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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香

        三女同事一夫,快乐城里不快乐。

        于是,那本性纯良的女子,递出了手中的屠刀,策划了一场一石二鸟的阴谋。

        只可惜,那美丽的一段香呀,却妄自诠释——人间自有公道。

        

一、伤口



        那年冬日的一个傍晚,快乐城逍遥阁中的四个人一齐凝视着刁云胸口上的伤口。

        刁云是快乐王刘擎宇的二弟子,也是快乐城里前五名的武功高手,有人甚至认为,刁云的武功比刘擎宇当年还要高明得多。此刻,他却冰冷僵硬地陈列在众人面前,只有那道伤口触目惊心。

        伤口并不大,也不是很深,但出现在胸膛这个部位,足以致命。

        郦沉鱼有种想吐的感觉,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死人,她的一生中几乎跟暴力和血腥毫无瓜葛。可是,她是快乐王的大夫人,她不能在众人面前失态,她强迫自己表现出一种熟视无睹的神情。本来,她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可是,刁云的尸体被师默然驮到逍遥阁的时候,她正倚在阁上呆呆地看风景。

        师默然是快乐王的大弟子,他恭恭敬敬地对刘擎宇道:“师父,刁师弟的尸体是在金风谷发现的,您看,会是什么人杀了刁师弟?”刘擎宇约摸五十来岁,看上去依旧精力充沛,特别是那双眼睛,不怒自威,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瞒得过他。刘擎宇沉默不语,把目光转向扁红灯。

        扁红灯是刘擎宇的结拜兄弟也即快乐城二城主冯旭的徒弟,平日里总是一声不吭,郦沉鱼刚嫁到快乐城的时候,还以为冯旭这个嫡传弟子是个哑巴。郦沉鱼不知道快乐王看向扁红灯做什么。冯旭在快乐城里素以机智多谋闻名,每当遇到棘手的事情快乐王总喜欢听听他的意见,虽说眼下他出了远门,可是也不用指望这个木头人扁红灯吧。

        扁红灯也没有说什么,利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却是许多小巧的铁刺、铁钩、铁环什么的。

        郦沉鱼嫁给快乐王已经八年了,却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场面。她不知道扁红灯将要做什么,瞪大了眼睛非常好奇地看着。

        扁红灯走到刁云的尸体旁边,突然把刁云胸口上的衣服撕开。然后,他取过铁刺,把那伤口刺破,见到一些淤血。

        郦沉鱼的胃终于承受不住了,呕吐的感觉无法抑制,急忙跑到窗台边,吐了几口。刘擎宇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正忙乎着的扁红灯。

        郦沉鱼心口难受,所幸她生性好强,加之她还要等待这件事情的答案,岂肯就此回房?她取出手绢,擦了擦嘴角。待她回身过来,扁红灯已经把那个小木盒收拾起来,重新放入了怀中。像他的师父一样,他的动作也是慢吞吞的,好久才说道:“杀害刁二哥的凶器不是剑。”郦沉鱼大失所望,弄了半天,原来扁红灯只不过是在推测凶手使用的武器,暗道:“不是剑,是剑又怎么样?江湖上使剑的人物多如牛毛,难道他还能知道是谁用剑杀了小刁?”师默然插嘴道:“不是剑?难道是枪、刺、矛?”扁红灯凝重地道:“也不是,是铁杖,凶手是用铁杖杖尖刺杀了刁二哥。”师默然一呆,道:“你敢确信你不会弄错?”扁红灯望望刘擎宇,毫无特征的脸上露出自豪的一笑,道:“我如果连什么样的兵器也查不出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师父十年时光吗?”刘擎宇微微颔首,道:“还有吗?”扁红灯好像受到了鼓励,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响亮了些:“从伤口的深浅和光滑度可以看出,这一杖是平平刺出,如果不是山西董家的‘平地一声雷’就应该是杭州田家的‘平湖秋月’。”郦沉鱼这时才吃了一惊,把这个貌不惊人的扁红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竟然能够从中分析出这么多头头道道,不但能够指出凶手所用的武器,而且能够分析出凶手所用的招数,这是一门什么样的学问?要知天下武学以杖成名的尽管不像刀剑那么普遍,却还是有十余家之多,光从伤口来推断是何门何派的招数,谈何容易?

        刘擎宇还是在微微地颔首。

        扁红灯好像觉得自己成了绝对权威,语调变高,道:“江湖上把铁杖当作武器的也不过十余家,只有董、田二家才能刺出这样的一杖。然而,杭州田家自田大少爷暴毙后,已经青黄不接,近期内绝不会有人能对刁二哥构成威胁;而且田家的铁杖杖尖应该还要粗出一分,所以,弟子敢断定是山西董家的人杀了刁二哥。”师默然见扁红灯又住口不语了,不禁有些着急,道:“还有没有,你一口气说完呀?”郦沉鱼的心中不由暗乐了一下,刘擎宇的这个弟子,平素最喜快人快语,且又喜着红衣,他的名字倒真该和扁红灯的调换一下子。

        扁红灯道:“山西董家的人虽然身手不错,但能够胜过刁二哥的除了董老爷子,也就只有三年前被董老爷子逐出家门的‘一苇渡江’董伟。”师默然道:“你认定是董伟?”扁红灯道:“是的。”刘擎宇忽然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把脸转向师默然,说道:“默然,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记住,务必小心。那董伟不但杖法很棘手,轻功也是卓尔不群。”这一瞬间,郦沉鱼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跳不觉加速,以至于刁云的尸体是什么时候搬走的也没有在意。

        

二、灵感



        快乐王刘擎宇成家很迟,四十岁之前他和他的十一个结拜兄弟一直在江湖上驰骋创业,直到创下了快乐城这片基业,他才想到自己需要子嗣。而那时,他们十二个兄弟也就只剩下了他和冯旭。

        不幸的是,刘擎宇的第一位夫人郦沉鱼只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接着第二位夫人邓若雪也有喜了,而且是双胞胎,可惜又是一对千金。于是,他又娶了三夫人梅梅。

        其实,自从邓若雪下嫁到快乐城之后,郦沉鱼的心中就一直极不高兴,她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只能从一而终。郦沉鱼刚来快乐城的时候,觉得生活很有情趣,刘擎宇对她千依百顺,以至于她感到一年四季都美满如春。邓若雪一来,周围的一切都渐渐变得冷酷起来,刘擎宇不再经常在她的房中过夜,对她的温存根本达不到以前的一半。

        三个月前,渴望雨露的队伍当中又增加了一个梅梅。梅梅的加入,使郦沉鱼几乎对生活失望。这三个月之中,刘擎宇一次都没走进过她的房间,郦沉鱼差不多每晚都是彻夜难眠。她还年轻呀,还不到三十岁呢,她需要男人的爱抚和恩爱。她是个生理正常的女人,不甘于独守空房。

        因此,郦沉鱼每时每刻都在思索着如何反击,如何能让刘擎宇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就在昨天,逍遥阁中的一幕,猛然激活了她的灵感,她感到,机会终于来了。

