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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灵

        残酷的竞争

        铸就了杀神般的黑灵

        人间的温情

        唤醒了他泯灭的人性

        面对邪恶的同伴

        为了人间的正道

        昔日的凶兽

        突然反噬

        

1.夜袭



        “忍受任何痛苦,是你们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

        “残酷的竞争,是你们的生存法则,弱小者一定要被淘汰!

        “刀,是你们身体的一部分;杀人,是你们生存的根本!

        “只有强者才有资格生存。你们中只有极少数最强者才能成为我们的死士——黑灵!余者将被淘汰和处理。

        “用你们的刀来证明你们的能力,你们每人都必须杀掉一个同伴来赢得生存的权利!”毒辣的阳光下,笔直地挺着十名黑衣人,面无表情地听着站在一侧的灰髯老者讲话。在他们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死亡的气息,使得那本是异常炎热的空气,凭空生出一股寒意。

        “杀——”异常狠冷的一个“杀”字从老者的口中刚一蹦出,无数道森寒的刀光立时从每一名黑衣人的手中迸射出来,无情地抹向身边的任何一位同伴。日光下的校场顿时成了修罗地狱。

        “停——”老者的叫声又响起。几乎是出于本能,“铿”的一声,他的刀如闪电般归入鞘中。身边的九个人,此刻已经变成了九具没有生命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吸饱鲜血的泥地上。

        “很好,”老者的那双鹰眼死死地盯在他的脸上,僵硬的面孔上不带任何表情,“从现在起,你,就是黑灵一号!”

        寒夜,星无踪,月昏黄。

        一小队轻骑在黑暗中急驰,裹上绒布的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嗵嗵”的闷响。

        黑灵贴在马背上,轻若无物地随着马背起伏,像今夜这样的长途奔袭很少发生,而像这次他们十二名最优秀的黑灵倾巢而出,更是从来没有过!

        前方,一座巍巍的古堡像个怪兽静静地卧在黑暗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阿三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古堡那空荡荡的街上,手中灯笼昏黄的光照着他孤独的身影。阿三想,已经四更,又是一个难熬的寒夜快过去了!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暗处像有什么东西,举起灯笼,想看个究竟,灯笼却无风而灭。一瞬间,阿三的眼睛一片迷蒙,一股凉风吹过脖子,几乎同时,颌下有热热的液体喷涌而出。然后,他隐约看到一张白皙的脸在面前闪过,接着,感到有冷风直接从脖子吹进胸腔。阿三恐惧地张嘴大叫,却只听见自己喉间发出的“咕咕”声……

        “怎么回事?打更声怎么没有了?”彭彪侧耳听听,问道。

        “操!阿三这衰人,又在偷懒!”守夜的武师骂了一声,笑道,“少堡主勿怪,大冷的天,阿三少叫几声也是常有的。”

        “我们还是出去看看,万一是敌人来袭,那就是我们的失职!”另一个守夜的武师讨好地对彭彪道。

        “你也忒小心了,这儿是彭家堡,武林有数的世家,谁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先前那个武师语露不屑。

        “就算没有敌人,难保没有盗贼,我们都出去看看!”彭彪的语气不容反驳。难得查一次夜,他总希望有点事发生,好展露一下威震天下的五虎断门刀。三人提上灯笼,踏入门外茫茫无边的黑暗中。

        一声微不可闻的破空声,灯笼应声而灭。彭彪一凛,身形闪电般后退,眼角瞥见两个武师捂着脖子摇摇欲倒,而正对自己的,是一张惨白的脸!

        黑灵!一刹那,彭彪心中闪过黑灵灭门的种种传说,更想起对家族的责任,拼尽全力大叫——黑灵!这声呼号,从胸腔迸出,冲上喉头,却被一刀阻断,激荡的气流从破口泄出,只发出两声奇怪的“嘶嘶”声。

        彭彪软倒在地,喉间有血汩汩而出,他的嘴还在拼命张合,想示警危在眉睫的家人……

        屠杀在继续,黑灵们有条不紊地摸入每个房间,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动作。而高处,古堡望楼上,有一点磷火在不断闪烁,不断变换着方位,黑灵们根据磷火的指示,在如迷宫般的重重屋檐间进退自如。

        “救命!……”终于响起了呼救报警声,正奔向东面主楼的黑灵一号没有感到意外,这个古堡实在太大,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杀尽所有人。整个彭家堡已经变成了修罗地狱,黑灵所过之处,便再也剩不下任何有生命的活物。

        转过一条街道,面前又涌现出一大批人来。黑灵一号手底下毫不停滞,饱含杀意的屠刀无情地抹向那些人。

        “叔叔不要!不要弄脏我的新衣服!”一个小女孩怯怯的声音,阻住了他挥向她喉间的刀。挥刀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小女孩大约五六岁,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像幽灵一样的他。第一次和这样一双眼睛对视,他心灵深处没来由地一颤,呆立片刻,终于缓缓收回了刀,慢慢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女孩纤纤的脖子,但手却软软地使不出一分劲力,他对自己的这种感觉既害怕又吃惊。

        一声尖锐的哨声,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心上,那是催促他向主楼进攻的声音,就像出于本能,他转开头,手上略一用劲,那颈骨碎裂的“喀嚓”声像针一样直钻入他的耳鼓。

        他没有再看那小女孩一眼,飞快向前奔行,右手却忍不住在衣襟上擦了擦。可那种感觉,那种骨头在指间碎裂的感觉,像永远留在了手上,再也擦不去。

        一脚踢开主楼正堂的房门,黑暗中就有一股寒气横扫而来。他心中一激,竖刀一格。

        (黑暗中有一股寒气横扫而来)

        “当!”兵刃交击,他借势飘开几步,贴墙而立,同时准确地感应到屋内有两人,然后他又清晰地“看”到两人齐向他扑来。他向左横飘几步,躲开右边一个,一刀直撩左边那人的喉间。一招奏效!刀刺入了左面那人的右胸。但是那人却凶悍地一弯腰,用肋骨夹住了他的刀,跟着一拳直击他的面门。此时,右边那人的刀也劈了过来。

        他弃刀后退,巧巧躲过那一刀一拳,立刻又鬼魅般踏上一步,右手从右边那人的刀隙中准确地探进,精准地扼上那人的喉咙。

        “喀嚓”,颈骨的碎裂声清脆而突然。不知怎的,他竟无来由地怔了一怔,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轻灵的身形也呆滞地一顿。

        左边那人把握到他这致命的破绽,“兜心锤”当胸直冲,“箭脚”疾射他的下盘。

        “喀嚓!”他听见了自己腿骨碎裂的声音,人也向后仰倒。那人正在庆幸得手,却突然感到下盘有劲风突起,对方竟然在重伤倒地后立刻滚近,一拳从下而上击出,那人猝不及防,再无力抵挡,“啊”一声惨呼,吐血而亡。

        拼力完成这致命一击,他终于忍不住瘫倒在地,神智渐渐迷糊……

        

2.重生



        清晨,霞光初起,朝阳以最宽容博大的爱,一视同仁地把阳光洒向大地,洒向大明京都北京,以及京西八十里远郊的刘家村,把一层淡淡的金黄,随意地抹在青翠的田野,以及村东刘家祠堂那红红的琉璃屋顶,让这座全村最宏伟的建筑更加金碧辉煌。

        一顶绿呢小轿,停在幽静的祠堂门外。青衣小鬟撩起轿帘,一个淡妆素裹的少女缓缓移步出轿。绿色的小轿衬着素色的少女,就像绿色的荷叶衬着白色的荷花。迎着朝霞,少女抬腕捋捋被微风轻扬的鬓发,方袅袅娜娜地移步向前,踏上祠堂门外的阶梯。

        看守祠堂的老人,连忙打开厚重的大门,枯萎的脸上洋溢起最真的笑意:“小姐,早!”小姐点头轻声道:“三叔公早,这么早来实在打搅了。”那三叔公连忙摇手:“不打搅!不打搅!”

