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上有神,假如他从天上看人间,大概是一条单行道吧。世界是自然现象的集合体,星球的运转轨迹早已注定,万事万物的结局也早已定案。没有分歧,没有选择,只是一条单行道,而人类就是在单行道上滚动的石头。
这就是神眼中的世界,但人类不是神,无法预知万事万物的结局。换个角度想,就是任何事都未成定局。
阳子——
你们预定杀害怜司的日子即将到来。
根据天气预报,2010年夏天将是冷夏,不料却是气象观测史上前所未有的盛夏。全国的梅雨季提早一星期多结束,中暑昏倒的事件频发,死亡人数激增,伤亡扩散速度堪称空前绝后。
7月23日,你们决定在深夜动手,因此,正确说来是24日——
挑日子的人是神代。因为这天是学校放暑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三鹰市将举办烟火大会,警察届时会特别分派人手去巡逻跟指挥交通,无暇他顾。
你听了大感佩服,原来犯罪老手顾虑的层面如此广。
三个月前,你在位于三鹰前一站的吉祥寺某家网吧开始上大夜班,一周上班一次。如此一来,你就能在怜司出车祸时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你对怜司说,神代朋友的工厂少了个大夜班工读生,所以你去那里帮忙。
你原本以为家里的某个人会负责开车撞死怜司,但直到前几天,神代才告诉你负责动手的另有其人。
“抱歉瞒着你,可是我觉由你不认识的人动手,比较不会出纰漏。”
执行者是“Ki”旗下的游民新垣,为了不启人疑窦,神代前阵子就派他住在了杀人地点附近,要他假装自己是司机。
你觉得不大对劲。
没错,这项计划的关键在于彻底隐瞒你跟犯罪执行者之间的关联,你们之间的关系越浅越好,因此,挑选陌生人来执行任务倒也不奇怪。
只是,这也意味着要找新人来参与计划。你不知道这个姓新垣的男人可不可信,只知道随意增加人手似乎不是好主意。
如果只是要找个跟你没有关联的人,从神代家挑个人不就得了?从住民票到户籍,神代家的任何人跟你在个人证件上都没有任何关联。从增加成功率的角度考虑,找陌生人执行任务的优点并无法掩盖增加人手的缺点。
然而,你并没有发表意见。
既然找新垣加入已成定局,如今不可能再踢掉他。神代在犯罪这方面比你专精许多,这让你觉得此事毋庸置疑。
或许挑选执行者就跟挑日期一样,当中有些你参不透的道理。
7月23日当晚,你们一家子如常围桌吃饭。
神代帮怜司挑选的最后晚餐正是怜司爱吃的寿司,不用说,捏寿司的人当然是神代。
不知道神代究竟在哪里学来的一手好厨艺,只见怜司对着入口即化的美味寿司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
神代家的大客厅里,这晚依然洋溢着欢笑。
神代给怜司敬酒,怜司也欣然干杯,酒酣耳热之际,他照例又开始大谈“日本的历史”跟“日本人”,然后慷慨激昂地聊起最近从网络博客上学来的敢死队话题。
“现在的日本,是他们舍生取义换来的!有些外国人说敢死队是一种自杀式恐怖袭击,岂有此理!他们是为祖国跟心爱的人奋战、凋零的战士!我们日本人应该尊敬他们,抬头挺胸地活下去,这样才能抚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你听了怜司此番言论,不禁心想:啊,这人真单纯啊。他居然有脸将那群人跟自己相提并论。
怜司身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辉,嘴边飘散着迷人的芳香。
“身为这个家的一分子,我愿意为了老爹跟各位上刀山下油锅,死而无憾!”
怜司铿锵有力的发言听在众人耳里实在讽刺。你只能挤出尴尬的笑容,山井、梶原跟渡边的表情也很复杂,只有神代笑容满面。
“太感人了,干男,你真是个铁铮铮的日本男儿啊!”
“嘿嘿。”怜司腼腆一笑,“啊,对了。如果大家有空,今年8月15日,不妨一起去神社吧。”
“哦,好啊,当然好。日本人当然要去神社啊!”
“就是说嘛。”
“你们没意见吧?”