        如果邓若雪和梅梅都死了,刘擎宇或许就会像从前一样对她呵护有加了罢。郦沉鱼想到这里,心咚咚狂跳起来。杀人,在昨日之前,她几乎连想都不敢想,刁云的死,似乎使她的胆量突然大了不少,而扁红灯的存在,更使她觉得有了机会。

        二夫人邓若雪也长得沉鱼落雁,出身于武学世家。邓若雪的随身武器是“红唇刀”,郦沉鱼曾经见过。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邓若雪刚到快乐城不久,刘擎宇带着郦沉鱼和邓若雪到大悲寺许愿求子。那天黄昏,大悲寺门外,一群乌鸦总在那儿怪叫盘旋,郦沉鱼嫌它们聒噪,邓若雪忽然取出一柄七寸长的小刀,笑着对郦沉鱼道:“大姐莫要心烦,看我把它们赶走。”她的手随随便便一甩,小刀命中一只乌鸦,跌落崖下,其余的乌鸦轰然散去。

        那柄短刀就是“红唇刀”。不料这一个无心的举动却给刘擎宇带来了不快,他认为在佛寺附近杀生,是不祥的兆头。后来邓若雪产下一对女婴,刘擎宇总觉得是那次杀生所种的“因”。也就是那次之后,郦沉鱼再也没有见过邓若雪亮刀。

        然而,郦沉鱼感到,邓若雪射乌鸦的手法并不是很高明,如果换作她,必定能一下子射穿两只乌鸦的脖子。她有个姑妈,是崆峒山上的道姑,武功十分了得。小时候,一到夏天,郦沉鱼就到崆峒山避暑,姑妈暗地里传了她许多功夫——点穴、剑法、暗器,郦沉鱼都学得不错。当然,这是她的秘密,连她的父母也不知情。因此,假如郦沉鱼真的想杀死邓若雪和梅梅这两个夺去了她快乐的情敌,实际上并不太困难,只是要怎样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颇伤脑筋。

        幸好扁红灯出现了,郦沉鱼也知道了扁红灯的能耐。如果郦沉鱼能够用邓若雪的“红唇刀”杀死梅梅,谁会怀疑是平日弱不禁风的郦沉鱼所为?最好是杀了梅梅之后就把“红唇刀”扔掉,扁红灯一定可以查出凶器是“红唇刀”,刘擎宇这样聪明的男人,也应该不难联想到邓若雪身上,而且令邓若雪根本没法子辩说。

        再说,邓若雪也是女人,郦沉鱼就不相信她愿意接受梅梅,不相信她愿意和别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郦沉鱼敢肯定,自从梅梅霸占了刘擎宇之后,邓若雪也同她一样地嫉恨。因此,邓若雪也有充分的理由想拔去这枚“眼中钉”。这时,郦沉鱼的心情变得舒畅多了,她坐在镜前,给自己梳妆起来。

        镜中的女人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多年的压抑,原本使郦沉鱼自己都不再觉得自己“沉鱼”,并且眼角也生出了几丝细纹,然而这一刻,她几乎没有看出自己有任何的衰老,她相信,除去那两个可恶的女人之后,自己必将重新焕发青春。

        木梳跟她腕上的金镯碰击了一下,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她放下木梳,把这件被刘擎宇命名为“逍遥游”的金饰摘了下来。金镯的颜色跟八年前没有任何改变,雕饰的两条带翅膀的怪鱼依旧显得逍遥。她不禁想起了邓若雪和梅梅的两件饰物,心情又黯淡下来。

        刘擎宇在与每个夫人成婚之时,都送给她们一件极其精致的饰品。大夫人郦沉鱼的是一副“逍遥游”金镯;二夫人邓若雪的是一个玉锁,也即她日夜佩在脖子上的“夏日雪”;三夫人梅梅一到快乐城,刘擎宇便送了她一副耳坠,取名为“一段香”,其意分明取自“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为了“一段香”,郦沉鱼难过了好一阵子。虽说从送的首饰来看,刘擎宇并没有偏向哪一方,可郦沉鱼一想起“一段香”这个名字的含义,便会止不住地愤慨,不管是“雪白”还是“梅香”,里面都只是暗喻了邓若雪和梅梅的美,可她郦沉鱼呢,快乐王根本都没有想到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郦沉鱼的一声叹息便发了出来,除去邓若雪和梅梅的心也更加地坚定起来,她暗想,邓若雪和梅梅一死,那“夏日雪”和“一段香”还不全都是她的?

        忽然,郦沉鱼想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红唇刀?她从哪里去弄红唇刀?如果去向邓若雪借,那么全盘计划还没有实施就已经失败。去偷吗?她哪里知道邓若雪把刀藏在什么角落?怎么办,难道就让这完美的计划白白地夭折?

        正在此时,女儿芸芸进来了,抽泣着说道:“妈妈,芸芸的小手手痛痛。”

        见到女儿,郦沉鱼眼睛一亮,丈夫已不再属于自己,女儿总归还是她的。她把芸芸抱了起来,看到她的手背上有一道抓痕,心疼地道:“你的小手手是叫谁抓的?”

        芸芸止不住哭出声来:“是芬芬……”

        郦沉鱼道:“芬芬为什么要抓你?”

        芸芸泪流满面道:“她要小偶偶,芸芸不给,她就抓芸芸。”

        郦沉鱼记了起来,芸芸所说的“小偶偶”,是刁云曾经给她做的一个木偶玩具,于是道:“现在小偶偶到哪儿去了?”

        芸芸道:“叫芬芬抢去了。”

        郦沉鱼有些怒其不争地道:“你比芬芬大两岁,还打不过她,你有什么用呀?”

        芸芸一下子大哭起来:“妈妈妈妈,芬芬和芳芳两个人打芸芸一个,芸芸……”

        芬芬和芳芳就是邓若雪所生的孪生姐妹。郦沉鱼暗叹一声,把芸芸搂在怀里,哄着道:“芸芸不哭,妈妈帮芸芸把小偶偶要回来。”

        郦沉鱼心头有气,一旦丈夫有了其他女人,不但自己备受冷落,连女儿都跟着受气。她想,如果梅梅真给刘擎宇生下个儿子,她们娘俩儿怕更难在快乐城立足了。

        既然不可能向邓若雪要“红唇刀”,她只有一条路可走——再上大悲寺,到那危崖下面去寻那支射杀乌鸦的“红唇刀”。郦沉鱼决定去见刘擎宇,一来问邓若雪要回芸芸的木偶玩具,二来怂恿刘擎宇带她和邓、梅三人往大悲寺许愿。

        碰巧的是,刘擎宇也正好有事要同郦沉鱼和邓若雪、梅梅商量,他要说的也恰恰是郦沉鱼急于想做的——过些日子,让郦沉鱼和邓若雪陪着梅梅上大悲寺。虽然刘擎宇没说到大悲寺去干什么,但其意显而易见,无非像上次一样,求上苍给刘家留根香火。

        

三、乌鸦



        七日之后的黄昏,一行九人进了大悲寺。除了郦、邓、梅三位夫人,还有扁红灯及几个奴仆。她们进入寺门的时候,正值日薄西山,门外又有一群乌鸦临空乱舞。郦沉鱼不免觉得奇怪:“大悲寺周围乌鸦怎么特别多?”大雄宝殿外面,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正敲着木鱼,低声吟诵:天也空,地也空,一切虚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沉为谁功。

        名也空,利也空,尔虞我诈不轻松。

        金也空,银也空,死到临头抱不动。

        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工蜂采得百花蜜,一世辛苦一世空……

        郦沉鱼觉得这段说词很有意思,心里暗思:“是呀,人生原本就是一场梦。但是,即使是梦,我也要努力让自己的这场梦变得精彩一些,起码,我要争取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丈夫。”

        刘擎宇是大悲寺的大香客,寺院内的住持对这三位夫人自然不敢怠慢,给每一位夫人都安排了一间干净敞亮的厢房。

        住持对梅梅说道:“三夫人是第一次光临敝寺吧?敝寺地处高山,食宿或有不周到之处,却也有一样好处。”

        无论何时,梅梅看上去都是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女人,她显得很有修养,矜持地道:“不知大师说的是哪一样好处?”

