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枝子随风摇曳。
庭院中繁茂的野草就如秋天的原野,在微风的吹动下左右摇摆。
桔梗、黄花龙芽草、狗尾草、龙胆草,在这些秋季的花草丛中,胡枝子显得格外繁茂高挑,鲜红的花朵随风摆动。
夏日里让人觉得吵闹心烦的蝉鸣,现在已经听不到了。
晴明和博雅正坐在晴明家的廊檐下,悠闲自在地喝着酒。此处只有他们二人。
若是往常,蜜虫和蜜夜多随侍一旁为两人斟酒,但博雅说今天只想和晴明一起喝酒,晴明便令蜜虫和蜜夜退下了。
两人慢条斯理地把酒杯端到嘴边,再慢悠悠地饮下。
有时自饮自酌,有时互相为对方倒酒,思绪飘然时就将酒含在口中。
午后的阳光照进庭院。不冷不热的秋风拂上微醺的脸颊,令人十分舒畅。微风不知从哪里携来一阵菊花的香气。
“我说,晴明啊……”
博雅将空酒杯放回托盘。
“怎么了,博雅?”
晴明将端起的酒杯停在红唇前,看向博雅。
“每到秋天这个季节,我心里头不知为何总感觉怪怪的。”
“怪怪的?”
“不久前夏天那种燥热和万物繁盛的样子,都到哪去了呢……”
“……”
“入秋后不但风变得温和,花草的气味也令人舒爽,烦躁的心明明已经跟着平静下来了,我心底却好像还有个地方空落落的。”
“空落落?”
“这种心情不好描述,总之,就是深刻地感受到‘啊,就这样又长了一岁’,无所作为也无所成就,只徒增了年纪。这种心情让我觉得困扰,但又似乎没那么烦恼……”
“那你究竟是觉得苦恼还是不苦恼?”
“我刚刚不是说过不好描述吗?只不过……”
“不过什么?”
“对于年龄再长一岁这事,我并不怎么排斥,心里也似乎早有答案,晴明。”
“这样啊。”晴明低声说着,将停在红唇前的酒杯贴在唇上,含了一口酒,便把酒杯搁在地面。
“晴明啊,我隐约觉得对人来说,长岁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好。”博雅看着晴明。
“我之所以会这么认为,其实是……”博雅欲言又止。
“什么?”
“这世上有你这个人在,能和你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聊天喝酒,所以长岁数对我来说并非一件坏事,晴明。”博雅说。
“博雅啊……”晴明说着,往手中的空酒杯里倒满酒。“这种话,不要突然间就说出口……”他端起酒杯,转头看向庭院里的胡枝子。
“喂,晴明……”博雅的嘴边浮现一丝笑容,“你是在害羞吗?”
“哪有,谁害羞了?”
“没有吗……”博雅笑意更深。
“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表情啊。”他往自己的酒杯倒酒。
“对了,博雅。”晴明换了个话题,说道。
“怎么了,晴明……”
“过会儿橘为次大人要来这里。”
“是吗?”
“他好像有事想找我商量,今天早上遣人来说过了。”
“哦。”
“对方说非常着急想见我一面,但今天又刚好是你我约好见面的日子。”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不是这个意思,传话的人说,橘为次大人也知道博雅大人经常来这里,如果源博雅大人不介意,务必请两人一同见面。我想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擅作主张回复说,你应该不会介意。”
“我是无所谓啦。只要为次大人不介意,我一点意见都没有。”博雅说。
不久,橘为次就由侍从牵着手,来到了晴明家中。
坐在席上的为次戴着一顶乌帽子,帽子下方,从额头到后脑系着一条麻绳。
麻绳下垂着一张白纸,为次的脸被这张白纸遮着,旁人无法看清他的容貌。
双方简短地相互问候了一番。寒暄结束后,牵着为次的仆人也没有离开他身边,依旧握着为次的手,坐在主人身旁。
“为次大人今日大驾光临,可是有要事相谈?”晴明问。
“是不是和从您额头垂下、遮住您容貌的白纸有关呢……”
“对。”
为次点点头,坐在身侧的仆人伸出手,轻轻揭下那张白纸,为次的脸展现在众人眼前。
“天哪……”博雅一看,忍不住惊叫出声。
“我前来商量的,正是两位此刻见到的状况。”为次说。
也难怪博雅会发出惊叫,为次的脸上,原本是眼睛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两个空洞。
眼窝深深地凹陷着,里头看起来空荡荡的,像两个洞,眼皮沿着凹陷的眼窝内侧牢牢地贴着。
这张脸看上去古怪又骇人。
“能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晴明问。
“好……”
为次微微颔首,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三日前的晚上,为次出门前往纠森。
纠森是下鸭神社南侧及周边一处广袤的原始森林,刚好位于高野川和贺茂川这两条河流的交汇处。
林子里除了糙叶树、朴树、榉树、青冈栎、山茶树等,还有各式各样长势茂盛的树木,遮天蔽日,整座森林即便在白天也很昏暗。到了夜晚,四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纠森虽然在神圣的下鸭神社境内,却有无数的魑魅魍魉徘徊其中。
那么大半夜的,为次来这座森林做什么呢?