你没有回答神代的问题,只是看着客厅的时钟说“啊,我该走了”,然后离席。此时刚过晚上九点。网吧的上班时间是十一点,但是通车到吉祥寺得花不少时间,因此你习惯在这个时间出门。
踏出客厅时,你身后那伙人正好说定8月15日要去神社,怜司开心地说:“我很期待。”
你心头一宽,至少你没有对怜司开空头支票。
从吉祥寺站徒步五分钟即可抵达你上班的网吧,它就位于井之头大道旁的砖造商业大楼二楼。
大夜班通常在刚换班时最忙,赶搭末班车的客人刚走,赶不上末班车的客人马上进来把网吧当旅馆,简直兵荒马乱,打扫跟收银都忙得焦头烂额。
这一天的大夜班有三个工读生:你、在附近读大学的二十岁大学生,以及从同一所大学毕业的二十三岁打工族。你在人生经历上算前辈,但在打工资历上,他们比较资深。
刚开始时,你打扫包厢和收银的动作太慢,有时会挨客人骂,有时会搞砸事情,但习惯后做起来倒也不难。
你像个机器人般埋首打扫跟收银,唯有今天,你希望工作越忙越好,最好忙到让你没空想东想西。
你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半夜两点了。客人不再进进出出,网吧的时间就此停滞,直到黎明才会再度流动。
计划差不多该启动了。
他们会将醉醺醺的怜司绑起来塞进面包车,载到三鹰那条小巷。至于梶原,则会先去跟司机会合,然后一同前往现场。
接着,他们会让怜司躺在地上,大家合力压住他的身体,司机再开卡车碾过他的头。
然后,他们会将现场布置成怜司在路边喝酒醉倒的模样,之后所有人马上离开,只有司机留在原地打电话报警——
你一闲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
你想屏除杂念,索性到开放座位区整理书柜,此时一个穿着粉红色运动服的小女孩忽然从走廊转角冲出来,差点撞到你。她年纪很小,大概才三四岁。
“站住!”
女孩的妈妈从后面追过来,一把抱住她。
“不好意思。”
女子向你鞠躬。
她红褐色的脸上冒着疹子,和以前的小纯一模一样,你一眼就看出那是异位性皮肤炎。她怀里的孩子也瘦巴巴的,脖子上冒着相同的疹子。
两人的头发都有点湿湿的,大概刚从转角的淋浴间走出来。
女子抱着小孩,匆匆走进禁烟区。
按照规定,未满十八岁者不得在深夜进入网吧,但若有家长陪伴,这家店其实不会特意刁难顾客。
你记得上星期换班时,那对母女也来过,而且穿着跟今天一样的运动服。
是常客吗?不,她们八成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
无家可归的人把网吧当成临时居所的情形其实并不少见。一般出租公寓需要支付押金跟礼金,算一算大概等于五个月的房租,付不出来的人要么当游民,要么就只能住在网吧。从前阵子起,这些住在网吧的人多了个称号,叫“网吧难民”。
那对母女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们也失去了重要的依靠吗?她们是神代口中“潜藏在社会上的弃民”吗?
不,或许并非如此。
她们可能只是连续两个周末都出来玩,却两次都错过了末班车,只好连续两周住在网吧。说不定她们是一对幸福的母女,没有失去任何依靠。一定是这样的。
你一边在脑中任意猜测陌生人的境遇,一边回到柜台。今天担任值班经理的打工族对你说:“河濑太太,该休息了。”
“好。”你还不习惯这称呼,迟疑了一下才搭腔。
你对外宣称自己叫河濑阳子,去年11月与河濑干男结婚,夫妻定居在三鹰市。由于经济不景气,为了多少贴补些家用,你从三个月前开始来这家网吧上薪水较高的大夜班,一周打工一次。
大夜班的同事通常都是年轻男子,今天这两人也不例外。你们没有共同话题,因此上班时只谈公事不谈私事,你也乐得轻松,不必编故事跟他们闲话家常。
你进入后头的休息室,房间一隅有只塑料大篮子,里面有几十本漫画,都是从开放座位区的书柜上下架的破旧漫画。
你拿起其中一本,那是三十年前红极一时的少女漫画,剧情极度浪漫甜蜜,那时你还是小学生。
一对处女跟处男在三角关系中几经波折,最后所有人都欢喜地大团圆。在书里,任何难关都不算难关,每个人都有幸福结局。女主角没有流离失所,没有经济困难,没有卖身,更没有策划诈领保险金杀人案,她与最爱的男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看着看着,你心头涌现一股斗志。这种漫画就是能带给人正面积极的能量。
别担心,一定能顺利成功的。
你如此说服自己。
“遭遇车祸的男性已不治身亡。”听筒另一端的男人含糊而淡然地说着。
早上八点十分,你接到这通电话。
从网吧下班后,你并没有回到位于鹿骨的房子,而是回了“三鹰Ester”。按照计划,无论警方有什么反应,你都必须在此处扮演一名与丈夫同住的妻子,直到车祸处理完毕。
尽管情绪亢奋,上大夜班终究使你昏昏欲睡,你正在狭小的客厅打盹时,电话响了。
打电话来的男子自称警察,他说昨晚有一名男性在车祸中死亡,疑似是你的丈夫河濑干男。
计划成功了。神代他们以及那个你从未见过的司机新垣,杀了怜司。
“被害人带着河濑先生的手机,既然他彻夜未归,很有可能是河濑先生本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捡走了河濑先生的手机。无论如何,都得请您来确认一下。能不能劳驾您来医院一趟?”