        住持道:“三夫人来时不是经过了一处危崖吗?那里虽然地势险恶,却是观看日出的好去处。‘大悲日出’这一胜景,也正是敝寺之所以能够香火旺盛的原因之一。许多香客都是为了观看日出,才顺便来敝寺施舍的。据说一百多年前,苏州四大才子之首唐伯虎也到敝寺来观赏过‘大悲日出’,还写了好几首诗。”

        这个住持显然是个健谈之人,继续道:“如果三夫人有兴致,明晨不妨和大夫人、二夫人也去看看。”

        晚膳之后,梅梅与郦沉鱼约定,明天一早就去观日出。而邓若雪却说自己身子骨不行,不想摸黑去这么危险的地方看日出。她说,太阳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何必非要到那里去看。当然,邓若雪与郦、梅二人相比,确实缺乏了风雅和情趣。

        郦沉鱼早早就歇下了。子夜刚过,她忽然一骨碌爬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越墙出了大悲寺,向危崖处摸去。暮冬的夜风凛冽刺骨,郦沉鱼被子夜的山风一吹,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为了行动方便,她穿得并不多,有意把那件貂皮大衣留在了房间,更觉出气候的恶劣。她独自一人来到危崖,当然不是为了等待日出,而是想下去找那把“红唇刀”。危崖周围有些薄薄的雾,在朦胧的月色下,山峦显得虚无飘渺,仿佛不在人间。

        郦沉鱼准备得比较充分,她取出一捆长长的绳索,细细的,却很结实。她舒了一口气,找一棵松树把绳索一头系住,然后攀援而下。她毕竟技出名门名派,身手矫健,不一会已经攀下六十余丈。

        正在郦沉鱼担心绳索不够长的时候,双脚已然踩实平地。

        上次邓若雪射落乌鸦的时候,郦沉鱼虽然没有太在意,却也估摸得出乌鸦所坠的位置。因此,她立即点燃火折子,在崖底细细寻找。可是,崖底黑乎乎一片,月光也无法透射下来。火折子的光芒实在有限得很,照不到多远。

        郦沉鱼忽然想,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了,那只倒霉的乌鸦恐怕早就烂透了,那柄“红唇刀”恐怕也已经锈迹斑斑。如果她不留心,即使见到了刀,也难以分辨。故而,她不敢分散注意力,几乎是脸贴着地面搜寻。枯枝树叶积了一地,不知已经堆积了几千几百年,要找一件东西谈何容易?

        一个时辰过去了,郦沉鱼差不多找遍了崖底的每一寸土地,乌鸦的骨骸倒有不少,却独独不见那柄“红唇刀”。崖底的地方并不大,如果在白天,可以一目了然,但在黑夜,要找一件东西确实非常辛苦。郦沉鱼自认不会找错地方,自己的搜索也不可谓不细致,所以,她几乎怀疑那只被邓若雪射杀的乌鸦又复活飞走了。

        她泄气了,抬起头来,借着火折子的微光,猛然发现前方竟立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惊之下,慢慢接近,原来是一个小木屋。这个发现比她找不到“红唇刀”更令人惊讶,有房子,是不是就意味着崖底有人居住?在这不见天日的危崖下面,有什么人敢居住呢?既然崖底有人,那么那柄“红唇刀”会不会被那人取走了?

        郦沉鱼有些心惊肉跳,因为她偷偷出来找刀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果小木屋中的人知道了这件事,难保不会日后泄露出去。

        她接近小木屋,吓了一跳。原来屋前一动不动地站了个人,郦沉鱼感觉到那是一个女人,并且风姿绰约。郦沉鱼暗道:“这女人是谁?又是在为谁风露立中宵?”那女人也没有说话,一直到郦沉鱼走到跟前,都没有吭声。郦沉鱼仔细一看,几乎哑然失笑——哑然之后却是惊奇和恐惧。

        原来那女人只不过是一尊玉雕,用上好的黄玉雕成。黄玉是玉石中的上品,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把这么大的一块黄玉雕刻成像?

        那玉像雕刻得纤毫分明,栩栩如生。也正是那玉像如此生动,郦沉鱼才觉得惊奇和恐惧。因为那玉像所刻的居然就是郦沉鱼。

        这一瞬间,郦沉鱼仿佛痴呆了,是谁为她雕刻的?目的何在?难道在小木屋中所住的不是别人,而是快乐王刘擎宇?

        郦沉鱼马上觉出了自己这种想法的幼稚可笑,快乐王是绝对不会到这种鬼地方来居住的,如果真的是快乐王,郦沉鱼反倒释然,既然快乐王如此眷念她,她又何必再去争风吃醋呢?

        她想起了自己的一个远房表哥,那位表哥不但玉树临风,而且擅长琴棋书画。从小,她就非常崇拜他。她差一点点就嫁给了那位表哥。她和表哥门当户对,双方父母早就订了娃娃亲。然而,那年表哥上京赶考,一去不回。据说是渡河时遇上风浪,翻了船,无人生还。莫非表哥并没有死,而是隐居于此?是不是抑制不住对郦沉鱼的想念,才弄来这块硕大的玉石,雕刻出郦沉鱼的模样?小木屋中住的难道真是表哥吗?

        然而,这种可能性实在很小。郦沉鱼黯然一想:“表哥如果活着,既然对我朝思暮想,又为什么不亲自来看看我呢?”既不是快乐王,又不是表哥,又有谁会雕刻她的玉像?

        出神之际,小木屋的门打开了,扑啦啦飞出一大群怪叫着的乌鸦,有几只差不多是擦着郦沉鱼的脸皮掠过,把她吓了一大跳。她实在无法想像,会有人把一大群乌鸦养在屋子里。

        屋内传出一个狼嚎般的声音:“谁敢打扰老子的清梦?”

        

四、情殇



        郦沉鱼心头大震,立刻明白此人绝不是表哥。她脑筋转得快,一下子灭掉火折子,掏出一块手绢,把面孔蒙了起来。

        屋内的人已经点亮一盏灯,走了出来。

        郦沉鱼见了此人,差点作呕。

        那是一个腰身有点佝偻的老者,头发花白,本来比较清癯的一张脸上却有一条很深的刀疤,红白相间的皮肉翻卷着,还断了一条腿。

        那老者见门外是个女人,显然也有些意外,道:“你是谁?半夜三更地来做什么?”