“我要去参拜贤木。”他如此说道。
纠森中有一条名为濑见的小河。这条小河旁长着一棵——不,应该说是两棵杨桐树。
因为它的树根有两个,树干也是两株。
但本应各自分开生长的两棵杨桐树,在向上生长的过程中,树枝不知何时竟贴到一起,并非互相缠绕,而是合而为一,变成了一根,也就是所谓的连理树。
这种现象,纠森中早已有之。据说如果已有的连理树老朽枯萎了,林中其他地方的某两棵杨桐树就会开始出现树枝相连的情形,再次形成新生的连理树。也就是说,在纠森这座森林里,连理树的现象从未间断过。
白居易所写的中,就有歌颂连理树的诗句。连理树自古以来一直是夫妻恩爱的象征。正因如此,纠森中的这棵连理树,一直都被渴求美满姻缘的人们信仰供奉。
据传,若有人想和心仪之人缔结良缘,只要在深夜时分来到连理树前许下心愿,便能将心意传达给对方,日后自可顺利结为夫妻。这就是贤木参拜。
“老实说,我一直爱慕着一个人,可无论送去和歌还是书信,对方都没有回应,无计可施之下,我才会去参拜贤木。”
为次的参拜持续了二十八天,结愿日那晚,他于深夜丑时(约凌晨两点)来到了纠森。
“正是三天前的夜晚……”
当天晚上,为次走在纠森之中。
为了实现心愿,参拜时必须独自一人。因此他让牛车和侍从们候在贺茂川上那座桥的桥头,只身一人走进纠森。
明月高挂在夜空中,月光透过树枝间稀疏的缝隙倾泻而下,映照在森林的深处。如果没了月光,四周就是漆黑一片。
为次的手里,拿着红纸符和白纸符。
到了连理树前,他要将红纸符和白纸符分别贴在连理树的两株树干上,再念诵祷词。而就在快要走到连理树的所在之处时,他看到了可疑的东西。
连理树附近,似乎有东西在动。
是一个看上去又蓝又白,还滑溜溜的东西。
那是什么?
为次刚要继续迈步往前走,就见这个发白的东西移动到了从连理树间洒下的月光中。
为次见状停下脚步,暗暗在心底叫道:“天哪。”
那东西是个人,而且是个女人。
月光下,这女子赤裸着身体在地上爬来爬去。她不像狗那样趴在地面,而是类似蜘蛛或昆虫,手脚朝两侧伸展开,在地面爬动。
女子一边爬,一边用鼻子蹭着地面扫开落叶,再将脸朝下伏在地上。
当女子抬起脸时,为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她口中叼着一只百足大蜈蚣。蜈蚣不停摆动着无数手足,露在女子嘴巴外边的躯体也在不停地挣扎扭动,啪嗒啪嗒地拍打着女子的嘴唇和脸颊。
蜈蚣慢慢地被吸入女子口中,她嚅动嘴巴,开始咀嚼起来。
吃完蜈蚣后,女子再次低下头,把脸伏在地上。
她就这样在林地四周爬动,以昆虫为食。
“啊……”为次极度震惊之下,不由自主地尖叫出声。
叫声传入女子耳中。
她抬起脸,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看向为次。那是一双看上去既可怕又哀伤的眼睛。
女子摆动四肢爬向为次,口中仍叼着蜈蚣。
太恐怖了。
虽然被吓得魂飞魄散,为次却没办法逃走。女子的视线始终紧紧盯着他,让他避无可避。
“竟然被你看到了……”女子边说边爬过来。
“你竟敢……竟敢……将我这种凄惨的模样看在眼里。”说着,女子已经来到为次跟前。
“就是那双眼睛吗?就是你那双眼珠子看到了我这副模样?”
女子用脚站立起来,紧紧地搂住了为次。温热的双唇随即贴上为次的左眼。
哧溜——为次的眼珠被吸走了。
“好痛!”为次发出惨叫,却无法逃走。接着是右眼。为次感觉女子的嘴唇贴上自己的右眼,伸出舌头舔着眼珠的表面。
又是“嘶——”的一声,右边的眼珠也被吸走了。
后来,由于为次迟迟未归,侍从们害怕出事,担忧地前来查看,这才发现已经失去眼珠的为次在森林中团团乱转。
“大致情形我已经明白了……”晴明说道,“那么,您来找我商量的是什么事呢?”
