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餐馆在乌兰浩特市的城边子上,如果再往前走,那就是一望无边的科尔沁大草原了。你闭上眼睛静下心来想想吧,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什么心情?痛快呀,太痛快了。尽管你不是蒙古人。
这家在草原边上的“牧人餐馆”并不大,不是蒙古包,而是一幢木刻楞的平房,看上去粗粝而有特色。饭馆的门口竖着一排拴马桩,被缰绳磨得锃亮的桩子上拴着几匹蒙古人的马,歇气的马儿还不时地打着鼻息,正是这突突的鼻息声将周围的平静衬托得让人感到无与伦比的惬意。骑马的蒙古人到了这儿,跳下马,将马拴上,走进餐馆——与其说是走进餐馆,莫如说是走进一间大屋子里了。
大屋子里的模样有点类似十八世纪美国西部牛仔经常光顾的那种酒馆,里面是白茬木的长条桌,长条的厚板凳子,看上去都相当结实。你不看看是一些什么样的屁股来坐,要知道到这里来喝酒的没有那种豆芽儿菜似的小男人,全是紫铜色脸膛的大汉。
在这里喝酒必需有歌舞相伴,这才是纯粹的蒙古人,这才算是蒙古人的餐馆。蒙古汉子喝高兴了,一定要在长条桌子上面跳那种节奏骤急的?像骏马奔驰一样的舞蹈,挥手?扬鞭?跳跃,每一个动作展示着蒙古人的粗犷?纯朴?剽悍。他们跳得相当灵活了,在桌子上可以腾空旋转360度,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像凶恶的伯劳鸟(就是牧人常说的那种“虎不喇儿”)猎食一样,悄没声地“落”在桌面上,那姿势都美绝了。然后,几个蒙古人一同跳上桌子,手臂相互搭肩,一块儿跳群马齐奔的科尔沁博舞,哒,哒?哒,哒,哒?哒。他们就这么跳,桌子居然纹丝不动。你知道,蒙古汉子那叫啥体格呀?猛兕一样。
饭馆儿的老板娘叫琪琪格,“琪琪格”就是城里的时尚人儿常说的“美女”的意思。她正倚在柜台那儿笑眯眯地看着,而且还随着蒙古汉子跳舞的节奏,风情万种地抖动着自己的肩膀,一会儿身体往左斜,往左抖,一会儿身体往右斜,往右抖。别看老板娘胖得像一只将要分娩的大奶牛——那两只肥硕的乳房——那哪是乳房啊,分明是两只又甜又面的橘黄色的大倭瓜,也在极其轻盈地随着节奏一起颤动着。年轻时的琪琪格可是一个身材窈窕的美女,她曾经是传遍大草原的蒙古舞蹈的皇后,那时候,她的舞姿像似一只在彩虹中来回穿梭的云雀。
一个中年牧人倚在柜台那儿,眼睛一直盯着老板娘的那两只颤抖着的“大倭瓜”。
琪琪格问,你看什么?
中年牧人一筹莫展的样子说,我在想,面对这两个大倭瓜,我可怎么办呢?没有办法呀。
大屋子里的牧人听了都开怀地大笑起来。
大屋子里的柜台上,放着一大玻璃罐马奶子酒和一大罐子鹿心血酒,柜台旁边的那个大铁锅里正煮着大块的羊肉,香气像无数个淘气的小魔鬼儿在到处乱窜。倚在柜台那儿的老板娘,她的眼睛像草原上明亮的星星似的,一闪,一闪,把那几个跳舞的蒙古男人眨闪得心神摇曳。
大屋子的中央,长方形的大铁盘上是一堆神秘得像咒语似的炭火,正在烤着铁架上的那只羊。琪琪格的丈夫,瘸子巴特尔在不断地摇动着烤羊的铁柄,那只已经被烤成金黄色的裸羊不时地往下滴着油,油滴落在炭火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像似远古的音乐。巴特尔不时地用蒙古刀熟练地从羊身上割下一片片烤好的羊肉,码放到盘子里,弄好后再一步一瘸地送到客人的餐桌上。
“巴特尔”在蒙语里是“英雄”的意思。过去,巴特尔是一位驯马的好手,无论什么样的烈马到了他的胯下,龙腾虎跃之后,都驯服地听从他的调教。当然,日久天长,总会有失手的时候。正因为是这样,他成了一个残疾人。之后,才有了这家牧人餐馆。
是啊,佛爷说啦,一切都是有定数的。
草原上的蒙古牧民几乎都知道这家牧人餐馆,都知道巴特尔女人的那一对令人迷醉的“大倭瓜”。牧人餐馆的生意好得让人羡慕哟。
在大屋子的角落里,那个叫格斯尔的年轻人正在为豪饮的蒙古人演奏着马头琴,他一边拉着琴一边唱着:
草原哪草原哪
我可爱的家乡
马背哟马背哟
我生命的摇篮
你用圣洁的乳汁
把我哺育
你用深情的歌声
为我催眠
……
在他弹奏的时候,老板娘琪琪格会用嘹亮的?悠扬的?曲折而绵长的蒙古长调为格斯尔伴唱:
