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审视自己,你内心还是无法冷静地将一切视为自然现象;无论再怎么努力保持达观,你心中还是会燃起热情,产生渴望。
这是很自然的想法。每个人都想寻根,想知道自己降生于这个时代、这片土地、这副躯体,究竟有什么意义。
阳子——
江户川区鹿骨——你知道这地名的由来吗?
在距今一千两百多年前的奈良时代,手握大权、荣华至极的藤原氏为了保护平城京而建造了春日大社,从常陆国(现在的茨城县)运送大量的鹿到奈良(鹿是藤原氏守护神“武瓮槌”的使者)。当时交通设施不发达,根本没有柏油马路,在这长达一年的旅程中,不知死了多少只鹿。据说鹿的尸骨就埋在这块土地下面,后来便称此地为“鹿骨”。
那幢宅邸就建造于这片古代神使的坟场上,占地七八十坪,两层楼高,格局是七室两厅一厨。远看有点像公寓,但玄关只有一个,属于独幢房屋。建筑的外观简单大方,不过规格堪称豪宅等级。
屋主是神代武,他就是绑架你、强暴你的六指圆胖男。“是‘神’明‘代’理人的神代,念法不是‘Jindai’也不是‘Kamishiro’,而是‘Koujiro’。”他说。
神代是四人中的老大;棕发、声音尖锐的三白眼男是梶原仁;孩子气的三分头男是山井裕明;开车的电棒烫男是渡边满。神代说他们是“一家人”,他自称“老爹”,四人一同住在这幢宅邸了。
神代是个奇妙的男人。
那一天你提议帮怜司保寿险,然后再杀了他,神代听了眼睛一亮:“哦?有意思。”
他津津有味地听你解释杀人计划,仿佛孩童看着自己最爱的卡通。不仅如此,他还会搭腔:“我懂了,真是好方法。”也会反复确认:“等等,你是指这个意思吗?”
待你说完整个计划,他居然直呼你的名字,大笑道:“阳子,你太棒了!我爱上你了。”
不知怎的,你没有一丝不悦。
他明明强暴了你,而且还差点杀了你,但浅谈几句后,你们宛如无话不谈的好友。
后来想想,这就是神代这男人的魔力,或是“器量”。这男人就像沼泽,碰到的所有东西都会被他吞噬。
“你愿意帮我吗?”
“那还用说。”他欣然一笑。
既然神代说好,其他三个手下自然也没有意见。
接着,神代说:“那个叫怜司的烂牛郎,就由我来调教他。万一阳子在杀掉他之前就被杀掉,那就赔大了。”因此,这天他决定带着手下跟你回到东中野的租屋处。
今天你比平常晚到家,都快中午了,怜司还在客厅沙发上打鼾。
他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桌上,还插着电源线。
你凑过去一瞧,屏幕上有个匿名留言板专用的阅读、留言软件,上面标示着怜司常逛的几个版面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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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怜司在网络上所看见的“真相”。
你点开帖子,只见里头充斥着“脑残”“说别人脑残的人才是脑残”“自导自演”“呵呵”“零分”“键盘专家又来了,废渣,去死”这样的话语。
这些躲在计算机后面的发言既丑陋又深具攻击性,大略可分为“我很强”跟“他们是脑残”两种。
留言板浏览器的发文记录中还留有怜司发表过的文章。
我是投资顾问,前阵子有一家公司来挖角,执行长姓姜,泡菜味好重(笑)。薪水有九位数,可是我才不去呢(笑)。
我只有初中毕业,但是才二十几岁就赚了两亿。抱歉,什么贫富差距?没有不景气,只有不争气。
综观国际金融动向,雷曼兄弟事件对我根本没有影响,没啥好怕的。买低卖高超爽的——赚翻了。
怜司在网络上创造了另一个怜司,他不是酒鬼又家暴的失业牛郎,而是金融业界的顶尖商业人才。只是他的网络人格流于虚幻,一点现实感也没有。
你越看越觉得心酸。
这个人真的很可怜。
你轻抚沙发上的怜司的面庞。
“嗯嗯……”他低吟一声。
我要杀了你,你想。
“怜司,怜司,起来喽。”
“嗯啊!”
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嘴巴里喷出酒臭。“怜司,你醒了吗?”
“干吗!”