        “哎呀!好臭!”刚进得祠堂,青衣小鬟便捏着鼻子尖叫。小姐皱了皱眉,却没有出声,只是用眼睛示意小鬟,不可大惊小怪。三叔公翕翕鼻翼,尴尬地笑笑道:“可能有死老鼠吧,乡下地方就是这样。”小姐理解地点点头,道:“没什么,三叔公带侄孙到奶奶的灵前上炷香吧。”跟着老人来到里进,幽暗如豆的长明灯下,是祖先们的牌位,牌位前方,是陈旧的紫檀木供桌,小姐对着供桌,人却怔在当场。三叔公顺着小姐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本该摆满供品的地方,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盘盏。

        “快来人啊,有人偷吃供品!”祠堂门口,三叔公冲四方大喊。

        祠堂被附近的村民们围了起来,村民们都操着棍棒,群情激愤,要知道,偷吃供品那是对祖先的大不敬。

        大家终于在祠堂最暗的角落找到了那个大逆不道的偷吃者,只见他像老鼠一样缩在角落,无助地想把自己藏进地缝。

        村民们围住他,却也不敢太靠近,他的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恶心欲吐的腐臭,眼里除了恐惧,还闪着逼人的凶光。

        “大家莫为难他,要不是饿极,想必也不会偷吃供品。”小姐温婉的声音在众人一片激昂的打杀声中显得有些不和谐,却又是那么自然。

        众人渐渐平静下来,因为小姐不是别人,而是最受大家尊敬的刘御史的掌上明珠,刘家大小姐,由于她从小身上就有一种独特的芬芳,所以大家也叫她馨馨小姐。

        村民们尊敬刘御史,不仅仅因为他是刘家村第一个状元郎,第一个一品大员,更因为他是朝中屈指可数的几个敢为民说话的直臣。

        “你不用怕,他们不会伤害你,出来吧!”馨馨小姐轻柔地对那个小偷道。

        那人衣衫褴褛,乱发披肩,脸上瘦削无肉,更有一种妖异的死白,眼睛里有七分木然和呆滞,还有两分动物般对人天生的恐惧,更有一分择人而噬的凶光。

        望着馨馨小姐那清澈如水的眼睛,那人犹豫片刻,终于瘸着腿小心翼翼地钻出来,眼里的凶光渐渐隐去,只剩下动物般的胆怯和戒备。

        令人欲呕的腐臭逼得馨馨小姐后退两步,皱皱眉,她轻声问:“你是哪儿的人?叫什么名字?”那人呐呐地一声不吭。

        馨馨小姐又问:“你是谁?可是遭了盗匪?”看他那虽然破旧,但质地并不差的黑缎衣衫,应该不是灾民。

        那人的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是没有发出一声。

        “嗨!原来是个瘸子哑巴!”人群中有人道。

        “恐怕不止是个哑巴,很可能还是个傻子!”有人附和。

        的确,他的眼里没有正常人该有的狡诈和机灵,只有动物般的木然和呆滞。

        “你,会不会说话?”馨馨小姐指指自己的嘴,小心地问。

        默然片刻,那人微微摇了摇头。

        原来真是个哑巴,可能还是个傻子。馨馨在心里叹息,转头对同来的家人吩咐:“阿福,你带他去洗洗,找身干净的衣衫换上,再到附近问问,看有没有人家走失这样的人!”换上干净的衣衫,他立刻就像变了个人,虽然眼神还是木然,脸颊还是瘦削惨白,右腿还是瘸着,但却身挺腰直,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凛然之气。馨馨对这种感觉疑惑不解,他不是乞丐,也不是灾民,却又不像个大户人家走失的傻子少爷,看年龄应该有二十多岁,眼里却不时流露出孩童才有的单纯和无知,对他的身份,不仅馨馨小姐看不出来,就是她的父亲、阅人无数的御史刘之洲也不敢妄猜。

        家人阿福走遍了附近几个乡寨也没有找到丢失傻子哑巴的人家,所以就让他在刘家住了下来,由于他习惯白天睡觉,晚上起来溜达,所以刘府巡夜打更的活就交给他了。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馨馨小姐就叫他哑公子。渐渐地,大家也就这么叫开了。

        夜,微凉。月光如水,草木笼纱。

        打完初更的锣后,哑公子像往常一样,来到后花园的假山上,躺下看星星。本来像刘御史这样的大户人家,后园应该禁绝外人随意出入,不过这里是乡下地方,一切从简,再加上刘御史乡下的祖屋本来就不大,也没有禁的必要。

        几乎每天初更,有着一双清澈如水眼睛的馨馨小姐都会到后园的凉亭中看星星,多是小鬟陪着,偶尔也会独自一人。

        假山离凉亭只几步远,所以哑公子离馨馨小姐也只几步远,但通常,馨馨小姐都一言不发,静静坐在凉亭中,眼神忧悒地望向夜空,和白天笑语嫣然的她判若两人。不远处的哑公子则一动不动地躺着,一躺就是一个更次,直到该去打二更。

        第一次看见馨馨小姐的眼睛,哑公子就知道那远比天上的星星好看,但他却从不敢多看,每看到馨馨小姐的眼睛他都会慌乱地躲开,神情颇为奇怪。

        今夜,有些意外,馨馨小姐和小鬟不仅早早地来到凉亭,而且还点上了香烛纸钱。当香烛的一半袅袅化成轻烟,纸钱的灰烬被夜风微微吹散的时候,馨馨小姐轻轻地对小鬟道:“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再呆一会儿。”小鬟悄悄地退出了凉亭。

        在香烛最后的一点微光也消失的时候,馨馨小姐突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哑公子,你为何那么喜欢看星星?”刚说完,馨馨小姐立刻涩然一笑:“我忘了,你是哑公子。”默然片刻,她抬眼望天,自语:“莫非你也有最喜欢的人突然离你而去?都说人本是天上的星星,在凡尘中受够了苦难和劫数后会回到天上,可为什么老天偏偏要让他先回去,却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凡间?”哑公子不是很明白她的话,但能感受到她心里的凄然。

        馨馨小姐似乎并不期望得到回答,又接着道:“像你那样多好,什么都不必懂,什么都不必想,可我每次来到这凉亭都会想起他,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喜欢到这儿来看星星。”略顿了顿,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不可闻:“以前我也常和表哥来这儿看星星,而一年前的今天,他永远离开了我,成了一颗星星。”哑公子动了动,在他的时间概念里,一年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足够一个人死上几回,他实在不能理解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思念这么长的时间。

        馨馨小姐不再说话,哑公子又像假山上的一块岩石一动不动,蛐蛐的叫声,显得尤为喧嚣。

        就在不远的暗处,有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凉亭这边,年轻英俊的脸上罩着层寒霜,紧握剑柄的手有些发白,他的神情是如此专注,以至于有人来到身后三尺才蓦然警觉。

