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在村长陆欢喜家吃过早饭,青林和龙忠勇便跟着他去鬼大屋。
陆欢喜说,鬼大屋已在这里很多年,他们自小习惯了它的存在,从来没有拿它当回事。几年前,村里一个中学生带了同学从奉节过来玩,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慢慢就有些外人当稀罕看。学生娃叫它幽灵庄园。这名字是谁取的还真不晓得。但村里人还是管它叫鬼大屋。而这个名字是哪个先叫出来的,也没人明白。陆欢喜说,反正他一出生不用人告诉就晓得这个宅子叫鬼大屋。院墙里面有好多庭院和房间,都空着。村里几乎没人进去过,更没有一个人敢去住。他们当小孩的时候,也被大人教导不准走近那里。如果不是偶尔有客人或是领导来看屋子,他也从来不进去。
现在,鬼大屋就只一个疯老头住在里面。他是五保户,很少出来。村委会会安排人给他带一袋米或是一包盐,他在园子旁边种了土豆和青菜。
龙忠勇问:“他知道这个宅子的来历吗?”
陆欢喜说:“他有七十多岁了,以前是这家的用人,按说是知道的。可他是个疯子,知道恐怕也说不出来吧。”
鬼大屋的院墙很长。青林开着车,说:“这可真是个大宅子呀。”
龙忠勇说:“我们能去那座碉楼上看看吗?”
陆欢喜说:“疯子不准人走过去,我没有上去过。估计村里也没人上去过。”
青林说:“这宅子非常有卖点哦,你们村里如果开发旅游可以吸引不少游人。这样,村民们的家可以当旅店,只需要把路修得好一点,你们村一下子就会富起来。”
陆欢喜说:“我也想过呀,但是不能。”
龙忠勇说:“为什么?我可以帮你把整个庄园绘制出来,也为你们拍整套图片,方便你们对外宣传。如果它有两百年历史,我估计院里的老宅子会有清代民居特色,它可以作为文化遗产来进行保护。”
陆欢喜说:“这不行。村里老人都不愿意外人到鬼大屋来。他们说,不能惊扰陆家人的灵魂。不然,会给村里招大灾的。”
青林说:“哦?怎么会有这种说法?”
陆欢喜说:“你们去看了就晓得,我不想说。村里人都不想说这事。”
这番话,简直是一个更大的悬念,让青林和龙忠勇无法理解。
鬼大屋离村子并不远,它独立于一片树林之后。久无人去,小路都被杂草遮盖掉了。墙根下,有一些败坏得完全无法住人的半壁屋。陆欢喜指着那片屋子说:“这是陆家以前的马厩,村里过去只有他们家有马车。驾马车走山里近道,不用一天就可以到万州。你们知道吗,川东的马很有名哦。”
车至林边,便无法进入。穿过树林,有一条清晰的青石板路通向院墙。一直走到跟前,才能看到一个如同镶嵌在墙上的小门,他们便弃车徒步走向那个门洞。
青林说:“这是后门吗?”
陆欢喜说:“不是,这就是正门。鬼大屋就只这一个门。”
青林惊讶道:“这么大个庄园,就这样一小扇门?”
龙忠勇说:“川东似乎有这样的习惯。我在另一座姓陈的庄园,也见过这种小门。”
陆欢喜说:“村里老人说,大宅子开小门,那都是以前做鸦片生意的,不是正道,所以没有资格开堂堂正门,只能开偏门或是小门。”
青林说:“这个说法倒是有意思。既然已经是豪门大户人家,他们怎么肯服从这种规矩?”
龙忠勇说:“这个你真别说,在中国乡间,以前的规矩还是蛮严格的。就算你富甲一方,但你只是富,而不能贵。”
青林说:“这么说来,这个陆家人以前是做鸦片生意的了?”
陆欢喜说:“祖上做过。有钱后,家里有人在朝廷当了官就把满山的罂粟改种成茶树。民国之前,就已经是正当生意人了。但是祖上已经把门修成这样,他们也就没改。大概后来也是为了防土匪,觉得小门更安全吧。”
龙忠勇笑道:“防匪比炫富更要紧。这个有道理。”
整个庄园从山脚一直伸展到山坡顶,屋子皆依山而建。站在山下,除了能看到高耸的碉楼,所有的住宅都被高墙和大树挡住。
门小且不说,门板还是单扇的,窄到让人惊讶。两人并肩进门,还都嫌略挤。门柱是两根完整的石条,左侧的石条上深刻着三个字。
龙忠勇先看到这几个字,他大声地念了出来:“三知堂哗!这鬼大屋正经有自己的雅号哩,三知堂!”
青林原本落在后面,听到“三知堂”三个字,有如被击打他惊问道:“什么?你说什么堂?”
龙忠勇说:“这鬼大屋真正的名字叫三知堂。”
青林一个跨步上前,他看到陈旧不堪的石柱上,三知堂三个字清晰可见。他终于记起了母亲的话,那是母亲第一眼看到他的别墅时说的话:“我的家?是且忍庐还是三知堂?”
他不禁万分激动起来,他对龙忠勇说:“就是它,我要找的就是它!”
龙忠勇说:“你不是找且忍庐吗?”
青林说:“当初我带我母亲到别墅时,我告诉她,这是你的家。她的原话是:‘我的家?是且忍庐还是三知堂?’当时我没有听清楚,只听到一个什么堂。但我现在可以确认,她说的是三知堂。”
龙忠勇大惊:“真的吗?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么说,这个鬼大屋有可能与你母亲有某种联系?”
青林说:“我不知道。但你不觉得奇怪吗?”
陆欢喜听明白了他们的对话,惊讶道:“你母亲是我们这里的人?她说过三知堂?”
青林说:“我不知道。她失忆了。她是五十年前被人从永谷河救起来的,她掉到河里之前的事,都不记得。她现在生了病,在生病前,她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陆欢喜指着碉楼的山顶说:“这座山后再过一座坡,有条水是通到永谷河的。”说罢,他顿了一顿,又说,“不过,你们家最好不要跟陆家有什么关系。”
青林说:“为什么?”
陆欢喜没有说话,只是单手把门推开,叫了声:“富童爷,是我进来了。陆欢喜。”
一个浑浊的声音,硬邦邦地说:“关门!”
陆欢喜大声道:“晓得。”
进门是一个开阔的庭院。墙颓了,但树和草却十分茂盛。庭院前端左右摆放着两个巨大的石制太平缸,整石挖空,里面盛满了水,水面上满是落叶。龙忠勇说,一看这整石凿就的太平缸,就知道这人家的财力非凡。陆欢喜不清楚院内为何要摆这大石缸。龙忠勇告诉他,这是庭院必备,大家族更是常用。一是图吉利,以蓄水而聚财;二是讲实用,为防火而备水。川东最喜欢石制的太平缸,既就地取材,又结实耐用。陆欢喜说“原来这样呀。”
陆欢喜带着青林和龙忠勇一直朝后走。他们路过一个天井又一个天井。他们既要群居,也要独立。虽然合居于同一大院内,但却各有独立的天井院落而互不干扰。无人居住的老宅,梁上结满灰尘和蛛网。大片大片梁柱被虫蛀坏,地下落着细渣。龙忠勇叹道:“这是典型的南方庄园格局,房屋跟大水井的风格相当接近,只是布局不同,也都有一点徽居色彩。估计祖上也是湖广填四川时期的移民。唉,雕梁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
然而青林却是别一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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