你对他的抱怨毫不畏惧,说道:“有客人。”
你对怜司说,神代是一名企业家,也是“幽会人妻”的常客,其他三人是他的属下。
你原本以为犯起床气的怜司见到四个陌生男人踏进家门会发火,想不到他居然乖乖地把话听完了。
神代他们乍看并不像普通人——应该说,这四个人走在路上,十个人中没一个不觉得他们是流氓。或许怜司就是怕坏人。
才一见面,神代便牢牢抓住了怜司的心。
“首先,相逢就是有缘,我请你吃顿大餐吧。”
说完,神代带怜司去了新宿的意式餐厅,大白天就喝红酒吃比萨,饮酒作乐。
神代热络地与怜司聊天,无论他说什么,神代都大赞:“太厉害了!”“真不简单!”“你真是个男子汉!”即使怜司的话很显然狗屁不通或很幼稚,神代依然赞不绝口,绝不泼他冷水。
旁观者清,怜司正逐渐爱上神代所灌的迷汤。
从前怜司也是用同样的招数引你上钩的,但这次他丝毫没发觉,只会笑嘻嘻地大口喝红酒,嚷嚷:“你懂我!我太高兴了!”
你好久没看到怜司笑得这么开心了。你看在眼里,真是又喜又悲。
酒过三巡,怜司越来越滔滔不绝,主题也越来越天马行空。
“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日本人很明显是全世界最优秀的民族,日本也是最伟大的国家。每个日本人都应该对此引以为傲才对啊!”
怜司开始大谈日本比其他国家优秀的地方。
“跟中国比起来”“跟韩国比起来”“跟美国比起来”“跟欧洲比起来”,他随便地将地球切割成几个区域,明明没在当地住过,却夸夸其谈,想来只是拿网络上的信息现学现卖,借此贬低他国,吹捧自己的国家。
神代装出一副听得心悦诚服的样子,一旁的你则越听越心寒。
因为一切都是自然现象。
连你都知道,地球上所有人的基因都大同小异,人类只是随机诞生的动物罢了。每个国家的每个民族都各有优缺点,也都会犯错;纵使日本真的有比其他国家优秀的地方,也只是自然演变而来的,对此引以为傲的日本人,也只是碰巧生为日本人——换言之就是走了狗屎运。他竟然为此沾沾自喜,未免也太好笑了吧。不,说到底,既然一切都是自然现象,何来优劣?民族与历史都是自然形成的,对这两者擅自解读的人类,也是自然现象的一部分。
不过,事情没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审视自己,你内心还是无法冷静地将一切视为自然现象;无论再怎么努力保持达观,你心中还是会燃起热情,产生渴望。
这是很自然的想法。每个人都想寻根,想知道自己降生于这个时代、这片土地、这副躯体,究竟有什么意义。
你终于明白怜司在追求什么了。
“日本人”一词代表着怜司的自大;至于“历史”,则是他因追溯过去而变得膨胀的自我意识。
怜司并非想吹嘘自己的国家,只是想吹嘘自己。
“干男,你真不简单!年纪轻轻却这么有上进心。”
神代直呼怜司的本名,同时用力点头。
这个男人明知怜司是草包,却一直吹捧他,你不禁对此感到不寒而栗。
“你这么能干,我想借重你的能力,请你帮忙做一件工作。”
神代一切入正题,怜司的视线便开始飘移。
大概是“工作”两字打醒了怜司,使他想起现实中的自己。
“可是我受过伤,身上还有后遗症……”
他突然编起借口。
你顿时悲从中来。
“不是,这份工作不必出力,只要动脑就好。我是不大懂啦,网络上不是有个东西叫‘留言板’吗?”
“呃,嗯,对。”
怜司的视线不再飘移。听见自己还算熟悉的词,想必令他安心不少。
返回东中野的途中,神代问你:“那个烂牛郎有什么嗜好?”你便告诉他怜司每天都逛网络留言板。
“我现在是非营利组织的代表,当然了,我们是慈善事业,可是网络上有人对我们恶意抹黑——”
神代似乎真的是非营利组织的代表。他在车上亮出名片,说自己不是靠着“狩猎应召”过活的。名片上的头衔是“非营利组织Ki代表理事”,办公室设在台东区,梶原他们是该非营利组织的主要成员。神代笑着说:“我只是把没人要的东西捡起来换钱,跟资源回收差不多。”
“我们是正派营生,所以网络上的抹黑其实没有什么影响,我们也懒得理会,只是想知道网络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可是,我跟大家都不懂计算机,因此想找个懂计算机的人。”
“你想上网找评价对吧?那很需要诀窍。”怜司自信满满地说。
“干男,你懂计算机吗?”
“嗯,算是吧。”
“那我能不能请你帮忙?”