“我想拜托你,帮我找回眼珠……”为次答道。
“找回眼珠?”
“是的。”为次点头。
“虽然眼珠已经不在我脸上了,但是,我似乎还能看见东西。”
“是吗?”
“我看见一棵高大的树耸立在大地上,大树的对面是一片蓝天……还有,非常神奇的是,那片蓝蓝的天空中,有鱼在游泳。”
“鱼?”
“对。虽然到了晚上,我又会变得看不见东西,但每天一早都会看见这相同的景象。”
“这么说,那女子应该是阴态之物。”
“阴态?”
“一般说来,人被取走眼珠的话,即刻就会丧失视力。不仅看不见,也无法让眼珠回到本来的身体。不过,若是阴态之物的话……”
“就能回得去吗?”
“没错。由于眼珠处于阴态,您才依旧看得见东西。而既然被取走的眼珠处于阴态,自然表示取走眼珠的那女子也是阴态之物了。”
“那、那么……”
“就是说,您的眼睛或许能恢复原状。”
“那真是太好了。”
“有件事,希望为次大人能为我解答。”
“什么事?”
为次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转头看向晴明。
“您认识那名女子吗?”
“那女子?不,不认识……”为次答道。
“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出门一趟。”
“去哪里?”
“纠森。”
“要、要去那个可怕的地方?”
“难道您不想把眼珠拿回来吗?”
“去的话,就可以拿回我的眼珠吗……”
“应该可以。”
晴明点头,然后看向博雅:“博雅大人,您怎么样呀?”
“什么怎么样?”博雅问道。
“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呃,唔。”
“您要去吗?”
“去。”博雅说。
“那么,我们这就出发吧。”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
晴明站在濑见小河的岸边,抬头看着眼前的连理树。
原本各自生长的两棵杨桐树,树枝确实在空中缠绕在了一起,刚好高出人的头顶三尺左右。
晴明收回视线,看向为次。两名侍从搀扶着脸上垂着白纸的为次,站在连理树的树根前。
“为次大人,您现在看得见树木吗?”晴明问。
“看得见。”
“鱼呢?”
“鱼也一样,在空中游泳。”
“那么,如果鱼突然游开,您告诉我一声好吗……”
晴明说完,顺着濑见小河的河岸走向上游。没走多远,耳边就传来为次的叫声。
“刚、刚才,有几条鱼突然消失了!”
“原来如此——”晴明停下步伐。
“请您到这儿来。”晴明说。
侍从牵着为次的手,来到晴明所在的地方。
博雅也一起跟上来,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晴明?”
“请一位侍从轻轻下到河中,从下游慢慢往上游走,边走边仔细看看河底。”晴明说。
“让我来吧。”
说话的,是牵着为次右手的侍从。他顺着晴明指的地方踏入河中。
河水很浅。浅处的河面只没到人的脚踝,深的地方也不到膝盖。
“从下游往上走,就不会将上游的河水搅得混浊不清,所以请你尽可能慢慢向上游走。”
侍从按照晴明所说,在河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缓步往上游走。
“啊,这儿有东西!”
侍从叫了一声。他伸出右手探入河水中,从河底捞出一件东西。
“这、这是……”
侍从举起了手,手指间捏着的,是一颗圆圆的眼珠。
“啊,我眼中的景象一直变个不停,完全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了。”
为次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如果没有侍从在一旁扶着,铁定会摔倒。
晴明从下河的侍从手中接过眼珠,双手拢住。
“啊,我感觉一只眼睛看到的景象变暗了……”
“变暗的是哪一边?右眼还是左眼?”
“右眼,不,不对,是左、左眼……”为次犹豫地说。
“所以,这只应该就是左眼吧。”晴明用双手罩住从河中找到的眼珠。
“现在呢?您看见了什么?”晴明问为次。
“树、是树……”
“鱼呢?”
“看不见了。现在只看得见树木。”
“那么,您看见了什么树?”
“是……是青冈、青冈栎……”
“好,接下来麻烦大家到附近青冈栎的树根下看看。手脚务必轻慢些,以免踩到为次大人的眼珠。”
众人按晴明所说分头找了一会儿。
“找到了,是这个——”
博雅在一棵青冈栎的树根处捡到了一颗眼珠。
晴明接过后,说:“为次大人,您左右两颗眼珠都找到了。”
“能、能将它们安回我脸上吗……”
“当然可以。”晴明说,“博雅大人,您能不能先帮我拿着这两颗眼珠?”