你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对听筒另一端的男子说:“好。”
你离开公寓,到三鹰车站前招出租车,然后将警察告诉你的医院名称转告司机。
车程不远,才十分钟左右,跳表跳两次就到了。
儿童公园对面那幢冰冷的白色四方形建筑物,你一眼就看出那是医院。
你前往柜台说明来意,背后忽然传来话音:“您是河濑太太吗?”从声音听来,是方才打电话来的男子。
你回头一望,说话的是一名穿着polo衫的消瘦男子。他大概四十几岁,五官集中在脸的中央,眼尾上扬,生着一张类似螳螂的昆虫脸。
“有劳您了,敝姓原岛,隶属于三鹰分局交通课,负责侦办这起车祸。”
他的说话方式与电话中相同,语调僵硬。
“事不宜迟,请往这边走。”
你乖乖跟着原岛前往一楼尽头的小房间。平时,医生就是在这里向患者与家属解释病情的。房间中央有张六人座的大桌子,墙壁上挂着白板。
桌上排列着几样你熟悉的东西,分别是昨天怜司穿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跟手机。
原岛问你:“这是车祸被害人身上的手机与衣物。这是您先生的东西吗?”
你逐一仔细端详每样东西,t恤的领口跟肩膀部分染上了暗红色的血迹。
“是的,手机跟衣服……都是我先生的。”
“确定吗?”
原岛沉静地再次询问你。
你默默点头。
我演得如何?像个对丈夫的死亡感到茫然无措的妻子吗?
你不知道怎样的态度才正确,只好僵着一张脸,定定俯视着桌上的物品。
原岛在你身后说道:“谢谢您。如果这是您先生的遗物,那么我想被害人确实是河濑先生。原则上,我必须请您认尸……”
原岛顿了顿。
你回过头,只见螳螂男正牢牢地盯着你。
“遗体的头部受到了严重损伤,家属看了可能会于心不忍。我们绝对不会为难您。您决定怎么做呢?”
你们本来就决定要碾碎怜司的头,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要不要去认尸?
你迷惘了。发自内心地感到迷惘。
你一方面想亲眼见证怜司的死,一方面又不想目睹尸体的惨状。该怎么做才不会启人疑窦呢?
怎么办——
你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却先开了口。
“我、我要认尸。”
“您不介意?”
“是的。”
“请稍等一下。”原岛匆匆走出房间,片刻后,他带着一名年轻男性护理师入内。
这名戴着眼镜、身材微胖的护理师省略自我介绍,朝你一鞠躬后便切入正题。
“来,这边请。”
太平间位于医院后方的另一间平房内,它跟医院一样采用冰冷的白色水泥墙,大门上镶着毛玻璃,门口摆着一碟避邪用的盐锥。这座不高的长方形建筑物宛如一具大棺材。
你尾随护理师入内,顿时冷得直起鸡皮疙瘩。这不是心理作用,而是冷气真的很强,室内外温差可能高达十摄氏度以上。
走廊上没有窗户,光线昏暗,门跟长椅以等距离罗列于两侧。
以前(没错,已经超过二十年了)小纯过世时,你也曾跟着母亲一同造访老家医院的太平间。
当时的太平间位于地下室。你母亲进去认尸,你在走廊等待,直到数天后的葬礼,你才见到小纯的遗体。
前方的护理师停下脚步,说了声“请”,接着开门进入房间。
房间大约八叠大,墙是低调的乳白色,你右手边的墙边有座小神龛,正对面有一扇类似货物输送口的对开门。
房间中央有一张盖着白布的担架床。
白布下显然有具尸体,尸体的头正对神龛,下方似乎铺着干冰,微微冒出白色雾气。
“请确认。”原岛说。
你站到担架床侧边,护理师小跑步绕过来说了声“请”,然后掀开了盖在尸体脸上的白布。
那是一张奇妙的脸。
尽管看得出是怜司,这张脸却比你印象中更细长、更扁平。原本高挺的鼻梁碎了,右耳也裂开了,白皙如陶瓷的肌肤上少了好几块皮,肌肉纤维显而易见。
原来脸部被车压烂是这种下场。
怜司那张俊秀的脸庞被毁了。
怜司死了。
单纯的怜司。全心全意相信神代跟你的怜司。可怜的怜司。
“啊!”你不禁悲呼一声,紧接着泪如雨下。
你不是在演戏,也不是假哭。
生理反应比心理的快了几秒。不久,一股悲伤油然而生,令你心如刀割。
明明向神代提议杀害怜司的人是你,尸体的惨状却仍令你哀伤。
“您没事吧?”