        猛转回头,身后是一个身着素服的老者,清瘦而飘逸,年轻人忙拱手低声道:“老爷,这么晚还没睡?”老者没有回答,只是望向凉亭,长叹一口气,自语:“整整一年了,馨儿还是忘不了他。”年轻人应道:“是啊,表少爷泉下有知也该感到幸福了。”老者听出了年轻人心中的酸意,淡然一笑:“馨儿从小就外柔内刚,像我一样死心眼,难为你唐门的三少爷,武林中出类拔萃的年轻剑客,为了她自降身份,到我府上来做个护院武师,实在是委屈你了。”年轻人脸上一红,忙正色道:“老爷,我唐羽甘愿为贵府护院,决不完全是为了馨馨小姐,自从朝中阉党横行,杀害忠良,荼毒苍生,早让天下人共愤,而老爷是朝廷中不多的阉党的死对头,随时可能被阉党暗算,尤其老爷现在是离职回乡为老夫人守孝之期,所以家父才要小可到府上作一保镖,不能让阉党阴谋得逞。”老者坦然一笑道:“我刘之洲从与魏阉作对那一天起,就没把个人生死放在心上,就算魏阉能杀我刘某,难道还能杀尽所有东林党人?还能杀尽天下人?”望着凉亭那边,从假山上下来的哑公子像鸭子一样笨拙的身影,刘之洲轻声道:“二更天了,回去休息吧。”望着哑公子在月色下一瘸一瘸的身形,唐羽面有忧色道:“这人来路不明,似傻非傻,是否身负武功我竟然也看不出来,小姐和他走这么近,很是让人担心。”刘之洲点头道:“哑公子应该有一段不寻常的经历,在他无知和木然的眼神后面,还有一种极度的恐惧和戒心,他的眼神像冰一样寒冷,只有在看到馨儿的时候才有一丝暖意。”轻叹一口气,刘之洲接着道:“馨儿天真幼稚,不识人心险恶,把这样一个人留在家里,确实让人担心,老夫会提醒她注意。”夜,更深,更寒。除了哑公子孤独的身影,所有人都把自己关进房间,裹进温暖的锦帐。

        自从馨馨小姐第一次在看星星的时候对哑公子说出心事后,就像心里一扇尘封已久的门突然打开,里面那些回忆再也关不住,像决堤的河水哗哗地流淌出来。

        从那天起,几乎每天,馨馨小姐都会到凉亭中,对着哑公子说上一段回忆。哑公子静静地听着,偶尔也会坐起来,默默地看着馨馨小姐。从他那有些温暖的眼睛里,馨馨知道,他完全听得懂,他眼里的表情会随着馨馨的喜乐而变化。

        只要说上一段回忆,馨馨就像放下点包袱一样轻松一些,心里也会有说不出的舒畅。以致到最后,回忆不再是痛苦的,她更多的是想起和表哥在一起时的快乐片段。偶尔,她会因那些愉快的回忆发出轻轻的微笑,每当这个时候,哑公子的眼里会蓄满如水的温柔,像春天的阳光,直暖进人的心里。但是,他从来不笑。

        有好几次,当馨馨讲到过去好笑的事情、自个儿发出“咯咯”的笑声时,哑公子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木然,让馨馨觉得自己的笑声很是尴尬。最后,馨馨忍不住问:“哑公子,你真的不会笑么?”哑公子的脸上出现一丝歉然的表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馨馨立刻觉得自己像当面说别人生理缺陷一样不礼貌,忙补救道:“没关系,其实笑很简单,像我这样,心里想着高兴的事情,嘴角就会翘起来,眼睛也会眯起来,你来试试。”扭捏片刻,哑公子学着馨馨的样子,使劲调动着脸上僵直的肌肉,结果,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把馨馨逗得捂着肚子,“哈哈哈”笑弯了腰。

        望着从没有如此失态过的馨馨小姐,哑公子感到有一股暖流,从心底最深处渐渐涌起,弥漫全身,直从每一个毛孔溢出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舒畅。

        馨馨勉力收住放肆的笑,慢慢直起身,蓦地,她双眼圆睁,指着哑公子惊喜地大叫:“看!你在笑!你在笑!”哑公子一惊,终于感到自己嘴角在微微上翘,眼睛被脸上的肌肉挤得眯起,这是自己一生中从未有过的表情!猛然跳起,哑公子兴奋得手舞足蹈。嘴里发出“嗬嗬”的叫声。馨馨小姐拍着手,跺着脚,发出更加放肆的尖叫。

        不远处的书房中,刘之洲放下书,侧耳听着女儿放肆的笑声,脸上渐起宽慰的微笑,眼里溢满无尽的慈祥。

        “什么人!”猛然一声暴喝,打破了夜的静谧,突兀地震响屋宇。

        

3.刺杀



        书房的门突然碎裂,一柄闪着寒光的剑直奔刘之洲咽喉。刘之洲睁大眼,全身僵硬,咽喉已经感受到那刺人肌肤的寒气。

        剑,在离咽喉不及一寸时,却像强弩之末,无力跌下,一个黑衣蒙面人跌扑在刘之洲面前,背上,钉满了各种暗器。破碎的门外,是一袭白衣的唐羽。

        “有刺客!”唐羽大叫一声,像阵风一样冲进来,几乎就在同时,屋顶碎裂,三条黑影从天而降。

        不远处响起了“当当当”的锣声,“有刺客”的高叫惊起了所有人,嘈杂的人声渐渐往书房围过来。

        “走!”一个蒙面人大叫一声,率先夺门而出,剩下二人紧随其后。

        就在这时,唐羽出手了,用“雨打残荷”手法发出的暗器直追最后那人,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冲出几丈后颓然跌倒。唐羽身形直追而出,当先冲出的两人已经分两个方向而逃,一个直奔后园假山方向。唐羽毫不犹豫,也直扑后园。

        只见刺客从几个拦路的武师中一冲而过,直扑凉亭,那里是通往后墙的必经之地。唐羽大急,因为凉亭中有馨馨小姐,现在出言警告也已经太迟,但愿刺客只顾逃命,不会伤人。

        刺客冲进凉亭,直冲向馨馨小姐,一旁假山上却有人如狸猫般跃下,挡在馨馨小姐身前。

        “闪开!”刺客一声轻喝,一刀直劈那人,却听“当”的一声,刀劈在铜锣之上,发出一声巨响。

        就这一挡,唐羽的暗器已然赶到,刺客只好回刀挑开暗器,来不及伤人。唐羽的剑也跟踪而至,像灵蛇缠住了刺客。只几个回合,其他护院武师已经围了上来,刺客胆气为之夺,被唐羽一剑挑落手中的刀。剑抵在刺客咽喉,唐羽冷冷地盯着刺客的眼睛。

        刺客突然大叫:“我是东厂密使,今夜我若不回去复命,厂公必将斩尽刘家所有人,你唐门也不能幸免!”唐羽本不是好杀之人,但今夜却心情郁闷,尤其眼角瞟见馨馨小姐和那个瘸腿的哑公子并肩站在一起,心情更是恶劣,忍不住森然道:“你去地府复命吧!”手上略一用劲,剑刺入了刺客的咽喉,立刻,血像箭一样直射出来,溅了唐羽一身,刺客手舞足蹈地倒下,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啊!”馨馨小姐一声惊叫,转身躲入哑公子的怀中。哑公子浑身一震,像身中巨锥,呆立当场。唐羽心情更加恶劣,用更寒更冷的眼光瞪着哑公子,一字字地道:“你,会武功?”馨馨小姐猛然感到自己的失态,忙从哑公子怀中挣出,赧然地退开几步。

        “你,究竟是什么来路?”唐羽直盯着哑公子的眼睛,冷冷地问。

        感受到唐羽眼光的敌意,哑公子胆怯地垂下眼帘,茫然地摇摇头。

        “好了,你莫为难他,好歹他为馨儿挡了一刀,应该不会和刺客一路。”此时,刘之洲担心女儿,也带着几个武师来到凉亭中,见唐羽在盘问哑公子,便出言相阻。

        见刘之洲如此,唐羽不好再说什么,忙对他拱手道:“老爷受惊了。刺客有四人,除一人逃掉,其余几个已经死了,这个自称是东厂密使。”刺客的面巾已被揭开,刘之洲扫了一眼,点头道:“不错,果然是东厂爪牙,看来魏忠贤对我下手了。”唐羽提醒道:“魏忠贤必不会轻易罢手,老爷以后一定要当心。”刘之洲长叹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经刺客这么一闹,刘府上下人心惶惶,大家知道魏忠贤不会放过老爷,却也毫无办法,惟有小心戒备,如此平静地过了三天。

        第三天,用过晚膳,哑公子像往常一样,一瘸一瘸地慢慢踱出大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四处溜达,而是呆呆地立在大门外,直勾勾地看着大门左下角,神情说不出的恐惧。

        唐羽最先注意到哑公子的异态,好奇地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大门左下角有个用木炭画上去的符号,唐羽从未见过,像小孩子的信手涂鸦。

        “那是什么?”唐羽随口问道,话刚出口,就暗骂自己白痴,向一个哑巴问话。

        接下来的情形让唐羽目瞪口呆,只听哑公子艰难地发出一种生涩而恐怖的声音:“黑……灵。”哑巴突然开口说话已经够让人吃惊了,比这个更让人吃惊的是那两个万恶的被诅咒的字!那是让人们震惊和恐惧的两个字!