啊……啊咿……呀噢……
在一旁烤全羊的巴特尔也不时用手中的匕首,击打着自己的手?腿?肩?脚,并用醇美的?富有磁性的低音与之伴唱。
格斯尔继续唱着:
那朝霞般的篝火
给了我无限的温暖
那白云似的绒毛
为我抵挡多少风寒
不论我走到哪里
总听得见马头琴在歌唱
无论我离开你多远
总闻得到奶茶的香甜
……
这个边弹边唱的格斯尔是一个英俊的蒙古族小伙子,你只要瞟上他一眼,他那忧郁的眼神就会永驻你的心中。的确,仁慈的上天赋予了他一副好嗓子,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世界上所有忧郁的人都有一副好嗓子。上帝该有多么的深沉哪。格斯尔骑着他那匹心爱的黑马,背着马头琴,常年游走在草原上。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每一座毡房,每一家蒙古人的餐馆,每一处旅游景点,都在翘首盼望着格斯尔的到来。格斯尔不仅可以给他们带来美妙醉人的歌儿,还会为他们带来好生意,让他们挣到大把大把的钞票。只要格斯尔弹起他的马头琴开口一唱,顷刻间,天醉了,地醉了,草原醉了,牛羊醉了,鸟儿也醉了。那些汉人旅游者听了他的歌声,如醉如痴,纷纷慷慨解囊,汉人也像诗人一样,是人类的儿童啊。
正当大屋子里的蒙古汉子欢快地跳舞歌唱的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衣着整洁的小老头。他个子不高,戴着一顶式样古怪的遮阳帽,身上背着一个似乎很重的背包,总之,是一副地道的旅人打扮。只是这样地道的打扮在一个瘦小的老人身上,就会有无数个谜袭上你的心头。小老头的神态非常谦卑,表情似乎有点不大自然,有一点点害羞的样子。他走进大屋子,便立刻摘下了头上那顶古怪的帽子,哈了一下腰,像似鞠躬,也像似一个陌生人通常的那种“开场白”式的动作。于是,大屋子里的蒙古汉子都静了下来,跳下桌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边喝着马奶子酒,一边转过头去,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小老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神情局促地说,对不起,打扰了,我叫德田村生,来自日本本洲的箱根,请多多关照。
蒙古汉子都愣了,噢,日本人。但谁也没有言语。显然这种类似话剧舞台式的“开场白”,粗粝的汉子们还有些不适应。
小老头补充说,对了,你们叫我德田就可以了。
倚在柜台那儿的老板娘琪琪格一边嗑着葵花子儿,一边问,老人家,你要喝点什么呢?是想喝点地道的马奶子酒吗?
这个叫德田的小老头连声地说,是的是的,我想喝一点点。
然后,他又迅速地瞟了一眼铁架子上的那只烤全羊。
老板娘冲着那只烤羊做了一个手势,说,饿了吧?再来点烤羊肉怎么样?
接着,她又指了指柜台旁边的那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煮羊肉说,要不,来一盘手扒羊肉?肯定这两种蒙古风味你们日本没有。
说着,老板娘又如数家珍地介绍说,我这儿还有烤羊心?炒羊肚?羊脑烩菜,奶茶?炒米?奶食?氽羊肉面条?包子,羊奶?马奶?鹿奶和骆驼奶,这些都是我们蒙古的“查干伊得”。
小老头说:“查干伊得?”
老板娘说:“是的,蒙语就是‘圣洁的食品’。要尝尝吗?”
这个叫德田的小老头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了下来说,是的是的,给您添麻烦了,再一次谢谢。
说着,像承认错误似的在座位上冲着老板娘鞠了一个躬。
琪琪格说,不用谢啦,我这里又不是免费的食堂,一切都是要付费的。我们得谢谢你。那么,你究竟要来点什么呢?
烤羊肉吧。德田老头说。
于是,老板娘冲自己的瘸子丈夫巴特尔打了一个响指。巴特尔立刻用刀子从羊肉身上往下割肉,但他又突然停止了割肉,转过头来问,是叫德田大叔吗?带点血筋儿的羊肉,你行吗?喜欢吃吗?
德田立刻半起了身,哈着腰说,好的好的,喜欢喜欢,我就是想品尝一下纯正的蒙古风味。
老板娘琪琪格问,来多少马奶子酒,一斤?二斤?还是三斤?