“好啊,包在我身上。”
如此这般,怜司接下了神代的“工作”,接着被招待到位于鹿骨的神代家大宅。
“哇!真厉害!”
怜司一踏入那间超过二十叠的大客厅,便高声赞叹。他赞叹的并非客厅的大小,而是展示在壁龛中的那两支一长一短的武士刀。
“这是真刀吗?”怜司问。
“是啊。”神代笑着点头。怜司开始大谈“武士刀代表日本人的精神”,神代则不厌其烦地一边点头,一边聆听。
最后,你们晚上跟神代他们一起吃饭喝酒,并在神代家过了夜。
隔天,神代将工作交付给怜司。
工作地点是神代家的其中一间房间。换句话说,从前他在你家整天黏着计算机,现在他改在神代家整天黏着计算机。
不过,冠上“工作”两个字就是不一样,他盯着计算机屏幕的神情比以前认真许多。
起初,怜司跟你有时会回东中野的租屋处过夜,有时在神代家过夜,后来神代劝你们索性住下来,你们也接受建议,从租屋处搬入神代家。
“你们也是我的家人了,从现在起别叫我‘神代先生’了,叫我‘老爹’或‘老爸’就可以。”
于是,怜司开始叫神代“老爹”,你则叫他“爸爸”。
怜司非常崇拜神代,打从心底高兴能成为他的家人。
神代之前说的没错,怜司果真变成了他豢养的动物,不再对你施加暴力了。
不仅如此,为了方便你张罗事情,神代还帮你出生活费、卡债及你母亲的抚养费。
你不需要再卖身,终于能离开“幽会人妻”了。
最后一天上班时,你碰巧遇见树里,便简单告诉她:“我要辞职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
“麻里爱,你走了我会寂寞的。”树里对你要辞职感到百般不舍,“下次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她主动与你交换手机号码,但后来她一次也没联络过你。
杀害怜司前,你已早一步摆脱了小白脸的家暴及卖身生活。
你趁着怜司酣然陶醉在神代营造的家人氛围中时,一步步地张罗一切。
首先,你拿着自己跟怜司的户籍誊本去办理了结婚登记。
因为从以前开始就是你在帮怜司付医药费,所以他的健保卡在你这里,只要拿着这张卡与委托书,你就能向政府机关申请文件。虽然委托书需要本人亲笔填写,但反正他们也不会真的鉴定笔迹,随便写写就好。此外,只要备齐文件,即使只有妻子一人出面,也能提出结婚申请。
假结婚比一般人想象中简单多了。只凭区区一张健保卡,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办理结婚手续,连当事者都不知情。
在你准备文件时,神代他们则选了一个适合杀害怜司的地方。
那是三鹰市住宅区外围的一条宁静巷弄的转角。左邻右舍的窗户看不见那处死角,马路上的汽车驾驶员也看不见那里,是个绝佳地点。
你们即将在那里杀了怜司,并且将其伪装成交通意外。
就杀人诈领保险金而言,伪装成强盗或歹徒行凶绝非上策,因为警方会彻底调查,保险公司也不会轻易付钱,费工费时风险又高。
至于伪装成他杀的自杀,则很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泡沫经济崩盘的20世纪90年代后期,自杀诈领保险金的案件在日本大幅攀升,很多人跟你父亲一样债台高筑,但没有逃走,反倒选择用生命来偿还。因此,现在的寿险合约都会载明“投保三年内自杀者不得领取保险金”。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伪装成警方理都懒得理的各种意外。
比如害死你弟弟小纯的交通意外。
你从当时的经验得知,即使因交通意外导致他人死亡,肇事司机也不会背负杀人罪名,而且一旦警方与检方认定被害人有过失,肇事者就不会遭到起诉,可获判无罪。如果没有其他目击者,肇事司机的证词几乎就能决定一切。
你们看上的就是这一点。
你们打算在偏僻的地方开车撞死怜司,而且制造“被害人过失较重”的假象。