        只一会儿,几乎所有人,刘之洲、馨馨小姐、众武师都闻讯来到大门口,比起那两个字来,哑公子的突然开口说话,反而没人感到太吃惊。

        “你说什么?”唐羽的声音有些颤抖。

        哑公子指着门角那个符号,再次用暗哑的声音道:“黑……灵!”刘之洲挥手让大家安静,然后冷静地问:“你是说这个符号是黑灵将要在这里出没的标志?”哑公子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今,夜。”

        “你怎么知道?”唐羽开始呻吟。

        哑公子的声音像初学说话的孩子,生涩而断续:“我……也是……黑灵。”

        

4.过去



        刘之洲的眼睛渐渐睁大,直到瞪圆,颌下的青须也在微微颤抖;唐羽的眼睛猛然眯起,瞳孔却蓦地张大,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胀;四周的武师都在惊惶地后退……

        只有馨馨小姐一步步走过来,直走到哑公子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问:“你、是、黑、灵?”哑公子微微点了点头。

        “是你,杀了我表哥全家?”哑公子茫然。

        “一年前,彭家堡,你不记得?我表哥的名字叫彭彪。”馨馨小姐面色惨白而凄然。

        一年前?彭家堡?哑公子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怎么会忘记,第一次失手,因而被……处理。本以为已经忘却,但过去的一切,尤其是那死地中的求生经历,只怕他穷尽一生也无法忘记……

        “不行了!他这条腿已经废了,就是医好也是个瘸子。”他隐约听到一个老者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厮杀声与临死时的惨叫,显然已经不在彭家堡了。腿上的阵阵剧痛似在提醒着他自己还是个活人,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能活着离开彭家堡。

        “真是可惜,一号是最好的一个!”另一个老者的声音。

        “没什么好可惜,照老规矩处理就是了。”

        “这次行动真是失败,一下子损失了三个。”

        “不过能一夜间灭掉彭家堡,也算了不起!”……

        他感到自己被两个人架了起来,腾云驾雾般向前而行,他非常清楚“处理”的意思,以前他也同样处理过重伤不治的同伴,而今天,被处理的将是自己。

        朦胧间来到那个枯井,就在这个枯井前,他以前也处理过三个重伤不治的同伴。井盖被揭开,一股像来自地狱的恶臭冲天而起,让迷糊的他清醒了些。两个同伴的尸体被推进井里,半晌才从地底传来两声闷响,接着他感到了刀的寒气。

        就要被处理了,这一瞬,他的心里浮现的是小女孩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以及她那微不足道的恳求。嗫嚅着,他像在梦呓:“不要……不要弄脏……我的……衣服!”两个同伴怔了怔,相互对望,呆滞木然的眼中有些复杂的感情。

        他感到自己从高空坠落,飘飘地跌入那无边的虚黑。心中只有空荡荡的难受,身体像飘于空中,孤寂寥然,无处着落。

        茫然无依间,似乎有点亮光渐起于远处,那点依稀的亮光是一双眼睛,一双纯真如水的眼睛,是自己的手让这双眼睛里的生命之火熄灭。他拼命地要逃开,却怎么也挪不动身形,使劲捂住双眼,却还是能看见那双越来越亮的眼睛……

        “啊!”他终于嚎叫出来。

        腐臭凝满四周,他忍受不了这种像来自地狱的气味,“哇”的一声,把隔天的饭全喷了出来。腐臭不断地刺激着他的嗅觉,胃不停地抽缩,只恨不得连整个内脏全都吐出来。终于,再也没什么可吐的了,他艰难地压抑住胃的痉挛,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种腐臭。

        渐渐地,身上开始恢复活力,他想起身坐起,胸口和小腿的剧痛立刻让他放弃努力,摸摸身下,冰凉而温软,那是被“处理”的同伴们腐烂的尸体!

        老鼠在四周游弋,悄悄的咀嚼声,是在啃食他的同伴们的尸体。

        听到咀嚼声,他感到呕吐后的胃无比的饥饿,那种感觉比心里的空虚还要难受,他的手闪电般抓出,最近的一只老鼠落入手中。他没有停顿,把挣扎着的、“吱吱”叫着的老鼠塞入口中……

        接下来一个多月,他实在没有勇气去回想。他不敢回想在那个只有老鼠、虫蚁和尸体的废井中,自己是如何养好伤,如何从那废井中爬出来,连夜逃到这里的。

        “呛”,一声剑吟,神情恍惚的哑公子突然感到了寒气,唐羽的剑由后从馨馨小姐的胁下悄然刺出,直指他的心脏。

        完全出于本能,他身体微侧,长剑从胸前划过,割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几乎同时,他的手像灵蛇,从馨馨小姐肩上越过,精准地扼住了她身后唐羽的咽喉。

        “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你这个畜生!”馨馨小姐突然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一步步向他逼过去。

        哑公子低头,松开捏着唐羽咽喉的手,向后退却。

        “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这个畜生,杀人魔王!”馨馨小姐叫着,身体突然软倒。哑公子刚想扶住馨馨,却被冲上来的刘之洲一把推开。刘之洲扶住女儿,冷冷地盯着他:“你要么把我们全杀了,要么滚得远远的,永远别让我们看见你。”哑公子眼里现出无尽的悲哀和绝望,默然半晌,慢慢转过身,一瘸一瘸地离开,残阳的余辉,勾勒出他背影无尽的孤独和寂寥。

        刘家村后,有一小土山,从那上面可以俯瞰全村,惨淡的月光下,哑公子孤寂的身影,像块飞来之石,斜斜地立在山巅,木然看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刘府,心里却无法像面上那样泰然,看来刘之洲没有打算连夜逃命,而是要在府里和黑灵们一战。

        不用想哑公子也知道这一战的结果。想起威严而不失慈祥的刘之洲,骄傲而自大的唐羽,爱开玩笑的众武师,尤其是教会他笑的馨馨小姐,想像着他们马上就要变成没有生命的尸体,很快腐烂,永远从自己生命里消失,他的心里便涌起一阵剧烈的疼痛,远远超过被他们赶走时的隐痛。和朋友一起欢笑过,才知道失去朋友的寂寞远比死还让人恐惧。

        看看星空,已经三更。哑公子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通常,同伴们是在四更动手,那是正常人一天中最弱的时候,现在离四更已经不到一个更次,他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

        唐羽让大家把府里所有的灯笼火把全点上,照得整个刘府如同白昼,又把所有武师埋伏在最隐秘的角落,更飞鸽传书最近的武林同道,让他们尽快赶来援手。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三更,虽然整个刘府早已戒备森严,唐羽还是从心里涌出阵阵寒意。突然,后门的灯笼火把成片地熄灭,不时传来武师的惊呼。一个如灵猫般的身影从后院直蹿过来,只见他双手翻飞,所过之处,灯火尽被石子打灭,隐秘处的武师也大多中招。

        终于,最后一盏风灯也被打灭,整个刘府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唐羽仗剑靠墙而立,掌心冒汗。不一会,武师们的惊呼完全消失,刘府陷入一片寂静中。突然感到有人欺近,唐羽的剑悄然急刺,可惜对方的掌已然抢先斩上他的脖子。就在失去知觉前,他终于看清,来人是那个瘸腿的黑灵,或者叫哑公子。

