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是我的小学同学,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
乌金后来成了一位转世活佛,这一点很多人也知道。
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乌金二十岁时就死了。后来我跟很多人讲乌金的死,他们都说对一位转世活佛,不能直接说“死了”,而要说“圆寂”了。但乌金和我是小时候的玩伴,是小学五年的同学,而且还是同桌。对于一和我年龄相仿的人,突然死了之后,硬要说他圆寂了,那时候我实在是说不出口。但是大家都说你必须那样说。尤其是我的父母,坚决不让我说“死”。说那样说是对比你更有福报、更有智慧的人的大不敬。
听了父母的话,我就更加不愿意那样说了。说乌金比我更有福报,我现在倒是愿意承认了,因为他成了一位转世活佛之后,很多人都对他顶礼膜拜。有一次,父母也带着我去,硬是让我对他磕头。说实话,我是不大愿意对他磕头的。他也在人群中笑嘻嘻地说“你就免了吧”。但是父母就是不答应,硬要我对着他磕头。我正在犹豫时,父母还奚落我说,你以为你和活佛是小学同学就不用磕头了是吗?我拗不过父母,再说后面还有那么多人排着长队呢,就只好对着乌金磕了三个头。到真的磕头的时候,他也没有阻止我,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当时我还真的有点不高兴了呢。但后来又想,我都给他磕头了,那肯定是他比我更有福报了。要不为什么不是他给我磕头,而是我给他磕头呢。有些事就这样,你只能认了,没有什么太大的理由。
但是要说他比我有更大的智慧,我就一万个不愿意了。因为我和他是小学一到五年级的同学,他的情况我是再清楚不过了。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上学到小学五年级毕业,我敢十分肯定地说,他的数学一次也没有及格过。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的所有的数学作业,都是他抄我的。这样说你可能不相信。要是别人这样说我也肯定不会相信的。但确实就是这样,我可以以神圣的佛法僧三宝发誓。每次老师布置了数学作业,他唯一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耐心地等着我做完。我没有做完之前,他也不去玩耍什么的。这一点我倒是很感激他。如果他一个人去玩耍了,我可能就心情不好,做不完作业。后来我好像想明白了,觉得他有时也聪明,要是我做不完作业,那他也就完不成作业了。他在抄我的数学作业时,倒是很认真。他也不要求我守在他身边。一般我一写完数学作业,就飞也似的冲出教室和其他同学玩耍。他抄写数学作业时很认真,甚至可以说一丝不苟。有时候,数学老师因为他把作业写得工工整整而表扬他。这时候,我心里会有一些隐隐的不高兴。但到了考试时,我就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因为我们的数学老师是个很严厉的老师,甚至可以说有点歇斯底里。考试时,如果看到有人在抄袭别人的卷子,就会把抄袭者和被抄袭者的卷子撕个稀巴烂,然后把两个人都划为零分。因此,学生们都不敢在考试时作弊。乌金胆子小,不敢那样做,我的胆子也小,也不敢让乌金那样做。我们的数学老师是个女的,三十多岁的样子。听说她离了婚,没有孩子。后来,听外面的人说,其实她的孩子是死了。学校的其他老师都说这是她这样歇斯底里的原因。总之,小学时期,乌金的数学是一次也没有及格过的。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长大后,我继续上了初中和高中。高中之后,我也没有继续读下去,随便在一个小城镇找了一份工作,得过且过着。乌金读到小学毕业就没再继续读下去。他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小孩,他们想把他留在他们身边。他也没有要求继续再读。我们那里的初中都要到县里去上,因此,小学之后我就去了县城。一次暑假,我回来问他为什么不继续上学。刚开始他说他父母不让上。我也信以为真了。后来他又主动说你真的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继续上学吗,我说我真的想知道。他说他害怕数学。我笑了,说我可以让你抄我的啊。他说从五年级开始,每当抄我的数学作业时,他就有一种罪恶感。他不想让那种罪恶感继续下去。那时我感到了他内心的一些真诚。