如果负责下手的司机不仅没有肇事逃逸,还主动报警的话,警方便会将此案视为一般车祸,最终以不起诉做结。只要司机跟你之间的共犯关系不露馅,计划就能成功。
你试着想象怜司被车撞死的模样,却怎么也不顺利,只能想出B级恐怖片中眼珠和脑浆飞溅的夸张死状。
既然已决定好杀人地点,接下来就要找房子了。你跑了几家房屋中介,最后决定租下徒步五分钟即可抵达的“三鹰Ester”。你将自己跟怜司的户籍迁至此处,也将住民票上的地址改成了这里。
你独自造访了三鹰市公所,提出婚姻申请书。“我先生忙着上班,不方便一起来。我们想今天办理登记手续。”受理的女职员不疑有他,笑着道喜,随即为你办理了手续。
如此这般后,你户籍上的名字从铃木阳子变成了河濑阳子。此外,住民票上的地址也不是你实际居住的鹿骨神代家,而是“三鹰Ester”。
紧接着,你用怜司的名义投保寿险,将自己设定为受益人。
你大费周章地假结婚,就是为了能顺利投保、领取保险金。
男女结婚时,将妻子设为寿险受益人是常有的事,没有人会质疑,而且身故理赔金是遗产的一部分,政府几乎不会向死者的配偶收税,税务署也不会出面刁难。
一般而言,失业者不会投保寿险,但只要在职业栏填“自由业”,定期支付保费,就不会出问题。从前你拉保险时早已将流程背得滚瓜烂熟,?99lib.因此你深知钻合约漏洞的方式。
你投保的是最简单也最有保障的定期险,而且保额不算高,顶多算是普通价码。假如投保人在投保两年内发生意外,一般寿险公司就会视其为“早期意外”,并在给付前进行调查。这时候,如果是保额超过两亿元的高额保险,就会格外启人疑窦。
你不只为他投保了寿险,还投保了“实际上是寿险,却因为属于不同业界而疏于与保险公司交换数据的”共济保险,若再加上强制汽车责任险的赔偿金,你总共能拿到一亿多。
由于文件上的住址是“三鹰Ester”,你偶尔会去那里收市公所跟保险公司寄来的信,办理各项手续。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全家人一起吃团圆饭。”
神代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所有人必须聚在一起吃晚餐,这是神代家的规矩。
晚餐都是由神代一手包办的,他的厨艺堪称一流,日式、西式、中式料理样样精通,连捏寿司都难不倒他。
开始同进晚餐后,你发现他们只是外表凶恶,其实本性不坏。怜司跟你都对这家人一见如故,马上就与他们打成了一片。
随着与大家逐渐熟稔,你才明白,原来住在这幢房子里的,都是无家可归的社会边缘人,他们都是被神代捡回来的。
三白眼男梶原是有两次前科的强盗犯;电棒烫男渡边是被逐出帮派的流氓;大个子山井的父母是毒虫,连小学都不让他念,导致他变成了不良少年。至于神代,他以前在关西曾有自己的事业,只是与当地流氓起了冲突,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
怜司对他们的遭遇心有戚戚焉,便道出了自己受父亲家暴,独自上东京当牛郎,结果被牛郎店轰出门的过往——只是略过了对你施暴的那一段。不过,其他人在沦落至此的过程中,肯定也深深伤害了别人。
有时他们聊得起劲,会怂恿你谈谈自己的遭遇,但你觉得有点为难。你总不能在怜司面前说很后悔被以前当牛郎的他拖下水,而且听了大家的身世后,你认为自己的人生其实也没多悲惨。
可是神代说你们所有人都是被社会抛弃的“弃民”。
“你们都被抛弃了。你们被社会视而不见,是潜藏在社会上的弃民。”
被抛弃了——经神代提醒,你才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绪。
他说得没错。
你不知道抛弃你的是不是神代所说的“社会”,只知道自己确实被某种庞大的事物抛弃了。
若真是如此,那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被保险公司开除时?跟山崎离婚时?父亲失踪时?还是说,打从出娘胎就被抛弃了?