大屋子里的蒙古汉子听了都笑起来。
琪琪格说,傻笑什么?人不可貌相。日本人的酒量大大地厉害,咪西咪西的干活,死了死了的有。
牧人们笑得更开心了。
德田也笑得缩成了一小团儿,像一个抖动着的小刺猬一样。他不断地搓着手说,不行不行,三斤太多了,半斤就足够啦。
老板娘琪琪格不断地摇着头说,啧啧,才半斤,要知道,德田大叔,不能喝酒的汉人是不敢到我的牧人餐馆里来喝酒的。好吧好吧,半斤就半斤,喝着看吧。说不定,这大屋子里的蒙古人还喝不过你哪。
那个弹马头琴的小伙子格斯尔说,德田大叔,您的汉话说得不错呀。
德田说,还可以,还可以。不过,我还得不断地向中国人学习,向中国人学习。
格斯尔问,您是来旅游观光的吧?是第一次到中国来吗?
德田说,惭愧惭愧,我的确是第一次到中国来,人生地不熟……
老板娘将半玻璃罐子马奶子酒放到德田的面前,说,大叔,就你一个人?你为什么不走旅游团呢?怎么,是不是要像城里的年轻人一样,玩孤独呀?
德田说,不是不是,我想一个人走走看看,这样可能会更自由一点。我的年岁大了,上天给我的机会不多啦,趁着眼下还活着,应当仔细地看一看,而旅游团就会有许多命令要遵守。
说完,德田仰着脸端详着琪琪格说,老板娘,你可真漂亮啊。
日本小老头的这冷丁冒出来的一句话,让大屋子里的蒙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那个中年牧人说,真想不到,这还是一个有花心的小老头儿呢。
琪琪格说,德田大叔,你这么说我太开心啦。谢谢你。冲你这句话,这酒我不要钱啦。我代表全蒙古的漂亮女人欢迎你。
然后,像演戏一样“非常认真”地问他,德田大叔,您是单身吗?
德田说,不是不是,我已经有家庭了。
琪琪格说,啧啧,太遗憾了,不然,我可以帮你一个忙,给你介绍一个漂亮的蒙古寡妇。
听琪琪格这么说,大屋子里的牧人笑得直擂桌子。
巴特尔在一边接茬儿说,大叔,您说得不错,要知道,全中国的女人只有蒙古的女人长得最漂亮,像纯种的蒙古马一样,让男人销魂儿,跟这样的女人结婚,生出来的儿子肯定是一匹骏马。
说着,琪琪格的瘸子丈夫巴特尔将一铁盘子的烤羊肉放到德田的面前说,德田大叔,这烤羊肉我也不要钱啦。我娶琪琪格的时候就说过,无论哪个外乡人夸我的老婆,我都请他喝酒吃肉。蒙古男人说话是算数的。
德田站起来不断地鞠躬表示感谢,坐下来之后,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马奶子酒,含在嘴里,然后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半天一动不动。大屋子里所有的蒙古人都在注视着他。一会儿,只见一条小细线儿似的泪水从他紧闭的眼睛里慢慢地溢了出来。
他终于把酒咽了下去,然后睁开眼睛,并用旁边的餐巾纸按了按湿漉漉的眼睛说,啊——太好啦,这才是纯正的马奶子酒啊。
琪琪格说,天啊,大叔,你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要过去了呢。好啦好啦,你别再出鬼脸儿吓唬我们啦,慢慢用吧,尝尝刚烤的羊肉,热着吃才好吃呢。
于是,这个叫德田的日本小老头儿迅速地用手抓起一条烤羊肉,仰着头,将带着血丝儿的羊肉片放到嘴里,再封住嘴唇,像牛反刍那样慢慢地嚼着,不大一会儿,一丝血渍慢慢地从他的唇角处渗了出来。接着,他才缓缓地?缓缓地,笑了。那神情就像一个老贼终于打开了一把相当复杂的密码箱一样,非常地满足。
巴特尔问,德田大叔,别光笑啊,味道怎么样?可以吗?
德田冲他伸出了大拇指,赞许地不断点头。
巴特尔说,你真是个有意思的老头儿。
说完,又回到大屋子中央继续烤他的羊肉了。这羊肉得一层一层地烤,然后一层一层地割。这是一门独特的技术,不是人人都烤得了的。在蒙古,烤羊肉一家一个味儿。
在琪琪格的提议下,大屋子里所有的蒙古人都端起了酒杯,为这个日本小老头唱起了《祝酒歌》:
金杯里斟满了醇香的奶酒
赛勒尔外冬赛
朋友们欢聚一堂尽情干一杯
赛勒尔外冬赛
丰盛的宴席上烤全羊鲜美
赛勒尔外冬赛
亲人们欢聚一堂尽情干一杯
赛勒尔外冬赛
琴声悠扬歌声脆
赛勒尔外冬赛
贵宾们欢聚一堂尽情干一杯
赛勒尔外冬赛
……
这歌声太棒了,简直是来自天堂的歌声,辽亮?高亢?充满着野性的热情与豪放。你会觉得这里的每一个生命都充满着活力。
这个叫德田的小老头感动得不行了,热泪盈眶,不断地向祝酒的蒙古人鞠躬。
安静下来之后,琪琪格倚在柜台那儿,看着吃相有些狼狈的德田问,德田大叔,我知道美国叫美利坚合众国,法国叫法兰西共和国。日本就叫日本吗?全称叫什么?还是叫日本吗?