        郦沉鱼不想跟他多说话,也不详问那玉像的事情,直截了当地道:“我是来找一件东西的,不知老丈见过没有?”

        大概因为郦沉鱼是个女人,那老者说话不再像先前那么凶恶,虽然声调有些嘶哑,却已顺耳许多:“夫人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郦沉鱼道:“红唇刀。”

        老者道:“红唇刀?是不是那柄七寸长的短刀?”

        郦沉鱼心道,果然是叫此人拾了去,遂道:“不错,老丈见过?”

        老者道:“你是川北邓家的什么人?”

        郦沉鱼一怔,没想到这老者也熟知武林中事,就道:“我是邓若雪,那柄刀就是我的。”

        老者突然嘿嘿一笑,道:“如果那柄刀是夫人的,为什么白天不找,偏偏这个时候黑灯瞎火地忙活?而且据我所知,那柄刀遗落在这里已经有五六年了,夫人为什么到今夜才来寻找呢?”

        郦沉鱼心中有气,淡淡道:“我自己的刀,我喜欢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难道一定要有理由吗?”

        老者哈哈狂笑起来,道:“你知不知道,刚才老子还想放你走的,现在,可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郦沉鱼心中一惊,道:“老丈想杀我?”

        老者道:“夫人还不算太笨,你可知老子为什么要杀你吗?”

        郦沉鱼道:“为什么?”

        老者道:“你找你的刀也许不需要理由,但是老子杀你,起码有四条理由。”

        郦沉鱼一怔,只听那老者又道:“你不要觉得奇怪,首先,你冒犯了老子,要知道,以前在江湖上,就算别人白了老子一眼,老子也不会放过他。”他嘿嘿笑了数声,“其次,六年前,你射杀了老子的一只乌鸦。”

        郦沉鱼惊道:“你的乌鸦?那些乌鸦是你养的么?”老者道:“别人可以养狗养猫,老子为什么不可以养乌鸦?最起码,乌鸦比人忠实多了,人会欺骗人,乌鸦即便报的是丧,也不至于欺骗人。”

        郦沉鱼道:“老丈说有四条理由,那么还有两条呢?”

        老者阴森森地道:“第三,十九年前,前来围杀老子的八大高手之中,有一个名叫邓子毅的人,不知是夫人的什么人?”

        郦沉鱼的冷汗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她终于知道眼前是什么人了。邓子毅正是邓若雪之父,十九年前,跟其他七位高手围杀乌鸦道人,虽然最后把乌鸦道人打下了悬崖,但也伤三死一。敢情那处悬崖指的就是这处危崖。她惊道:“你是乌鸦道人!”

        老者冷笑道:“夫人果然知道老子的字号,这也正是老子杀你的第四条理由,我怎么能让你活着离开呢?如果江湖上知道老子还没死,老子岂不是将无处藏身?”

        郦沉鱼魂魄颤动,心下大骇。乌鸦道人的事情她不止听说过一次,第一次听闻此事是在崆峒山的时候。这个乌鸦道人本来是崆峒派的高手,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情被逐出崆峒,听一位道童说,乌鸦道人被逐好像跟郦沉鱼的姑妈有关。乌鸦道人被逐后,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最后崆峒派的掌门人邀约了江湖上七位高手围捕他,虽然把乌鸦道人打落悬崖,但是那掌门人也死于这一役之中。郦沉鱼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恶魔居然没有死。她心知乌鸦道人绝对不会放过她,于是迅速抽出暗藏的短剑,一剑疾刺乌鸦道人心窝。

        乌鸦道人虽在那一役中断了一条腿,但身手依旧十分敏捷,不知怎的就躲开了郦沉鱼的剑刃,转到郦沉鱼身后,反手一掌,击中郦沉鱼后心。

        郦沉鱼被击得眼冒金星,几乎晕厥,但她知道危在眉睫,不敢有丝毫松懈,反手一剑,正是她姑妈所传的崆峒派绝技“西风八剑”中的“翰海雄风”。乌鸦道人咦了一声,退了三步,喝道:“西风八剑,你是什么人?”郦沉鱼不敢答话,不容乌鸦道人喘息,一招“大漠孤烟”,直取乌鸦道人胸腹。

        乌鸦道人身形快得如鬼魅一般,不但闪过郦沉鱼的攻势,还趁势扳住郦沉鱼的右肩,稍一用力,郦沉鱼已是半身麻木,动弹不得。乌鸦道人阴阴笑道:“夫人最好回答老子的问话,否则,老子保证你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生下来。”

        郦沉鱼忆起乌鸦道人当年惨绝人寰的恶迹,不禁心如死灰,道:“恶魔,你杀了我吧。”

        乌鸦道人道:“夫人放心,老子一定会杀死你的。如果你想死得痛快,就老老实实地回答。”

        郦沉鱼已经后悔了,如果她不想杀邓若雪、梅梅,就不会来寻刀,也就不会落在这个恶魔手中。她暗叹一声,道:“你想问什么?”

        乌鸦道人道:“西风八剑是谁传给你的?”

        郦沉鱼故作不懂,道:“什么西风东风,我不懂。”

        乌鸦道人沉声道:“‘翰海雄风’,‘大漠孤烟’,不是西风八剑又是什么剑法?”

        郦沉鱼知道乌鸦道人技出崆峒,必然瞒不住他,只好道:“是一个游方道士传给我的。”

        乌鸦道人道:“那道士叫什么?”

        郦沉鱼还没有回答,一阵劲风吹来,把她那蒙在脸上的绢帕拂动。刚才动手时,丝绢已有所松动,因此,风一拂过,丝绢也掉落于地。

        乌鸦道人顿时手一松,惊道:“如影!”郦沉鱼听了“如影”二字也困惑之极,因为如影正是她姑妈的道号。

        乌鸦道人突然变得痴迷起来,喃喃道:“如影,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我知道……”

        郦沉鱼看着他那痴呆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惊疑不定,难道眼前这个丑恶的乌鸦道人与她的姑妈有什么牵连?她瞟见乌鸦道人身旁的那尊玉像,骤然明白了。那尊玉像所雕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姑妈如影,她的面目与如影非常相像,难怪她一开始竟误以为那玉像就是自己。

        乌鸦道人梦呓般道:“如影,你终于知道我的心意了,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到这里来看看的。”

        郦沉鱼终于证实了昔年那位道童所说,乌鸦道人被逐出崆峒派,与姑妈有牵连。乌鸦道人暗恋如影,求爱不成,差点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容于山门。可以想像,被赶出山门的乌鸦道人依旧对如影如醉如痴,终至性情大变,落了个悲惨的下场。

