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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地

        

        怎么说呢,村长米菜籽背着手站在棉花地地坎儿上,笑眯眯地对米仙红说这下子可他妈的好了,终于选中了你家的地,那你就来给那狗日的种这个菜吧,不过话说好了,你他妈的今天可要请客,因为什么要你请客?因为你这回可要肥疯了。

        村长米菜籽说话的时候,米仙红就站在地坎儿下边,脸红红的,仰着个下颏儿持久地笑着,他想不到自己的地会给那狗日的看上,忙说那当然那当然,这么好的事轮到我头上我怎么会不请客。

        村长米菜籽说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我还有许多的事要做,照老规矩,你把村里该请的人都请到,敬神要敬到,请人要请到,别中午请,晚上请,让人们多在你那里坐坐,你把人们的嘴都给油那么一油菜地就好种了。

        米仙红觉着自己的嘴唇还是很干燥,忙伸出舌头把上下两片嘴唇又重新舔了舔,然后连说是是是,是是是,这我懂。

        村长米菜籽背着手下了地坎儿,要走了,却又一下子站住,又不走了,又重新一迈腿,身子摇了摇,站在了地坎儿上,他想再说一回关于地的事,便又从头开始对米仙红说选菜地的事,说为了给那狗日的选这块地从春天到现在可把他累得不轻,他对米仙红说选地的事你也知道,是我带人一共看过两回,第一回离那条河近一些,为的是浇水方便,怎么说呢,结果让那狗日的给训了一顿,说乡下人就是没头脑,说那条河早就给上游的金矿污染了,能选那里吗?种出的菜还不把人给活活吃死,后来再选,又选在了去区里的那条路边,在路边干什么都方便,上边的人来拉菜,或者是种菜的往地里拉大粪,干什么都方便,但又让那狗日的给训了一通,说大路上什么车不走,什么人不过,你知道会把什么病毒或脏东西给菜地招惹上?菜地要是招惹上什么病毒,或者是有什么人在菜叶子上做了手脚,谁敢承担?这菜地呢,那狗日的特别对村长说要选在离河和大路远的地方,地也不多要,只要一亩,种什么菜由上边定,这上边是谁呢?当然就是那狗日的,知道了吧,这亩地是专门给那狗日的种菜吃的,那狗日的说他吃的菜既不要种在塑料大棚里的那种,也不要种在地里上化肥的那种,他要吃的菜是一不上化肥二不打农药的菜,是要阳光雨露下茁壮成长的菜。

        那狗日的真是狗日的,和一般人就是不能一样,但关于那狗日选菜地的消息也需要保密,不能到处说,种地的钱是那狗日的出,而且是出三五倍,如果别人吃菜是一斤给三毛,他吃菜一斤最少也要给九毛,这是那狗日的私人的事,所以不要跟公家的事往一起掺和。

        因为是给那狗日的种菜,所以这块地绝对不许用化肥,只许用大粪,还不许用农药,要是真长了虫子就用手一个一个捉,这一亩地的菜不问产量只问质量,只要菜好就行。

        那狗日的还对村长米菜籽这么说,说他有的是钱,最不稀罕的就是钱!只要把菜给种好了,什么鸡巴钱不钱!村长米菜籽一听这话就来气,狗日的他怎么就那么有钱?人都是人,他怎么就那么有钱?这会儿村长米菜籽拍拍米仙红的肩头把那狗日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完这些话,村长米菜籽又说,种菜我看是小事,跟那个狗日的挂上关系你晓得是怎么回事,你这是给财神种菜,你多会儿听说过一个种菜的还要检查身体,种菜跟身体有鸡巴关系,这不,你连身体都跟上检查了,你他妈什么时候去医院检查过身体?你知道不知道检查一遍身体要花多少钱?那狗日的钱真是太多了,你是不是不知道给他种菜意味着什么?米仙红笑着说知道哇,村长我早就知道了,所以连我老婆都高兴得了不得,恨不得把两颗眼珠子给种地里,孩子也高兴,恨不得把小鸡巴也给种地里。

        村长米菜籽忽然咧开嘴大笑了,说你儿子要是有本事就把鸡巴种在那狗日的老婆身上好了,不过这事你知道就行,就是不能对别人乱说,要是知道的人多了,有人在菜地里下了毒,你说说看该是谁倒霉?米仙红给村长这话吓了一跳,两只眼就有些发愣。

        不说了不说了,村长又笑了笑,拍拍米仙红,说看把老米吓的,我还有许多的事要忙,你明天就起马铃薯吧,都起就都起,其余的地方种草就种草,反正那狗日的出钱,他肯出大钱你在炕头上给他种菜都行是不是?晚上,也许,我会过来好好喝几盅。