德田说,是的,就叫日本。
琪琪格说,啧啧,就叫日本,简单了点儿吧?就两个字,我有点儿搞不懂。那么,德田大叔,你要到哪儿去旅游呢?这兴安盟可老大啦,就是骑上一匹好马也得走上一个月。呼伦贝尔?锡林郭勒?科尔沁?蒙古大草原,一望无边。你一个人还想看得仔细些,我看怕是不行,一个月下来,你就不在了,只剩下你的灵魂还骑在那匹马上。
德田放下酒杯,用餐巾纸擦了擦手上黏糊糊的羊油说,老板娘,您说得对。一个人走肯定是不行的。我和你们这儿旅行社说,我已经是一个老人了,已经没有年轻时的魄力了,我希望他们给我配一个导游,可他们说,对不起,这个季节是旅游旺季,来草原旅游的人特别多,不可能单独给我一个人安排一个导游。
琪琪格问,德田大叔,那你想去哪儿?锡林郭勒?哈拉哈河,还是科尔沁大草原?如果你要去呼伦贝尔大草原,那——这条路你可就走错了,你应当坐火车到满洲里,下了火车之后,穿过额尔古纳河就是呼伦贝尔了。那儿有一个呼伦贝尔草原旅游区。非常方便——
德田说,不不,我不是要去呼伦贝尔,我知道那里流传着一个《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我还知道那儿的景色很好。只是,这次我想去白狼镇……
琪琪格吃了一惊,说,你去那儿干什么呢?是去看成群的白狼吗?
德田说,是的是的。我听说,白狼镇附近的狼群个个都像雪一样的白。
琪琪格撇了撇嘴,晃着挂着两个“大倭瓜”的身体说,白狼镇,白狼镇,一个老人自己走,了不起,真有点看不出啊。德田大叔,看来,你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好胜的人吧?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是?我说对了吧?
德田说,不是不是,我一个人是找不到白狼镇的,我想在你们中间找一个人当我的向导。我是来这里碰碰运气的。
琪琪格说,噢,怪不得你到我们牧人餐馆来,好聪明的日本老头啊。
琪琪格冲着大屋子里的人问,你们谁愿意给这位大叔当导游,陪他一块儿到白狼镇去?
那个叫格斯尔的年轻人问,德田大叔,你打算出多少钱呢?
德田立刻转过头去,居然是激动的样子,他看着格斯尔问,小伙子,你要多少钱?
格斯尔想了想,说,德田大叔,到白狼镇你肯定是要骑马去,正好我这儿有两匹马。这样一算,你应当给我300块钱吧。不过,一路上的吃住还得你自己付钱。
琪琪格的瘸子丈夫巴特尔说,德田大叔你可真幸运,草原上的歌手格斯尔正要去白狼镇接他的未婚妻呢,你们正好是一路啊。
琪琪格说,汉人说的好,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德田大叔,你跟格斯尔一块儿走,这一路上还可以免费听他唱歌呢。
德田立即取出钱,说,我现在就付给你500块钱。
格斯尔说,德田大叔,这儿的行情你可能还不清楚?导游费一般是150块钱,可我这儿还要借一匹马给你骑,当然就得收你300块钱了。多一分钱我也不会收的。好了,德田大叔,你抓紧吧,我们还得赶路呢。
临走的时候,格斯尔还让巴特尔给他包上了一只烤得半熟的羊腿,并装上了一皮袋马奶子酒……
牧人餐馆的老板娘琪琪格和她的瘸子丈夫巴特尔,站在牧人餐馆门口目送着骑马而去的德田村生和格斯尔。
巴特尔对琪琪格说,这叫德田的日本老头儿马骑得不错呀。
琪琪格说,是啊。对了,巴特尔,你注没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的那只表?