就在我高中毕业那一年,我们都十八岁了。就如前面说过的,我找到了一份工作,而他成了一位转世活佛。第二年夏天,有一次我回家时,他托人捎话让我去他的寺院。他的寺院离我们村庄很近。其实,这之前我们就见过面了,就是在他刚刚被认证为这个寺院的转世活佛之时。他被认证的活佛在我们这一带算是很大的活佛了,方圆几里的百姓都是他的信众。给他举行坐床仪式那天,来了很多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拿着一些贡品,对他顶礼膜拜。也是在那一次,父母硬让我对他磕头的。
我拿了一些哈达之类的去他的寺院看他。一个僧人把我领进了他的卧房。我进去时他正端坐在那儿,他的周围放着一些经书等他经常用的东西。他示意让那个领我进来的僧人回去了。感受着房间里的那种气氛,我觉察到了我们之间的一些距离。我恭敬地给他献了哈达,正犹豫着要不要对他磕头之时,他挥手让我坐到他的旁边。他的脸上还保留着小时候的一些神情。看到那神情,我就觉得我们之间那种距离感一下子没有了。
他笑着说:“上次你的父母让你对我磕头难为你了。”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就说:“所有的人都对你磕头,我也应该磕头。”
他看着我的样子说:“现在没有别人,你就不要那样拘束了。”
听了他的话,我还是很拘束。
他就转移了话题:“你的数学那么好,为什么没有继续上大学啊?”
我没上大学的原因有很多,但我不想对他讲这些,就找了一些理由敷衍了他。
他说:“我也听说了一些,就是很可惜啊。”
我在他身边渐渐放松下来了,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他说:“你现在的状态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
回到以前的状态之后,我对他有点肆无忌惮起来,开玩笑似的问:“你对数学还是很恐惧吗?”
他摇了摇头,笑着说:“还是很害怕。”
我也笑了:“现在任何人也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了,多好啊。”
他说:“也没有啊。现在我的经师已经开始让我学天文历算了,虽然也跟数字有关,虽然也要算来算去的,但我觉得没有我们小时候的那种数学难。”
我有点惊讶,说:“我听说那可是很高深的学问啊,比那些小学的数学可难多了。”
他像是谦虚似的说:“还好,还好。”
我不得不再次仔细地看他了:“是不是你成了转世活佛之后,你的脑筋突然就开窍了?有个成语不是叫醍醐灌顶吗?”
他还是笑着说:“可能那时候依赖你依赖成习惯了。”
我只有继续看着他了。
之后,他又问:“听说有人证明了一加一等于三,这是为什么呢?”
我说:“这是很高深的学问,只有那些数学天才才能证明出来。”
虽然我的数学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一直都很好,但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是一头雾水,就只好含糊其辞了。
他说:“我只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三加三等于六,四加四等于八,五加五等于十,六加六等于十二,七加七等于十四,八加八等于十六,九加九等于十八,十加十等于二十。”
我担心他会这样一直要加到一百加一百等于二百,但他加到十加十等于二十就停下了。
我庆幸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我又怀疑他是怎么学天文历算的,但还是说:“你现在的算术算得很快啊。”
他在算那些数字时有点激动,这会儿好像平静下来了,说:“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三。”
乌金二十岁就死了,而我二十岁后还活着,我觉得有点茫然。如果用减法来算,今后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了。对于乌金的去世,我知道我不能用“死”这个字来表述,但那时候我就是说不出“圆寂”这两个字,把这两个字用在一个跟我一起长大的伙伴的离开人世,我觉得很别扭。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乌金已经死了,不能再活过来了。