        村长对米仙红说你这就快去张罗吧,晚上两三桌就够,最好买些鼓楼的熟肉,那边的熟肉好吃,再炒二三十个鸡蛋,再买两三只欢乐街那边的烧鸡,还有猪蹄子,白酒啤酒都上,就摆在院子里,天好像不会再下雨吧?村长米菜籽仰起脸朝天上看看,天上果然就有几朵云,灰不灰黑不黑的,不是个正气颜色,不像是有雨的样子,村长米菜籽给太阳晃得打了个喷嚏,打喷嚏是个舒服事,所以他还想打,但打不出了,村长张张嘴,抽抽脸皮,无奈地对米仙红说就这么办吧,你去张罗吧。

        米仙红呢,没有马上回家,他离开棉花地去了自己地里,他想好好儿看看自己的地,他觉得自己这一回得感谢自己的这片地,怎么就给那狗日的人看准了呢,那狗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简直就是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的财神!现在真是好时候,世界上怎么就一下出了这么多财神,钱不当个钱花,钱多的可以包一片地专门给自己种菜吃,而且说好不要产量,只要不上化肥不打农药,用可以比别处多五六倍的钱弄这口菜吃,所以这么一来呢,选菜地便是村子里的一件大事了,而且是件长脸的事,是件让人长身份的事,米仙红现在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消息刚刚一传出,村子里人们看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但怎么就不把地都要过去种了菜呢?怎么就只要一亩。

        米仙红蹲在地头问自己,头皮给太阳晒得痒痒的,他摸摸脑门儿又摸摸地里的植物叶子,叶子这东西也怕人动,一动就会放出味道来,味道是怪怪的,这就是马铃薯,这地里种的是米仙红喜欢的马铃薯,正开着花,是紫花黄心,从花就可以看出下边结的是那种紫皮马铃薯,这种马铃薯吃起来最沙。

        可是他马上就得把这些马铃薯毫不客气地从地里起出来,不让它们继续长,其实它们还能再长,但米仙红说什么也不能让它们再长了,因为那狗日的马上就要让米仙红种秋菜了。

        种什么秋菜呢?村长米菜籽说那狗日的自有安排,而且种子也不用米仙红这边准备,再说米仙红也无法准备,他也找不到那些洋种子。

        村长米菜籽说要种的菜名儿那狗日的已经写好在一张纸上交给他了,可能一下子就要种好几种秋菜,因为无论是什么人,钱再多也不可能直接张嘴吃钱票子,到了秋天也总是要吃菜的,村长米菜籽说他晚上就会把那张纸拿过来,到时候大伙儿就都知道那狗日的秋天喜欢吃什么菜了。

        那狗日的既然秋天还要吃菜,那这地里的马铃薯就要提前起出来,马铃薯长得正好,已经能上市卖了,但如果再长一长,那些小不丁儿的也都能再长成大不丁儿。

        米仙红立起了身,身子侧了一下,把腿朝前迈,再朝前迈,每迈一步都先要把地里的马铃薯叶子用脚拨一拨,这就是爱护,庄户人的眼里,什么都比不上他们种在地里的东西。

        他从马铃薯地的这头儿往那头儿走,他一步一步地量,又量出一亩大小的地,回头看看,这一亩大小的地正好是马铃薯地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说起三分之二就可以了,留下那三分之一的地还可以让那些余下的马铃薯再长长。

        米仙红已经这么量了好几次了,每量一次都觉得心疼,是心疼地里那些还没有完全长好的马铃薯,是心疼他必须都得把这些马铃薯给起了,那狗日的说不能是种一亩地的菜就只起一亩地的马铃薯,这一片马铃薯都得起,除了种一亩大的菜这片地别的什么都不能种,要种也只能在菜周围种一种类似于足球场上的那种草,那种草要把一亩大的菜地都包围了,据说那种草有杀虫的作用。

        那狗日的说就让那种草围着那一亩菜地,这样一来就好了,什么病毒和虫害都休想传到那一亩菜地上去。

        那狗日的真是有钱,说虽然是种一亩的菜,但这一片地他都出钱,他只想吃一口世界上最最干净的菜,能吃这种菜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人,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有身份的人,什么钱不钱!钱算个什么?那狗日的说。

        米仙红又在地头蹲下了,摸摸马铃薯叶子,又摸摸马铃薯的叶子,骂了一句:狗日的!请客就请吧,起马铃薯就起吧,谁让那狗日的看准了,种菜种马铃薯种庄稼种玉米还不都是为了挣钱。

        

        中午的时候,米仙红满脸是汗,把晚上请客要用的东西都骑着车子买了回来,车把上,一包,又一包,还有一包,三个大黑色塑料包,都油乎乎的放射出无法阻拦的香气,这香气忽然让等在门口的米仙红的女人很生气,她就咕嘟了嘴,但她生气也确实没个方向,人这种东西,一旦没了方向便会发愣,米仙红的女人愣了愣,侧过了脸儿,问米仙红:你不会等地里的菜有了情况再请客?这么早,你请个什么?劲道?你说有什么球劲道?你还真要把咱们那一片马铃薯都给起了?还真要给那狗日的种草?米仙红已经把三个包拎进了苍蝇飞舞的小厨房,并且已经擦了脸,米仙红擦脸是在脸上擦一个圈儿,然后再在后脖子上擦一个圈儿,就擦完了,他把手巾一抛,抛到了从这头墙拉到那头墙的铁丝上。