        郦沉鱼凝视着那尊玉像,暗想,就凭乌鸦道人的这份痴情,姑妈也应该觉得幸福了,最不济,他也比快乐王要专一得多。

        她猛地咬了咬牙,把手中的短剑刺向乌鸦道人胸口。

        乌鸦道人正沉迷于旧日情怀,根本没有闪避,短剑从心口透入,直至没柄。

        郦沉鱼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得手,松开短剑,一时呆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乌鸦道人的背脊倚住玉像,竟然露出奇异的一笑,那一笑有着说不尽的温柔、欣慰、幸福,他双目紧紧地盯着郦沉鱼,沙哑的嗓门发出无比轻柔的声音:“如影,能死在你的手中,我感到很幸福,很幸福……”然后,他慢慢地循着玉像萎然倒地。直到死,乌鸦道人还认为眼前的人是他眷恋了半生的如影。

        这一瞬间,郦沉鱼忽然觉得无比的惆怅,快乐王对她,只要有乌鸦道人对如影的一半就足够了。如果能够交换,她宁愿自己就是如影,她甚至觉得乌鸦道人是个可怜的人,他所犯的种种恶行也变得情有可原,她反而认为是姑妈害了他,如果姑妈能够欣赏他,乌鸦道人还会变得穷凶极恶吗?一个感情受到创伤的人,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可是,郦沉鱼又不得不杀掉他,她既然要实施她的计划,就绝不能留下乌鸦道人这个活口。

        郦沉鱼在小木屋中找到了那柄“红唇刀”,果然是被乌鸦道人收藏起来了,没有生锈,依旧寒光四射。

        

五、日出



        被乌鸦道人这么一折腾,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山雾却反而更浓了。

        郦沉鱼心道:“我必须立刻赶回去,否则让邓若雪和梅梅知道我不在房中,一定会起疑心的。”她顿时忘记了疲惫,很快攀着绳索到了崖顶。

        当她攀上危崖的时候,又是大吃一惊。危崖上面居然有一道人影,并且看见了她,诧异地道:“大姐,你上哪里去了,难怪你的房中没有人。”郦沉鱼惊得魂魄离位,那人竟然就是梅梅。幸好她脑子转得快,急中生智,道:“原来三妹也这么早就来了,我只不过比你早了一些。”梅梅显然不相信,道:“大姐也真是的,走时怎不唤一下小妹,弄得我这一路行来提心吊胆的。”郦沉鱼心知梅梅不会轻信,就道:“我也是的,大概是把四更听作了五更。我叫过三妹,叫了三声,三妹没有回音,以为三妹也像二妹一样,身子骨禁不住寒冷,不来了呢。”梅梅惊疑地望着她,发现郦沉鱼云鬓有些乱,道:“大姐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脸面上,梅梅一直与郦沉鱼相处得不错,遂轻移莲步过来,想帮郦沉鱼理一理鬓角。

        郦沉鱼念头电转,想:“我这副模样,必然瞒不过这个秀外慧中的梅梅。好在眼下没有人,我何不趁机害了她性命?”她杀机一动,眉目反而轻松起来,反正她刚刚杀了乌鸦道人,再杀梅梅,也是顺便的事情,何况她想杀梅梅蓄谋已久。她压制住心头的狂跳,平静地道:“三妹,我衣饰和头发有些乱是不是,唉,这还不是让那枝梅花搞的。”梅梅姓梅名梅,自然对梅花情有独钟,登时眼睛一亮,道:“梅花?在哪里?”

        (电光火石之间,右手疾伸,手指直直地点在了梅梅胸口的“璇玑穴”上)

        在渐渐亮起来的天光下,梅梅更显楚楚动人,这副神情,连郦沉鱼见了也不禁心动。如果不是夺去了快乐王对郦沉鱼的宠爱,郦沉鱼实在狠不下心来杀她。她眼睛直直地盯着梅梅耳尖的“一段香”,终于一咬牙,道:“那不是吗?”梅梅循着她的手指望去,透过山雾,居然真的看见了几点红梅。

        那株梅花扎根在危崖边上,虬曲无状,在雾霭中若隐若现。郦沉鱼本是随手一指,只要梅梅举目望去,她立即在背后下手。她没有想到那里真的有一株老梅,刹那间,也怔住了。

        梅梅露出感动之色,拉住郦沉鱼的手,道:“大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为了帮我摘一剪梅花,竟爬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去,如果有什么不测,梅梅还怎么有脸活呀。”郦沉鱼见她眼中有盈盈泪光,知道她是动了真情,暗道:“如果你知道我就是要送你去黄泉的无常鬼,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她微叹一声,道:“可惜,我试了好几次,还是攀不到那里去。”梅梅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大姐既然有这份心,就算没有摘到,小妹也一样感激。”她身上裹着厚厚的貂皮大衣,手上暖烘烘的。她又柔声道:“大姐,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不把大衣穿上?”快乐王给三位夫人各送了一件貂皮大衣,是以梅梅有此一问。

        郦沉鱼的眼睛依然看着那一对耳坠,笑道:“我来得太匆忙,忘了穿。”梅梅道:“山风奇寒侵骨,大姐冻坏了怎么办?瞧你手这般凉,还是把我这件穿起来再说。”说着,她开始脱衣。

        郦沉鱼几乎被她的真诚打动,她心中不断呼喊:“不能,我不能放过她,她夺了我之所爱,我岂能轻言放弃?”她咬咬牙,顿时化掌为指,直戳梅梅后心。

        梅梅正在脱大衣,根本没法空出手来反抗,眼看将一指命中,梅梅却忽然向前直蹿。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温柔文静的她,这一刻竟退得比狡兔还要快三分。

        郦沉鱼不禁心惊胆战,千算万算,她竟是没有算到梅梅一也会武功,而且好像比自己还要高明。此时此刻,不容她细想,只有向前紧逼。郦沉鱼技出崆峒,轻功原本是她的长项,虽然梅梅逃逸得十分迅捷,但双手毕竟为貂皮大衣的双袖所缚,影响了速度。郦沉鱼已渐渐迫近,梅梅边逃边从貂皮大衣中脱出双手。也是梅梅命当该绝,由于山上的浓雾影响了视线,再加上慌不择路,她的前方竟是岩壁。她只得转回身来,重新选择方向。也就是这么一耽搁,郦沉鱼已然袭到身前。梅梅登时脸如死灰,她自忖无幸,右手摹然间朝着郦沉鱼疾抖了抖。郦沉鱼一愣,不知梅梅发出的是什么暗器,她一狠心,就是拼着受梅梅一下暗器,也要先拿下她,电光火石之间,右手疾伸,手指直直地点在了梅梅胸口的“璇玑穴”上。梅梅登时动弹不得。

        结果并没有什么暗器打在她的身上,郦沉鱼暗笑自己过于小心,长出了一口气。

        梅梅惊惧万分,道:“大姐,这是为什么?”

        郦沉鱼冷笑道:“为什么?你夺走了我的丈夫,这时候居然还问我为什么?”

        梅梅道:“夺走了你的丈夫?快乐王不也是你的丈夫吗?”

        郦沉鱼道:“我的丈夫?快乐王还算是我的丈夫吗?我怎么允许我的丈夫有其他女人呢?”

        梅梅花容失色,颤声道:“就是因为快乐王娶了我,你才要杀我吗?”