我和乌金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那年的新年时。从新年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都二十岁了。其实,在那个小城镇找到那份工作之后,我在方方面面都不是很顺利。我也听说我们村和其他村的人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会去求乌金保佑。听说得到乌金的加持之后,很多人都变得顺利了。我不是很相信这些,但这两年我真的是很不顺利,就想着要不要趁着过年去让乌金加持加持我。
乌金被认证为转世活佛之后,村里流传着关于乌金出生时的各种殊胜奇异的事情,什么冬天果树开花呀,什么晴天有雷声传来呀,什么晴空万里出现七色彩虹呀,什么种种奇妙的解释不通的现象呀。这些我都不是很相信,但又不是完全不相信。因为我和乌金的特殊关系,后来一些人也向我打听乌金小时候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表现之类的问题。除了他每次数学考试不及格之外,我确实记不起他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是有一次,我突然记起了乌金小时候的一件事。从那件事上,至少可以证明他小时候是个很善良的孩子。那是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我们去黄河边上玩耍。黄河边上有一块很大的奇异的石头,乌金喜欢上那里玩。传说莲花生大师当年引领黄河经过这里时天快黑了,就和他的两位妃子背靠着这块巨石休息了一个晚上。那块巨石上就留下了三个人的后背的印痕,两边的小,中间的大,老人们说中间的是莲花生大师的,两边的是两个妃子的。这块巨石在这一带被视为圣石,经常有很多人来朝拜。我们这一带的人大都信仰尊奉莲花生大师为祖师爷的藏传佛教宁玛派可能也和这个有关系。乌金的名字就是莲花生大师名字中的两个字。
那天没有什么朝圣者,我们尽情地玩了一个下午就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在一块沙地里我们突然看见一条鱼在活蹦乱跳着。我也没想这鱼怎么会在这儿,就说:“好大的鱼啊,我们把它卖给那些修路的人吧,他们吃鱼。”
乌金跑过去把鱼捡起来说:“不行,我要把它放回水里。”
我看见那条鱼在他手里使劲地动着,就说:“唉,算了吧,再把它活着放回黄河里不可能了,太远了,路上就死掉了。”
乌金说:“你先回家吧,我要把它放回水里。”
说完就拿着鱼跑了起来。我在他后面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跑了。
路上,那鱼不动了,我就说:“算了,别跑了,鱼已经死了。”
乌金不听我的话,还是拿着鱼向前跑,我也只好跟着跑。
到黄河边上时,我和乌金都喘得很厉害,几乎直不起腰来。
乌金轻轻把那条鱼放到了浅水处。那鱼漂在水面,像是死了。乌金屏住气看着那鱼。后来,那鱼在水里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然后就游起来,游向水深的地方了。
我把这件事讲出来时,那些人说这样的人物身上肯定有一些跟别人不一样的秉性。
因为关于乌金的各种传言和自己回忆起来的关于乌金的点点滴滴的事情,后来有时候我也觉得乌金身上有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了。所以在那年的大年初一,我特意准备了一条哈达和一些礼物,给乌金拜年去了。
见到乌金时还是和以前一样,他对我显得很亲切。但是我对他的感觉却有了一些变化,我觉得自己对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些敬畏。
我恭敬地献上哈达等礼物之后,后退一步准备给他磕头了。
乌金笑着说:“咱俩之间就不用那么拘礼了。”说着让我到他旁边坐。
但我还是对着他磕了三个头。
他端坐在那儿看着我。
我说:“乌金,嗯,活佛,我这两年老是不顺,你要给我加持加持啊。”
乌金说:“你相信这些吗?”
我说:“我听别人说你很有加持力。”
乌金笑了,说:“我的好伙伴,我肯定会给你好好加持的。”
说着他闭着眼睛念了很多经,然后又从他的佛龛里取出一些圣水让我喝,最后拿出一根红色的护身符说:“把这个经常戴在身上吧。”
我对他感激了又感激,他一直说不要这样。
后来他突然说:“你猜我前段时间看见谁了?”
我看着他说:“我猜不到。”
他笑着说:“猜猜吧,是个跟咱俩有关系的人。”
我摇着头说:“我猜不到。”
他才说:“前段时间咱们小学时的数学老师来这里了。”
我差点叫起来。自从小学毕业后,我几乎就没有见过那个数学老师了。
他继续说:“她来求我给她加持。”
我说:“她来求你?”
他说:“是啊,她结婚了,生了个孩子。”
我说:“她提了小时候的事吗?”