        米仙红的女人跟在米仙红的后边,又咕嘟着嘴说:你真要好酒好肉地请他们?你不会等地里有了情况再请?米仙红把鼻子凑近了塑料袋,吸了口长气闻了闻,然后才对自己女人说你当这是好肉好酒?这是他妈的眼药。

        眼药?米仙红女人马上就不懂了,疑惑地看着米仙红,看着米仙红把那几个塑料袋子一一打开,米仙红先取出鼓楼的那两片猪头肉,油光光的,米仙红说:这是猪头牌儿眼药。

        接着,又取出那欢乐街的烧鸡,亦是红光光的,鸡的爪子和头都害羞似的窝在自己肚子里。

        米仙红又说:这是鸡牌儿眼药,打开另一个袋子,米仙红又从里边取出红红的四个猪蹄,说:这是他妈的猪蹄牌眼药。

        米仙红把要请客的东西简直是摆满了一炕,米仙红家的小厨房里也有条小炕,小炕上除了猪头猪蹄和烧鸡,还有豆腐干花生米什么的,香气便在屋子里愈加汹涌澎湃,一直汹涌澎湃到院子里去。

        米仙红坐下了,看着那些东西直咽口水,米仙红说自己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呢,他要把那两个猪眼睛先切了解解馋,米仙红看着自己女人,对自己女人说猪眼睛其实是猪身上最好的部位,所以要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来吃才能吃出滋味,并且说自己还要先喝二两酒,别等别人来庆祝,自己先庆祝庆祝自己才是个理。

        容易吗?不容易,那么多地就看准了你家的地,是该你发财的时候了,太他妈不容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女人还没转过神来,直盯着他,气呼呼地说这都明明是些吃的东西,怎么说是眼药,你是什么意思?米仙红就笑了,说你给那狗日的种菜地,一收就是三五倍的钱,村子里别人能不眼红?要想让人们不眼红你不得先给人们点些眼药?你说这不是眼药又是什么?米仙红对自己女人说你怎么这么笨,刚结婚那几年你看上去还可以,怎么这几年倒不会幽默了?米仙红说自己实在是太累了,一定要把鸡腿弄下一条先慰劳慰劳自己了,还有,猪蹄儿也要劈下半个来,人这种东西,最要紧的就是要懂得先慰劳慰劳自己。

        说着,米仙红从炕沿儿上跳了下来,他开始动手,取了案板放在炕上,一只手按住那两片猪头肉,两个指头已经把两只猪眼黑黑白白地抠了出来,又一下子,一只手按住烧鸡,另一只手把烧鸡腿给撕下一条来,然后是取过了菜刀,把煮得就要四分五裂的猪蹄子,在案板上,一下,一下,又一下,终于劈下半个来。

        米仙红的女人就有些急了,她用一只手指着米仙红,说你妈不是说来着,说外人吃了是传名,自己吃了是填坑,你还真要填你那个坑?米仙红不理自己女人,只顾做他的事,案板上的两只手油光光的像要放出光来:狗日的,我把你个狗日的狗日的!米仙红不理自己女人,却对猪眼睛和鸡腿猪蹄说话:你们听着,你们这种香东西,别看你们这么香,无论吃到谁嘴里到最后还都要姓他妈的米!米仙红已经把猪眼睛和鸡腿猪蹄放进了一个塑料袋子。

        米仙红的女人愣了愣,这才明白米仙红的意思了,也知道他要把猪眼睛和鸡腿猪蹄拿去送谁了,米仙红女人在炕沿儿上坐下来,说:仙红,你,你看你,他晚上要来吃你还再送他?米仙红看看自己女人,说你明白了,但你就是不明白谁让他是村长,你爹是村长我照样送你爹。

        米仙红的女人咽着口水,那口水已经是在米仙红女人嘴里决了堤,香气是个看不到的东西,但有时候却要比镢头还要厉害,米仙红的女人用一个指头,按按案子上的猪头肉,又按按案子上的烧鸡,再放在自己鼻子上闻闻,闻过还不行,又把那手指放在自己的舌头上舔了一下,说这么好的东西要真是吃到你嘴里也算?要不,你就请他来,你和他一起吃?米仙红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这会儿又收回来,回转身对自己女人小声说:你想想,那还不要再赔上一瓶酒,也许一瓶也不够。