        刘府终于像往常一样归于黑暗,所有人都被制服,然后被搬到一个隐秘的房间。做完这一切,哑公子再次看看夜空,月暗星迷,马上就要到四更了。

        

5.反噬



        四更,深云罩月,天乌夜寒。

        四个形若虚幻的黑影出现在刘府的院墙之上,其中一个比划了几个手势后,另外三个黑影立刻跃进刘府。院墙之上那个黑影望着同伴消失在刘府屋檐下,他却怡然自得地张开双臂,大袖让夜风吹起,飘飘然似欲乘风而去,在深夜高高的院墙上,那情形有说不出的诡异。

        盏茶工夫过去,刘府还是那么寂静,院墙上那个黑影有些奇怪,没心思再体味那飘飘欲仙的感觉,收回双臂,从怀中掏出哨子,轻轻一吹,立刻,尖锐刺耳的哨音远远传开。没有任何回应,刘府寂静得十分怪异。

        微微一震,那人感到了今夜的不寻常,偌大的刘府,静得有些过分。略一犹豫,那人凌空跃下,小心翼翼地向中堂大门而去。在离大门约三丈远处,那人猛然停住,他看见了中堂大门口那个斜斜立着的黑影,以及他那闪着微光的眼睛。那眼睛里,有熟悉的胆怯和恐惧,但在那胆怯恐惧后面,更有一种果敢和坚定。

        哑公子盯着离自己三丈远的老者,心里涌起本能的害怕和恐惧,任何人从小在别人的皮鞭下长大,对那人都会产生这种本能的害怕和恐惧,所以对这个老者,他无法像对那三个同伴一样出手暗算,对那老者本能的害怕和恐惧,早已深入了哑公子的骨髓。但是,他没有因恐惧而逃避,因为在这个门里面,有那么多熟悉的人,还有馨馨。

        老者一动不动地盯着哑公子,他已经认出那个瘸子是自己以伊贺流密传的忍术中的最残酷的暗黑忍,加上中土最神秘、最灭绝人性的死灵门的死灵术,共同训练出的最优秀的杀人机器——黑灵一号!老者还记得他在灭绝彭家堡一战中因受伤而被淘汰,他本应该在丢弃尸体的废井中默默地腐烂,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只有亲手“制造”他们的老者,才知道他们有多么可怕。

        如今,在这个被淘汰的黑灵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以往驯服的温顺,反而有种胆怯的敌意。老者很想知道是哪里出现了偏差?就像是驯兽师可以驯服猛兽,却永远战胜不了猛兽一样,老者也知道自己杀不了这个叛逆,不仅如此,恢复野性的猛兽对驯兽师来说简直就是灾难。所有驯兽师最怕的就是自己一手养大的猛兽突然反噬。

        老者一动不动,脸上无比镇静,挂着让哑公子胆寒的神情,但冷汗却已然湿透了他的后背。这个时候,老者能做的,就是用气势震慑、压服这个从小就生活在自己淫威下的黑灵,逼他驯服、退却。本能的恐惧不断从哑公子心中涌出,老者犀利逼人的眼光像鞭子不断抽在他的心上,这样一双眼睛经常出现在噩梦里,每一次都会把他从梦中吓醒。哑公子感到自己的腿在瑟瑟发抖,恐惧像雾一般漫无边际地笼罩在周围。心脏,甚至都在不规律地抽搐,他的心里已经无数次涌出逃跑的念头,但最终,还是一步不退地守在门口。

        老者的嘴角慢慢挂上阴阴的笑,他已经看出了哑公子的害怕,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畜生就是畜生,就算威猛如虎豹、凶残如豺狼,仍然要被人玩弄于股掌间。气势上已经完全压服的猛兽,要他完全驯服还需要根鞭子,所以老者慢慢解下了腰中的长鞭。立刻,哑公子的全身一阵战栗。

        “叭!”鞭子准确地抽在他的脸上,血立刻顺着白皙的面颊流下来,像雪地里开出的梅花。

        东方开始发白,唐羽第一个苏醒过来,立刻就听见中堂门外那“啪啪”的鞭声。循声而去,那情形着实让唐羽吃惊,轻易击倒整个刘府所有武师的瘸腿黑灵,居然让人随意鞭挞而不敢还手,甚至不敢躲避。

        当看清那个一身怪异装束的老者时,唐羽忍不住在心中呻吟:东瀛伊贺流忍者的宗主——大藏苍雄。

        陆续有人从后出来,他们像唐羽一样,刚苏醒就被鞭声引到这儿。当看到眼前的情形时,俱不明所以,感到不可思议的怪异。

        哑公子已经被鞭挞得体无完肤,但仍然挡在门口。众人默默地看着在鞭下颤栗的他,暂时忘却心中对他的恨意。

        终于,馨馨小姐跨前几步,大声道:“哑公子!还手!”见他没有动,馨馨小姐接着大叫:“哑公子!还手!哑公子!还手!……”渐渐地,有更多人在附和。

        大藏苍雄心中恼怒,手一抖,长鞭抽向他身后的馨馨。

        突然,一直不曾动的哑公子动了,一伸手,抓住了鞭梢。长鞭蓦地绷得笔直,他突然从大藏苍雄的眼里发现了恐惧,像所有平常人一样的恐惧。立刻,大藏苍雄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形象在他的心里土崩瓦解。大藏苍雄惊恐地看见哑公子眼里迸出滔天恨意,凛冽的死气扑面而来,接着,哑公子像箭一样直射而出。

        猛兽反噬!大藏苍雄心里恐怖地大叫。这个横行武林的一代凶神,东瀛伊贺流一代宗主,在疯狂的哑公子面前居然恐惧得完全失去抵抗,眼睁睁看着他的手直插入自己的胸膛。

        哑公子仰天狂啸,疯狂的啸声里,喜悦和悲愤交织在一起。馨馨小姐骇然后退,她惊恐地发现,哑公子还是那个嗜血如命的死神——黑灵!

        (老者像只孤立于山崖边的兀鹰,远远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渐渐收住啸声,像受到感应一般,哑公子转头望向村后的小山,朝阳的晨辉下,一匹黑色健马静静地立在山巅。马背上,一个瘦削的黑衣老者远远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像只孤立于山崖边的兀鹰。

        像感受到哑公子如炽的目光,黑衣老者拨转马头,驱马离去。

        

6.劫掠



        望着渐渐消失的一人一骑,哑公子慢慢平静下来,他的另一个主人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必定不会让他存留于这个世上。同样,刘之洲是主人第一个没有得手的目标,他也绝不会放弃。相信很快,同伴们就会倾巢而出,这一次,将再无侥幸。残废的腿多少影响了他的行动,如果不是暗算,对付任何一个同伴他都不占优势,而他的同伴们还有六个,无数次生死搏杀、残酷淘汰后剩下的最优秀的六个。

        蹒跚地来到刘之洲面前,哑公子艰难地道:“今夜,他们,还来。”刘之洲冷冷地道:“那又如何?”

        “逃!只有,逃!”