他说:“她没提,我向她提起我小时候数学很差的情况,她都不让我提,说那是罪过。”
我不相信会这样。
他继续说:“她对我磕了三个头,让我保佑她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我说:“你怎么说的?”
他说:“我说我会经常为他们祈福。然后她就很感激地走了。”
我说:“没想到她也会这样。”
他说:“她好像没有太大变化,神情比以前安详多了。”
我说:“可能那时候她也不容易。”
他又说:“你猜我向她问了什么问题?”
我说:“我猜不出来。”
他说:“我问她为什么有人说一加一等于三。”
我说:“她说什么?”
他说:“她说她一个小学数学老师回答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
我又想起之前他问我这个问题时的情景。
他说:“我以后一定要弄清楚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三。”
新年之后,我听到的关于乌金的消息就是乌金死了。
现在,即使我能够接受对于乌金的死用“圆寂”这两个字来表述,但这也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乌金圆寂之后,寺院的僧侣和周围的信众要为乌金建造一座佛塔,这座佛塔里要装上乌金的牙齿。说来说去,建造佛塔这件事也不是主要的,对于一个资历很高的活佛来说,升天后他的信众要为他建造一座佛塔来纪念,也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最最主要的就是搜集到的准备装藏的乌金的牙齿有五十八颗。
对于一个平常的人来说,五十八颗牙齿显然是太多了。对于一个不太平常的人来说,五十八颗牙齿显然也是太多了。
说实话,之前我不是确切地知道一个人一般有多少颗牙齿。因此,我问一个老者:“人一般有多少颗牙齿?”
老者想了一会儿说:“可能有三十颗。”
我看他回答得不是很明确,就问另一个老者:“人一般有多少颗牙齿?”
老者不假思索地说:“三十二颗。”
听着老者坚定的语气,我觉得这个数字应该是准确的。
最后,为了确认这个数字的准确性,我去了一个网吧。
网吧管理员说:“你需要登记身份证。”
我说:“为什么要登记啊?”
他说:“这是上面的规定。”
我说:“我就查个东西,就几分钟,不登记不行吗?”
他说:“我也没办法,这是上面的规定。”
我说:“你这人真麻烦。”
他好像生气了,说:“我就是个打工的,一个月就挣几百块钱,你干嘛跟我过不去呢。”
我看了看那些正在上网的人,就把身份证给了他。
他一边登记一边指着他正在登记的那个本子说:“你看,这里所有上网的人都登记了,这是上面的规定。”
我没再搭理他,等着他把身份证还给我。
办完上网手续后,他问我:“你要查什么?”
我没好气地说:“我要查人一般有多少颗牙齿。”
他笑了,说:“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啊。”
我就说:“那你说说人一般有多少颗牙齿?”
他想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你刚刚一说,我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这么个简单的常识,但是你真让我说出具体有多少颗,我还真说不上来了。是不是有二十几颗呀?”