        米仙红女人就张张嘴,她不再咕嘟着嘴了。

        米仙红出去了,把个塑料袋子放在屁股后边遮着去了村长家。

        村长家就在米仙红家的前边,出了院子往南走,那边正在盖房子,一堆沙子,一堆水泥,一堆红砖。

        米仙红绕过那堆红砖进了村长家,村长正在炕上坐着,村长米菜籽的女人正率领着孩子们“呼噜呼噜”吃炸酱过水面,就着那一盆子黄瓜丝。

        唯独村长米菜籽坐在那里不动碗和筷子,看见米仙红从外边进来,村长米菜籽一下子笑了,拍拍手,说我算计好你米仙红要来,你说这说明了什么?米仙红脸有些红,想想,说:还不是村长算得准。

        米仙红这么一说,村长米菜籽笑得更厉害,又拍拍手,说:不是我算得准,是我看人看得准。

        米仙红的脸就更红了。

        村长米菜籽看着米仙红,笑着说你怎么不请我去你家一起吃?米仙红看看村长米菜籽的女人,她手里是一个大碗,碗里红光光的,不用说是炸酱里的油很多。

        米仙红咽了口口水,说:还有嫂子呢。

        村长米菜籽这时已经从身后摸出一瓶白酒来,说:我还不知道你是怕再贴上一瓶酒!米仙红的脸一下子就紫了。

        村长米菜籽把酒瓶放桌上,这才把米仙红送来的塑料袋子打开看了看,说:咦!仙红你怎么不买盘猪大肠,猪大肠下酒才香,臭香臭香,不臭不香,不香不臭,世上的事就是这个理。

        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米仙红就不知道村长是什么意思了,不知道村长是什么意思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站在那里笨笑,笨笑都是个木头样,再木下去就不好了,米仙红觉得自己的嘴唇很干,他伸出舌头把自己的嘴唇舔了一圈儿,又舔了一圈儿。

        村长米菜籽决定不再和米仙红开玩笑了,他调过脸吩咐自己女人马上再去炒个鸡蛋,说自己要和米仙红喝几盅,还吩咐自己女人把猪眼睛切得薄薄的再浇些蒜泥酱油。

        说完这些,村长米菜籽才调过脸来对米仙红说我家酒多得很!你也别那么小气!上来上来,上吧,你看你,你还想让我把你抱上炕?米仙红只好上炕,先把屁股挨了漆了红漆的炕沿儿,然后才脱鞋,脱了鞋,再看看村长米菜籽,然后再把两只脚轻轻提上炕,再看看村长米菜籽,然后再把两条腿蜷起来,这么一来呢,自己的两只脚就给压在自己的大腿下了,这才叫上炕坐了。

        村长米菜籽这时便把那张纸从衣服口袋里摸给米仙红看,说这就是那狗日的写在纸上要种的菜,这种事,虽然是小事,但也要保密,有钱人什么都要保密。

        米仙红把那纸接过来,纸上写着:欧芹、芦笋、空心菜、香葱、花柏、木高高、花舌果、西巴菜、秋毛菜、岳井红果。

        米仙红把纸看了好一会儿,眼睛就忽然飘了起来,眼睛飘飘的,就飘到了村长米菜籽的脸上,米仙红看定了村长米菜籽,说:村长你说水呢,别人种菜都在河边,为的是那股子水,菜这东西,狗娘养的,就是离不开水,村长你说这水呢?村长米菜籽笑笑的,两只眼,像是看着米仙红,而实际上却是看着自己手里的酒瓶和玻璃杯,不知什么时候,村长已经倒了满满一玻璃茶杯酒。

        村长米菜籽说:你米仙红是怕别人喝你的酒,才不请我去你家和你一起吃这一双猪眼睛和这一条鸡腿,还有这半个猪蹄,可我呢,我就是想让人帮着我喝我的酒。

        村长米菜籽把杯子放在了桌上,指指,对米仙红说:你喝了,我就告诉你怎么用水。

        米仙红看着杯,一双眼并不抬,说:一下?村长米菜籽看着米仙红的脸,说:当然一下。

        米仙红这才抬起眼看着村长米菜籽:真一下?村长米菜籽嘴一下子咧开成一条缝隙,说:仙红你一下子干了,我就告诉你水在哪里。

        米仙红伸出手,用食指摸摸杯子,又用中指摸摸杯子,又用拇指和食指,然后又对村长米菜籽说:真的?村长米菜籽把脸一下子侧了,放在了自己的肩头上,他就这么看着米仙红,说:咦,你是不是说我经常胡说八道?米仙红便慌了,又伸出了另一只手,用手摸摸杯子,用一个手指,又用一个手指,这才下定了决心,把杯子端了起来,屋里一时忽然没有了呼噜面的声音。