你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时被什么人抛弃的,只知道一回过神,你已失去了归依,独自在世上飘荡。
“可是啊,没有人是应该轻易被舍弃的。每个人都有优点。所以,我想为弃民们打造一个避风港。”
神代没有说谎。他的确为家人们提供了遮风避雨的地方,你们真的就像一家人。
他自称“老爹”,将家里的男人们视为亲生儿子般疼爱,也视你为亲生女儿或妻子。
自从搬来神代家,你跟怜司之间就不再有性生活,神代也理所当然地每周将你叫进他的卧房数次。怜司应该心里也有底,但他直到最后都没说什么。
起初你怕神代又会掐着你的脖子侵犯你,但他说:“阳子,别担心,你已经是我的家人了,我不会对你动粗的。”而神代也真的不再掐你的脖子,不再动粗,只是正常地和你“激烈”上床。
与神代翻云覆雨,使你感到了深深的愉悦。
说白了,就是你从神代身上感受到了爱。
没错,是爱。
神代不只对你投注情欲,也毫不吝惜地向包含怜司在内的全家人投注亲情之爱。
餐桌正是最好的证明。他的餐桌上确实洋溢着“幸福”。
然而,假若你停下来仔细环视,就会发现四周的景象有些异样。那是一片巨大的沼泽,位居中心的神代,将周遭的人一个个吞没。
神代说“想为弃民们打造一个避风港”,但他经营的非营利组织“Ki”却将那群被社会遗弃的人关在恶劣的“避风港”,借此赚钱。
此外,神代一个月会带梶原他们去“狩猎应召”一两次。你也曾是受害者,因此你知道抢钱并非他们的主要目的。狩猎一次顶多能抢到几万块,风险、劳力与收获不成正比,这一点神代不可能不清楚。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乐此不疲,说穿了就是为了“狩猎”。神代一方面索求你的肉体,对你投注爱情,另一方面也像个钓客般在清晨的街头物色应召小姐,加以强暴。
不,说不定不只是强暴。那天你活下来可能只是命大。你没跟着他们一起出门狩猎,所以不清楚详情,但如果神代对待猎物的方式与上次绑架你时一样,闹出人命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话说回来,即便闹出了人命,只要他们把尸体处理干净,没有人会为少了一名应召小姐而大惊小怪,顶多认为她逃走了。
神代很享受狩猎应召的乐趣,包括花力气寻找猎物、绑架女人,以及承担误杀猎物的风险与麻烦,这一切都令他乐在其中。
他不正常。
可是,你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正常。
正因为这男人不正常,他才会参与你的杀人计划。
怜司绝对料想不到,与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家人们”正一步步地准备杀死他,而他在神代家的每一天也让他逐渐改变,变成一般人眼中更好、更讨喜的人。
看来,神代编造的那个搜索页的“工作”,为怜司的生活制造了动力与干劲。
自从来到神代家,怜司的作息跟三餐都变规律了许多。
神代并没有亏待怜司。怜司与其他家人都是他的好儿子,他肯定怜司,称赞怜司,还每天让他吃好吃的东西,有时也会训他几句。只要怜司开心,他也开心。
怜司变得越来越平易近人,尽管依然喜欢喝酒,却不再喝醉闹事,饮酒量也逐日减少。此外,他跟神代以外的家人也打成了一片,尤其跟年纪比他小的山井最合得来,两人常常一起出去玩。
假如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该有多好。
看着怜司日渐改变,你心中不禁浮现一丝无奈。
假如从前的怜司不对你施暴,个性稳重老实,你根本不会想杀了他。
某一天,你趁着与山井独处时私下问他:“你会不会不想杀掉怜司?”
你想,山井跟怜司感情这么好,说不定会顾念情谊。
不料,山井满不在乎地答道:“老实说,心里真的有点难受,但是也没办法啊。公私要分明,毕竟老爹已经在他身上花了很多钱了。”
他说得没错。
现在的怜司是杀了可惜的“好怜司”,但以前的怜司是死不足惜的“坏怜司”。将怜司变好的人是神代,如果不是神代为了杀人取财而接近他,“好怜司”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那就没办法了。
感情的问题必须先放到一边,怜司这个人非杀不可。既然已经花钱做了准备,不把人杀掉,将钱拿回来怎么行?怎么说得过去?怎么能接受?谁不能接受?当然是神代。
虽然提议杀人诈领保险金的人是你,但安排详细计划的人是神代。他决定7月下手杀人。
木已成舟。
此时此刻,你对怜司的感情只能放在心里。公私要分明。
大家多少都抱着相同的想法吧。
随着日期越来越接近,不只是你跟山井,梶原跟渡边也流露出一丝对怜司的不舍。当然,怜司完全被蒙在鼓里,只觉得“大家对我真好”。
唯有神代从头到尾都将怜司视如己出,但杀他的决心也无比坚定。
就像在用爱悉心照料一只食用猪。
你想通了。
对神代而言,人类就是动物。宠物、家畜、猎物,他随心所欲地为每一只动物的重要性评分排序,生杀大权由他说了算,动物们只能任他操控。因此,即使早已决心下手,他也能视对方如亲人手足,亦能把其当成摇钱树或猎物。就算是曾经践踏过的对象,他也会安置在自己身边疼爱。
神代嘴上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其实他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受他豢养的人,恐怕不只怜司。
然而……无论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大家应该都很清楚,神代就是这种人。
一旦神代决心杀人,神仙出马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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