        “为什么要逃?”唐羽越众而出,对刘之洲道,“我们正好乘这个机会,联合武林同道,把血债累累的黑灵一网打尽。”刘之洲也点头:“黑灵犯下无数血案,早激起了天下人的公愤,只是他们神出鬼没,大家一直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当然不能错过。你立刻传讯附近武林豪杰,在这儿布下天罗地网,嘿嘿,只要拿住他们,魏忠贤豢养黑灵暗杀异己的罪行即可大白于天下,到时我看他还如何在皇上面前狡辩?”哑公子的心在下沉,除了自己这个被淘汰的黑灵,他们都没有见过真正的黑灵,不能想像黑灵的凶残和恐怖。就算有附近武林同道的相助来对付黑灵,白天或许还有一分半分胜算,夜里却是一丝机会都没有。习惯了黑暗的黑灵们,在夜里简直是不败的死神。

        再次拦在刘之洲面前,哑公子生涩地道:“不行!你们,赢不了!”刘之洲漠然地道:“这是我们的事,不劳你费心,如果你没什么事,请最好离开。”哑公子眼里除了无尽的失落,更有不忍,虽然刘之洲他们不再把他当朋友,但他也不忍心看着他们因为无知而送命。固执地,他再次道:“你们,赢不了!”刘之洲已经转过身,吩咐唐羽和众武师立刻去附近传讯,去官府搬救兵。同时广邀武林同道,共同对付即将到来的黑灵们。没有人再搭理他,众人都开始去忙自己的事,眼光刻意地避着哑公子。武师们已经牵出马,准备分头去送信,大家在大声谈论着各自要去拜访的武林豪杰,马嘶声和人声交织在一起。

        身边熙熙攘攘,哑公子却感到更加孤独寂寥,比这种感觉更强烈的是那种压抑的愤懑,使他心中又涌上需要疯狂发泄的感觉。看着馨馨小姐渐渐离去的背影,他心中突然一动,猛地跃起,直扑小姐。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蓦地拦腰抱起馨馨,猝然踢倒一个牵马的武师,接着飞身上马,纵马绝尘而去。等唐羽刘之洲闻讯从庄内出来,只见一骑二人已经成了远处的一个小黑点。

        “追!”刘之洲气得大叫。抢过一匹马,带着唐羽和一众武师,望那黑点追去。

        驮着两个人的马通常是跑不了多快的,但就是这样,众人还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赶上,追上后才发现马鞍上已没有了人,马一直在奔跑,只不过是臀上插着一柄匕首。

        天又黑下来,哑公子静静地躺在地上望着星空,只有在夜里,他才感到自己不再孤独。夜,是他最好的伙伴,星星,是他最好的朋友。

        不远处馨馨小姐也静静地坐着看星星,突然经此变故,她开始时也万分惊恐,不过哑公子在甩开追兵后就解开了她的穴道,并且对她还是像原来那么礼貌,多少让她放下些心。

        “我知道,你掠走我是为了引开大家,以免今夜遭到不测,你以为黑灵就真的无所不能?没人能对付得了?”经历了最初的惊慌和愤怒之后,馨馨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见他没有回答,馨馨接着道:“我要回去,送我回去!”哑公子慢慢坐起来,静静地望着馨馨,他的眼睛在夜里像狼眸一样,发出幽幽的微光。

        “我,不,想,你,死!”他说话还是那么艰难。

        “可是你却杀了我表哥全家!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如果我会武功,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馨馨的声音里充满仇恨。

        哑公子垂下眼帘,挡住眼里那绝望的孤寂。

        猛然,馨馨小姐站起来,侧耳听着,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顺风远远送来几声狗吠,隐约还有嘈杂的人声。哑公子也听见了那几声狗吠,并且听出是刘家那只看门的大黄狗,馨馨小姐身上独特的香味它非常熟悉,看来刘之洲聪明地想到用狗寻迹而来。顾不得小姐的愤怒,哑公子扣住她的脉门,驮起她就逃。

        

7.追踪



        几乎就在同时,刘家村一出悲剧正在上演。黑灵们提前动手了,但整个刘府只有几个丫鬟仆佣,最重要的两个目标都不在。

        “祁老,刘之洲闻风先逃了。听家丁说,他是带了唐羽去追贵门的那个叛徒去了。我们连夜追,应该能追上。”老者身旁一个青白宫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讨好地笑道。他的面上有一种颐指气使的高傲,又有一种情不自禁奴颜婢膝的卑微,很难相信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会如此融洽地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被称作“祁老”的老者皱皱眉,心中颇为不快,第一次,他的行动有外人参与,并且是厂公的副手,东厂副监董公公。不过也难怪厂公不放心,这一次,他们失手了,不仅损失了三个门人,而且一直和他在厂公面前明争暗斗的对手兼伙伴大藏苍雄,也死在那个被淘汰的黑灵手里。

        董公公看出老者的不虞之色,忙媚笑道:“祁老不要多心,在下没有干涉祁老行动的意思。厂公要我跟来,也不是不放心祁老,只不过这刘之洲是朝廷大员,暗杀行动暴露后,厂公怕他动用官府的力量对付你们,有我跟来,可以节制地方官府。”老者鼻子里轻哼一声,刘之洲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主要目的,此时,那个叛逃的黑灵才是必须要尽快除掉的祸根,只要他活着,死灵门的秘密终有一天要大白天下,到那时,死灵门必成武林公敌。

        想到这儿,老者冷冷地道:“先不忙动手,我们只要远远地跟着刘之洲他们,等到他们找到那个叛逃的黑灵,我们再动手不迟。”董公公脸上堆着笑,心中却在暗骂。刺杀刘之洲的行动暴露后,厂公就一直担心他在皇上面前告状。厂公虽然不怕,但毕竟很麻烦,可是如今祁老儿却不急着除掉刘之洲,这不是成心给厂公找麻烦?

        心中虽在骂,脸上却笑道:“祁老不必担心找不到那个门下叛徒,只要你先做了刘之洲,找那个叛徒的事就交给在下如何?”

        “哦?”老者饶有兴致地盯着董公公。

        感受到老者眼中的调侃之意,董公公忙道:“祁老莫以为在下在信口开河,厂公早就估计到这次行动可能会有困难,所以不仅给了我调动整个东厂的令符,而且还把瓦剌人送给厂公的一只猎鹰和鹰仆也交给在下,在这种经过专门训练的猎鹰的追踪下,没人能逃得了!”老者大为高兴,点头道:“好!用它来追踪刘之洲他们真可以事半功倍!”

        “我们是否立即追上刘之洲他们,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忙,我们只需远远缀着他们,直到他们找到那个瘸腿的黑灵再动手不迟!”老者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猎鹰能分辨出每一个人,况且它也没见过那个逃跑的黑灵,所以不能完全依靠它,不过刘之洲他们是十几个人,目标大,也许猎鹰能跟得上。

        曹公公再次暗骂,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除厂公外,他谁都可以得罪,却惟独不敢得罪这个老者,因为他是死灵门的门主——祁天宇。

        见哑公子来去自如,刘之洲明白就凭唐羽和手下的十几个武师是奈何不了他的,便对唐羽吩咐道:“前面不远的保定府,其府尹是老夫的门生,容老夫立刻去他那里调集兵马捕快,你则带人死死跟着他!”体会到刘之洲已经对他失去信心,暴怒的唐羽反而冷静下来,他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不然也不可能从无数次生死决战中幸存下来,他在哑公子手里已经三次从鬼门关上给幸运地放回来,绝不能再有第四次。虽然武功无法和哑公子比,但唐羽并不气馁,也曾经有武功比他高的对手死在他手里。杀人,有时候并不完全依靠武功。

        目送刘之洲连夜离开后,唐羽平静地把自己贴肉戴着的护身符取出来,这种样式独特的玉制护身符,是唐门正宗的弟子们相互联系的信物。现在,唐羽已经下决心要除去那个给他带来失败和侮辱的哑公子,那个无数次戏耍他的瘸腿黑灵,既然自己杀不了他,那就动用家族的力量,这是世家弟子的特权。

        把护身符交给一个信得过的武师,唐羽吩咐他:“连夜把这送到唐门,交给唐门老祖宗,就说孙儿遇到天大的难事,需要家族力量的帮助,望老祖宗飞鸽传书江湖上所有的唐门弟子,为我提供完全的支持!”望着送信武师消失在夜色里,唐羽吩咐众人:“牵好狗,咱们远远地跟着他,别追太近。”靠自己和这十几个三流武师,就算追上也拿那家伙毫无办法,不如远远地跟着。唐羽在心里盘算。很明显,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8.埋伏