        村长米菜籽女人这时出现了,手里挥着炒菜的小铜铲子,说坏菜籽你要是把仙红喝坏了看晚上你怎么办?村长米菜籽只看着米仙红,不理他女人,他把脸又朝另一边侧,又把脸放在了自己的另一个肩头,就那么看着仙红,嘴里却对自己女人说:你个妇联家的还愁仙红那些酒肉没个去处?小心你那妇联家的鸡蛋别炒?煳了!你说呢?村长米菜籽又对米仙红说。

        米仙红看看手里的酒,再看看村长米菜籽,杯子是一下子送到了嘴边,杯子送到嘴边又停住,米仙红再看看村长米菜籽,村长米菜籽只是一脸的笑,只是把脸一侧一侧,一侧一侧,一会儿把脸搁自己这边肩头,一会儿把脸搁自己另一边肩头,像个孩子。

        你喝了这一杯我就告诉你。

        村长米菜籽说。

        米仙红就把身子挺了一下,玻璃杯一下子就扣到了嘴上,一下,两下,三下,米仙红眼泪出来了,四下、五下、六下,米仙红把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了酒,米仙红便憋不住,忙跳下炕,忙往外跑,跑到院门口,外边有人围了一圈儿在那里顶着荷叶儿打扑克,他便又跑回来,把一肚子酒都吐到了花池子里,花池子这边的大丽菊开得正好,红的一种,粉的一种,红粉的一种,花池子那边的大丽菊也开得很好,也是红的一种,粉的一种,粉红的一种。

        村长米菜籽也跟着捂着肚子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哈哈笑着说:老米,老米,你说我为啥让你喝整整一玻璃茶杯?我就是要你吐,你吐了晚上才好招呼大伙儿,喝半杯你就不会吐了。

        村长米菜籽在花池边站定了,两只手边活动边说,仙红你还愁什么水,那狗日的早就说好了,要派人过来给你打口井,就在你那一亩地上打一口井,人家打口井算啥?那狗日的太有钱了!你就等着养老吧,他现在肯花钱给你到医院检查身体,你还怕他不给你花钱养老,我看你只要把菜地给那狗日的种好就行。

        村长米菜籽对屋里笑嘻嘻地说:我说妇联的伙计,你那煳鸡蛋炒好了没有?

        

        米仙红晚上在自家房顶上摆了两桌,夏天的晚上只有房顶上才最凉快,所以酒桌就摆在房上,该请的人都请到了,人们一个个从房子东边的台阶上来。

        米仙红家的地被那狗日的一选中,怎么说呢,米仙红就好像在村里立刻变了一个人,人们都觉得他不再那么简单了,起码是跟别人不太一样了。

        人们都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和米仙红好好保持一种关系了,不但保持,而且要发展,把关系发展得好好的,村子里有句老话,挨上金是黄的,挨上玉是凉的,也许马上还会有人来村里包地种菜,也许那狗日的有许多阔朋友都会怀有这个想法,都想在村子里包块地专门给自己种菜吃,这就注定离不开米仙红了,人们都忽然想跟米仙红挨近一些,如果能再近一些就更好。

        人们都上到米仙红家的房顶了,房顶上一共摆了两张桌,平时人们绝对没有机会上到米仙红家的房顶,再说人们也没那种想法,没事上人家房顶做什么?米仙红家的房顶一般来说也没什么特殊的用场,也只不过是晒晒庄稼什么的,或者就是养鸡,那也只是鸡小的时候才能在上边养一养,一大了,鸡就不那么听话了,会给公鸡搅得到处飞翔。

        人们这时候都来齐了,有人还让自己女人也来了,让自己女人在下边帮米仙红女人的忙,比如递个什么,比如上来下去地端个菜,人们都在米仙红的房顶上坐定了,烫好的酒也给端了上来,就有人说可了不得,一下子上二十多个人,可别把仙红的房顶给踩坏了。

        村长米菜籽早就坐在了正中的座头上,这时就咧开嘴笑了,说看你们一个一个的鸡巴样,仙红还怕你们踩,仙红马上就要住楼房了,那狗日的有的是钱,还怕不给仙红出钱盖楼房?所以你们使劲儿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家还在房顶上跳集体舞呢。

        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还真有人附和着把房顶试着踩了踩,你也踩,我也踩,很快就踩出一片响声。

        就有人又说了,说话的是刘青水,刘青水说仙红这回要发了,房子踩坏了可以盖座大楼住住,但可别把房子踩坏把咱们摔下去,一下子摔到老米女人的炕上出了事可怎么办。

        村长米菜籽拍了一下桌子,说青水你这话怎么越说越色了,你要摔到老米女人什么地方?摔到老米的青纱帐根据地里去?你还想扛着你的枪在里边打游击呢!罚酒罚酒!米菜籽这么一说,人们就都拍手笑起来,都在夜色里看着村长米菜籽,这时的天光还亮亮的,虽然村子里整个都黑了下来,说村子里黑也不对,村子里现在是灯光闪闪。