护理师递给你一块白色小方巾。
你拿起方巾捂着脸,号啕大哭。
“这是您先生,没错吧?”
你听见原岛的声音,抬头一望,只见身旁的螳螂男对你满怀同情。
“是。”你挤出声音点头。
“这样啊……谢谢您。”
原岛朝护理师使了个眼色,他才赶紧将白布盖回怜司的脸上。
“河濑太太,请往这边走。”
你顺着原岛指的方向来到走廊。
“请坐。”他示意你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你用护理师给你的方巾捂着眼睛,反复深呼吸数次。每深呼吸一次,你的心情便越来越平静。
原岛并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你旁边,万般惶恐地朝你一鞠躬。
“辛苦您了,请节哀顺变。我知道您很难过,但方便请您到附近的派出所谈谈吗?”
这番话将你从悲伤中拉回现实世界。
对了,按照计划,你必须加强这名警察对你的印象。
神代说,警察对一般民众的态度通常取决于第一印象,只要没有强而有力的证据,印象就不会改变。
你得努力扮演一个结婚不到半年便痛失丈夫的可怜女子,好说服这名螳螂警察。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阳子,回家吧。我想念你的身体啊。啊,对了,你的生日快到了吧?我们刚好认识一周年,干脆办个庆祝周年兼庆生的庆功宴吧。”
杀害怜司两个多月后,时值10月中旬,神代说了以上这番话。
以结论而言,计划非常成功。
警察深信这是一起意外,没有解剖怜司的尸体,车祸隔天就办好了返还遗体的手续。
警方跟检方数度传唤你接受侦讯,但多半只是问你希望司机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其实,我先生也不应该睡在路边。”你表明不希望肇事者过度受到苛责,问话者听闻此言,总是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他们大概从一开始就认为司机不会遭到起诉吧。果不其然,以汽车驾驶过失致死嫌疑被捕的新垣清彦,最后得到不起诉处分。
车祸信息已被记录于“汽车安全驾驶中心”,保险理赔所需的意外证明文件也确定已发出。换句话说,警方已用白纸黑字证明“这是一起不折不扣的意外”。
你立刻申请了寿险跟共济保险的身故理赔。合约载明,两年内的意外将被视为“早期意外”,但保险公司没有刁难你,一个月后便支付了身故理赔保险金。寿险跟共济保险加起来共计七千多万。
然后,新垣投保的汽车强制责任险也给付了最高理赔金额——三千万元。
计算意外身故赔偿金时,必须加上被害人丧失劳动能力的损害赔偿,也就是“所失利益”。你虽然以“自由业”为名目帮怜司投保寿险,但事实上他是失业状态,没有所得。即使如此,“所失利益”也不会是零。没有所得的人跟低所得的人,将来也有可能赚得更多,考虑到这一点,只要身为劳动年龄人口,所失利益就会以各年龄层的平均所得来计算。因此,假如受害人具有劳动能力,汽车强制责任险通常都会支付最高额的赔偿金。
身故理赔加上赔偿金,共计约一亿元。
连一块钱都赚不到的男人,居然能用命换来这么多钱。
钱一入账,你马上就到金融机构谎称“我得帮老公还债”,分成几次将所有钱提领了出来,交给神代。
所有手续办好之前,你一直住在“三鹰Ester”,一次都没有回过位于鹿骨的神代家。从去年年底假结婚搬入此处定居到现在,出入这一户的人只有你。左邻右舍可能会认为你独居,但只要警方视本案为意外,就不会调查被害人遗孀的生活圈。
你一个礼拜大约会和神代他们在外头见一两次,以便给钱和报告近况。
如此这般,计划越来越接近终点时,你却突然如梦初醒,萌生了一个疑问:
起初——对,你从神代手中幸存下来,进而向他提议杀人诈领保险金时,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只要杀死怜司拿到钱就好了。
你对神代说:“我会给你很多钱,帮我杀人!”可是,你们从未具体讨论过该如何分配。
与神代的“家人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和他们打成一片的不仅是怜司,你也同样融入了这里。而且,他们跟怜司之间的关系顶多是黄鼠狼与鸡的关系,但你跟他们共享了杀人计划,老大神代又视你如妻子,你们之间的羁绊可比怜司多多了。
当过流氓的渡边尽管满脸横肉,个性却很随和,乐意与大家分享流氓时代的奇闻趣事;有过两次前科的梶原脑袋最好,颇受神代信赖;最年轻的山井,个性就像外表一样孩子气,他活泼开朗,是天生的开心果。
