不能看老土冒的眼睛,所以对他的神色变幻不能尽收眼底,隐约感觉他脸色一沉,说:“原来你也是看中我的木盒呀。”
“木盒哪里去了?”
“卖掉了,本来就是为了到大城市卖个高价的。”
徐海城怔了怔:“盒子里装着的什么?”
“那可不能告诉你,你想要知道,就去春风记看看。”
春风记是家古董店,徐海城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它是郭春风开的,去年他曾去那家店调查过。他不知道这个老土冒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他看起来很老实,但其实虚虚实实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警察同志,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就不要铐着我们父女了吧。”
他一提醒,徐海城才发现小土冒一直拿着手铐弄来弄去,还没有铐上。心里有点犹豫,如果真的如同老土冒所说,那带他们回市局也毫无意义。而且真要带他们回去,以什么罪名呢?正委决不下,忽见老土冒上前一步,说:“警察同志,你就放过我们吧,我们一对乡下父女,不想惹事。”
徐海城想了想,觉得这两个人还是太诡异了,带回市局先说。“我只是想让你们回局里协助我们调查,如果没事自然会放了你。”似乎听到老土冒发出一声讥笑,又说了一句话,含含糊糊的。
“你说什么?”
“我说为什么没有死……”他忽的压低声音,徐海城一愣,抬头诧异地看他一眼。夜色深沉,他的眼睛像玻璃珠般折射着灯光,说不出的蛊惑。
这双眼睛以前肯定见过,脑海里蓦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徐海城两个小小的影子,十分清晰,叫他不由自主地细看。一刹那,终于明白老土冒的眼珠为什么给人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因为眼白太白,眼珠太黑,黑的就像水晶可以映出他人的影子。别人一旦看着他的眼睛,便不由自主被里面自己的影子吸引住了。
只是徐海城明白过来太晚了,他也被吸引了……
不知多久,一声大喝从身后传来:“徐队!”
徐海城浑身一震,脱离老土冒眼睛的束缚,心里暗道好险,可是忽然觉得热血全往脑袋里冲,如千军万马,感觉太阳穴的血管都在突突跳个不停。“你……”
老土冒的眼睛不再流光溢彩,无所畏惧无所欢喜,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忽然,徐海城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他这种无所畏惧无所欢喜的神色,与方离好像。脑袋里又是一阵骤然的刺痛,右手的枪再也握不住,他大叫一声,右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潘小璐已经走到近处了,赶紧抓住徐海城的右手制止他。顺便瞟着空空的木盒,以及盒盖雕刻的一双眼睛,愣了愣。
老土冒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怜悯,拉着小土冒离开。
潘小璐已经追近了,本想再追下去,一看徐海城惨白的脸色,额头大汗,身子也微幌。只好看着老土冒与小土冒飘然远去的身影,悻悻然地跺脚。捡起徐海城落到地上的枪,扶住他关切地问:“徐队,你怎么了?”
徐海城两眼迷茫,用手拍着脑袋,喃喃地说:“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
潘小璐看他完全失去平常的风采,心痛如割,抓住他拍打自己脑袋的手,说:“什么见过?”
“他,我以前见过。”
“地铁站时你是见过的呀。”
“不是,更早之前我还见过。”徐海城从潘小璐手里抽回手,又拍着自己的脑袋,“我的头好痛。”看到他这样折磨自己,潘小璐眼睛都湿了,连忙扶着他走到前面的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人民医院。
快到医院时,徐海城的疼痛渐消,他本来不打算再去,被潘小璐软缠硬磨拉去,做了包括C和MRI(磁共振)检查,医生说他的脑内没有脑内器质性病变,子弹也没有移位。
“那他怎么会痛成这样子?”潘小璐看着一旁坐着的徐海城,虽然他现在已经缓过劲来,但刚才那模样可着实吓着她了。
医生开了止疼药,说:“子弹在脑袋里究竟会起什么影响,我们也不清楚,而且有可能是记忆方面的原因”
“记忆原因?”潘小璐不解地问。
医生好声好气地解释:“人的皮肤、器官都有自己的记忆,脑袋也一样,他当时挨了一枪,那种疼痛可能被记忆下来,在某些特定场合会发作。”
潘小璐还是一知半解,徐海城却忽然抬起头,看着医生露出略有所悟的神色。
医生又叮咛止疼药不要多吃,要定时检查之类的话,这才放两人离开。
走出医院,徐海城忽然想起那躺在路中间的警察,问他怎么样了?