“噢,好。”博雅接过眼珠。
“那么为次大人,我安回眼珠的过程中,您千万不能动。”
晴明说完,用左手捏着为次的左眼皮,提拉起来。
“博雅大人,请把左眼的眼珠给我。”
晴明从博雅手中接过左眼的眼珠,从眼皮缝隙中把眼珠哧溜一下塞回眼眶。
他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按住为次的眼皮,再伸出右手按住这两根指头。
“敕令复返,敕令复返,洁净之物本洁净,污秽之物化洁净,物有本源,应归本源,敕令复返……”
晴明念完咒文后,松开了手,问:“您感觉如何?”
为次小心翼翼地睁开左眼。
“噢,噢噢,我看得见了!”为次大声叫道,“噢,我看见了!眼睛能看见了!面前这位是晴明大人,博雅大人在那边……”
随后,晴明以同样的手法将为次的右眼装了回去。
“接下来,为次大人,请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们吧。”晴明说。
“什么真相?”
“就是三天前的晚上,您在这里遇见的那位爬在地上的小姐。”
“她、她怎么了……”
“您其实非常清楚那位小姐究竟是谁吧?”
“怎、怎么可能……”
“您请看看那个。”
晴明抬头指着头顶上方。那是连理树的树枝彼此缠绕在一起的地方。
“那个地方怎么了?”
“有一只巨大的络新妇蜘蛛,正在那里织网。”
“啊,是……”
“这近一个月来,您一直都在用那只蜘蛛,向您的心上人下咒。”
“你说我下、下咒?!”
“对。”
晴明点点头。
“用昆虫向人下咒的法术,除了巫蛊以外还有好几种。普通昆虫就能用于咒术,更何况这里是下鸭神社所辖的神圣领地。正因为所处位置神圣,这棵连理树才具有结缘的神力。而栖息在这棵连理树上结网而居的蜘蛛,其神力更是不同凡响——”
“……”
“祈愿也是一种咒术啊,为次大人,您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状下,对您的心上人下了咒。”
“你、你说什么?!”
“对自然界的蜘蛛来说,捕捉昆虫为食是一种本能。您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动用了连理树和蜘蛛的神力,把您的心上人捉到这里,让她像蜘蛛捕虫那样,也以吞吃昆虫为食。”
“什……”
为次震惊得说不出话,晴明再次问道:“那位小姐是谁?”
晴明的声音非常柔和。
“现在还来得及补救。但是,如果我不知道对方是谁、身在何处,也一样无力回天。”
“是六、六条堀川的,藤、藤原信麻吕大人的千金,通、通子小姐……”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六条堀川吧。”
“要去通子小姐那里吗?”
“是。”晴明面露微笑,“通子小姐现在应该因为某种不明原因的疾病,正处于昏睡之中吧。一到晚上,就会魂魄离体来到此地,又重复做着您之前看见的那种事……”
“真的吗?”
“对。说不定他们已经请了哪位和尚或者阴阳师,正想方设法解救通子小姐。这样一来,您对通子小姐下咒一事也许就会败露,甚至更糟糕,通子小姐可能面临比现在更危险的处境……”
“更危险的处境是……”
“通子小姐的魂魄离体在外漂游期间,万一不小心遭遇什么意外,导致魂魄无法回到身体内,那么她终生都将以那副模样游荡在纠森内,以吞吃昆虫为食,直到肉体消亡的那一天。”
“那、那该怎么办?”
“您只要把我带到通子小姐家里,然后向她家里人说您是听闻通子小姐抱恙,今日特地带我前来治病,请他们放心将通子小姐交与你我治疗——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即可。”
“那、那一切就都拜托您了。”为次向晴明低头恳求。
“那么,我们先找根木棍把那个蜘蛛网破坏掉,再出发去六条吧。”晴明说。
众人来到六条后,情况果真如晴明所言,通子小姐一直处于昏睡之中。
出门相迎的家人说,他们请的阴阳师今晚就过来给通子看病。
“有我在此,那位阴阳师便不必前来了。”
晴明说完,坐在了通子小姐的枕边,将右手搁在她的额上,低声念起了没人听得懂的咒文。
晴明念了一会儿,通子就睁开了眼睛,看向晴明。
“您清醒了吗?”晴明问。
“嗯……”通子答道,“我好像做了个可怕的梦……”
“从今天晚上起,您就不会再做那种梦了。”晴明温柔地笑着说,“这一切,都是托了这位为次大人的福。”
没过多久,为次与通子开始交往的好消息也传到了晴明和博雅的耳朵里,但是两人的缘分究竟能持续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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