跟他们朝夕相处久了,你开始将他们当成自己真正的家人。计划成功后该怎么分钱?该做些什么?你压根儿没想过这些细节,只是一心一意希望全家人合力达成目标。
计划启动后,你暂时离开了神代家,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三鹰Ester”,想不到这竟使你心生寂寞与不安,仿佛患了思乡病。
神代那句“回家吧”令你备感温馨。
从今以后,我依然是他的家人。
同时,你也对自己身陷万劫不复的沼泽感到绝望。
从今以后,我只能当他的家人了。
一踏入神代家的玄关,那股熟悉的味道便告诉你:你回来了。
你回来的那天晚上,神代说要好好庆祝一番,便请大家品尝了珍藏的A5级黑毛和牛丁骨牛排,以及珍藏了二十年的高级葡萄酒。
全家人好久没有围桌吃饭了。
不过,其中却混进了个陌生人。这名瘦削的眼镜男大约四十几岁,气色很差。
“阳子,你没见过他吧?这是阿清,也就是这回最劳心劳力的新垣清彦先生。”
他就是撞死怜司的司机。通过警方处理车祸及强制汽车险理赔时,你听过这名字好几次,但就如神代所言,之前你从未见过他。
“阿清跟我们一起干了这么大一票,他也是我们宝贵的家人。”神代说。
“你好,敝姓新垣。”新垣露出腼腆的笑容,朝你点头致意。
你边吃饭边听新垣聊身世。他原来在规模还算可以的公司上班,却被坏上司恶整,导致罹患忧郁症,被公司炒鱿鱼。失业使他心力交瘁,病情每况愈下,最后无力再找新工作,沦为游民。“Ki”找上了流浪度日的他,他就这样成了组织的一分子。
你不知道是新垣的天性使然,还是忧郁症的影响,总之他没什么主见,说话也嗫嗫嚅嚅的,缺乏自信。
坦白说,你完全没有真实感。
他的气质跟大家差太多了。
与神代、梶原、山井还有渡边相较,怜司跟他们好歹有些共通点,但这个新垣看起来简直人畜无害。即使同桌吃肉,他的样子也像是混在一群掠食者中间的草食动物,显得格格不入。
话说回来,这个人不是杀了怜司吗?
就算外表再和善,此人还是以车祸之名行了杀人之实,这才是真相。
新垣不像怜司那么爱喝酒,但也颇好杯中物,一杯接一杯地干掉血红色的葡萄酒。
酒过三巡,新垣的话变多了,而且一醉就哭,只见他声泪俱下地说:“我想每个男生应该都一样,像我小时候就很喜欢电视上的变身英雄,也就是那些正义使者……所以长大后,我也立志当个英雄。可是啊,入了社会,却被坏蛋整得很惨……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不过,老爹不嫌弃我,把我捡了回来,还让我当正义使者,呜呜,我真的很感谢老爹!”
“哪里的话,阿清才是大功臣啊!多亏你鼓起勇气,不惜弄脏双手,我们才能替天行道。你才是勇敢的正义使者,是英雄啊!”
新垣边哭边露出得意的笑容,频频向神代道谢。
你看得一头雾水,但也不敢轻易接话,只好随口应和。直到你中途离席去洗手间,梶原才若无其事地跟过来,向你解释来龙去脉。
原来新垣以为怜司是三年前杀害神代父母与哥哥的强盗杀人犯。尽管神代查出怜司是凶手,但由于没有证据,所以警方完全没有动作,于是神代决定私下报仇。而你则是神代家的伙伴,为了收集情报而接近、讨好怜司,甚至不惜与他结婚——
这故事简直编得乱七八糟,但既然新垣杀了怜司,可见他对此深信不疑。即使心中有疑虑,他也会找理由说服自己。上当的人都是这副德行。
只是,见了新垣本人后,过去曾有过的疑问再度浮现在你脑中:
为什么神代不惜编谎话也要拉拢这个男人?
他看起来脑袋也没多聪明,找渡边来当司机,说不定风险还比较低。
直到深夜,谜底才揭晓。
“阳子,one more time。”
神代咧嘴一笑,竖起食指。
“庆功宴”结束后,神代叫你去卧房,跟你来了场暌违已久的性爱。他在床上依然强势激情,那微胖却结实的身材,以及粗糙的体毛,都带给你无与伦比的奇妙愉悦。
两度翻云覆雨后,神代一边用面纸将两人的体液从阴茎上擦掉,一边对你说了那句话。
One more time。再来一次。
“我们再干一票吧。就像对待干男那样,把阿清拿去‘换钱’吧。”
日本法律规定,女性结束婚姻后,得经过半年才能再婚。神代希望到时候你能跟新垣假结婚,帮他投保,然后再用同样的手法杀掉他。
只是,这次要转移到东京以外的地方作案,登记结婚时,也得将户籍地设在那边。女性只要结婚改姓,将户籍转到其他县市,就能变换身份。此外,警方派来调查车祸的人也不会是同一个,顺利的话,没有人会发现同一个人的丈夫接连死于相同的意外。
你觉得神代想出的“换钱”这暗号,真是太贴切了。
这的确是“换钱”。用人命来换钱。
他什么时候产生了这种念头?