        斜阳古道,一间残破的老屋,几张满是污迹的桌椅,荒凉,就像古道边的枯草,一望无尽。只是,斜斜挑出的布帘上,一个大大的“茶”字迎风招展,让人在荒凉中品到一丝的暖意。

        从进入茶肆那一刻起,哑公子就感受到一种危险的警兆,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只有一直生活在野外的动物对天敌才有的这种感觉。但是,他却始终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

        默默望着娇慵地咀嚼着食物的馨馨,哑公子突然道:“你,走吧。”馨馨一怔,似乎没有听清。

        “只是,别回家。”哑公子接着一指来路,“找唐羽,就在不远。”虽然早知道哑公子不会伤害自己,但就这样突然让她走,馨馨还是感到很意外,虽然她一直就想回到家人身边,但此刻,心里反而涌出几分失落。

        馨馨不动声色:“用完这餐,我就走。”虽然她很想问:“我离开后,你怎么办,你不仅身无分文,甚至不通一点人情世故,你打算去哪里?你靠什么过活?你会……”但同时,她也在拼命告戒自己:“他是黑灵!是杀人凶手!是自己的仇人!管他是生是死,都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馨馨默默地用着这最后的晚餐,这一餐她已经慢慢吃下了四个馒头,三碗稀饭,这是她往日一天的饭量,可现在,她还想吃。哑公子默默地看着她,脸色似乎更加惨白,豆大的汗珠不断从脸上冒出来。

        馨馨终于注意到他的异状,最后实在忍不住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哑公子咬着牙摇了摇头。

        “可是,你满头是汗。”自然而然,馨馨掏出方巾递了过去。她吃惊地看见,哑公子抬手接过方巾的动作竟是如此艰难,他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忍不住握住他的手,馨馨大急:“你到底怎么了?”

        “毒!”哑公子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毒?你是说你中毒了?我和你吃的一样,可我怎么没事?”馨馨已经方寸大乱。

        “嘿嘿,我唐毒下的药如果放倒了不相干的人,那我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那个满脸沧桑的老板阴阴地笑道,竟有说不出的诡异。

        天色暗下来,唐羽心中却呈现出从未有过的灿烂。

        望着倒在地上的哑公子,唐羽心里在笑,大笑,但面上却很平静,向那个老板和伙计招呼:“七叔,你老亲自来了,侄儿些许小事就劳动大驾,实在不该。九弟几年不见,如今越发乖巧了。”那个小二抢着道:“三哥,自家人不用客气,只是三哥如此十万火急地向本门求助,难道便只是为了对付这样一个废物么?老祖宗收到三哥的求助信后,还担心得不行呢!”唐羽面上一热,忙把话岔开:“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先一步埋伏在这里。”老板唐毒鼻子里哼了一声,语含不快:“只怕不仅是我们,唐门三老可能也快赶来了。”唐羽一惊,唐门三老,那是唐门祖父辈硕果仅存的高手,已经多年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了。如今,为了自己竟然齐出江湖,唐羽感到十分不安。

        望着这个一向受宠的侄儿,唐毒越发不快:“你别以为你有这么大的面子,可以劳动你三位叔公为你出头,只不过你这次惹上的是最近几年在北方传为神话的黑灵。老祖宗怕你有失,丢了咱们唐门的面子,哼!黑灵又如何,咱们唐门怕过谁来?”望着脸上肌肉都在痛苦地抽搐的哑公子,馨馨万分为难。他是黑灵,是杀害表哥全家的凶手,死不足惜,可他又是呆呆傻傻,不通人情世故、混沌未开的哑公子。况且,他还救过大家。

        终于,馨馨再也忍不住,对唐羽道:“唐公子,哑公子和你也没什么大仇,好歹他还救过大家,你能不能饶他一回?”唐羽的脸上蓦地罩上一层寒霜,无论谁替哑公子讨饶唐羽都可以考虑,惟独馨馨小姐的讨饶让唐羽心中杀机更盛。冷冷地,唐羽道:“不错,他和我没什么大仇,不过好像和小姐你倒有血海深仇吧?”馨馨一窒,玉面微红:“可是,他救过我们,你们江湖侠士不是讲究恩怨必报么?”唐羽的脸色更加难看。

        “放心,我不会让他这么容易就死。”唐毒说着掏出一粒药丸,塞进哑公子嘴里。

        “七叔……”唐羽大急,只有他才知道黑灵的可怕。

        唐毒白了他一眼,道:“这解药只是一半的量,让他暂时死不了。你这次惹上的是黑灵,我们当然要先从他口中掏出他门中的秘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是么?只怕你只有到地府去了解本门的秘密了!”门外有个阴阴的声音森然地响起,接着传来警戒武师们的惨呼。

        “黑灵!”唐羽痛苦地呻吟一声。

        “守住大门!”唐毒大叫一声,抢先冲出大门,打出一把毒砂。唐羽和那小二正待冲出支援,却见唐毒又冲了回来,这一次却是平平地摔在地上,手脚不停地抽搐,喉间血如喷泉。

        “爹爹!”小二大叫,扶起唐毒,唐毒却已经只能无奈地张合着嘴。

        唐羽手扣暗器,紧紧盯着大门,无能为力的感觉再次袭来。此时,中毒倒地的哑公子突然挣扎着站起来,一掌扇灭了桌上的油灯。

        望着突然变得一片漆黑的屋子,祁天宇感到自己与屋内的人一下子宾主互换,本来自己在暗处而对方在明处,如今,月光下,屋外反成了明处,屋里的黑暗成了危机四伏的陷阱。

        不过,祁天宇毕竟是经历过无数次江湖征战的枭雄,略一盘算便有了办法,对着黢黑的屋子呵呵一笑道:“屋里人听着,交出我门下叛逆,饶你们不死!”唐羽心中一动,这是个如此诱人的条件,若不是七叔已经死在他们手里,他立即就会答应。

        “还我爹爹命来!”小二大叫着冲了出去。

        一阵暗器破空声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若再不交出我门下叛逆,老夫就放火烧屋,到时候一个不饶!”祁天宇的声音充满得意。

        “唐门弟子,什么时候要人饶过来着?”一个清越的声音由远而近。

        “什么人?”祁天宇大惊,在如此近的距离才发现来人,这在他而言是生平第一次。

        “唐无功、唐无能、唐无双!”三个白袍老者神态安详地由远而来,看似闲庭信步,其实速度奇快。

        “唐门三老!”祁天宇轻呼一声,谁听到这三个名字都不会平静。

        门外的战斗吸引了唐羽的注意,他小心地来到门边,看着三个叔公的白袍在几个形若无物的黑影间时分时合,白色身形飘然欲仙,几个黑影则如虚似幻,另外尚有几个黑影在远处掠阵,以唐羽的修为。竟然看不出谁占上风。

        屋里只有两个人无暇观摩这武林百年难得一见的拼斗,一个是毒伤在身的哑公子,一个是既不敢看热闹、又看不出门道的馨馨,此刻,哑公子正盘膝在地,浑身颤抖着和体内的毒抗衡。离他最近的馨馨。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终于,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摸索着爬到浑身血污的唐毒身边,默默念几声观音菩萨,然后闭上眼,伸出纤手在唐毒怀中一阵掏摸,摸到两个小小的瓷瓶,她高兴地紧紧攥在手里。

        回到哑公子身边,馨馨悄悄地把两个瓶子塞到哑公子手中,哑公子先是一怔,立刻抓住了她递过来的手,借着屋外的微光,馨馨看到他眼里有晶亮的珠光在闪烁。

        哑公子从两个小瓶中找出解药服下,虽然服下解药,但中毒后的虚弱仍然使他无法与人动手。

        屋外传来惨呼,看来战斗接近尾声。馨馨猛然醒悟:无论谁最后赢得战斗,都不会放过哑公子。想到这,心中大乱!