“刚才正好有交警过来处理,我就将他扔给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潘小璐边说边拿出手机给便衣打电话,片刻,放下电话,“已经清醒了,看来老土冒没有害人之心。”
“是,他只是戏弄了一下他。”徐海城漫不经心地应答着,若是老土冒有意为难便衣,他此刻说不定已经撞车而死了。
“这个老土冒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潘小璐情不自禁地摸摸脑袋,虽然留在脑海里的那两声冷笑是摸不着的。“徐队,他刚才是对你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子弹的缘故?”起初她知道徐海城脑袋里有颗子弹时,着实有点吓坏了,后来找了些资料,才知道这事情虽然少见,但也有案例存在的。俄国有个叫安吉莉卡的妇女被子弹射中,子弹留在“脑部麻木区”,也没有移除。她本人还声称一点影响没有,而且还感觉自己变成两个人,一个是原我,另一个是个技术超群的男人。
“刚才我看到老土冒的眼睛,脑袋就开始刺痛。”徐海城心里已经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不愿意多说。而且刚才的那番疼痛折磨的他浑身无力,连说话都觉得费劲。两人回到刚才停车的地方,心情都十分沉重,眼看着案子已是山穷水尽,不知道何时才能柳暗花明。
开车到春风记古董店,一进门,就看到木盒摆在一个极显眼的位置。店员见两人目光逗留,连忙过来介绍,说这个木盒木质如何罕见,雕工如何细致,并且打开展示,盒子不曾上漆,天然的古朴纹理,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大概是古董店收货后特别地熏香过,因为上次许三打开时,他没有闻到香味,是另外一种怪味,有点森冷。
徐海城问他:“盒子里的东西呢?”
店员愣了愣,说:“里面没有东西的呀。”
徐海城翻来复去看了又看,都觉得这只是一个值钱的木盒,此外什么也不是。他失望地叹口气,与潘小璐返回市局。
回到办公室,徐海城倒掉那碗凉透的面条,重新泡了一碗,边吃边看着网吧的当天客户名单,数千个人名,直看的他头晕眼花,心想网吧的生意居然这好。就想放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
林俊风。
看登记时间为晚上9点至9点20分,与文化节组委会收到威胁信的时间差不离。再看登记的身份证号码,又找出电视台现场观众名单核对,一个数字也不差。
终于柳暗花明了。
徐海城心中一喜,从户籍资料里输入身份证号码,很快地,林俊风的资料一面了然地现出,包括他的身份证照片。
林俊风,瀞云市城关区居民,南浦大学考古系1999届学生,要瀞云市考古研究所工作……上面所说的资料都能与那天电视台林俊风所说对的上,但是徐海城看到照片时,心里一沉,虽然照片上的林俊风脸颊削瘦,但两眼是一般高低的,嘴角也不歪。与自己电视台见到的林俊风有五分相似,但可以肯定,绝对是两个人。
徐海城按户籍资料登记的家庭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林俊风的爸爸,一听到是公安局立刻慌了,赶紧叫起睡着的儿子。林俊风睡意惺忪地说,前几天身份证掉了,好像跟人说句话钱包就没有了,事后回想,估计是遇到拍花党。
徐海城放下电话,盯着林俊风的照片看了半天,隐隐觉得他肖似一个人。于是赶紧到技术部,让他把林松风的照片处理一下,丰满两颊,垫高鼻子,然后再将太阳穴填高一点。
照片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徐海城认识。
他的名字叫卢明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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