        村长米菜籽说那就先罚青水一大杯,要是他洒一滴就再接着罚。

        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就马上有人把酒给倒好了,倒了整整一大玻璃茶杯。

        米仙红是东家,自然要靠着村长米菜籽坐,旁边的人便说咱们做什么也别走样,村长罚酒,东家就该监罚,让仙红监罚。

        米仙红侧过脸看看村长米菜籽,村长米菜籽鼻子那里是一个亮点,十分亮,怎么就会这么亮?米仙红在心里说,嘴上却说:村长,要不,就,别罚了?村长米菜籽把脸调过来对着仙红,鼻子上的亮点一滑就消失了,村长米菜籽对米仙红说:这是在你老米家吧?米仙红便忙说:我家还不是村长的家?瞎说!你是不是昏了头?村长米菜籽马上表示反对:你家怎么能是我家?村长米菜籽说仙红你怎么胡说,你家就是你家,你家怎么也不能成为我家,但你家虽然不是我家,但我还是能管了你家你说是不是?米仙红马上说是是是。

        是就好。

        村长米菜籽说既然是那我就提议咱们大伙儿都面朝一个方向坐。

        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人们就都笑了起来,两桌人都朝一个方向坐还怎么喝酒?村长米菜籽说大家是不是都得听我的,都得听我的就都先面朝西,面朝西,都面朝西!人们不知道村长米菜籽是什么意思,就都把身子调了方向,都面朝西坐了,西边的天上有一颗星星出奇的大,亮闪闪的有些怕人。

        这时候人们听到村长米菜籽忽然喊了一声起立,人们就都站了起来。

        大伙儿都站好了?村长米菜籽又说,要是都站好了就听我的口令。

        村长米菜籽说我的意思呢?咱们现在是站得高看得远,所以,听我的口令,咱们都朝着西边行三个礼。

        人们不知道村长米菜籽是什么意思,都嘻嘻哈哈笑,村长说你们笑什么,是不是笑我不够格儿做你们的村长?人们便都一下子停了笑。

        你们不笑啦?村长米菜籽说你们不笑了我就喊口令了,村长米菜籽喊了一二三,人们就七七八八地朝西边鞠了三个躬。

        在这村子里,人们都很服气村长米菜籽,米菜籽总是让人们琢磨不透。

        人们这时候就想村长是不是要做什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了,米仙红的心里就更慌,重新又坐下来后,米仙红两眼就直看着村长米菜籽。

        米菜籽果然就笑了,对着米仙红,把一只手举起来,然后再慢慢慢慢放下去,把另一只手举起来,再慢慢慢慢放下去,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把手拍拍,说:仙红你说我为什么要人们朝西面鞠躬,你要是说对了,青水这杯酒就不罚了,你要是说不上来你就陪罚半杯。

        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米仙红就站起身,站起身也只是为了朝西看看,西边的天上还亮亮的,米仙红朝着那边张张嘴,又坐下,他确实不知道村长米菜籽的意思,西边是个无限远的地方,再往西就进城了,进了城再往西就又出城了,出城再往西就到矿山了。

        米仙红的脑子还真是个脑子,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狗日的。

        既然是西边,是不是向那狗日的鞠躬?米仙红说。

        米仙红这么一说,村长米菜籽马上大声说了一句那狗日的算什么?不过是用公家的煤换了钱装自己的腰包!村长米菜籽不想说了,或者是觉得自己一激动说话说走了嘴,也是该喝酒的时候了,村长米菜籽也不想让人们猜了,他就是这么个性格,一阵一阵的:喝酒,喝酒,你们也不用猜了,西边是什么?西边就是仙红家的那片地,我是让你们朝那片地鞠躬呢,你们今天能喝酒还不得谢谢老米家的那片地?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人们才都明白过来,都“啊”了一声,都忙举了杯子往起站,便都说咱们原来是给咱们的地鞠躬是给老米家的地鞠躬呢。

        等人们把酒杯端到了嘴边要喝的时候,村长米菜籽又让人们停下别喝。

        停下,停下。

        村长米菜籽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下,在空中摆了摆,然后对身边的米仙红说:你下去,下去。

        米仙红不知道村长让自己下去做什么,村长米菜籽说你下去让你那妇联代表也上来。

        米仙红却并不下去,他明白村长米菜籽是要自己女人也上来,便只站在房顶上朝下喊,一喊两喊米仙红的女人就从下边上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盘子,盘里是黄澄澄的炒鸡蛋,鸡蛋上边是一些香菜叶子。

        村长米菜籽要米仙红的女人把盘子放好,要米仙红和米仙红的女人并排站好了。

        米仙红已经让村长搞昏了头,他拉着自己女人面朝着村长米菜籽站好。

        朝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们的爹!村长说你们两口子都面朝西才对,都面朝西,都给我面朝西!这一回,米仙红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又拉了一下自己女人也让她面朝了西,村长米菜籽要米仙红两口子面朝西鞠三个躬。