我看着他笑了笑说:“你还是自己好好数数吧。”
接着我就开始上网,我回头看时那个管理员好像正坐在那里把指头塞进嘴里数自己的牙齿。
我把“人一般有多少颗牙齿”输入了“百度知道”,一下子就出来了几百个网页。
我打开了其中的一个网页。那上面有很多人的回答和留言。
一个叫“北京美女牙医”的只留了一个数字:28。
一个叫“冬眠的木木”的回答是:28+4,不过有些人不长智齿。
一个叫“知识非问不能学”的回答者的回答是:正常全部长出是32颗,也有智齿未能全长出的,二十八到三十二不等。有些特殊的人是没牙齿的,比如无齿(耻)之徒。
我看了条最详细的,回答者是“我是强者”,内容如下:
人的一生有两副牙列:乳牙列和恒牙列。乳牙一般从婴儿六个月开始萌出,口腔内一共有二十颗乳牙,在两岁半左右全部萌出。恒牙一般从六岁开始萌出,第一恒磨牙即“六龄齿”。此后乳牙从前牙开始逐个脱落替换,一般到十二岁替换完成。此时形成的恒牙列为人的终身牙列,应尤其注意保护。
每个人有三十二颗恒牙,真正行使功能的牙齿有二十八颗。
当牙脱落一两颗时,并不会影响全身健康,但牙齿逐渐脱落剩下不到二十颗时,就开始影响身体多个系统功能。此时,应将脱落的牙齿及时修复好。口腔中保持二十颗以上有功能的牙齿,人的衰老速度会减慢下来,有利于延长人的寿命。这是因为人的牙齿少于二十颗,食物得不到充分咀嚼,影响消化功能;说话发音会受到不良影响,容貌也会显得苍老,对人的心理会产生负面影响。另外,牙齿还是体内重要的平衡器官,人的许多体力活动和注意力集中的脑力劳动都需要牙齿咬合来配合。牙齿少于二十颗时,人的平衡机能受到影响,容易出现活动失误、摔倒等现象。这一条甚至对什么年龄阶段的牙齿该用什么样的牙膏等诸如此类的问题都做了详细的记述。我被这些描述吓了一大跳,心里说以后得好好保护自己的牙齿了。
这样,我们这里的人都明白这五十八颗牙齿肯定不全都是乌金的牙齿,里面肯定也有他人的牙齿。
寺院的僧侣把那些牙齿用哈达好好地包起来拿去让乌金的父母辨认。但乌金的父母说他们把能找到的乌金的牙齿等跟其他与乌金有关的东西全都拿去交给寺院了,包括那些小时候换牙时扔到房顶或者其他地方的乳牙,现在就是怎么也分辨不出哪些是混进他们儿子尊贵的牙齿队伍里面的他人的牙齿。
最后,无奈之下,那座佛塔快要建成之时,寺院住持把那五十八颗牙齿全都和经书等装藏的什物装进了佛塔里面。
佛塔建成后,自然有很多人去拜,我也会经常去拜一拜。不知道是为了纪念乌金,还是为了求得他的冥冥之中的一些护佑。
有一次,转佛塔时,我突然记起我小时候的一件事。
有一次,放学后,我和乌金到他们家里做作业。到他家后,他让我先做数学作业,他在旁边耐心地等着。
做完数学作业,就轮到乌金耐心认真地抄写了。
突然,我那颗前两天就松动了的牙齿又疼了起来。
我疼得忍不住叫了起来。
乌金出去叫来了他的爸爸。他的爸爸看了看我的牙齿说:“这个牙齿可以拔掉了。”
说着拿来一根细线,把线拴在那颗松动的牙齿上,就和我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我感觉到嘴里有一点点的痛时,我那颗松动的牙齿已经在乌金的爸爸手里了。
他笑着把牙齿递给我说:“用羊毛包上从天窗里扔到房顶吧。”
我用羊毛包住牙齿,走到天窗底下往上看,看怎样才能把牙齿扔到天窗外面。
乌金的爸爸笑着看我,说:“知道扔之前该说什么吧?”
我说:“当然知道。”
我们这里的民间有个说法,就是天窗之外的房顶专门有个管理小孩牙齿的精灵,你要是念了那句咒语一样的话,你就会长出好看的牙齿。
乌金和他的爸爸都看着我。
我举起那颗用羊毛包着的牙齿,嘴里念念有词:“难看的狗牙给你,洁白的象牙给我。难看的狗牙给你,洁白的象牙给我。”
这样重复了两遍之后,我就把那颗牙齿连同羊毛扔了上去,没再掉下来。
乌金和乌金的爸爸都夸我扔得很准。
想到这里我又记起,乌金被认证为转世活佛之后,寺院里来了几个僧人,说乌金父母送来的东西里还缺几颗牙齿,到乌金家的房顶找了半天,最后又找到了几颗乌金小时候的乳牙,像找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带走了。那么我想,我小时候扔到乌金家房顶的那颗乳牙,也肯定被寺院的僧侣给捡走了,而且现在就在这座庄严的佛塔里面和乌金那些尊贵的牙齿一起享受着万千信众的顶礼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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