恐怕很久以前神代就打算把怜司杀掉后再重施故技干一票。至少拉拢新垣加入计划时,他已经盘算好了。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既然神代决定杀人,他势必会贯彻到底。神代这男人,就是这种人。
“‘Ki’的肥羊还有很多库存,我们想捞几笔就能捞几笔。”
原来他打算杀掉代罪羔羊,不断靠着人命“换钱”。
这片沼泽深不见底。
你不禁扑哧一笑。
“这哪是one more time呀。”
“哈哈,对,是many times才对。”
神代也笑了。他露出真诚而灿烂的笑容。
新加入的新垣住在怜司以前的房间。这名自诩为正义使者的男人,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睡在坏蛋(而且还是自己的手下冤魂)睡过的床上。当然,他也绝对料不到自己再过不久就会遭殃,步上坏蛋的后尘。
新垣也接下了神代交代给他的“工作”,跟从前的怜司一模一样。只是他不会用计算机,想必神代找了其他事情给他做。新垣每天早上都跟梶原他们出门,说不定他真的在“Ki”帮忙办事。
但这份“工作”的最大意义,只是为了豢养新垣,让他相信自己是这个家的一分子,以便下一个代罪羔羊开车撞死他。
新垣全心信赖神代与家里的每个人,因此向他借驾照跟健保卡简直易如反掌。
怜司死亡半年后,2011年2月,你在法律上成为自由之身,于是再度用对付怜司的手法与新垣假结婚。
神代选择了埼玉县狭山市入间川附近的小巷作为下次的作案地点。
你在那一带名为“共同住宅田中”的便宜公寓租了房子,将自己与新垣的住民票地址迁入该处。
一个月后,你再度与小别了一阵的鬼魂重逢。
2011年3月11日——
这一天在许多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你造访“共同住宅田中”,以便为新垣办理投保寿险的手续。
后来,你才知道事情发生于下午两点四十六分。
中午刚过不久,你将如期收到的信件摊在房间桌上,看着看着,开始昏昏欲睡。
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震摇醒了你,仿佛有双巨大的手抓住房子,在猛烈地左右晃动。
你马上察觉这是地震,但你这辈子从未经历过如此剧烈的强震。
这种廉价公寓不可能做什么耐震补强,房子嘎吱作响,挂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罩在前后甩动,简直就像荡秋千。那种东西如果掉下来砸到头,后果恐怕不堪设想。你趴在榻榻米上,爬到没有窗户的墙边。
“欸,这是怎么回事啊!”“地震?”
你听见了邻居的嚷嚷。墙壁好似中年男子的啤酒肚,大幅膨胀,弯曲。
这幢公寓会不会倒塌?
被大自然的力量玩弄于股掌带给你直觉上的恐惧,而想象自己被瓦砾压成肉酱则是精神上的恐惧。
这两种恐惧使你的情绪异常亢奋。
你抱着不祥的预感蜷缩在房间角落,五秒,十秒,好几十秒。你本来以为地震已经停止,想不到房子再度剧烈地晃动起来。
地震总共持续了三分二十秒,这是你后来才知道的。直到头上的日光灯不再进行钟摆运动,你才知道地震真的停了,但是身体仍能感觉到晃动。
你一边努力让三个半规管恢复正常,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出房间。
走廊上有位六十岁左右的娇小女性,似乎是从隔壁的A室冲出来的。
这是你第一次跟邻居打照面。
“好大的地震啊。”她说。
“是啊。”你答。
“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死定了呢。”那位女性大吐了一口气。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
你露出一抹微笑。
“这只是自然现象。”
你喃喃说着。
地震使得电车停驶,不知何时才会恢复通车,许多道路也禁止通行,因此,你当天没有回鹿骨,而是住在了“共同住宅田中”。
租屋处附近有座横跨入间川的小桥,桥边有家小饭馆,傍晚你在那里一边吃着过咸的炒蔬菜定食,一边看电视里的临时插播新闻。直到这时候,你才了解地震的规模多么庞大。
老旧的小饭馆里摆着一台格格不入的大型液晶电视,屏幕上播放着地震后的空拍画面,画面上显示了灾区沿岸城镇的惨状。海上的黑水宁静而坚定地向陆地逼近,逐步吞噬宛如迷你模型的城镇。不,这是空拍画面带给你的错觉,其实城镇一点都不迷你,而且黑水是海啸,这条昂首吐芯的大蛇肯定使得城镇哀鸿遍野。
然而,此等惨状通过讯号传递到远方的四方形屏幕上时,真实性已减弱不少,变成了一幅纯粹传达事实的平面影像。
四十多岁的老板夫妇跟年长的常客虽然看着电视,却笑着说起了风凉话。
吃完饭后,你回到租屋处,由于无事可做,你索性躺在被窝里打发时间。