        人们便都笑起来,觉得这太像是结婚场面了,这时便有人从下边上来看热闹,却给村长米菜籽赶鸡样赶下去,说你们还真想让老米家的房顶塌了?村长说仙红你和你女人是给你们那块地行礼呢,要行得整齐些才是,要听我的口令才是,好了,你们开始吧,一二三,不行,一二三,还不行,一二三,不行,一二三,他妈的你俩再行一次好不好?村长米菜籽已经真正地兴奋了起来,挥舞着双臂把米仙红和米仙红女人又拢到了一起,村长米菜籽一兴奋别人就更加兴奋,这就让米仙红家的房顶上突然有了某种节日的气氛。

        米仙红的女人突然害羞得了不得,不停地笑,弯着腰,靠着米仙红,她怎么也行不好那个礼,所以就行了又行,行了又行。

        狗日的,我把你个狗日的呀!米仙红在心里欢快地叫着,他想起了自己结婚时的情景,即使是结婚,当时也没有这么热闹过。

        米仙红行完礼,又在村长米菜籽旁边坐下,村长米菜籽对米仙红说刚才刘青水那杯酒你还罚不罚?米仙红说快别罚了,别罚了。

        村长米菜籽说我就知道你不想罚了,你是舍不得你的酒,酒算个啥?东西!我家有的是酒,要不要让人去取!足够,足够。

        米仙红忙说。

        咦!村长嘴里说了一声“咦”,两眼看定了米仙红:不过那狗日的家里可能酒更多,你以后跟那狗日的喝酒的时候是不是更多了,老米你说呢?村长米菜籽把脸一侧,把脸搁在自己的肩头上,看着米仙红。

        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米仙红就知道村长的意思了,忙把自己的酒杯端起来,米仙红说那狗日的酒再好也比不过村长你的酒,再说没有村长也不会有这杯酒。

        米仙红一仰脖,一口气把自己杯里的酒干了。

        他妈的,你这样子不像是喝自己的酒啊。

        村长米菜籽笑着对米仙红说,这才转身对另外那些人说:好啊,大伙儿喝吧,这可是喝的人家仙红的酒,仙红的事,大家谁都不能耍弄。

        村长米菜籽坐正了,这就示意大家真的可以开喝了,酒桌上的人们这才开始纷纷喝酒。

        那狗日的到底是个谁?乱纷纷的,喝过许多酒,人们都已经兴奋起来。

        刘青水从另一桌摸过来敬村长米菜籽,敬完了酒不肯走,坐在那里问村长米菜籽。

        米菜籽只把脸一侧,把笑停在脸上,看着刘青水,把手里的杯慢慢放下,又把手慢慢抬起,把手伸到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手进去,那个小手机便给从口袋里取了出来。

        村长米菜籽把手机递给刘青水,拿着,你给我打。

        村长米菜籽对刘青水说。

        刘青水酒量不大,且又喝多了,接了手机,笨笨地看着村长米菜籽,说:给谁打?给谁?村长米菜籽看着刘青水,说:你不知道给谁?你不是想问问那狗日的是谁?村长米菜籽这么一说,人们就都笑了起来。

        再说,你也问错了人,以后要问,你就直接问老米。

        村长米菜籽看看米仙红,又说。

        米仙红又吃了一惊,忙又罚自己一杯。

        我问你,明天起马铃薯,用不用我帮忙?米仙红喝完这杯酒,村长米菜籽又笑笑地问米仙红。

        结果是,米仙红又喝了一杯,只说这杯酒是谢村长的。那亩半马铃薯,我和我女人夹泡尿也收了,还敢劳动村长。米仙红说。

        

        米仙红和自己女人下了地,米仙红穿了那双军用胶鞋,米仙红的女人也穿了一双军用胶鞋,天不下雨,两个人都还穿了雨披,天闷热闷热的,两个人去起地里的马铃薯。

        米仙红的女人一直咕嘟着嘴,从早上起一直咕嘟到这天下午,从马铃薯地这头儿一直咕嘟到地那头儿,一亩半多的地,米仙红和他女人多半天就起完了,前几天刚刚下过雨,地里是潮润潮润的,所以这马铃薯就极好起,刚刚从地里起出来的马铃薯甭提有多好看,那紫紫的颜色是鲜亮的,但也只是马铃薯刚刚被从地里起出来的时候,给太阳一晒,鲜亮的马铃薯马上都变得灰不溜秋。

        米仙红和他女人起马铃薯的章程是先一个劲地拉马铃薯蔓子,一个劲儿地把马铃薯用耙子从地里耙出来,然后再慢慢慢慢把地里的马铃薯往袋子里装,收到下午,地里便完全是另一种样子了,这片马铃薯地好像是兵败如山倒的战场,昨天的鲜灵和好看一下子都不见了,放眼望去是遍地的马铃薯蔓子,是遍地的还没完全长足的马铃薯。