        战斗就要结束,唐门三老已经倒下了一个,剩下两个看来也支持不了多久。再也不能犹豫了!馨馨不知哪来的力气,扶起哑公子,艰难地向门外挪去。门口,看到神话般的三个叔公渐次倒下,肝胆俱裂的唐羽竟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离开。

        门外就拴着唐羽和众武师骑来的马,扶哑公子登上马鞍,馨馨略一踌躇,也骑上另一匹马,二人立刻纵马而逃。

        马蹄声引起了祁天宇的注意,大急,虽然想立即追上去,却被唐门二老拖住,而他又不敢丢下门人独自去追击。

        唐羽也看到了纵马而逃的哑公子和馨馨,立刻抢过一匹马追了上去,刚奔出数步,即回手打出一把暗器,剩下的马纷纷嘶叫着倒地。

        正欲抢马追击的祁天宇和曹公公气得破口大骂,望着三人三骑渐渐消失在月色下的远方。

        “杀!杀尽这里所有的人!”祁天宇暴怒地向黑灵们下了绝杀令。

        

9.雪谷



        天色渐亮,前面那两骑的身影越发清晰,唐羽只感到心中有毒焰在燃烧,想自己一年多来,放着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唐门三少爷不做,屈尊到刘府去做一护院武师,对馨馨小姐软语相向、刻意奉承,为她不仅得罪了东厂缇骑,甚至不惜与最恐怖的黑灵为敌,更使唐门多名长辈俱丧生黑灵之手。可如今,她却跟一个刚认识不久,呆呆傻傻的瘸子黑灵跑了,唐羽的心在滴血。

        四周渐渐变得白茫茫一片,道路崎岖难行,原来已经到了大雪山区。前面的两人已经放弃了坐骑,往山上攀去。唐羽也下马,展动身形拼命地追,他要赶在哑公子完全恢复之前,把他毙于掌下。

        馨馨盲目地带着哑公子逃到这终年积雪的大雪山,看到后面的唐羽紧追不舍,馨馨只觉得自己的行动真是不可理喻,唐羽不仅是自己家的护院武师,而且还是江湖上侠名远播的世家子弟,对自己更是一直心怀爱意。相反,这哑公子不仅是杀人无数的死神黑灵,而且还是杀害自己表哥一家的凶手,更把自己从亲人身边粗暴地掠走,可如今,自己却在拼命地救他。

        闻到淡淡的馨香,哑公子身体虽然还在遭受着毒药和劳累的双重打击,心中却感到无比的宁怡,晶莹的冰雪不再寒冷,巍巍的雪山不再可憎,茫茫的天空不再苍凉,孤傲的飞鹰不再寂寞。

        娇弱的馨馨在雪地上已经跌倒了无数回,哑公子不忍再逃,转过身,静静地等着唐羽的到来。

        唐羽终于追了上来,大吼一声,打出了漫天暗器,像暴风雪般扑向哑公子。哑公子突然冲进这暴风雪,虽然体内的毒还未尽解,但失去理智的唐羽不再是个可怕的对手,他有信心击倒他。

        打落所有的暗器,随手夺下唐羽的佩剑,哑公子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他相信唐羽会知难而退。

        望着馨馨扶住步履蹒跚的哑公子缓缓离开,唐羽的心在燃烧,从小到大从没有经历过如此失败的他,心中充满暴戾的恶念,如果可能,他想毁灭整个世界!

        如果得不到,我宁愿把她毁去!唐羽在心中疯狂地大叫,猛然把身上所有的暗器尽数打出,由那股疯狂之劲发出的暗器,是唐羽一生最凶狠的一击。所有的暗器都指向一人——馨馨。

        缓缓地,馨馨无助的身体随着落地的暗器一起跌入雪中。

        一声嗷叫,哑公子挺剑直刺唐羽咽喉。

        唐羽伸直脖子,咧嘴而笑。

        剑在唐羽的脖子上猛然顿住,不用回头,哑公子也能感到后面有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在注视着他,这双眼睛不愿看到他杀人。哑公子嘴角在剧烈地抽动,眼里杀气和温柔在不停地交替,终于,还是收回剑,慢慢回转身,默默抱起馨馨,不再看唐羽一眼。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为什么不杀我,你不是黑灵么?你不是死神黑灵么?快杀了我!快杀了我啊……”唐羽疯狂的声音像动物般咆哮,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滚落……

        “都说人本是天上的星星,我也会变成一颗小星星么?”

        “你喜欢看星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看到我?”

        “不知道我能不能见到表哥?不知道表哥会不会怪我救你?”哑公子黯然无语。

        馨馨的身体在渐渐变沉,是不是随着生命的流失,身体也会变得越来越重?哑公子的心也在下沉。

        抱着馨馨,哑公子茫然地向前艰难而行,似乎要以不断的奔走来证明自己还活着,馨馨还活着。

        “我不该救你,我该恨你,只是,和你在一起,我才感到不再寂寞。”不再寂寞!哑公子的心一颤,猛然把馨馨紧紧抱在怀里。

        “我好累,我要睡了……”哑公子停下来,抱着馨馨缓缓坐下,不忍惊扰馨馨的好梦。

        雪,白得刺眼。远处,一盖青松傲立危崖,天上,一只孤鹰寂寞地盘旋……

        猛然间,哑公子觉得,这一切跟他再没任何关系。

        有人在缓缓围上来,耳边响起一个熟悉而恐怖的声音:“一号,继续逃啊!为什么不逃了?”这本该是个让他万分仇恨和恐惧的声音,但此刻,他却觉得那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望着一脸木然的黑灵一号,祁天宇突然叹了口气,缓缓挥了挥手,门下的黑灵们立刻拔出了刀。

        一声炸响,像个惊雷,震得大地颤抖,震得祁天宇心里一颤。正疑惑间,突听不远处不断传来巨物坍塌的轰隆声,惊天动地。

        祁天宇侧耳听听,猛然大惊,雪崩!人为的雪崩!这是一个雪谷,只有一个峪口的雪谷,如今峪口被堵,这里即成一个死地。望着四周陡峭的雪壁,祁天宇心里阵阵发凉,对着被堵的来路,祁天宇大喊:“曹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高高的危崖上现出几个人影,曹公公的声音远远传来:“祁老,你老江湖了,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祁天宇的心如坠冰窟,但仍不甘地大叫:“我不相信这是厂公的意思,一定是你嫉贤妒能!”

        “嘿嘿,这正是厂公的意思。出发前厂公就吩咐小人伺机除掉你和你的门下,一来你门人越来越少,不堪重用,二来你们做下那么多人神共愤的血案,一直是厂公的一块心病,厂公不想给世人留下任何把柄。”

        “难怪厂公要把调动整个东厂的令符交给你,还给你一只猎鹰,既可以跟踪敌人,又可以当成信鸽用,难怪要这么久才能找到这个叛逆,原来是要先在这峪口埋上炸药,果然好高明!”祁天宇怒极反笑。

        “不好意思,委屈祁老了!”曹公公的声音满是揶揄。

        “要我死没那么容易!”祁天宇大叫一声,猛地向尚未完全埋没的峪口冲去。几名黑灵也如野兽般随着主人朝峪口冲去。

        “点火!”曹公公轻轻对身边的缇骑道。

        又是一声炸响,山崖上的雪再次崩塌,把整个峪口完全埋没了,把祈天宇和他的黑灵们也一同掩埋。

        震天的巨响中,哑公子缓缓抱起馨馨,温柔地揽住她的腰身,嘴角又微微上翘起来,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眯起。这是笑,一种愉快的表情。

        漫天冰雪覆顶而来……

        三年后,刘之洲动用了无数人力物力,终于挖开积雪找到了馨馨。只见厚厚的冰壁里,馨馨轻靠在哑公子怀中,像睡过去一样,神态有说不出的安详。而哑公子,一臂轻扶着馨馨的腰,低头怜望,晶莹的寒冰,把那如水的温柔永恒地凝固在他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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