不知是不是情绪太过亢奋的缘故,直到深夜你仍睡不着,而且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仿佛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独自品尝这孤单的夜晚。
躺着躺着,你又开始觉得身体在摇摇晃晃,莫非身体还忘不了地震的感觉?你似乎看见日光灯在空中摆荡,墙壁在扭曲变形。
世界并没有震动,而是你的世界受到了撼动。
对,这里是我的世界,是独一无二、只属于我的世界。
你听见啵啵的笑声。
一只橘红色的金鱼飘浮在摇晃的日光灯旁。
“姐姐,你终于发现了。”
“是啊。”
“其实,你大概很久以前就知道真相,只是现在才察觉。”
“小纯,你说得没错,一切都是自然现象。”
“是啊。”
“无论是生死或是人心,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毫无道理可言。”
“是啊。”
“因此,没有一件事是我能做主的。如何诞生,如何生存,如何死亡,连一根头发落往何方,我都无法干涉。”
“是啊。”
“不仅无法做主,我也无法猜透。”
“是啊。”
“世界万物——一切的自然现象究竟何时发生?我不知道。说不定某天突然发生像今天这种大地震,然后我就死了。人也可以翻脸跟翻书一样快。每个人随时都有可能背叛别人,我也随时有可能背叛自己。今天的好事,明天可能就变成了坏事。我不了解世界,也不了解自己。”
“是啊。”
“面对世界上的任何事情,我们既无能又无知,因此,没有一件事情是有意义的。何谓美丑,何谓是非,都是人类擅自解读的,没有正确答案。”
“是啊。”
“换句话说……”
你字斟句酌,寻找最贴切的字眼。
如果世界上有神,假如他从天上看人间,大概是一条单行道吧。世界是自然现象的集合体,星球的运转轨迹早已注定,万事万物的结局也早已定案。没有分歧,没有选择,只是一条单行道,而人类就是在单行道上滚动的石头。
这就是神眼中的世界,但人类不是神,无法预知万事万物的结局。换个角度想,就是任何事都未成定局。
身为无知的人类,反而能逆转早已注定的命运。
既然无法做主,无法预知任何结局,那就有无限的可能性。
无知又无能为力,不就代表选哪个选项都没差别,因此选择范围无限大?
“就是自由。”
“是啊,姐姐,你是自由的。”
自由。
这就是你归纳出来的结论。
人类这种自然现象的本质就是自由。人可以做任何事,也可以不做任何事。善恶好坏因果报应,都只是无意义的标签罢了。
“小纯。”
“干吗?姐姐。”
“你是自由的,所以你才放弃生存,放弃战斗,对吧?”
“是啊。我放弃了。我有放弃的自由啊。”
“我不会放弃。我会挺身而战。我自由,所以我奋战;我自由,所以我要活下去。”
“没错啊。姐姐,你很了解前因后果嘛。人不是通过战斗争取自由,而是人生来自由,所以才要战斗;人生来自由,所以才要活下去。姐姐,你能自由地活下去,自由死亡,自由战斗,自由放弃,所有的选项都在你面前,不必管法律与道德,想选什么就选什么。这是一个无法选择的世界,可是你拥有无限的选择。”
“是啊。小纯,谢谢你,我会做出选择的。”
“再见。”鬼魂说道。
啊,原来如此。小纯,我们得永别了。
当你再度睁开眼时,橘红色的金鱼已经消失。
此后,你再也不曾见过它。
三一一东日本大地震是震中位于三陆冲的芮氏规模九的超级强震,不仅引发了海啸及后续余震,还破坏了东北地方无数城镇,夺走了许多人命,最后甚至造成了福岛县沿岸的核电厂炉心熔毁,以及反应炉建筑物的爆炸。
政府与电力公司刻意掩盖真相,对社会大众说谎,使得民间谣言四起,到处充满悲伤和不安。
人类无法与大自然匹敌,在大自然面前,人类与人造物在物理、社会及精神各方面简直不堪一击。
地震过去三天后,由于核灾使得电力不足,东京实施分区轮流停电,许多店家与机构都减少了夜间照明。
夜晚越来越漆黑,但你决定先弄清楚自己的立场。
你与神代武这名罪犯正着手进行连环保险金杀人案,你跟神代及他的同伙并非单纯的共犯,而是同为神代家族的成员。你住在神代家,与他情同夫妻,与其他人融洽地同桌吃饭,仿佛一家人。你对这种生活感到很满意,并认为江户川鹿骨区的神代家就是你的避风港。
然而,另一方面,你也受到控制——受到神代的控制。
神代家族是只属于神代的王国,神代的意见胜过任何人的意见,而且他一旦开口,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神代与家族成员之间有明确的支配关系,但恐怕梶原、山井跟渡边完全没有“自己受人操控”的自觉,因为听命于神代对他们而言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像白天与黑夜取决于地球的自转,人类的活动模式取决于白天与黑夜,没有人会认为这叫作“控制”。他们不认为依神代的想法去行动叫作“被支配”,只认为这是事实。即使心有不甘,他们也不会违抗神代,只会摸摸鼻子作罢。大家都认为神代就是这种人。
造物主是远古时代的主宰,而神代则是这个家的主宰。
但是,这不是真的。在这个充满自然现象的世界,何来主宰?