        一只花冠子戴胜可高兴坏了,在马铃薯地里飞来飞去啄食随马铃薯给起出来的那种肥白的虫子。

        到了下午,米仙红和他女人快收完马铃薯的时候,村长米菜籽在地头出现了。

        村长米菜籽先是在米仙红的地周围转了几个圈儿,然后就直接穿过地走过来了。

        村长米菜籽毕竟是村长,他办事向来利索,他站稳了,叉着腿,用手摸了一下脑门儿,放下,又抬起来摸了一下脑门儿,又放下,然后才对米仙红说:仙红仙红你先停停手,我跟你说句话。

        村长米菜籽也不顾米仙红的女人在不在跟前,也不顾她咕嘟不咕嘟嘴,村长米菜籽对米仙红说你前几天不是去医院检查身体,医院的结果现在出来了,他妈的,你说你是怎么搞的?你肝上怎么就会有毛病,你有毛病,所以种地的事就没你的份儿了,那狗日的说你既然有病,病菌弄到蔬菜上怎么办?问题是那狗日的身体比谁的身体都重要,所以菜地只好再找别人种了。

        村长对米仙红这么说着,手里已经把一个医院开的条子给了米仙红,另一只手呢,怎么说,也已经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票子,村长米菜籽把那沓票子在手里拍拍,然后也给了米仙红,说这钱也够你这一片马铃薯的收入了,你这一片地打死了也卖不了一千。

        村长米菜籽说这可是一千,那狗日的有的是钱,马铃薯起了就起了吧,你他妈还可以给自己种些秋菜。

        村长米菜籽一下子转过了身子,对米仙红女人说:你个妇联家的,你咕嘟个嘴做什么?一千块钱,这一片马铃薯你能收入一千?秋菜收了也还不是个钱?加起来,是多少?新马铃薯也下来了,晚上,我可要到你们家喝新马铃薯粥。

        村长米菜籽又转过身子,对着米仙红,说他还有事,当村长就有办不完的事,村长米菜籽说他马上就要去办事,说那狗日的包菜地的事你们俩可谁也不能跟别人说,那狗日的可不是个一般人,那狗日的,是太有钱,太有钱的人就是谁也不敢惹的人,但那狗日的也仁义,你看看,人家不要你给人家种菜了,人家还不是照样给你一千,不但给,还多给,就是不知道人家还会不会再看上咱们村的地?会不会再在咱们村包块菜地专门给他种菜吃。

        村长米菜籽看看米仙红,说:妈的,你怎么就不迟不早有了病,妈的,那狗日的也是,那狗日的是吃菜呀还是吃人肝儿呀,既然是吃菜,肝儿有病还能把病传给菜?村长米菜籽忽然大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米仙红的女人这会儿不咕嘟嘴了,只一会儿的工夫,她把那一千块钱已经数了两遍了。

        米仙红看着村长米菜籽往地头那边走,他忽然很想追上去问一句,要是自己看好了病,还能不能给那狗日的种菜地,自己的这片地可是片好地。

        米仙红站在那里有些发愣,这时候忽然就听到了自己女人的哭声。

        米仙红的女人又把钱数了数,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终于激动得忍不住哭泣起来。

        管他呢,愿让咱种不让咱种,怎么说咱这马铃薯地也要种菜了。

        米仙红看着自己女人,觉着自己的嘴唇很干燥,但他没有伸出舌头去舔自己的嘴唇,干燥就让它干燥吧,既然不能给那狗日的种菜了。

        管他呢,管他什么种菜不种菜。

        米仙红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什么意思也没有,一点点意思也没有,有一点点意思也不是米仙红的意思,那也只能是地的意思,地里的马铃薯既然已经起了,就只好种些秋菜了,到明年,地里种什么再说,今年秋天,这片地注定只能是菜地了,什么是菜地,菜地就是他妈种菜的地。

        走到地头的村长米菜籽这时候忽然又走了回来,他回来也没别的事,他只想对米仙红再重复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记住,那狗日的包菜地专门给自己种菜吃的事你可别对任何人说,这是那狗日的安排的,人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事。

        记住,别说,有人问你你也别说。

        村长米菜籽想了想,看了看西边,又说:那狗日的,比乡长,比区长,怎么说,都他妈有钱!要不,那狗日的怎么能在村里包片地专门给自己种菜吃?

        那只花冠子戴胜真是飞得轻盈,一下子又飞了过来,落在了地里。

        王祥夫,男,辽宁抚顺人,1958年生。1984年开始小说创作;著有长篇小说《蝴蝶》、《种子》。《生活年代》、《百姓歌谣》,中短篇小说集《永不回归的姑母》、《谁再来撞我一下》、《城南诗篇》,散文集《杂七杂八》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日、韩等国文字在国外出版。现为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选自《花城》200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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