        郦沉鱼道:“这理由难道还不够吗?自从你们两个来了,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那简直是守活寡你知不知道,”

        郦沉鱼的情绪激动起来,“你们还不该死吗?”

        梅梅惊道:“你也想对付二姐?”

        郦沉鱼恶狠狠地道:“她同样该死,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她尽快来陪你。”

        梅梅道:“二姐是川北邓家的人,你不一定斗得过她。”

        郦沉鱼淡淡道:“你的武功也不差,还不是一样逃不出我的手心。”

        梅梅道:“那是我没有防备,如果我知道你要杀我,你未必胜得了我。”

        郦沉鱼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道:“不错,你的武功确实不错,我也没有料到你居然会武功。然而,我斗邓若雪,何必要用武功呢?”

        梅梅道:“那你用什么?”

        郦沉鱼缓缓取出那柄“红唇刀”,笑道:“你见过这把刀吗?”

        红唇刀在晨曦中中闪着寒光,其薄如纸,被这样的刀刺一下,是不是会像情人吻过一般,不会有痛苦?

        梅梅眼晴里闪过一丝讶色,旋即有些明白,道:“难道这就是川北邓家的红唇刀?这是二姐的武器,你怎么会有?”

        郦沉鱼得意地笑笑,道:“这正是我聪明的地方,如果我用此刀杀了你,你说快乐王——不,那个时候他又是我的丈夫了,他会怎么想?”

        梅梅恨声道:“好,好,郦沉鱼,算你毒。”她自知必死,又恢复了平日的风采,毅然道:“你杀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总要叫你阴谋败露,丈夫也定会为我报仇。”

        郦沉鱼冷道:“好,你就等着快乐王为你报仇吧。”

        说完,红唇刀一送,刺进了梅梅的心房,梅梅缓缓地往下倒去。

        此时,朝阳正从厚厚的雾霭中浮将出来,像刚刚诞下的婴儿,浑身浴血,清灵,空旷,深邃,古朴。郦沉鱼仰望着它,心中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舒畅。一夜之间连伤两条人命,郦沉鱼不再觉得有什么不安。不管怎么说,虽然事情颇多转折,但毕竟未脱出她的算计。她俯下身,轻轻地把红唇刀抽了出来,由于刀身太薄,血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喷溅得满地都是。

        也就在此时,郦沉鱼忽然发觉了一件事,梅梅左耳上的“一段香”竟然不知到哪儿去了,只剩下右耳的一只在闪着幽幽的光芒。郦沉鱼猜想可能是在梅梅逃遁的过程中掉落了,由于天色大明,她已无心去寻找那“一段香”。尽管她想得到它由来已久,可无论如何,只要把梅梅和邓若雪除去了,什么“一段香”、“六月雪”就都变得无足轻重。她最想要的,只是快乐王这个丈夫。

        冰冷的山风,迷离的浓雾,惨红的朝阳。

        郦沉鱼轻叹一声,把红唇刀抛进梦幻一般的霞光里。

        

六、若雪



        冬日黄昏的大悲寺,显得十分清静,寺院上空掠过的乌鸦啼叫得格外清脆、惊心。

        梅梅的尸身静静地躺卧在她的厢房中,此外还有快乐王刘擎宇、扁红灯、师默然、邓若雪和郦沉鱼五个人,每个人都很沉默,而刘擎宇非但沉默,并且沉痛。毕竟,最近几个月来,他最难以忘怀的就是梅梅。他本指望梅梅能给他刘家续上香火,是以才让梅梅来到大悲寺,孰料梅梅留给他的只是一缕香魂。

        刘擎宇和师默然是接到扁红灯的飞鸽传书之后才快马赶来的,快乐城到大悲寺足有一百余里,他却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终于,刘攀宇开了口,他所问的对象居然是师默然:“默然,你师弟刁云是不是山西董家的‘一苇渡江’董伟所杀?”师默然早已把此事汇报过了,见刘擎宇再次问起,不免有些奇怪,道:“不错,我这么问他的时候,他承认了。”刘擎宇的面庞除了悲痛,没有其它表情,继续道:“你有没有问他,他是不是用铁杖刺杀了你师弟,而且是那一招‘平地一声雷’?”师默然捉摸不透师父的心意,道:“我问了董伟,他当时很惊讶,还反问我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刘擎宇道:“然后你就把他杀了?”师默然点头道:“是的,我趁他分神之际骤然出招。因为我知道,董伟是个劲敌,如果交起手来,我不一定杀得了他。”刘擎宇把目光移向扁红灯,道:“我之所以把此事又问一遍,只是要告诉你们,红灯所作的判断没有出差错,他的确已经像他师父一样,能够从伤口中探索出许多蛛丝马迹。”他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因为梅梅的死,连他的目光也变得非常悲哀和苍凉。

        郦沉鱼知道刘擎宇必然会从梅梅的伤口来搜寻凶手的线索,心里更踏实了一些。

        刘擎宇徐徐地道:“尸身是谁先发现的?”郦沉鱼马上接口道:“是我。”刘擎宇脸上的痛心之色更浓,道:“什么时候?”郦沉鱼道:“天刚亮的时候,我才行到那处悬崖,就发现三妹她已经遇害了。”刘擎宇淡淡地道:“你这么早去那里干什么?”郦沉鱼道:“昨夜我与三妹约好,今天一早就去看日出。”刘擎宇的声音还是那么平缓,但却更显悲凉:“既然约好去看日出,你们为什么不一道去?”郦沉鱼怔了怔,道:“我也不知道三妹她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先去?老爷,如果你认为是我害了三妹,我也没有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之所以在后面加上这么一句,是想以攻为守,故意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邓若雪忽然插口道:“老爷,我可以证明,大姐确实是和三妹约好去看日出的。”郦沉鱼暗自偷笑,在她心里,正愁邓若雪不会出来替她说话。因为邓若雪如果也想着要除去她,她简直没有办法替自己辩白。

        果然,刘擎宇不再追问郦沉鱼,而是把凄怆的目光转向邓若雪,缓缓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跟她们一道去?”自从那次射下乌鸦之后,邓若雪渐渐变得深沉了许多,道:“我经不起风寒露凉。”刘擎宇道:“但是,你却知道梅梅要去。”邓若雪道:“是的,我知道。”刘擎宇猛然蹦出一句:“平日里,你与梅梅很少能说上几句话,你的心底是不是很恨她?”邓若雪不假思索地道:“是的,我恨她,她抢走了我的丈夫,抢走了芬芬和芳芳的父亲。”邓若雪这样回答,郦沉鱼几乎想拍案叫绝。她怎么也想不到邓若雪除了跟自己一样嫉恨梅梅,还敢公开承认。

        师默然和扁红灯都有点不自然,师默然起身道:“师父,我和红灯去看看法事布置得怎么样了?”刘擎宇不紧不慢地道:“你们用不着回避,都给我好好坐着。”邓若雪也道:“是呀,红灯更不能走,既然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就替二婶看看三婶的伤口。否则,你二婶恐怕难以做人了。”郦沉鱼觉得邓若雪很笨,心中暗笑:“像她这么笨的人,我若还整不死她,那才见了鬼了。”扁红灯望望刘擎宇,梅梅毕竟不是刁云,没有快乐王的首肯,他岂敢动手验尸。