瘸子丈夫说,看到了。
琪琪格说,唉,这只表让我有点不放心这个日本老头啊。
瘸子丈夫说,是啊,我们也没看看他的证件……嗨,嘎达梅林就说过,咱们蒙古人太容易相信外乡人啦。
格斯尔的全名叫格斯尔莫文根,汉语是聪明伶俐的意思。的确,格斯尔是一个浪漫的蒙古歌手。去年,当草原上杜鹃花盛开的时候,他在白狼镇南边的科尔沁草原上遇到了那个正在牧羊的蒙古姑娘塔娜。的确,是格斯尔用自己美妙的歌声打动了塔娜的芳心。后来,当那轮巨大的圆月从草原上升起的时候,当那只雪白的狼王在巨大的银月里,一声接一声地嗥叫的时候。两个青年人正站在静谧如银的奴力木尔根河边,依依惜别着。
格斯尔对塔娜说,天上的亿万颗星星啊,雪白的狼王啊,请你给我作证吧,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会带着一匹上乘的白马来接塔娜回去做我的老婆。我在草原上唱歌,塔娜来伴舞,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红火。
塔娜问,就在这儿接我吗?
格斯尔说,对,就在这儿,金色的月亮,雪白的狼王,草原上盛开的弘吉刺花(杜鹃花)会陪着我一同到这儿来的。
塔娜问,还有那匹白马呢。
格斯尔说,当然,一匹像我们的祖先成吉思汗骑的那样漂亮的白马。
……
那个叫德田的日本老头骑在马上,看着望不到边际的科尔沁大草原,看着蓝天上涌动着的乳白色的白云,看着点缀在草原上的羊群?马群和牛群,看到掠过天际的白鹭与红尾血燕,看着自由地逶迤在大草原上的雨水河,一副久违了的?感慨万千的样子。
他说,啊,科尔沁大草原啊,它和我想象中的景色一模一样。
格斯尔说,草原上这样好的美景,在内蒙古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八月秋风一过,草原就成了野花的海洋了。德田大叔,你来得可正是时候。
德田说,我知道。兴安盟只有春天和秋天,没有夏天。到了冬天,整个草原上白茫茫一片,最低气温在零下45℃,非常地寒冷啊。
格斯尔说,您说得不错。德田大叔,那么,你知道我们走的这条柏油路为什么这么窄吗?好像仅仅能并排走我们这两匹马嘛。
德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原来并不是一条公路,而是森林小火车的轨道线……哦,这些我都是从书上了解到的。年轻人,是这样的吧?
格斯尔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表,没说什么。然后,在马背上弹起了马头琴。他一边弹,一边唱道:
朋友啊来自天际各一方
路途遥远可平安
今日欢歌在一堂哎
但愿情谊地久天长
温暖的毡房哎
犹如你在自己的故乡
远方的朋友啊
草原就是你温馨的家
马头琴啊为你歌唱
圣洁的食品请你品尝
……
这个叫德田的日本小老头说,格斯尔,你唱得真好。
格斯尔问,德田大叔,过去您听过蒙古歌吗?
德田陷入了沉思,想了半天他才肯定地说,没有。太遗憾了……所以,我常常对我的子女说,父亲的人生是残缺的人生。
格斯尔问,您是在日本就知道兴安盟有一个白狼镇的吗?
德田说,哦,是的是的。对了,格斯尔,到了白狼镇我们能看到白色的狼群吗?
格斯尔没有正面回答他,却说,德田大叔,你的马骑得不错呀。
德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或许是吧,年轻的时候,我还是一名骑兵呢。
格斯尔问,是骑着战马来打中国吗?
德田说,不不不,我一直在日本的本土服兵役。请千万不要误会。
两个人就这么边走,边看,边说,边唱。一路上,那个叫德田的日本小老头不断地用照相机拍照着:远处的蒙古包,蒙古包前停放着的勒勒车,远处高高矗立的发电风车,在草原上悠闲吃草的牛羊。看得出来,科尔沁大草原上的一切都让他着迷。
当他们骑着马沿着桃儿河,经过金银滩,到了金沟山脚下的时候,天开始下起了小雨。草原上的雨可真有魅力呀,空气清新,景色清新,心情怡爽,一个来自日本的小老头和一个蒙古的青年歌手,两个人分别骑着马,在烟雨蒙蒙的草原上行走,那真是一幅绝妙的好画。只是,他们浑身很快被雨水淋透了,即便是好画也有一种凄冷的滋味了。
格斯尔说,德田大叔,我们快点儿走吧,前面有个避雨的地方。
当他们策马来到一处像巨大的蘑菇状的水泥建筑的面前时,那个叫德田村生的日本小老头惊呆了,竟在马上僵住了。
格斯尔将马拴在这座残破的水泥建筑旁的一棵黑桦树上,回过头来看见德田仍骑在马上一动不动,就对他说,德田大叔,快下马吧,雨越来越大啦。
这时,那个叫德田的日本小老头才如梦方醒,慌慌张张地下了马。
雨真的像格斯尔说的那样越来越大了,很快响起了滚雷声并伴随着凌厉的闪电。两个人躲在这个残破得只有半爿的蘑菇状的水泥建筑里往外看着。
那个叫德田的日本小老头透过雨帘,自言自语地说,这一打雷,草原上又要出“雷圈子”(蘑菇圈儿)了,中国人又有蘑菇可采啦。
格斯尔问,你说什么?