你必须尽快抛开这种虚妄不实的想法,否则必将大祸临头。
神代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使是家族成员也不例外。尽管现在你备受宠爱,但世事难料,一旦神代认为杀了你有好处,他绝对不会心软。
无论神代家多么舒适,别忘了那可是沼泽。你绝不能在神代的怀中安然睡去。
在日常生活中,你在卧房与他翻云覆雨时,确定神代跟你们一样,只是普通的凡人。
你和神代一起看棒球转播,发现他支持的队伍并非百战百胜;或许是上了年纪吧,他偶尔会膝盖痛,一年大概也会感冒一次;他那毛茸茸的身体上其实有盲肠手术的疤痕;他的床上功夫很强,但也无法百分百控制射精;至于爱抚的技巧,你更是遇到过比他厉害的男人。
他并非全能。
神代是凡人,而不是那种人。
换句话说,他是可利用的自然现象。就像雨水能储存在水库里,太阳光能转换成电力,或是饲养家畜可以方便日后宰来吃。
你现在看待神代的眼神,恐怕就跟他看待其他人的眼神一样。当然,你会隐藏得很好,假装自己是只受到控制的家畜,完全没有改变。
你要利用神代。
他懂得很多,只要你问他,他知无不答。
你会不着痕迹地问他,学会那些技巧。
发生命案时,警方会如何调查?如何逃过警方的调查?弃尸藏尸的最好方法是什么?你给神代的现金,他藏在什么地方?
你当然不会一次问一堆问题,主要都是趁着做爱后聊枕边话时诱使他谈起从前的丰功伟业,然后尽可能自然地问出你要的信息。
一点一滴地学,一点一滴地收集情报,终将聚沙成塔。
起初,你只是萌生了一种模糊的危机意识,认为自己不能再任人宰割,但你的想法逐渐改变,你开始思考:我该拟定什么样的计划,才能逃离神代的控制?
另一方面,身为神代的家人,你对自己的职责一点都不马虎。
2011年12月,这个周末是年终聚会的高峰期,也是警方最忙的时期。
新垣清彦在埼玉县狭山市的马路上被卡车撞死,一切都按照神代的计划进行,犯案手法与程序也跟杀害怜司时一模一样。
你事先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打工,以便制造不在场证明。新垣的头被卡车轮胎碾碎,司机作证时说:“被害人睡在马路上,所以我才会不小心撞死他。”现场没有目击者,新垣的尸体中也检验出了酒精成分,而且附近的地上还有喝到一半的酒瓶。
此时,在人类无能为力的自然现象中,唯有一种东西,你学会了自由操控它的方法。
那就是悲伤。
你随时都能满怀悲伤,哭泣就像转开水龙头一样容易。你不需要回想悲伤的回忆,而是通过注视万物悲伤的一面来酝酿情绪。无论是盛开的花朵,还是在公园嬉戏的孩童,你真心认为一切事物的本质就是悲伤,并为之落泪。
因此,即使对方是从头到尾都跟你没有深交的新垣,而非曾一度与你相恋的怜司,你也能对着他的尸体悲从中来,流出真诚的泪水。
与怜司的车祸相同,警方分析后认为这是一起意外,你也顺利地拿到了身故理赔跟强制汽车责任险的赔偿金。
撞死新垣的司机同样是“Ki”旗下的游民,他叫沼尻太一。他跟新垣一样感激神代的提携,而且被骗得团团转,误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使者。原本是神代家成员的新垣,这回成了将神代的父母逼上自杀之路的诈欺师。
想当然,第三次杀人计划再度展开。
沼尻加入神代家,开始在鹿骨的神代宅邸与你们同住。神代给他的房间,正是怜司跟新垣曾住过的房间。
而新垣死亡约半年后,你为自己跟沼尻办理了假结婚手续。
第三次犯案。
接下来,作案地点是茨城县的取手市。
樱花盛开时,沼尻在这片土地上被一名叫八木德夫的男司机开卡车撞死。
八木是第三个犯罪执行者,也理应成为第四个受害者,不过你看上了他。
2013年10月21日晚上到22日凌晨这段时间——你在迎来四十岁生日的夜晚,与八木合谋杀害了神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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