        刘擎宇冷冰冰地道:“红灯,你二婶的话你听见了没有?”扁红灯有些诚惶诚恐,道:“可,这是三婶呀……”刘擎宇道:“男子汉大丈夫还忌讳什么?如果你想继续在快乐城做事,就不要再婆婆妈妈。”扁红灯面上一红,只得掏出了那个小木盒。

        梅梅的胴体很快陈列在众人面前,虽然芳魂已逝,却依旧冰肌玉骨。扁红灯费了很大的努力,才敢下手检验。铁刺铁钩在梅梅的肉体上只划动了一会儿,扁红灯就把零零碎碎的工具收了起来。郦沉鱼见扁红灯这么快就结束了检查,觉得有些意外。

        邓若雪道:“红灯,你可以给二婶答案了吗?”扁红灯自豪地道:“当然可以,这道伤口太简单了,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邓若雪道:“你三婶是被什么凶器所伤?”扁红灯突然转头望着刘擎宇,很有点为难。刘擎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梅梅的身体上,这时忽地起身,把梅梅的衣服盖上,然后道:“傻小子,你师父怎么会调教出你这样吞吞吐吐的弟子来,有什么话就说,不要有任何顾虑。”扁红灯道:“杀三婶的凶器是……红唇刀。”郦沉鱼虽然早就知道扁红灯会说出“红唇刀”三个字来,但直到扁红灯真的说了出来,她才轻松地吁出一口气。

        奇怪的是,邓若雪居然丝毫没有动容,连一点惊异的表情也没有,似乎她早就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她说:“是不是川北邓家的‘红唇刀’?”

        扁红灯惊疑地看着邓若雪,道:“难道除了川北邓家,江湖上还有另外的红唇刀吗?”

        刘擎宇道:“你会不会看错?”

        扁红灯道:“绝不会,红唇刀刀身奇薄,一刀刺入,血都不会喷射出来。如果连这种伤口我都验不明白,我扁红灯就不配在快乐城混了。”

        刘擎宇又追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其它的利器?”

        扁红灯自信地道:“绝对没有可能,江湖上的短刀虽然不少,什么赤练刀、眉月刀……但只有红唇刀才会留下这样的伤口。”

        刘擎宇黯然道:“沉鱼,若雪,你们相信红灯的判断吗?”

        郦沉鱼还未答话,邓若雪却已经接上口:“其实这样的伤口,用不着红灯,只要是见过红唇刀的人都可以看出来。”

        刘擎宇道:“那么你也认为这是红唇刀的刀口?”

        邓若雪道:“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利器能够造成这样的伤口。”

        “好,好。”刘擎宇脸上的表情哀痛之极,道:“这么说,我的直觉没有欺骗我,确确实实是自家人害了梅梅。”师默然和扁红灯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擎宇道:“若雪,你的娘家有没有人在这大悲寺附近?”

        邓若雪从容地道:“没有。”

        “那么,你的红唇刀有没有遗失过?”

        “没有。”

        刘擎宇谁也不看,只低着头不住发话:“你为什么回答得这么肯定?”

        邓若雪露出神秘的一笑,道:“实际上,六年前,我就已经把我的刀全部销毁了。”

        刘擎宇道:“你为什么要销毁红唇刀?”

        “因为我杀了那只乌鸦,以至于冒犯了神灵。”

        郦沉鱼不禁心里一凉,她费尽心思谋划,却没有算到邓若雪已经没有了“红唇刀”。

        刘擎宇道:“那么,现在梅梅为红唇刀所杀,你又作何解释?”

        邓若雪轻叹道:“我没法解释。”

        事情仿佛已经很明显了,邓若雪销毁“红唇刀”又没有人能够作证,即使真的已经销毁,谁又敢肯定她没有留下一柄?面对血淋淋的证据,邓若雪的的确确是有口难辩。

        几人沉默了好一会,又是刘擎宇开口打破寂静:“若雪没法解释,我却可以解释。沉鱼,若雪,你们想不想听听?”郦沉鱼点点头。

        刘擎宇道:“我可以作证,若雪所有的刀子都在六年前销毁了。”邓若雪看了他一眼,道:“可是,我很有可能偷偷藏起了一柄。”刘擎宇道:“就算你有一柄红唇刀,又有什么用?你杀得了梅梅吗?”邓若雪仿佛有些奇怪,道:“为什么杀不了?我可是出自川北邓家的呀。”刘擎宇淡淡道:“你知道不知道梅梅也会武功,而且绝对比你高明。”邓若雪忍不住睁大了眼晴。刘擎宇道:“梅梅技出峨嵋派,只是她不愿展示自己的武功而已。”郦沉鱼暗称侥幸,峨嵋派以剑术和轻功驰名武林,难怪梅梅的身法快若闪电。如果梅梅对她早有提防,恐怕死在危崖的就是她郦沉鱼了。

        刘擎宇苦笑道:“梅梅会武功。而且,若雪,你在生下芬芬芳芳的时候,内气震荡,经脉已经受到严重创伤,可以说,你的一身武功早已毁了。”郦沉鱼这时才真的吃惊万状,她怎么可能想得到平时看上去好端端的一个邓若雪竟然武功全废。

        刘擎宇转头对扁红灯道:“你二婶说身子骨不行并不是推托之辞,她确实没有法子到危崖那里观看日出去。”他顿了顿,又道,“因此,你二婶是绝对没有能力杀你三婶的。”既然邓若雪杀不了梅梅,那么又是谁呢?

        郦沉鱼没有太担忧,即使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一半,快乐王又凭什么理由怀疑到她头上,“红唇刀”又不是她郦沉鱼的?

        

七、耳坠



        一屋人默默无语,厢房内一片沉寂。

        依旧是快乐王打破寂静,他苍凉的脸上闪过一丝悒色,徐徐道:“你们心里一定在想,既然若雪的刀已经全部销毁,那么凶手的红唇刀又是从何处得来的?”邓若雪见刘擎宇已经为自己洗脱了嫌疑,心中有些感激,眼圈红红地望着他。

        刘擎宇道:“若雪,其实你也错了,你的刀并没有完全销毁。”邓若雪一愣:“这不可能。”刘擎宇道:“起码还剩下一柄,就是你射杀乌鸦的那一柄。”邓若雪恍然大悟道:“难道凶手找到了那柄红唇刀?”刘擎宇点了点头,道:“不错,凶手显然蓄谋已久,在崖底找到了那柄红唇刀。”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了一柄刀子,其薄如纸,长仅七寸,正是“红唇刀”。郦沉鱼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刘擎宇之所以能够创下快乐城这片基业,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心细如发,却哪里想得到他已经到过崖底。

        刘擎宇沉痛地盯住郦沉鱼,连声音都有点凄然:“沉鱼,乌鸦道人就是你杀的吧?”

        “乌鸦道人”四个字一出口,邓若雪、师默然和扁红灯都惊呆了。

        邓若雪不禁问道:“乌鸦道人不是已经死了十多年吗?”