德田说,啊,没什么,我是说,一下雨,草原上又该出蘑菇了吧?是这样的吗?
格斯尔说,好了,天不早了,我们该做点饭吃了。
说着,格斯尔冒着雨跑了出去。很快他抱了一些枯枝回来。在这个残破的蘑菇状的水泥建筑里,他盘腿而坐,用身上的那把蒙古刀熟练地削了两根木支架,然后将随身带来的那只羊腿吊在柴火上烤。同时,他还将一个小铁罐放到外面去接雨水。
他解释说,一会儿接满了水,我们烧点奶茶喝。
德田则仰着头,一遍又一遍地环视着这个残破的水泥建筑,他的神情很难看,也很痛苦。
格斯尔说,德田大叔,你怎么啦?
德田说,哦,没什么,没什么。对了,这顿饭我应付给你钱吧?
说着,就要从身上取钱。
格斯尔说,不必了,我请你,你是长辈,我怎么会收你的钱呢?在牧人餐馆里我不过是那么说说,我们蒙古人做事是要做在明处的。
德田坐在那儿不断地鞠躬说,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格斯尔说,请不必客气。
说着,递给德田一把蒙古刀说,来,割羊肉吃。
两个人一边喝着随身带的马奶子酒,一边吃着烤的羊腿。
格斯尔突然问,德田大叔,你戴的是一块什么牌子的表?
德田随口说道,这是一块日本的老表啦,“三道梁”牌嘛。
格斯尔说,德田大叔,你大概是第二个戴着“三道梁”牌手表进入乌兰浩特的日本人了。
德田听了,神情有些不自然地问,是吗?
格斯尔说,是啊。第一个戴着“三道梁”牌手表的日本人叫中村,全名好像叫中村震太郎,不仅是个陆军大尉,还是一个日本军事间谍。我们内蒙古人都知道他。当年,他在我们这里搞间谍活动,把内蒙古草原上所有的军事设施都详细地绘在一张地图上,后来,他和他的随从就是在这里被中国军队抓获的。铁证如山,按照国际法,中国军人枪毙了他……后来,侵华日军在科尔沁草原上为这个日本军事间谍中村震太郎建了一座小庙,还立了一块碑……从那以后,无论是科尔沁?呼伦贝尔草原上的蒙古人,还是来自锡林郭勒?蒙古大草原的牧民,只要他们路过那里,就会赶着羊群?牛群,到那儿停下来,在那儿方便方便,用导游的话说,就是“唱唱歌”(解手),挺好的,然后,再继续上路。
德田问,那座碑还在吗?
格斯尔转过头来盯着德田的眼睛问,你说呢?如果万一还在,那一定会成为中国人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德田大叔,这一点,当年的侵华日军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吧。
德田立刻岔开这个话头问,格斯尔,我一直想问你,乌兰浩特在蒙语中是什么意思呢?
格斯尔说,乌兰是红色的意思,浩特是城市。乌兰浩特就是红色的城市。
德田又问,格斯尔,白狼镇,为什么叫白狼镇?现在那一带的狼还有很多吗?
格斯尔说,是的,很多,像飘浮在草原上的白云一样,有上百只。到了冬天,它们和白雪一个颜色,当你骑马到了他们中间,才会发现你已经置身狼群之中了。
德田说,是的是的,那情景一定相当可怕。
格斯尔问,德田大叔,你有过这种体会吗?
德田说,不不不。不过,这种恐怖的情景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的。那么,狼群会把他撕碎吗?
格斯尔说,当然。不过,只要你是蒙古人,狼群就不会伤害你。
德田问,那它们也不伤害附近的牧民啦?
格斯尔说,不会。蒙古人和狼是朋友。
德田说,这太难以置信了,太难以置信了。
格斯尔说,其实,这也没什么。生活在这里的我们的祖先,曾救过一只难产的母狼,那只漂亮的母狼是一只狼王。所以,这里的蒙古人世世代代都和狼群和谐相处。
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个炸雷,雷电的闪光一下子射进了这座残破的水泥建筑。德田本能地跳了起来,并迅速地抓起了那把蒙古刀。
格斯尔坐在那里笑了笑,对他说,德田大叔,那不是爆炸声,没事的。现在是和平年代。
德田尴尬地冲格斯尔笑了笑,收起了刀,重新坐了下来。一边仰着头四处看,一边问,格斯尔,你知道这座水泥建筑是干什么的吗?
格斯尔说,听人家说,是当年侵华日军的小型作战飞机的停机库。这一路上一共有九座这样的建筑。
很显然,德田对格斯尔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仍然客气地说,小型作战飞机的停机库?有意思,没想到有人会认为它是飞机库,有意思。那么,格斯尔,连这里的军事专家也这么认为吗?
格斯尔,我曾问过他们,他们也像您一样,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说,不要拆除这些日军侵华建筑,留在这里吧,至少,下雨的时候,附近的牧人们还可以在这里避避雨呢。但是,军事专家们可没想到,今天,一位来自日本的游客也会到这里避雨。
草原上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当他们喝完铁罐子里的热汤时,天就晴了,而且是晴空万里。血燕们又啁啾地叫了起来。在血燕们悦耳的叫声中,他们两个人骑上马,继续上路。
经过满蒙沟时,他们下马小解。格斯尔一边用粗壮的尿水冲击着一根一米多高的树桩,一边说,这山沟沟里有不少这么高的木桩,满山遍野都是,真是太可惜了,败家子呀。德田大叔,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问过以后,他并没有听到回答。格斯尔扭过头去一看,这位来自日本的小老头毕竟老了,尿尿已经很艰难了,那痛苦的样子比妇女难产还厉害哪,山风轻轻地一掠,那断断续续?铺铺散散的尿水溅了他一身。
格斯尔说,在侵华日军将要战败之前,为了加快采伐,才把这些大树拦腰锯断的,这样干速度快很多呀。然后好把采伐下来的木头抓紧运回到日本去。
格斯尔问,德田大叔,听说日本现在挺富有的,是吗?
德田终于把身体里的尿水断断续续地尿净了。
格斯尔说,德田大叔,是肾不好吗?到了白狼镇泡泡温泉吧,效果相当好。过去,我们这儿每年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海拉尔的牧民,乌兰浩特的牧民,蒙古国的牧民,还有俄罗斯的牧民,都会赶着勒勒车,或者骑马,到那里去洗温泉。有句话说“白狼镇洗温泉,一年都吉祥”。
德田说,真的吗?
格斯尔说,是啊。在阿尔山市还有一个日本侵华日军修的大和旅社,那就是一个很大的温泉,现在早已经归蒙古人使用了。德田大叔,你洗过温泉吗?
德田说,洗过。日本箱根就是一个温泉地区,据说洗温泉是可以治百病的。
格斯尔说,那你应当去洗洗,这样尿尿就能痛快些了。
德田似乎很无奈,很颓废的样子,说,怎么弄也不行喽,小便不通了,大便也很困难啦。人还是不要老哇。
格斯尔说,我们这里有许多草药,一吃就好。我爷爷八十多岁了,那尿尿像高压水枪一样,可以泚倒一棵白桦树。
德田听了一边苦涩地笑,一边说,了不起,了不起。
解过手以后,两个人回到马边,德田回头看了看那座山,问,格斯尔,关于这座山,你还知道些什么呢?
格斯尔说,别看这座山上到处都长满着白桦?黑桦?柞树?山杏?榛子?文冠果?刺梅果,林子里到处都是驼鹿?黑熊?松鼠?野猪?飞龙?乌鸡,一切从表面上看来都很正常。但是,这座山的里面却是空的,它曾经是诺门罕战争期间一个日军的地下兵营,山洞里可以容纳一千多名日本兵。在诺门罕战争期间,侵华日军在这一带修筑了不少堑壕?隧道?炮楼,还有妓院……
德田说,噢,是这样的吗?
格斯尔说,日本人总是习惯说“是这样的吗?”告诉你,是这样的。
…………
当两个人骑马穿过山谷的时候,格斯尔指着远处长满着柳兰?晏松,开满着杜鹃?野山菊和石竹的湿地说,那里就埋葬着我爷爷的尸骨。
德田问,你不过去祭拜一下吗?