        刘擎宇道:“不,十九年之前,你爹和其他七位高手只是把他逼落了深崖,其实他幸存了下来。”

        邓若雪道:“难道他就在崖底?”

        刘擎宇道:“正是。我还在崖底发现了一具用黄玉雕刻而成的人像,雕刻得惟妙惟肖,我一见之下,还以为是沉鱼。”

        邓若雪奇道:“大姐?乌鸦道人雕刻大姐的玉像做什么?”

        刘擎宇凝视着郦沉鱼,道:“沉鱼,如果我没有猜错,那玉像并不是你,而是你的姑妈如影道姑,是不是?”

        郦沉鱼心知事情已经败露,暗叹:“人算不如天算,我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还是毁在了乌鸦道人的身上。”可是,她岂肯轻易承认,淡淡地道:“老爷,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刘擎宇道:“你懂的,乌鸦道人当年为了如影道姑身败名裂,你总不会否认如影不是你的姑妈吧。”

        郦沉鱼这才知晓刘擎宇早就把她的亲属查得清清楚楚,同时更证实了乌鸦道人确实对自己的姑妈一往情深。她在可怜乌鸦道人的同时,也替她的姑妈感到悲哀,姑妈这样一心修道,不解人间风情,实在是枉费了乌鸦道人的一片痴情。但她又怎么会承认是自己杀了乌鸦道人?她抬起头来,冷冷地望着这个在用情方面远不及乌鸦道人之万一的丈夫,说道:“如影的确是我的姑妈,但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取了红唇刀?你堂堂一个快乐城城主,总不能血口喷人呀。”

        刘擎宇道:“我当然有证据,我在娶你到快乐城的时候就已了解到,你小时候常常到崆峒山避暑,如影对你疼爱有加,传授你一些武功是很正常的事,故而,实际上,你也和梅梅一样,是深藏不露的武功好手。”

        郦沉鱼自知瞒不过快乐王,道:“就算我会武功,你又凭什么断言是我杀了什么乌鸦道人?”

        刘擎宇道:“你当然是为了杀人灭口,因为你不希望在崖底寻找红唇刀的事情被旁人知道。乌鸦道人虽然已经残废,但武功必然还是远胜常人,别人想杀他,也没有那么容易。”

        郦沉鱼冷笑:“他武功还在,我又如何能够杀他?”

        刘攀宇道:“你当然不是光明正大地杀他的,看他的死状,并不痛苦,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似乎是心甘情愿被人刺杀的。你的容貌与如影道姑酷似,因此,乌鸦道人一定误以为你就是当年的如影道姑,才在痴迷之中死在你的剑下。沉鱼,不知我有没有说错?”

        郦沉鱼心中叹服,旋又在心中叹息:“如果你快乐王用情有乌鸦道人一半之深,我又何必铤而走险呢?”但口中仍幽怨地道:“欲加之罪,老爷何患无辞?”

        刘擎宇见郦沉鱼死不承认,面色慢慢变得铁青,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无法抵赖的。”

        郦沉鱼又冷笑一声:“就算是我杀了人,老爷也要让我心服口服才是,请老爷拿出确切的证据来。”

        刘擎宇道:“我当然有,虽说乌鸦道人是甘心受死,那一道的剑口令我看不出是何门何派的招数,但梅梅的身上却有证据。”

        郦沉鱼道:“三妹难道不是为红唇刀所杀?”

        刘擎宇道:“当然是。我很佩服你的心机,绞尽脑汁地用红唇刀杀掉梅梅,再嫁祸于若雪,这一石二鸟之计,不可谓不毒。”他微微一顿,看着扁红灯道:“可惜红灯这傻小子毕竟还是及不上冯二弟,如果冯二弟在此,他一定还能看出一些破绽。”

        扁红灯红了红脸,欲言又止。

        刘擎宇看在眼中,道:“你还不服气吗?你师父在你身上花费的心血,算是枉费了。”

        扁红灯当然不服气,道:“难道除了这道刀口,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刘擎宇道:“当然有,你三婶是被人先点中的璇玑穴,然后用红唇刀刺杀的。”

        扁红灯怔了怔,羞愧地垂下头去。

        刘擎宇道:“我刚才替梅梅盖上衣饰,就是想看看她的死因。虽然我不像冯二弟那么明察秋毫,但还是看得出梅梅身上被点了穴,而且正是崆峒派的手法。”

        郦沉鱼还没有彻底绝望,道:“难道就不会是乌鸦道人所为,听说他也是师出崆峒?”

        刘擎宇冷冷道:“乌鸦道人比梅梅早死了一个时辰,你敢说是一个死人跳到悬崖上来杀梅梅的吗?”

        郦沉鱼道:“那么你就指认是我。”

        刘擎宇道:“到这时候,你还矢口否认,太教我失望了。”

        郦沉鱼露出奇诡的一笑,道:“老爷,到这时候,你还没有拿出确切的证据呀,你怎么叫我心服?”

        刘擎宇的面色格外沉痛,显出一种说不尽的寂寞和忧伤,那模样就像他原本是一个国王,却突然失去了他的王国。失去梅梅,对于他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他是快乐城的城主,他可以继续娶第四房、第五房夫人,他却无法容忍郦沉鱼对他的欺骗。

        厢房内死寂,其他的人都不敢说话。师默然虽然平时话多,但素来敬畏师父,何况此刻的局面牵连到三位师娘,他哪敢出声?刘擎宇眉宇间的寂寥之色更浓,仿佛晨曦里浮着的一颗残星,他伤神地盯着郦沉鱼道:“你没有看出我一进门就很痛心吗?”

        郦沉鱼一愣,道:“见到了。”

        刘擎宇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痛心吗?”

        郦沉鱼道:“难道不是因为三妹之死。”

        刘擎宇道:“当然不是,我痛心的是你,因为我一进门就肯定了杀害梅梅、嫁祸若雪的人是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够肯定?”

        郦沉鱼道:“随便你怀疑谁,那是你的自由,我如何能够知道?”

        刘擎宇苦笑道:“你可以回头看看你裙子的下摆。”

        郦沉鱼迟疑了一下,把外裙一撩,惊骇地发现外裙下摆上竟钩着一枚精致的耳坠,耳坠上镂刻有一朵漂亮的梅花。

        ——一段香!

        郦沉鱼登时忆及自己在点中梅梅的穴道之前,梅梅那向自己疾抖了抖的右手,她猛如大梦初醒。原来,梅梅就是在那时将左耳的一段香给射在了自己的裙角上,而不是在逃逸中遗失。梅梅的话又响起在耳畔:“你杀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总要叫你阴谋败露,丈夫也定会为我报仇。”

        刘擎宇黯然道:“你不是要证据吗?这算不算证据?如果这还算不上证据,那么,你又能作何解释?”

        郦沉鱼暗自叹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因为乌鸦道人的出现、梅梅的深藏不露、邓若雪的筋脉俱损和一枚该死的“一段香”而变得漏洞百出。她没有解释,她忽地想起大雄宝殿外那个和尚所诵的《空空歌》:

        天也空,地也空……

        一世辛苦一世空……

        而今的确是什么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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