格斯尔说,不必了,我经常从这里经过。你知道,这里一共埋着几百具蒙古劳工的尸骨。修完了军事工程,日本军人就把他们全杀死了,埋在了这里……
说完,格斯尔冲着那盛开着孔雀屏似的晏松群用蒙语喊了起来,爷爷,再见啦——
德田什么也没说。似乎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吧。
过了莫尔根河,天色便渐渐地暗了下来,远处的白狼镇已经依稀可见了。骑在马上的格斯尔弹起了马头琴,又唱了起来:
总想看看你的笑脸
总想听听你的声音,
总想住住你的毡房
总想亲吻你的嘴唇
我和草原有个约定,
银色的马儿是我热恋的心
……
在格斯尔歌声的陪伴下,白狼镇到了。
白狼镇真的是一个不大的小镇。如果你不是亲眼所见,不是身临其境,你会误认为那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袅袅炊烟,飘动着的山林,宁静的木板房,暮归的牛群?羊群……
到了白狼镇,格斯尔将德田村生安顿在镇上的一个蒙古人的家庭旅馆里。这家小旅馆非常整洁。看来,格斯尔经常往这家介绍客人,他们很熟,他管那个老人叫巴爷爷。
格斯尔跟德田说,我爷爷年轻时是和巴爷爷一块儿被日本人抓去当劳工的,那时候巴爷爷还是个少年呢。后来,爷爷帮助巴爷爷逃了出来,而爷爷却永远留在了那里。
格斯尔说,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很深的,每年,巴爷爷都会骑着马一个人去满蒙沟祭拜我的爷爷。
听到格斯尔的介绍,德田似乎很犹豫的样子。
格斯尔说,怎么,你不喜欢这里?这可是白狼镇最好的旅馆了。
德田说,没有没有,这里的确很好。
格斯尔说,这个家庭旅馆只有这老夫妻两个人,他们唯一的儿子在深圳的华为集团工作,是一名高级职员,可是,他们老两口并不愿意到深圳的儿子那里去住,那一年他们原定去儿子在深圳的洋房里住半年,但只住了一个星期就回来了,他们嫌城市太吵啦。
老夫妻俩笑眯眯地听格斯尔介绍着。显然,这是一对话很少的蒙古老人。
晚饭,他们坐在热乎乎的火炕上,吃的是蒙古人称之“乌兰伊得”的吃食,非常的丰富,有手扒肉,烤羊心?炒羊肚?羊脑烩菜?酸菜炖大骨棒,还有蒙古族特有食品——蒙古包子和馅饼,喝的是泡着野果和菊花的奶茶?奶酒。吃得德田一脸的细汗珠儿。
吃过饭之后,格斯尔就和德田分手了。
德田说,格斯尔,谢谢你。
格斯尔却意味深长地说,但愿我没送错人。说完,他就走了。
格斯尔走后不久,德田一个人悄悄地溜了出去。他说,出去散散步。
其实,德田村生到了这里,路就很熟了。他徒步来到了当年侵华日军筑造的南兴安隧道堡垒。这条南兴安隧道有7500米长,是侵华日军的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也是侵华日军掠夺中国资源的重要运输线和运兵线。这个据点紧挨着那条铁路隧道,是一幢两层的建筑,里面的设施很齐全,有炮楼?弹药库?军官宿舍?作战室?浴室,等等,可以说应有尽有。在院子里还有一座残破的阵亡日军的墓碑。
那个叫德田村生的日本小老头跪在墓碑前,从旅行袋里取出了赤贝?鱼肉和猪肉罐头,还有日本清酒,他把这东西供在墓碑前,并斟上了一杯清酒。然后说了一句,矢野君,我来看你了,这些都是我从日本带来的,喝点家乡的酒吧。
说完,开始击掌叩拜,跪在那里长恸不已……
但是,他并没有发现,一群白色的狼群已经悄悄地围了上来。
当他抬起头来时,才看到无数个幽蓝的“灯”在他周围晃动着。他当然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在科尔沁大草原上,他的这位叫矢野的同乡,用枪打死了那只怀孕的母狼的情景,矢野还用刺刀挑出了母狼肚子里的那只小狼,雪白的狼,殷红的血,矢野觉得非常刺激,非常快乐。但是,就在当天晚上,在外面站岗值勤的矢野神秘地消失了……
看着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狼群,这个叫德田村生的日本小老头终于惊恐地喊叫起来,格斯尔——快来救我——
…………
此时此刻,在科尔沁大草原上,那轮明月从地平线上刚刚露出了半张脸,等候在约会地点的塔娜看见格斯尔骑着一匹黑马,并带着那匹白色的骏马,从那轮金黄色的月亮里奔驰而出,直奔塔娜而来。转瞬之间,亿万颗星星一同出现在钢蓝色的天穹之上,它们是在为我们浪漫的蒙古歌手格斯尔作证的。
那只雪白的狼王也正好站在开满弘吉刺花的高岗上,冲着月亮一声接一声地嗥叫着。
格斯尔对依偎在身边的塔娜说,你看,狼王在为我们祝福哪。
阿成,原名王阿成,男,山东博平人,曾当过司机?工厂干部?编辑。著有长篇小说《咀嚼罪恶》?《扭捏》第六部,中短篇小说集《年关六赋》?《胡天胡地胡骚》等五部,随笔集《哈尔滨人》?《春风自在扬花》?《胡地风流》等四部,英文版小说集《良娼》,法文版小说集《空坟》等。其短篇小说《年关六赋》获198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良娼》获1991年东北三省优秀作品奖,《东北人,东北人》获1992年黑龙江政府文艺大奖,《秀女》获本刊第十一届百花奖。现在《小说林》编辑部任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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